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点额鱼”
鲤鱼跳龙门的故事人们都非常熟悉,也是许多家长用以教育子女的素材。是啊,一条平凡的鲤鱼,只要跳过了龙门,就会成为一条威风八面的巨龙,这该多么叫人向往啊!可是如果跳不过去呢?其结果就很少有人知道了,既使知道的也很少会告诉自己的子女,其中原因不言自明。其实这一点是无法回避的,跳不过去的绝不可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仍然欢蹦乱跳地做回原来的鲤鱼,因为原则上是他们是要“点额而退”的。
鲤鱼跳龙门的传说,出自《埤雅·释鱼》:“俗说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在清李元《蠕范·物体》中则解释了化龙的过程:“鲤……黄者每岁季春逆流登龙门山,天火自后烧其尾,则化为龙。”而郦道元 《水经注·河水四》中则进一步说明了化龙失败后的结果:“鱣,鮪也。出巩穴 ,三月则上渡龙门 ,得渡为龙矣。否则,点额而还。”这即是“点额”的由来。明梅鼎祚有诗《玉合记·逢世》曰:“乘流妨点额,一跃可成龙。”说的亦是此事。
那么,“点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有人说,这是看守龙门的神仙给鲤鱼们点上的,以示对他们自不量力、痴心妄想的警告。但也有人说,这是他们自己造成的,因为能够跃过龙门的鲤鱼毕竟是少数,过不去的都会撞到岩石上,把额头撞破了,结果是,黄河鲤鱼的额头上就都留下了一个疤痕,直至如今。
无论是什么原因,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黄河鲤鱼将再也不能如其他鲤鱼一样平起平坐,因为在它们额头上,已经留下了那个耻辱的标记。李白 《赠崔侍御》诗云:“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可以想像,“点额不成龙”的鲤鱼要面临着多大的心理压力。而事实上,由于额头上有了这个标志,再想如平常一样“归来伴凡鱼”已经不大可能了,他很可能要在痛苦和失意中度过一生。
既然跳龙门这么之难,而失败之后又要遭受这样的屈辱,黄河的鲤鱼们何以还要如此前仆后继呢?难道就没有更好的路好走?再不济安安心心地做一条平凡的鲤鱼还不行吗?唐代诗人白居易就有这样的看法,其《点额鱼》诗曰:“龙门点额意何如?红尾青鬐却返初。见说在天行雨苦,为龙未必胜为鱼。”
事实果如乐天所云吗?当然不是。鲤鱼们之所以历尽千辛万苦,之所以不畏艰险,非要跳过龙门,变化成龙,是因为做鱼和做龙实在是有着太大的区别。
最基本的一点,做龙在天上,做鱼在河里,二者地位相差悬殊。这是显而易见的:做龙高高在上,地位尊崇,一旦出门,就是云行雨施、电闪雷鸣,那份威风,很难叫有志之鱼不起“大丈夫当如是”的念头。而龙的威风还不止于此,他掌管一方水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龙王庙前往往香火旺盛,甚至比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还胜几分。这样的风光,又怎能不叫人向往呢?而卑微的鲤鱼呢?无论是在大江大河,还是在溪流湖泊,随处可见,他们就如地下普普通通的一棵小草,就如天上普普通通的一颗流星,就如黄土地上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没有人会拿他们的存在当一回事。两者一比,高下立判。
再看他们的生活条件,做龙是生活在天上,做鱼却是生活在水里。要知道,天上是不能生长粮食的,天上也不会孕育畜禽,那么,这些龙们吃什么喝什么呢?当然是鲤鱼以及其他水族甚至人类们的供奉。他们住在高高的天上,不用担心人间的收成,不用担心流行的疫病,没有大鱼吃小鱼的危险,更没有被人渔猎的命运。无论怎样的世事变化、沧海桑田,于龙又有什么相干?做龙,才是得到了旱涝保收的“铁饭碗”,黄河里面小小的鲤鱼,又怎么能与之相比?
更重要的是,鲤鱼一旦为龙,则意味着自己的子孙后代永远都是“龙子龙孙”了,则意味着永远脱离了“面朝黄水背朝天”的命运,那么,为了子孙后代的长久打算,就算自己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经历再多挫折,遭受再多的屈辱,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不是有捡破烂甚至卖血供子女上大学的吗?人心是如此,鱼心还不是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机会渺茫的“化龙”机会,也不是所有水族都有的。别忘了《埤雅·释鱼》中的记载:“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看来,如果生来不是鲤鱼,就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对他们而言,就只有眼睁睁地羡慕甚至忌妒的份儿了。
试看白乐天所言,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口气,他自己大小也是个官儿,纵使算不上“飞龙在天”至少也可以说是“见龙在田”了,又怎么知道为鱼的苦处?人们常将“鱼肉”二字并用,比如“鱼肉百姓”,比如“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都是将鱼做为口中的美食可以任意宰割的,而在天宫“能上不能下”的体制下,龙就没有这样的危机。更何况,龙在天上行雨会有什么苦呢?又不要天天上班,又不要天天下雨;常常是初一一回,十五一回的;而且如果赶上心情不好,一两个月不下雨也没人过问。俗话说:“龙少涝,龙多靠。”现在的情况大都是,“在编”的龙们实在是太多了,无论是“跳龙门”跳过去的,还是“走后门”走进去的,都享受着一样的待遇。所以常常会出现“龙浮于事”的现象,他们整天无所事事,一个个都养得膘肥体壮,哪里有劳累的可能呢?
事实胜于雄辩,千千万万的“黄河子孙,们前赴后继地赶往龙门,他们不可能都是一样的傻子。这样的现象延续了千百年,至少短时间内没有改变的希望。即使天庭出台什么基于保护鲤鱼、提高鲤鱼地位的《鲤鱼法》也无济于事,丝毫改变不了他们想摆脱鲤鱼身份、志跃龙门的意愿。
想到此处,忽然有所感悟:也许白氏写《点额鱼》诗的本来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让解鲤鱼们相信“为龙未必胜为鱼”,只不过因为太多的鲤鱼一时都挤在龙门,怕万一发生突变,严重影响“社会安定”,出于自身考虑,或为了向上司献媚,要替“龙门管理者”做些“愚鱼”的工作罢了。
兴之所至,遂拟作两首,以澄真相:
黄河古道乱纷纷,退罢前尘继后尘。不为逃离刀俎难,有谁辛苦跳龙门?
年来磨难尽成空,千万金鳞额顶红。惟愿来生投龙腹,未脱襁褓已为龙。(水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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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水如空 于 2008-11-18 19:57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