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楠 于 2018-5-10 10:49 编辑
原文：
那天天气不好，灰蒙蒙的，几乎看不见太阳。不过恰好跟我的心情吻合，这倒也算是天意吧。
这是我第一次来首都。参加完活动，众人作鸟兽散，我举目无亲，百无聊赖，就在大街小巷瞎转悠。说是瞎转悠，其实还是有些感觉，这不，穿行了几条胡同之后，不知不觉的，居然就来到了这个举世闻名的广场。
原文：
走进广场的时候，我被警卫人员截住了。实际上是拦住了。不过在我看来，就是截住了。所谓做贼心虚。心里第一感觉就是，坏啦！
他们要检查我的包。这个正常，谁进广场，也得接受检查。你随便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进去了，出了事咋办？这是广场，首都中心，是让人随随便便进出的？好理解，好理解。所以我十分配合地打开包，让他们检查。警卫人员都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看去还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嗯，跟我儿子差不多大的年纪，青葱岁月，风华正茂……这几个小伙子肯定是长时间没喝水了，嘴唇干裂，发白，有一个一边跟我说话，还一边舔着嘴唇。我赶紧跟他说：可不敢舔，越舔越干……还没等我说完，他瞪我一眼。我就不敢说了。
然后他们就发现了那瓶酒。
一瓶酒不是个事。一瓶酒算什么事呢？不过放到今天，放到我身上，就是事，天大的事。尤其那还是一瓶茅台。
警卫让我打开酒瓶。我说给人捎买的酒，那哪能随便打开？警卫不管这个，一直强调说，打开。我动用手势，我说话，我摇头，反复想要说明，能不能不打开。但是，无疑，警卫的话你是必须听从的。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这个情形让人尴尬。我充分感受到了尴尬是什么味道。阴蒙蒙的天气本身并不热，但是我脑门子上汗涔涔的了。
接续：
胳膊拧不过大腿，酒还是被打开了。
“喝一口！”声音不容置疑。
我乖乖喝了一口。
“再喝一口！”
我又喝了一口。
“走吧。”声音似乎柔和了许多。
我如释重负。赶紧溜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我远不如那个纪念碑和那个门楼子重要。这些与我无关。从我身边或匆匆或悠闲掠过的影子，也与我无关。现在，世界就我一个人，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能感觉到脑子在转——我是活物，其他的只是影子——虽然我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臭汗味，但那已经盖不过茅台酒散发出的浓烈的香味了，那是一股从前我用来药苍蝇的“敌敌畏”的香味。区别在于敌敌畏喝了会死，茅台喝了会兴奋。
“它咋就值了一千六了？能让人长生不老还是让人飘飘欲仙？”我胡思乱想着，“这可是我半个月的工资、全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两千斤土豆啊！到底有什么好的？”
想着，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手中的酒瓶子。刚才连惊带吓，胡乱喝了两口，没尝出味，索性再喝一口。于是又“咕咚”了一下，咽得有点快。“没出息！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我有点恨自己。于是又“咕咚”了一下。这次长记性了，干脆含在嘴里，涮嘴玩。直到最有点麻木了，才慢慢咽下去。看来咱天生命贱，还真没喝出好来。十块钱的二锅头也比它强，咽到肚里起码能知道酒走到哪里了。
不过还是挺兴奋的。以后回县城里，看谁敢再说咱没见过世面？看谁再敢说咱小气？咱也是喝过茅台的人，你知道茅台啥味？而且是在北京喝的！哼！唉！一千六哟！干脆再喝一口。
那些影子都在护城河上的桥上歇息，咱也去。晃到桥上，拿出本书，垫好，坐下。对面是毛主席。毛主席慈祥地看着我。原来咱家里也挂过只有一张画，现在换成“连年有余”了。看着那幅画像就亲！看着看着，感觉就好像坐在了家里。把球鞋也脱了，舒服！
狗日的城建局长！欺负咱赵志锋家里没人是不是？儿子结婚批块地方盖个房子就把你日能的不像了！不就巴掌大点的地方吗？爷今天还就不信了！爷三叔家侄子的小舅子前年研究生毕业，听说在建设部当了官了，专门管房子和土地，惹急了爷把全县城都让他批给爷！还有那个狗屁小说大赛，可把爷害苦了，交了800块钱，搭上路费，本以为到京城领个一等奖回去跟单位的人炫耀一下，没成想是个骗子，西单88号分明就是个公共厕所嘛！个泡！别让我遇到你！对了，还有那几个警卫，说话一口河南味儿，还他妈装北京人。遇上我今天脾气好，要不然早踹死他们了。本来想带瓶好酒送给建设部的亲戚，让个泡们全搅和了。“咕咚！”不喝白瞎了！
像是要下雨了。浑身燥热。解开上衣扣子。“咕咚！”现在有人把爷当人看了！
“看那个勺子！一个人把茅台当水喝呢！不知道真的假的？”听着就是西北来的二货，两个人啃着根烂黄瓜，还觍着脸说我呢！爷没黄瓜，但爷喝茅台呢！哼！“咕咚！”
晃晃瓶子，应该还有半瓶。好酒就是好，不醉人。要是二锅头，喝半斤我早趴下了。全身燥热！真想把裤子脱了。可惜没穿大裤衩。怂老板子！出来时非说到大城市办事应该穿得体面些。体面有个球用？还不是被人当恐怖分子了？
“呃！”有点翻酒！不行，这么好的酒绝对不能吐出来！我强咽了下去。云彩在转，广场的嗡嗡声也让人心烦。还得喝，不喝白瞎了！想想这辈子活得就窝囊。就喝过一次超过50块钱的酒，居然还是自己请自己！狗日的社会！变化太快了。本来靠着会被“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引得成群的小姑娘围着我转，一转眼社会变成笑贫不笑娼了，呼啦啦全找大款去了！他妈的会背“虞姬虞姬奈若何”也没用了。只好凑合找了现在这个怂女人，每天嫌爷脔不成。这能怨爷？本来在厂报编辑部干得好好的，虽说挣钱不多，但体面。谁成想厂子倒闭了——狗日的社会，变化太快了！爬了半辈子格子，我咋能料到还得重新找工作？找工作咱也不怕，他妈的现在社会变得太粗俗了，一说写字出身，没人要！唉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喝酒才是硬道理！
“咕咚！”照这个速度，还得喝十口。好酒！没辣味。“咕咚！”又一口，我脑子里突然掠过一个令人振奋的算式：这一口酒就是80块啊！80块！8斤猪肉！居然让我一口就下肚了！平时得吃一个月！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高贵许多，看那几个邻居那个球相！他们一口能吃八十？最多5分钱的花生米。咱这嘴可是值了钱了！那何不让它更值钱一些呢？“咕咚咕咚！”一百六！“咕咚咕咚咕咚咕咚！”三百二！
没了。“哇！”倒出来一半！周围的影子乱哄哄像鬼魂一样飘走了。咱是文明人，不能舔回去，妈的！便宜了北京人。难怪北京人牛气，老子喝瓶茅台还得分他们一半！走！
好酒啊！后反劲太大了！我不信起不来！两手扶着柱子，一用劲，起来了。小风吹得真爽！黑云也好像移动的更快了。脚还有点不听使唤。碎纸在脚下打旋儿。广场空旷了许多。北京有个球了不起，咱先到纪念牌那里撒泡尿，表示一下我来了！不对！听说茅台酒瓶子还能卖160块钱呢，不能便宜北京人！回身拿酒瓶子，地一滑，摔了一跤，真是神了，居然不疼。捡起酒瓶，旁边有两瓶影子们喝剩下的矿泉水，我灵机一动：何不把水灌到酒瓶子里，明天送给亲戚，等他喝时，咱事情早办完了。这真是伟大的创意！况且我听说茅台酒一般人都是收藏，或者送人，很少有人亲自喝。亲戚收藏就好，万一送人，害得也是那些贪官！真是好酒，居然能把爷喝成阿凡提！
倒完水，封好盖，装到包里，起身，目标：纪念碑！
风吹过脸颊，舒服！广场几乎没有几个人影了！偌大个空地，属于我自己，我感觉自己像个英雄，叱咤风云，天旋地转！翻滚的乌云把我带到了苏联，此时此刻，我要为北京人高声朗诵：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轰隆隆，咔嚓！”爷真的能呼风唤雨了！
雨水冲刷着我的全身，怂恿我以更兴奋、更洪亮的声音，奔跑着对着天地大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嚓！”这次不是雷鸣，是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包车的急刹车声。门开了，几个人把我架上了车。我很快睡着了。
醒来时，人已经在拘留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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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8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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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8 15: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