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的群体

顽主

　　梵求的小说《左手》，描写了一个底层人物胡当当，作者是用自然主义的笔法来写这个主人公的。小说中的胡当当不仅不可爱，反而有些讨厌，他狡猾、偏执又愚蠢。在小说中，胡当当只是个水电站的临时工，他为了转正想尽了办法，多次送礼都未能如愿，气恼之下，他选择了举报，他多次举报电站的领导，但他的举报给自己带来了灾难，他被剥夺了劳动的资格，最后，胡当当在极端的情绪下合上了尾水洞的电闸，人为制造了一起伤亡事故，清醒过来后，他举刀斩掉自己的左手。

　　胡当当是个悲剧人物，他既有世俗的一面，也有善良的一面，他对电站有着深厚的感情，但在新的历史时期，他这样的人吃不开了，为了经济收入，他不得不送礼，在一次次的失败后，他冒险赌博，输掉了借款，从而坠入了更大的深渊。在小说中，胡当当的偏执性格在遭受到多次挫折后得到了加强，钻进了牛角尖再也出不来了。

　　小说的前半段，胡当当给读者的印象是狡猾猥琐兼愚蠢，胡搅蛮缠，随着情节的进一步展开，作者向我们展示了社会残酷——企业的高管心安理得地受贿，挖空心思化公为私，就在这些腐败和转化过程中，胡当当之流的工人被抛弃了，沦落到卑微的地步，于是，在巨大的心理落差面前，有人选择了委曲求全去适应，有人选择了不择手段去反抗，胡当当就是后者的代表人物。

　　小说的背景，是前几年的改制潮，胡当当就是改制中被边缘化的弃儿。应该说，在那场牵涉无数人利益的改制中，多数人选择了忍气吞声，只有少数异类选择了反抗。而小说中的主人公胡当当的反抗就更加极端。由于偏执，胡当当的反抗注定是徒劳的——他的第一次举报让拒收他好处的原领导蹲了大狱，他的再次举报没伤害到老谋深算的现领导，反倒损害到电站同事的利益，这就无形地孤立了他自己，胡当当被开除后，做了老上访，上访的结果居然是他被安排去看守废弃的调峰小电站，而那个小电站本是大电站领导职工的小金库，恰恰是因为胡当当的举报而关停。小说处处显示出主人公命运的多舛与荒诞。

　　在胡当当的前面立着无数道高墙，工种身份是墙，不通融的领导是墙，胡当当想打破这些墙，然而，旧墙未打塌，却竖起了更多无法逾越的墙，胡当当的路的越走越窄，他的路是死路，是条不归路，在小说的末尾，冲昏了头脑的胡当当人为制造了伤亡事故，并砍下了自己的手。暗示着胡当当的反抗彻底失败了，既伤害了他人，又伤害了自己。

　　作者梵求是个新鲜的名字，我猜想他一定是了解产业工人的，至少是对水电站熟悉的，否则也无法写出许多细节来。将工业和产业工人作为小说题材，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所以，这些年的小说，多数描写农村生活，描写城市的奢靡，描写官场的钩心斗角。产业工人的小说相当少见，路内的《少年巴比伦》是个特例，《少年巴比伦》里的工厂背景虽然模糊，却惟妙惟肖地写出国企的混乱，人浮于事，塑造了路小路这个吊儿郎当的青工形象。我以为，《少年巴比伦》之所以好看，是因为路内展示了一个真实的工厂生活。我以前在厂区生活，所见所闻与路内的描写多有相似。现在又看到梵求《左手》，向我展示了另一种真实。在前些年轰轰烈烈的改制潮流中，一些工人成为被侮辱的群体，他们的反抗给自己带了更深的痛苦。

　　读者看小说，很容易感受到胡当当的痛苦，那是衣着无落的困苦，无颜面对妻儿老小的残酷，是对社会不公平的嫉恨，读者看小说，也就容易理解胡当当最后的出格行为，他的出格不是偶然的，既有自身的性格缺陷，也有社会的压迫。在小说中，他的出格是有铺垫的，举报，上访，到制造事故，一次次加深。从某种意义上说，胡当当的极端行为，是社会造成的，是不合理的社会将他逼疯了，胡当当做出的极端行为，恰恰是因为他遭遇了最彻底的困境，却又无法摆脱。

　　小说中的胡当当丑陋、猥琐、纠缠，正是很多被边缘化的产业工人的真实写照，但这些缺点不该是歧视胡当当的理由，正相反，胡当当的身上也有着很多优点，他好学上进，他曾经为了排除危险而失去了左手的一个指头，他曾经伸出左手救了跳崖的女子，就在他被发配去看小电站期间，他还发现了一个隐患，并用残缺的左手参加了修理工作。因为他的努力没有得到承认，他失望了，他的善被毁灭了，作者将胡当当的左手作为一个象征，一只因为付出而受到伤害的左手，最后成为杀人之手。胡当当的反抗转了一个圈，在极端困闷之下，转化为对左手的反抗。




[ 本帖最后由 顽主 于 2009-6-23 09:34 编辑 ]

shen1029

胡当当是个悲剧人物，很有典型性。

若荷

好文，通过胡当当的人生变化，无言地揭露了社会上存在的丑、恶、假象，令人在婉惜中扣问和反思。读过小说的人，会在掩卷之后感觉得到心底的阵阵余痛。

顽主

好久不见了，问声好！

王三虎

评得精彩！想拜读原作－－无产阶级，已根本上沦为弱势群体了

若荷

原帖由 王三虎 于 2009-6-23 17:55 发表
评得精彩！想拜读原作－－无产阶级，已根本上沦为弱势群体了

是的，如今的无产阶级，还是那几十年前的无产阶级，不是吗？贫困、失业~
问好三虎老师！

微风轻拂

解读细腻深刻，作者的评述让我想什么时候看看这篇小说的精妙之处。

好人就是如此变坏的，社会的悲哀。

蛮蛮

工人都下岗的，还不让摆摊子，他们家的宝宝好可怜哦

水如空

在中国，往往都有这种小人物的悲哀。
在哪里看到的这篇小说？有链接来分享吗？

玉德

原帖由 王三虎 于 2009-6-23 17:55 发表
评得精彩！想拜读原作－－无产阶级，已根本上沦为弱势群体了

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