一碗绿豆汤

摇曳风铃

　　去市里参加作协学习班，还是第一次。是比我小几岁的宣传部长玲玲带我去的。她是省作协会员，我刚刚被市作协吸纳就碰到学习的机会，心里有点小得意。


　　拿到学习资历料和有关会议议程后，我们就下榻在学习班所在的饭店里，我和玲玲住一起。她能和所有人打招呼，看得出在文艺界的地位和影响力，我跟在她后面给和她打招呼的人不住地点头，表示一种愿望上的亲近。

　　报到当天晚上，很多人来到我们住的房间，和玲玲聊天，聊得都是文学界的人，有听说过的，也有没听就过的。他们聊的时候，我顺便就听，他们说到我认识的作家时，我的脑海里就显出那人的作品和其中的人物，但我是没有见过他们的。他们还聊已故的作家们，虽然没听过名字，但他们说起那些脍炙人口的喜剧作品，我就肃然起敬。心里直叹息，再也没有见到他们的荣幸了。

　　接着他们说起授课的老师，大多表示肯定。却对明天下午的戏剧小品授课者，都表达了内心的质疑，说这方面他完全谈不上专家，自己连话都说不请，怎么还会被安排在会上授课呢！总之我都听出从他们鼻孔呼出很短暂却有力量的一股气了。

　　他们走后，我就想，这是怎样的老师呢，有话说文人相轻，说不定那些人表达的是另一种情绪呢。于是我就很盼望明天下午的课，我还在心里描绘着那个授课老师的相貌特征以及讲课时他的习惯性手势呀，习惯性用语呀等等，我甚到想到我中学时的一位班主任，英俊潇洒，谈笑风生。

　　大概也是因为内心的这种盼望，第二天上午的课我基本没听进去，也许是觉得和我理想中授课老师的差距太大了，我有点失望，我怀疑这种规格的学习班带有的形式主义色彩有点明显了。

　　中午照例是较高规格的自助餐，我和玲玲各取所需坐在老地方。我有个习惯，爱固定在一个座位上，比如随团出去旅游，几天时间也是从头至尾坐在一个位置上。总之是习惯。

　　午餐很丰盛，除了各样适令水果，还加了望眼欲穿的绿豆汤。上午的教室里有点闷热，我没有喝一口水，怕喝水的声音扰乱了课堂上听讲的秩序，所以就盼望着有一碗温热的饮品，当然最好是绿豆汤。我和玲玲刚刚落坐，旁边就过来一位中年男性，微胖，肤色很深，鼻孔张开得很阔很圆，穿着很随意，甚至有点不修边幅。不像我们，从县里来到市里，会稍稍用心，至少穿着精致一点点，不想被人一眼看出是从县里来的，从县里来的，就意味着离农村很近，身上或许暗流着乡村的气息，这样会被城里人不屑，不屑就会疏远与我们的距离。但当我看到旁边这个男人的着装时，就瞬间觉得自己浮浅，脸就热了一下。我正想着，旁边的玲玲就冲着那人叫了声“王老师好！”接着给我介绍，我大梦初醒一般，赶紧也叫了声“王老师！”原来他就是下午戏剧小品主讲者王老师，我崇拜的目光就立刻温柔了。人渐渐多起来，一个大圆桌很快围满了人，他们互相打招呼或相互致意，令我觉得自己十分卑微。被称为王老师的表现很亢奋，笑得也很豪放，嘴里的食物和声音一起混合着，显得发出的声音有些混浊，而且他面前的桌子上已落下一层半透明的附着物，偶尔还有细小的颗粒样东西。我忍不住往玲玲身边靠了靠，我很害怕那些颗粒样的东西飞进我的碗里。我一向认为自己是有点洁癖的。

　　我的想法还没有落到实处，离王老师最近的右手上就突然多了几粒白色的颗粒，我也很快判断出这是老师突然暴发大笑时留给我的馈赠——是嚼得很碎却顾不上下咽的豆腐渣子。我还没不得及嫌弃，老师就扔下他的筷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纸巾俘虏过我的手，一边擦一边嘴里还含糊不清地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连同那个“起”同时出来的，还有数不清的颗粒。我赶忙抢回自己的手，扯了一沓餐巾纸按在那里，趁他不注意，又掏出湿巾，开始用力地擦，一直把手擦出一片深红。很多眼睛都看着我。我像是破坏了大家的就餐心情，赶忙很抱歉地赔罪：没事不事，大家吃吧。

　　可是我的那碗汤呢，它就在我的右手旁。

　　我把碗往远一点的地方挪了挪，表示不再吃了，恐怕里面也渗杂了老师的豆腐渣。可是那满满一碗绿豆汤充满了多少农民伯伯的心血呢，我来这里学习，国家或者政府或者组织者提供免费的一日三餐给我们，怎么好白白地浪费掉呢？又况且，我刚才往远处推碗的举动看起来总是显得没有教养，如果再拒绝食用，那是不是太让老师尴尬了。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别人会对我有怎样的看法？

　　于是我复将碗轻轻地拨到我面前，心里想着喝一两口意思意思，还是全部喝完以表示我对老师的敬重，还是后者的情感因素占了上风。放下碗，我看到玲玲还有满桌的人都惊惶失措地盯着我。

　　中午没有睡意，我的睡意都被餐桌上的眼睛瓦解了，满脑子都是细碎的豆腐渣，我做了个无数个呕吐的动作，却没有内容出来。

　　下午，我很无精打采地来到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王老师兴高彩烈在在讲台上。他先打开视频放了一场某个县剧团排的小剧，声音很膨胀，我根本听不清剧里的对白，也许我的心思都在我的胃里，我不知道中午那些落在我手背上和碗里的豆腐碎渣正在我的胃里做怎样的挣扎，它们有没有带某种细菌或是病菌在我的身体安营扎寨然后逐渐侵蚀我的肠胃功能。又或者那些碎渣们与我的身体内部原有的肌能不能友好相处，随时会掀起翻天覆地的斗争。

　　我心里特别难受，我想哭，我为什么要喝掉它呢，有什么浪费的，国家一些机关浪费现象多了去了，我这算什么呢？给老师留什么面子嘛，如果因为这些豆腐渣在我的身体里留下安全隐患那比面子重要我少倍。我眯眯糊糊地痛心着，断断续续地听到讲台上有声音传来：这个小品剧是我前年写得，现在国家把曹禹奖撤了，否则怎么也能得个一等奖！你看这剧本，你看这表演……老师说得时候，两只嘴角涌起白白的细碎的浪花，又从牙齿里溅出星星点点的物质，令我又想起中午的豆腐渣。

　　我感觉胃里有点翻江倒海，口腔里有一股混沌的东西直往外冲，由豆腐渣带头的满腔液体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我突然起身冲出教室，那带着极大压力的腐败物一下就窜出了胃管，我看到地上除了颜色暗陈的颗粒物，还能分辩出没有咀嚼的绿豆皮，真像犯罪现场。

　　教室里麦克风的声音静止了，楼道里也安静下来，像有无数的眼睛穿过教室厚厚的墙壁，射了出来，聚集在我的身上。我感到十分尴尬而且心里万分难受。

　　　　　　　　　　　　　　　　　　　　　2017/6/9

摇曳风铃

半年没来了，问候太虚的朋友。

zizhu

摇曳风铃 发表于 2017-6-9 15:03
半年没来了，问候太虚的朋友。

欢迎老师回归太虚！

摇曳风铃

zizhu 发表于 2017-6-9 15:09
欢迎老师回归太虚！

后生可畏，你们把坛子打理得这么好！

草舍煮字

文学代表着社会的精神，市侩混杂进来，象牙宝塔黯然失色。

zizhu

摇曳风铃 发表于 2017-6-9 15:13
后生可畏，你们把坛子打理得这么好！

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欢迎老师常回家看看！

枫叶飘飘

问候老师。

摇曳风铃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6-9 15:17
文学代表着社会的精神，市侩混杂进来，象牙宝塔黯然失色。

如今艺界都是如此，只好内心衰叹一声。
写我们的字，让世俗远离笔墨。

摇曳风铃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6-9 15:55
问候老师。

不敢枉称老师，写小说，我才起步，问好你！

九月盛菊

摇曳风铃 发表于 2017-6-9 15:03
半年没来了，问候太虚的朋友。

太虚欢迎你，回来吧，这是家！有挚爱你的文友！

刘晓斌

那些会基本上都是形式的东西多。一般我参加那些会，很多时候都会选择一个稍微偏僻一点、离那些大师远一点的地方（包括吃饭），静静地听，他讲什么是他的事，自己怎样思考、选择、吸收，是自己的事。
看来老师真的有洁癖哟
问好！

九月盛菊

记得有一个故事是这样讲的，一位大学教授登上了讲台，首先问了一个很难的问题，令所有在座的大学生先是瞠目结舌，教授揭示了答案后，又令所有大学生豁然开朗。

问题：1+1=?
教授答：2
权威的压力。摇曳风铃的小说反映了盲目的崇拜，以及一些渣滓权威现象。这种大凡参加过这样会议的人其实都有这种感慨。反之，真正的大家是平易近人的。

zizhu

绿豆本是清火之物。然而，文学的殿堂不尽如人意。豆腐渣横行，欺世盗名之举，令人心生恶心。反倒糟蹋了绿豆的精华，意味深长。

碣石清风

风铃一别何止半年呀，我觉得很长很长时间不见了。欢迎归来。问好

摇曳风铃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6-9 17:39
太虚欢迎你，回来吧，这是家！有挚爱你的文友！

谢谢九月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