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挂香肠

顽主

　　桃兰的家离西饼屋不远。

　　桃兰家在纺织厂的红梅九区，春梅的西饼屋就在九区的边上，沿马路的门市房里。每天从红梅九区出来进去，看到西饼屋里人来人往，都是订做蛋糕的，桃兰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感觉怪怪的。

　　怪谁呢？怪男人没用，庄友拿个屁大点的组长当官了，大事做不了小事又不做。三年前，绢纺厂的效益开始下滑，到如今更是日薄西山，桃兰两口子是双职工，合在一起每月不过四百块收入，在物价飞涨的今天，能干点啥？

　　每年中秋节，西饼屋都要赶制上千斤的月饼，每每到了那个时候，春梅就叫上昔同班组的姐妹桃兰，来帮忙包馅掐皮。桃兰呢，也是每叫必到的。厂里每周放四天假，闲着也是闲着！两人边包边聊，陈春梅叫桃兰辞了工作，来自己店里打工。桃兰就不吱声了，闷了半晌，说是舍不得丢掉国企职工的身份，厂里好歹还帮交个社保。

　　桃兰并没把心里话全兜出来，其实她也怨春梅呢！春梅家有楼有车，却小气得要命，包月饼是个赶时间的活，烘陪包装，都必须在八月十五前结束。桃兰从早忙到晚上，累直不起腰来，春梅开出的工钱是二十块一天，这要是真辞职到店里干上了，哪能吃得消？

　　桃兰一回到家，就怪起男人来了，骂庄友混日子，骂自己瞎眼找了个窝囊废。庄友不吭气，等暴风骤雨过去后，再陪上笑脸，哄女人道：纺织厂五千口职工，县委书记他就全丢了不问了？我猜早晚效益要好起来的。桃兰说：那现在咋办，穷得揭不开锅。庄友笑嘻嘻地说，省着点用呗。

　　桃兰说，儿子上高中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能省吗？儿子学美术买画笔画板，能省吗？艺考要请教师，能省吗？面对女人的抱怨，庄友真没招了。桃兰接着说：从今个起，咱家不做饭了，你回父你父母家吃。庄友本不想答应，可桃兰她也要回娘家蹭饭，便不好反驳。

　　男人被撵到公婆家去了，屋里立即冷冷清清。儿子上高二了，路远，中午不回家，桃兰搭上房门，向自己的娘家走去。路过街边的香百利西饼屋，她特意放慢了脚步，两个糕点师傅还忙碌着。

　　桃兰的心里立即像打翻了半瓶子醋，眼睛也湿润了。李红军在她后边按铃铛，她也听不见。李红军超过她，叫了声嫂子。李红军硬是要用新买的三轮车送她一程，桃兰客气不过，勉强上了后座。李红军问去哪，桃兰不好意思说娘家，只含糊地说幸福路。李红军边蹬车边大声地喊：庄大哥最近都忙啥营生了？桃兰没好声气地：他个死鬼呀，只晓得天天钓鱼。

　　桃兰说的一点不假，庄友的钓鱼劲头足着呢，从前就喜欢，现在厂里半上班半休息，他更有时间了，家里的柴米油盐一概不关心，推了自行车就往乡下跑，天摸黑才回家，喜滋滋地倒下半小桶寸把长的猫鱼。

　　桃兰家是不缺鱼的，自己吃不完，庄友就把鱼晒成干，用油炸了，叫桃兰给春梅家送去。一年四季，春梅家不知吃了多少炸鱼干，后来春梅烦了，说，别送了，咱家的猫都腻了。桃兰觉得受了伤，不想再去，可庄友硬推着女人去，庄友心里有盘算，春梅的丈夫张得发是民政局的科长，以后要用上。

　　李红军将桃兰送到幸福路口，桃兰下来，待李红军的三轮车远了，不见了，才匆匆走进西边的一个巷弄。桃兰的老父亲正弯腰在门外烧炭炉子，见到闺女，便问：庄小军咋不来？桃兰说孩子学习紧张，没空。直接进厨房摘菜了。

　　冬天里日头短，饭后邻里的几个老头老太来打麻将，桃兰在边上帮父亲看牌，看了两回头，日影就移到了墙角，桃兰要回家，老头忙着出牌，也不挽留，他早已习惯了。

　　傍晚正是西饼屋最忙的时分，桃兰见春梅也在店里抹蛋糕底，就开玩笑说：春梅今天生意真好啊。春梅见了是桃兰，谦虚道：我闲不住，活动活动才舒坦。忙把蛋糕底抹好，交给师傅去裱花。桃兰欲走，春梅从柜台下拽出一挂香肠，不无炫耀地对桃兰说，猜猜多少钱？那一挂新灌的香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足有十五斤，桃兰猜不出。春梅伸出个指头，连葱姜酱油在内，一百元，便宜吧？桃兰说，街上净肉也要十二一斤，你在哪里灌的？春梅说，是熟人。桃兰就说，帮我也灌个五十。

　　桃兰有自己的考虑，眼看着就快过大冬了，过了冬不久，新年也快了。家里的年货还没有置办，买半挂香肠，晾干，两个月后，正好赶上用。春梅说，好哪。桃兰没给钱，她身上一个子都没有，她太了解春梅了，虚荣、爱面子、肯定不会要。

　　桃兰回家后，心情好了些。今天出奇迹了，庄友居然没有像往常那样出去钓鱼，而是在家煮小麦稀饭。庄友告诉女人两个好消息：第一个好消息是他请张得发帮忙办低保的事有眉目了，张得发说即使在职也可以搞个假证明来办，如此一来，家里就多出四百的收入；第二个好消息是，他从老家拖回一袋小麦。

　　桃兰又惊又喜，眼泪都要落下来，惊的是一向自大的丈夫居然肯低头求人了，喜的是家里要多出一袋粮食，不久的将来，还能多出一笔低保收入。桃兰很开心，对丈夫说：我也要给你一个好消息，我灌了半挂香肠，留着春节用。庄友问多少钱，桃兰就低声告诉丈夫，白拣的，春梅爱面子，我不主动给，她必定不会要。庄友一听就急了，我们求人帮忙，先搜括别人，那怎么行？

　　桃兰不乐意了，就你有钱？就你会过日子？你几时问过家里的事？儿子昨天刚要了三百，美术老师要去省城打点艺考的主监，如果不是我中秋前做了十来天零工，打哪里讨去？庄友辩说，那也不能沾春梅的便宜吧。桃兰心里明白，自家男人有道理，可她不甘心，做月饼时，春梅给的工钱太少，还有，这么些年，春梅家白吃了多少鱼。拿点香肠算个啥。桃兰嘴上不说，心里拿定了。钱暂时不给，等低保办下来。

　　香肠是次日就灌好的，春梅放在西饼屋里，桃兰路过时取走了，挂在自家屋檐下荫着，新灌的香肠又粗又大，看起来很多。 庄友说家里肯定吃不完，先给老家送一半去。桃兰说，你倒会算帐，从两老那里搬一袋面，送一挂香肠？庄友嬉皮笑脸地，做人要孝顺嘛！桃兰骂道，你要像李红军那样放下身段去踩三轮车，你就全送去我也没意见。

　　庄友是断不会去踩三轮的，他在徒弟面前要保持威严，踩三轮多丢人呐！拿低保反不丢人，因为没人看得到。

　　香肠阴干的两月，庄友没出去钓鱼，天气太冷了，北风嗖嗖的，他惦记着低保的事，又不敢去催，求人办事哪能急呢。但不催张得发也不给个信儿，庄友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难道是因为半挂香肠？庄友踱到香肠下，仰望着变硬变细的香肠，喃喃自语，女人呀女人呀，总归是头发长见识短。

　　庄友正恨着女人，桃兰回来了，她带了一个红本本给男人，庄友瞥了一眼，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是低保证。桃兰也很高兴，连夸张得发有能耐。庄友提醒说，还不趁早把钱给人家送去？

　　桃兰想了想，既然你心里惦记着，那就送去，但不能今天，让春梅瞧破了。

　　

邱天

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咱啊老百姓，生活真艰辛。
小说事件不多，人物多了一些，写得细腻。

曾经沧海

看了，感觉不错，问好。

天下为公

:handshake 生活气息浓，故事描写精细。

顽主

老百姓活得不容易
人物是多了些，以后考虑精简

顽主

多批评，多指导

顽主

客气，写的本是生活中的小人物

刘满园

好小说，用精炼细腻的语言，写出了时下最底层的下岗职工的生活，作者对他们的关注，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我们至今仍然需要这种关怀，需要文学的这种现实主义力量，小说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对题材的把握和提炼很得当。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