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 烧 的 影 子

邱天

               　　　　　　　　　　  燃 烧 的 影 子


　　或许是因为名字的缘故，姬夏影特别钟爱自己的影子。她有一副好身材，这对于女性来说，足能引以自豪的了。而在她认为，身材好，影子必然很好，特别在朝阳初照的时候，阳光照射在身上，拉出修长的影子，每当这个时候，她看着自己的影子，简直要陶醉了。


　　于是，姬夏影每日早起，迎着灿烂的朝阳走进校园，修长的影子是她的朋友，影随身动，她翩然起舞，影子也做着翩飞的动作，令她异常兴奋，一天的心情便非常好。


　　但最近，姬夏影老感觉到，她的影子似乎要让人偷去了。要偷她影子的人叫张子宣，跟姬夏影一样都是师大的年轻教师。最近，这位张子宣老师总出现在她身后，用他那双可恶的脚把姬夏影修长的影子踩伤。姬夏影分明听见了影子的呻吟，她咆哮起来：“张子宣老师，你为什么踩伤我的影子？”


　　其实，张子宣压根就没想到自己在干一件让姬夏影老师厌恶的事。他每天清早步行到学院恰巧遇见她，同路而已。听见她这番话，张子宣惊愕了，他说：“哎呀姬老师，影子是什么呀？是你的身体挡住阳光造成的黑暗。你还当作宝贝啊？你的影子让地面的小草失去阳光，失去温暖，让这些可怜的小生灵笼罩在阴影中，你还有道理了？”


　　姬夏影说：“切切切，说什么啊？懒得理你。你离我远些，别踩我的影子，别坏了我的心情。拜托！”


　　姬夏影老师讨厌张子宣，可偏偏张子宣要和她一起出远差了。院领导通知姬夏影跟张子宣一起去贫困山区做一份“贫困地区失学儿童情况调查”的调查报告。以摸清贫困地区九年义务教育执行的情况。


　　他们去的村叫虎蹲。虎蹲村偏远，交通极不方便，他们到那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躲到山背后去了。山里天黑得早，姬夏影突然感觉阴暗得可怕。可张子宣偏偏爱说俏皮话，他说这就是山的影子啊，你不喜欢吗？好大一块呢，是送给喜欢影子的人的见面礼呢。姬夏影知道他在笑话自己，懒得理他。


　　他们该先去找村长，于是向人打听到村长的家后，向一片山坡地走去。


　　村长姓高，高村长的家就在这片山坡地顶上，许是宅地比较高，刚才被大山挡住的阳光，在这里却依旧灿烂，这可让姬夏影很激动。这个爱阳光的女人，回头看看跟随身后的影子，差点又要手舞足蹈了。


　　高村长迎了出来：“哎呀来啦？欢迎你们啊！”他显得很热情。


　　还沉浸在欣赏影子近似陶醉了的姬夏影突然看见村长来接他们了，就说：“村长啊，为什么阳光特别光顾您家啊？山脚已经天黑了，您这里还阳光灿烂啊！”


　　高村长笑了笑，说：“山里人都喜欢阳光的，但是咱大山穷，穷山就会有阴影啊！有阴影也不怕，你们不是给山里人送来阳光了吗？”


　　高村长答非所问的话中似乎有其他含义，姬夏影心里怔了一下，仿佛听出了一点什么。而张子宣则“噗嗤”笑了一声，说：“姬老师，山里的阳光很珍贵的，你要珍惜啊！”


　　姬夏影白了张子宣一眼。


　　高村长早已经将家里的两间空房整理好了，这屋虽然破旧，但还是很干净。姬夏影和张子宣一人一间安顿住下了。晚上，在昏暗的电灯下，两位老师与高村长就虎蹲村失学儿童情况调查做了初步计划与安排。


　　第二天清晨，姬夏影早早起床了，她照例要迎接朝阳的升起。可是农村跟城里不一样，她开门走出来的时候，只感觉眼前雾蒙蒙的，哪里有太阳的影子？她抬头看了看，昨天傍晚布满阳光的山峰，今晨只有浓雾中清脆的鸟鸣声。


　　山径上，走来了一头牛，后面跟着个男孩子，十岁摸样。姬夏影老师叫住男孩，问：“小朋友，为什么不去上学啊？”小男孩说：“等哪天这山里的影子都没有了，我才有机会去上学读书。”


　　姬夏影听了，觉得这话怪怪的。


　　这山里人说话都这样怪怪的吗？她想。


　　突然，姬夏影看见张子宣也出现在那条山径上，肩扛着一捆柴火，朝这边走过来。


　　这小子，原来早起了。可他弄这捆柴火做什么？姬夏影正想着，高村长已经在招呼他们吃早饭了。


　　用了早餐，该按计划去调研了。他们先去高妞妞家，这个女生，是村小学第一个辍学的。她为什么辍学，这个问题能有什么代表意义吗？


　　山，越往深里走，越阴森森，阳光难得一见。姬夏影在心里打鼓，山里人就喜欢这样分散居住吗？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几户人家出现在他们眼前。一样依着山坡建造，能照得到阳光。这是山里人择宅基地的必选。


　　进得高妞妞的家，就看见里屋坐着一位老人。高村长上前跟老人打招呼，并向姬夏影介绍这位是高妞妞的奶奶。


　　里屋很暗，姬夏影进屋时就在想，老奶奶为什么不开灯呢？见老奶奶摸索着朝自己走来，才发现她是一位白内障患者。


　　张子宣将一路扛来的那捆柴火卸在灶间后也进屋了。这小子，砍柴原来是送这儿来的。


　　看了屋里的一切，姬夏影仿佛明白了什么，家里男主人与媳妇，也就是高妞妞的父母，一定外出打工了，留下孤儿寡母。这种留守儿童的问题姬夏影是知道的，但是，像这个家庭，老人眼疾，子女怎舍得留下老人与小孩，自己出去打工呢？高村长看出姬夏影的疑问，说：“像这种情况，我们村还有几家。村里除了几亩薄田，没有其他农业收入，不外出打工，村民怎能维持生计呢？大人走了，小孩成了家里的劳力。高妞妞就一早出去放鸭子了，辍学成为必然啊！”


　　姬夏影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们走访的另一家在另一处山坳。姬夏影看见这个叫“猫猫”的男孩时，突然觉得面熟，仔细看，原来是清早看见的那位放牛的男孩。这个男孩说什么来着？“等哪天这山里的影子都没有了，我才有机会去上学读书。”正是他，这个猫猫。


　　家里就猫猫一人，空荡荡的。他父母也外出打工吗？于是，姬夏影问：“你爸妈去什么地方打工啊？”


　　“打工？他们死了！”猫猫莫名地吼了一句。


　　高村长赶紧暗示姬老师不要再问这个问题。


　　原来，猫猫的父亲因犯法，被关在监狱。


　　僻远的贫困山区山里人缺少文化娱乐条件，于是，他们除了农活就是睡觉，天一黑就早早上床干男女之间那点事。那一天，猫猫的父亲二栓到乡里办点事，回家晚了。当他到家时，就见自己房间里头让闩上了。他推了推，没能推开门，却听见屋里“嗦嗦”的声音。他赶紧绕到后窗，见一个黑影从窗内爬出。二栓随手操起一根木棍，朝黑影当头一棍敲去。就听见一声“哎哟”，黑影捂着脑壳逃走。听声音那黑影应该是本村的苟子。而苟子摸黑逃走，手摸着的屋墙和树干上，都留下了鲜血的痕迹。二栓一定是伤着了苟子的脑壳。


　　而这一切，让躲在家门后的猫猫看见了。


　　二栓回屋后，却发现妻子不在屋里，床上狼籍，衣橱被翻过。显然，妻子拿了钱抓了几件衣服，连夜逃走了。从此不见妻子回归。


　　几天后，乡派出所的同志将二栓带走了。苟子家人告他故意伤人罪。那一棍敲得不轻，至今苟子还躺在医院里，没能苏醒。那夜，苟子逃离二栓家不远，就倒在了一条水沟边，血水顺着沟流着，是乡亲发现了他，将他送进乡卫生院，又转院到城里大医院的。


　　猫猫成了孤独一人。他去村小学上课时，同学们讥笑他是杀人犯的儿子。他掀翻了那位骂他的同学的课桌，扬长而去，从此辍学在家。可怜的猫猫，班级的一名优秀学生，学习成绩一向名列前茅，而父亲的故意伤人那一棍，他看见了，也在心里留下了阴影。


　　姬夏影和张子宣俩听了高村长讲完关于猫猫家的这些故事后，心情沉重起来。张子宣仍然一声不吭地坐着，脸铁青铁青。而这其间，猫猫在屋前的牛棚里，抚摩着那头老牛。家里有一亩多稻田，可怜的猫猫，他能耕种吗？他还是个10岁的孩子啊？或许，这头老牛，才是他惟一的伙伴。


　　“等哪天这山里的影子都没有了，我才有机会去上学读书。”姬夏影看着牛棚里的猫猫，又想起他说的这句话。


　　猫猫的影子，在他的心里！姬夏影突然这样想。她对影子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一连几天，姬夏影和张子宣深入浅出走访调查，所到之处，他们刨根究底收集整理第一手材料，为撰写调研论文作前期准备。


　　喜欢阳光的姬夏影终于感受到山区的阳光有其特殊与珍贵之处，她说：“山区的阳光真美，有一种青草的甜味。然而，山区的阳光分布也不均匀啊！”


　　张子宣用一种惊诧的眼光看着她。

　　这几天，他们爬山越岭去寻找一个个放牛放鸭的孩子，一群群砍柴割草的娃娃。他们看到的一张张脏兮兮的脸，却有一种求知求学的欲望挂在脸上。姬夏影握着孩子们的手说：“小弟弟、小妹妹，去读书吧，你们需要知识。”她的语言是真挚的。


　　失学辍学只是出于无奈啊，他们谁不想上学读书呢？如果把国家九年义务教育比作灿烂的阳光，而这些贫困地区的孩子却得不到阳光的哺育啊。姬夏影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她隐约间感觉到一块巨大的阴影，这就是张子宣所说的大块影子吗？“身体挡住阳光造成的黑暗”！姬夏影心里“咯噔”一下——张子宣不是要来糟蹋她的影子，他是要把她带出阴影的笼罩啊！


　　是的，我也要将这些孩子带出阴影！


　　姬夏影这样想的时候，感觉到了内心的炽热，仿佛一股热浪的燃烧，使她的意识形态得到热烈与升华。


　　这一天，张子宣敲开她房间的门，进屋就说：“姬老师，关于调研论文的主题，我想确定为‘燃烧的影子’。”


　　姬夏影看了张子宣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张子宣接着说：“我还想建议市里成立一个教育基金会，酬款用于资助那些因家庭贫困需要资助的孩子。”


　　“这个建议很好，我支持。”姬夏影不假思索地说，“我还可以捐赠节余的钱，为教育基金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说这话时，心里很轻松。


　　日挂中天，大山里难得的艳阳高照。姬夏影走出屋门，沐浴在阳光里，她左顾右盼，怎么了？影子哪里去了？


　　她突然发现，她的影子像一团火苗，熊熊地燃烧起来了。这团燃烧的影子，是不是比阴影更加漂亮呢？

天下为公

诗一般的语言，跳动在每一句之中，营造出一种美感。
作品之中的山区失学少年的状况，令人寒心。
一个重大社会课题，展现在人们眼前，发人深思。
结尾之处，让人看到了希望。
精华支持！

曾经沧海

看了邱老师的小说，心里被感动着。我是教师，知道阳光校园背后的阴影，知道阳光很难普照到山旮旯里，好在社会各界正在在进行着阳光事业，阳光工程，想到此，心里有了丝丝暖意。欣赏学习精华小说，问好！

刘满园

邱老师的这篇小说，通过两个大学老师到贫困山区对失学儿童情况进行调查时的所见所闻，反映出农村儿童失学现象严重，这一重大社会问题，具有很强烈的现实意义。作品构思巧妙，特别是开头结尾的铺垫和布局，非常精巧，优美，深化了主题。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0-3-6 17:20 编辑 ]

立青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3-4 17:49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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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邱天版主的小说，问好学习！

邱天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3-4 15:18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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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熊老师的鼓励！

曾棠

作品反映的问题很现实，对青少年，尤其是农村青少年的教育应当引起社会的重视。
学习邱老师精华作品！问好！

管弦

非常有意义的文章，令人深深感动。
学习了。

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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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一丁

这是个社会必须关注的大问题。农村儿童失学现象严重，贫困山区孩子教育滞后，令人担忧，引人深思！
好文，欣赏与学习了！
问好，邱版！

李修玲

她突然发现，她的影子像一团火苗，熊熊地燃烧起来了。这团燃烧的影子，是不是比阴影更加漂亮呢？
欣赏邱版好文，问候！

焦庆福

拜读大作，问好！ :handshake

程相崧

有意味，有真情，现实意义强烈。
耐咀嚼，耐品味，风格自成一家。

红红

老邱，果然出手不凡啊，小说的构思别致，小说意蕴深远啊。支持一把。你快人快语，这篇，我看好。

邱天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3-4 17:49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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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沧海老师！
邱天也站过讲台，对教育略知一二。
多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