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树

曾经沧海

　　                                                                  文\曾经沧海
　　
　　古马村郝村长晚上一个人喝闷酒，噙住酒瓶咕噜咕噜几轮长流水，就自己把自己放倒了，早晨雪晕朗朗地晃荡在窗棂上他还蜷曲在床上挺尸。突然有人敲门，村上杨秘书说找村长有事，村长老婆哐地打开了门，没好气地说，好（郝）村长已变成坏村长了，很快就要削职为民了，还找他有卵用？杨秘书噎了半天，说这事一定要郝村长出马才拿得下。
　　
　　人家有事找我，你就不能把话说得和气点吗？你吼什么嘛！其时郝村长已经披着衣服起床走到大门边，劈脸就朝老婆吼了一嗓子。老婆就阴着脸进屋去了。
　　
　　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我披挂上阵？我现在是有点脱毛的凤凰不如鸡的感觉呀！村长话语中隐隐的带有怨气。
　　
　　是……是村中央那棵古柏倒了！村中的道路都堵塞了，村民出行都要绕道走。杨秘书说。
　　
　　倒了？锯断搬开，路道不就畅通了？
　　
　　没……没人敢动手……
　　
　　郝村长皱皱眉头，缩了缩脖子，一阵寒风麻利地袭进了脖子，他打了个冷噤，说，你回去吧，我等会就到。
　　
　　杨秘书就走了。
　　
　　其时天空纷纷扬扬飘着雪花，村子皑皑一片寡白。那棵古柏肯定是被大雪压倒的。古柏倒在村中央的大道上，阻碍了一村人的出出进进，年关将至，人们走动的时间又比平时频繁，不把古柏搬走村民不会骂朝天娘吗？但如今自己不伦不类，不像村长，又不像村民，有必要挺身而出吗？再者，别人都不敢挪动古柏，自己未必就有那个斗牛的胆量。
　　
　　郝村长犹豫，迟迟不挪动脚步。
　　
　　郝村长今年45岁，却当了23年村长，当然这村长职务不是他一个人独揽乾坤一任到底，也是时断时续，但村长这把交椅水流千转归大海，几个轮回他都有能力最终让自己坐上。有人反映他修筑村上水泥马路收了贿胳；有人检举他卖了村上的山林肥了私囊，当然这些都是捕风捉影没有确凿证据，打了几个闷雷，下了几滴小雨，转瞬又是晴天日朗。今年上春，港澳特区政府援助内地搞“农村安居工程”，没腰力建房的农户可以得到一万块钱的建房援助。村里有三户贫困户造房得到了这笔援助款，后来郝村长又弄到一个援助指标，但怎么也想不起哪家最困难哪家要造新房。最后他想到老实巴交的杨贵，其实杨贵家也不困难，儿子和老婆都在外面打工，杨贵自己是木匠也能挣钱。郝村长给杨贵交了底，说按实际情况，轮不到你杨贵领这笔钱，只是这个指标如果不安在哪家户头上，上面不认帐，说穿了就是不给钱，你把房子翻修一下领到那一万块钱，你家拿五千村上拿五千，明暗对半开，杨贵满口答应。当那一万块钱到手以后儿子却打来电话，说政府给的钱，为什么要分五千给村上，郝村长那么精明，他真会把五千块钱交到村上吗？这钱一分也不能给郝村长，他郝村长不服叫他来找我，我直接上县政府找县长大人来解决此事，这实际是骗取政府的援助款。儿子高中毕业出外打工多年，是见过世面的，没父亲那么畏葸窝囊，有理就腰板直说话硬。结果这笔钱郝村长不但分文没拿到，这事还被杨贵的儿子给捅了出来，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把个郝村长弄得灰头灰脑。村长换届选举在即，这回乡政府直接介入选举，成立了选举委员会，村长候选人由选举委员会投票产生。郝村长知道这回是没戏了，要保住村长位子是不可能了，就整日蜗在家里喝闷酒。
　　
　　郝村长迟疑一阵，还是拎着锯子、斧头走出了家门。
　　
　　两三个人合抱大的一棵古柏，严严地把路道塞死了。郝村长一个人是没办法锯断搬走的，他就去叫村民来帮忙，但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摆手，说出点工日钱可以，要他们亲自动手可不敢。郝村长思谋一阵，说也行，那就愿意出多少就出多少钱吧，这树他负责搬弄，于是就挨家挨户地收钱，一下子收到三千多块。村民也巴不得来个有能力的人牵头把横在路上的古柏解决了，也就不在乎出几个钱。
　　
　　古柏原先耸立在一座古庙旁边，据族谱记载，系先人植于洪武元年，迄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朝朝代代，村民在古庙里烧香拜佛，也有人在古柏上贴符，谁家儿女八字凶，谁家婴儿晚上啼哭吵夜，抑或谁家儿女遇到三灾六难，就把符贴在粗硕的树杆上，认古柏作大树亲爹。企求大树亲爹驱灾赐福，保佑儿孙长命富贵，易养成人。村民已把古柏视为神灵的化身，谁也不敢触犯古柏。老辈人说，早年古庙里住着一个叫二癞子的人，某天他见古柏树冠枝头筑有白鹭巢穴，就想爬上古柏偷袭鸟巢掏白鹭蛋吃，还没爬到树冠，却猝然失足跌坠下来，从此古庙里就有了一个瘸子；文革时期一位造反派头头想把一位走资派悬挂在古柏枝上“坐飞机”“扯半边猪”斗倒斗臭，哪想绳子嘣地断了，绳尾飞弹而来，把造反派头头的眼睛扫了一下，从此那头头的眼睛奇痒恶痛，最后双目失明。村民说到这些事玄而又玄，因此没有人敢动古柏一枝一叶。现在古柏倒了要搬走，你动锯动斧就相当于在神灵身上动刀动枪，神灵怪罪下来吃不兜着走。
　　
　　郝村长叫不动人，就兀自往村外走了。半个时辰，郝村长踅回，身后就跟了一帮六七十岁的老人，老人们就锯的锯，砍的砍，几个小时后，古柏就被这帮老人给肢解了，不一会儿又开来一部“爬山王”，把古柏全部搬上车厢，“爬山王”突突突炸着响屁，往村外一阵风刮去。
　　
　　原来古马村离乡敬老院不远，郝村长到乡敬老院去了。半个多月冰天雪地，敬老院早就没有烧柴下火坑了，那些孤寡老人被冻得牙齿直打架，整日缩在被窝里呻吟不敢动弹。院长也没办法，在这冰寒凛冽的冬天，就是有钱也不知到哪里买烧柴，郝村长说了古柏的事，这些老人乐得手舞足蹈，就自告奋勇要跟着郝村长来处理古柏。
　　
　　郝村长押着车一直把古柏送到了乡敬老院，凡参加锯树装车的老人，每人发工钱50元，开了车费，还剩下一些钱，郝村长就封了一个大红包，说是代表古马村村民给老人们拜个早年。这些每天只能领到8角钱零花钱的老人，不但解决了烤火的问题，还得了工钱、红包，早就激动得老泪纵横，嘴唇痉挛着不知说什么好。院长紧紧握住郝村长的双手，说，郝村长，你真是个好村长呀！
　　
　　郝村长笑笑，说，我可是站好最后一班岗呀，马上就要改选了，以后就平民百姓了。
　　
　　相信我，你绝对不会落选，绝对……古庙里这棵大树倒了，但你这棵大树绝不会倒！院长的双手越握越紧……
　　
　　晚上郝村长又喝了酒，只是越喝越清醒，老婆走过来抢了酒瓶，嗔怪道，你以为你做了天大的好事我会犒劳你？家里倒了霉出了差错可不是闹着玩的，动了古柏，不折筋骨就绝子孙，这话不是今天我说的，偌大的一个村，男男女女上千人别人撒手不管，就你逞能，你做了一千件好事，人家记不住，你稍有闪失别人就会掀你一脚！老婆肯定又想起杨贵家那桩事。
　　
　　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以为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不信神信鬼？我也和你一样有顾忌，心里发毛，其实从锯到砍到装车到运走，我自始至终只亲临指挥，不动一手一足，都是那些老人在折腾。神灵要让人折筋折骨断子绝孙，就找那些老家伙出气吧，反正他们无嗣无后唱寡人戏。
　　
　　老婆先是一怔，继而噗地笑了。要说人鬼精，你郝村长算一个！老婆伸出个拇指，很夸张地举过了头顶。
　　
　　郝村长哈哈朗笑起来，抱住老婆钻了被窝……
　　
　　清晨郝村长和老婆还缠绕在一起做鸳鸯梦，突然被一阵钦钦哐——钦钦哐——的锣鼓声闹醒了，原来是敬老院的老人给郝村长送锦旗和感谢信来了，为了扩大影响，院长带领那帮老翁老媪绕村一周，把整个村的人鬼都给吵醒了。最后这帮人走进了村部，把感谢信和锦旗贴挂在墙上，又马不停蹄地敲着激越的锣鼓往乡政府去了……
　　
　　不几天，村长候选人终于出榜公示。
　　
　　晚上郝村长夫妻对饮，双双烂醉如泥……
　　
　　2010.1.11
　　
　　（字数：2886）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西北明月

抢个沙发，慢慢欣赏沧海老师大作！

焦庆福

先顶，后读！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西北明月 于 2010-1-14 16:17 发表
抢个沙发，慢慢欣赏沧海老师大作！

谢谢阅读。:handshake

曾经沧海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10-1-14 16:19 发表
先顶，后读！

谢谢，问好。

邱天

是篇好小说，精华了！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14 17:38 发表
是篇好小说，精华了！

谢谢邱老师鼓励支持。问好。

傻子的宝贝

沧海老师不仅文笔好，人物刻画也很有深度，具有立体感。您的文章每篇我读了都觉得是精华！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傻子的宝贝 于 2010-1-14 20:39 发表
沧海老师不仅文笔好，人物刻画也很有深度，具有立体感。您的文章每篇我读了都觉得是精华！

你的文笔也不错，来势看好，继续努力，会有成果的。谢谢你关注支持。

刘满园

你好，祝贺新作精华，因为有事，没有阅读，这里欣赏了。

心中的秘密

真的是一篇好小说呢！
欣赏学习！
问好沧海老师！！

薄暮

学习沧海老师的好作品！反映了一个社会现实和人性的弱点。问好！

昨夜秋风

学习了，中间有些拖沓。

山野农夫

小说内容很贴近现实。作者刻画人物注意没有将人物“脸谱化”，郝村长这个人物没有直接让他成为“黑脸人物”，而是写他的“两面性”，写他打着为公为民的旗号干着谋私的勾当，此也正是小说人物鲜活关键所在。也是小说一大亮点！
拜读沧海老师新作。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0-1-15 10:18 发表
学习了，中间有些拖沓。

朋友，您说的我也有同感，是有些拖沓，还可以理紧凑一些。谢谢您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