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人物（二题）

曾棠

平原人物(二题)

文/曾 棠

曾爷

    在我们武家坡村的历史上，我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爷，靠着从牙碜上节省，把家业置到了五十八亩地，当时，在村里成了首屈一指的富户。可是，好景不长，突然闹起了土改，曾爷眼看着自己一分一厘积攒起来的家业被瓜分，气得浑身打颤，有好几次，要不是家里人使劲按住他，曾爷早就抄起一直都在门后头藏着的四股粪叉去拼命了。

    我爷爷是个明白人。他曾在区里组织的抗日自卫团应过差事，跟老阙土匪，还有日本鬼子都打过仗，只不过后来那支小小的队伍被日本鬼子给冲散了，再也没有组织起来。尽管我爷爷曾打死过一个日本兵，但他仍然保护不了他的家产被瓜分，因为这是大势所趋！看着他爹不甘心地样子，我爷爷长叹一声，说：

    爹，这是大气候，咱忍忍吧！外面比咱这闹得厉害多了，都死人了呢！

    曾爷听了，只觉得心头一阵委屈，“啊”地大叫一声仰倒在地。只见他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背过气去。

    一家人见状，是齐哭乱叫，都以为曾爷就这样含恨走了呢，赶紧操持起后事来。

   可谁知，就在大家准备着去给亲戚们报丧的当口，曾爷却微微地睁开了他那双精明的小眼睛。曾爷向四周撒看一眼，看见大人孩子都围在一起擦眼抹泪地，就很气愤，只见他猛一用力，一骨碌从灵床子上坐起来，大声骂到：

    你们这些败家子儿，这么好的天儿，咋都不去地里干活呢？呆在家里哭哭啼啼算个啥！

    曾爷骂完，转身下床，抓起门后头那只被磨得油光锃亮的四股粪叉，挑起粪筐，气呼呼地出了家门。

    一家人愣愣地看着曾爷的一系列动作，大惑不解。等几个爷爷辈的人回过神来撵到门口一看，哪里还有曾爷的影子啊!

    我曾奶奶赶紧安排人分头去找。

    可是，大半天过去，出去找的人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曾爷下落不明。

    在那个政治空气十分紧张的日子，对于一个地主分子的失踪，谁敢大张旗鼓地宣扬呢？于是，大家只好再一次商量，准备为曾爷筹办后事。

    可谁知，这次一家人又是白白地忙活了大半天。

    天快黑时，曾爷肩上斜挎着粪筐，双手平端着明晃晃的四股粪叉，弓着腰，还在嘴里嗯嗯啊啊地念叨着什么，满头大汗地进了家门。家里还未宿窝的几只老母鸡见状，吓得是扑棱着翅膀四下乱飞。

    当时，我爷爷从他爹的肩膀上夺过粪筐一看，里面只星星点点地盛着一些黑白分明的鸡粪。

    从那天后，曾爷就像鬼附了身体，整天背着粪筐，满大街上追撵人家散跑着的鸡鸭，嘴里嗯嗯啊啊地念叨着什么。我曾奶奶偷偷摸摸地请大萝花上香桌子烧了一炷香，大萝花很虔诚地眯着小眼，坐在香烟袅袅的香桌子前过了一回阴，回来后对我曾奶奶说：妹妹呀，俺兄弟就这样了，随他咋着闹去吧，唉！

    其实，那时候，曾爷已是病入膏肓，任何仙丹妙药都不能使他老人家恢复到当年的精神状态了！

    直到曾爷去世多年后，大萝花才透露出我曾爷念叨的那个顺口溜：

    走东家，串西家，满大街上拾芝麻。扔芝麻，拾西瓜，芝麻西瓜都没啦……

大萝花

    从族谱上看，大萝花家跟我们家是同族，到我爷爷那辈儿才出的五服。论辈分，我该叫她老奶奶。

    大萝花在世时，有人问过她多大年龄，她对谁都是瘪着个托盘小嘴，伸着弯弯的二拇指，含含糊糊地说：九席（十）九了。直到前年腊月二十三去世，谁也不知道她的具体年龄。出殡时是她七十多的孙子摔得老盆。有人猜她活了一百二十岁也不止。

    大萝花一辈子没有做过轰轰烈烈的大事，但她有一种嗜好，却一直让人们说叨着。

    这个嗜好就是：骂大街！

    据说，大萝花骂大街有多种方式。开骂时，身边没有人，她就坐着一只没有了本色的马札，有一搭无一搭地边做活儿边慢声细语地骂。等身边开始有人路过时，大萝花就停下手里的活儿，站起身来，描绘地天衣无缝般地骂，声音也大点了。渐渐地，围观的人多起来时，这大萝花才好像满肚子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就指天倒地地骂起来。如果有人不知内情，过来劝说，那就好了，大萝花就像变成了一头母马，怒不可遏地蹦着跳着大骂起来。那阵势，似乎是非要把不知名的对手从人群里揪出来不可！

    大萝花长的人高马大，一两个人谁也不是她的对手。看到这匹母马尥蹶子，起初劝解的人也趁势松开手，躲到一边看热闹去了。

    大萝花骂街，很多时候都能找到一些理由，使用一些肮脏并且不堪入耳的词语，编排出一串一串朗朗上口的段子，但句句都离不开生殖器。

    看到谁家的女孩长得好看，或者谁谁长地五大三粗，她都会骂：这是谁家的小X妮子，长再白X也是黑的呀！

    咦，看这个小王八的儿，真壮实，一黑家能日八回X吧！

   这大萝花也不知道咋有那么丰富的想象力，就连人家两口子晚上睡觉点没点灯，推了多少下她都能编排得十分形象，就好像这一切都让她老人家亲眼撞见了一样。有时候的一些粗陋话都让一些姑娘媳妇不好意思从她身边经过。

    以上是没人招惹，大萝花没有目标地随便乱骂。

    比如她在大街上看到一泡粪，画上圆圈回家拿铁掀来发现粪竟让别人给拾走了时；比如她家的牲口啃了别人的庄稼被别人打了时；比如自家地里的青菜被别家的孩子毁坏了时，大萝花都会骂出十分精彩的花样来：

    你个孬鸡巴拉拉的，你毁坏俺的萝卜，你先给俺拔出来，俺没觉得，你又给俺插进去，俺还是没觉得，直到那东西都干焉了，俺才觉出来了。您爹黑夜里做你时没点灯还是咋的，你这个没良心的……

    大萝花骂街，很有时间观念。假如没人招惹她，在每天的吃中午饭前后以及晚饭以前，会准时听到那个破锣一般的嗓门。如果是有人招惹了她，那这个人可就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别说骂你三天五天，如果找不到新挨骂的主儿，十天半月以后骂的还是你。就好像一天不骂上两嗓子，浑身痒得撑不了似的。因此，村里人见了她都像见了瘟神一样远远地躲开。就这样，要是让她瞅见一点影儿，她也要开骂的：

    那是谁家的小王八做（揍）的啊，我还能吃了你个小王八的儿呀！

    就这样一个在村里人见人怕的母夜叉，不知何因，却最害怕看见我那胆小如鼠的曾爷爷。无论她是在撒泼打滚，还是张牙舞爪骂在兴头上，只要听到我曾爷轻轻地一声咳嗽，或者有人说一声，金山来了时，大萝花都会立马止住行为，用眼角怯怯地瞅着我曾爷，灰溜溜地回家去。

    直到如今，他们二人虽然早已做古，但人们谈及这事儿，仍觉得不可思议：大萝花害怕我曾爷真是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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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曾棠 于 2009-12-21 10:53 编辑 ]

邱天

两个人物塑造的不错，欣赏了。

曾经沧海

两则小小说，像两幅素描，人物刻画不错。

杨友泉

把对土地和劳动的爱写得非常透彻！让人震撼！
精华支持！

焦庆福

不错，学习了！！！！！！！！！！

天下为公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12-21 18:27 发表
把对土地和劳动的爱写得非常透彻！让人震撼！
精华支持！

支持精华。
祝贺

西北明月

支持精华，问候！

燎原

看似素描两个人物，把两个人物描绘的活灵活现，其实，两个人物贯穿着深深的爱慕。贯穿出一个深沉的主题：只有辛勤劳动，才是真正致富！
构思妙，好文精彩！

曾棠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2-21 13:59 发表
两个人物塑造的不错，欣赏了。

谢邱版第一时间关注、点评，还望多指导啊！

曾棠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09-12-21 16:30 发表
两则小小说，像两幅素描，人物刻画不错。

多谢沧海老师关注，多多指点啊！

曾棠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12-21 18:27 发表
把对土地和劳动的爱写得非常透彻！让人震撼！
精华支持！

感谢杨版的点评，以后多指点啊！

曾棠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09-12-21 18:38 发表
不错，学习了！！！！！！！！！！

多谢庆福老师关注，多多指点！

曾棠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12-21 19:34 发表


支持精华。
祝贺

多谢天版关注，还望多指点！

曾棠

原帖由 西北明月 于 2009-12-21 20:11 发表
支持精华，问候！

问好明月，多指点多交流！

曾棠

原帖由 燎原 于 2009-12-21 20:50 发表
看似素描两个人物，把两个人物描绘的活灵活现，其实，两个人物贯穿着深深的爱慕。贯穿出一个深沉的主题：只有辛勤劳动，才是真正致富！
构思妙，好文精彩！

多谢燎原老师关注并点评，还望多指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