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取南园曲径前，忍冬花下坐凭肩

柳藏

——金银花的记忆

      岁月既逝，老屋成为我们的记忆宝藏。互字型的方楼家居，是我们生活的核心。像一颗巨大的种子，在时间之水的灌溉下，让我们发芽、蔓枝，然后长成会奔跑的动物。以出息为名，纷纷离开，走向遥远。
　　
　　老屋像是一座保险柜，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密码。
　　
　　70后的童年是苦涩中的甜。为“穷”所困，“自已动手”，并不能丰衣足食。物资上的贫乏和与生俱来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促使我们积极改变。大人们开垦荒地，与自然争夺。孩子们放牧、拾稻穗、帮父母打下手。各有各的忙与责任。“穷”不止于金钱，课外读物少得可怜。好不容易获得一本小说，因为“穷”忙，阅读时间也是奢侈。白天上学，放学后要赶鸭、笼鸡、放牛、放猪、拔兔子草、收谷子、浇菜、挑稻草、扎篱笆……永远有干不完的活。晚上做完作业，差不多就得睡了，不能点灯熬夜——费煤油。看书是偷时间，常常在晚上洗澡前，我们到楼上拿衣服，躲在老妈的房间抓紧时间看几页书。被书中的情节吸引得如痴如醉，完全不在意老妈在楼下几次三番叫喊催促，等到楼板嗵嗵嗵惊响，脚步声直冲房间时，解释已经不能熄灭她的怒火了……多少年过去了，二姐回忆，说读得正入神时，突然听到老妈愤怒的脚步声，现在想起来心有余悸。也因此，我们最喜欢连环画，节省时间，放在口袋，随时可以看。
　　
　　有一种闲是父母所允许的，从自然中获取物资。分成几类。
　　
　　第一类符合父母意愿，比如拔白头翁草、挖笋、拾菇、摘黄鸡子、拣茶籽……可以补贴家用，为家里分忧，大可褒扬；第二类是满足口腹之欲，摘蓝莓、紫莲木、木叶果子，拣土瓮子（地稔），摘猴柿子、马藤包，等等，这些活动属于满足个人食欲，非必要性，必须征得父母大人的同意。
　　
　　第三类比较特别，因为存在季节性和偶然性，父母通常也不加以限制，主要是采蛤蟆藤子（海金花）、拔勒瓜青（地丁草）和采金银花。
　　
　　蛤蟆藤茎细小，柔软，黄色，鸭脚草般的爪形小叶，通常攀延在篱笆上。扯回来，放在薄膜或布箕上曝晒，会析出黄黄的细粉，这粉叫海金花，和做弹药的硝相似。我们试用火柴燃点，却并不燃烧。藤叶析出的粉少，收成可怜，只能以克来计。有时遇上一阵大风，往往连藤带粉全刮跑了。
　　
　　勒瓜青喜阴，生长在土壁上。椭圆形的叶子，多叶，形成小宝莲座状。不知道它们是怎么长出来的，只要发现一朵，便会发现更多，大小不一，像土壁上开着一朵朵青色的花。生长旺盛的，还会探出细长的花茎，小花颇似灯盏，高高擎起。我们搜遍了老屋附近的所有菜地和田埂，寻找勒瓜青，连根拨回来，晒干了售卖。偶尔发现长时间无人采集的勒瓜青丛，整片整片汪汪的绿，感觉是宝藏。幼年不知道勒瓜青学名叫地丁草，也不知道还有白、黄、蓝三种颜色的区别。长成少年，我开始往森林进军时，在深山峡谷发现更多、更茁壮的勒瓜青，它们青色更深，叶子纹理更明显，还带着绒毛，成片成片的生长在石隙间，恣意张扬，无所顾忌，蓝色的花朵像是一群群蝴蝶，振翅欲飞。
　　
　　然后，终于说到金银花啦。老屋周围地形凹陷处形成水沟，滋养荆棘、芦苇、漆树、薜荔、乌桕等。日积月累，形成人畜难以穿越的屏障，辟护出属于它们自己的生存空间。貌似荒芜的藤蔓丛生处，金银花就像隐忍的客家山民，藏身其中，需要认真观察，才能发现它们。金银花夏季四五月开花，初放时洁白似银，两三天后化为金黄，故而得名。因其凌冬不凋，又名“忍冬”。花朵不大，沿着枝条密密的开放。花骨朵似古代大臣上朝的笏，支支上翘，淡青色。金色的和白色的花并蒂开，花瓣似飞天水袖一样柔曲，一支支修长的花蕊探出来，如同观音菩萨挥洒甘露的柳枝。摘在手里，清香扑鼻，带着幽幽的甜味。花朵和花苞都是我们需要的，很快手上更积了一捧，需要袋子来装。天气好的时候，我们把它们用布箕晾晒。倘若遇上雨天，便利用灶火的余温，在大锅里垫一层纸烘烤。不用多久，整个厨房都是浓郁的芳香。香气让黑暗仿佛有祥光。
　　
　　妹妹和弟弟出生得迟。好些年，家里儿女就是我和两个姐姐，我享用了不少宠溺的童年光阴。我的所有野外活动，基本上都是在姐姐们的带领下，提着畚箕一起去拨勒瓜青，一齐用力拉金银花的藤，一块儿到岭崖山挑射干来剪……通过劳动，得到微薄的收入，去供销社买硬糖、牛扎糖、闽糖、瓜子、鱼皮花生等，获得味蕾的享受。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都成家立业了，孩子们也长大了。聚在一起，说起采金银花的故事，一切似乎又回到从前：田埂上的姐弟三人，大姐领头，二姐殿后，我抱着金银花，走在中间。
　　
　　注：记取南园曲径前，忍冬花下坐凭肩——邓桐芬《鹧鸪天》

柳藏

交作业。。。
凑数字。。。

柳藏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9-8 09:54
看出来了，这几天你是人生得意处。眉目眼梢都是笑，连手指头也是欢乐的。
不过，值得一乐，更值此生永 ...

姐弟情，兄弟情，兄妹情，都体会了，我就差一个哥哥，所以，小时候跟表哥的关系特别好。

柳藏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8-9-8 13:50
咋感觉这好像老电影里那个进山采药的画面，想想还是挺乐的事。

差不多，70后的回忆都算老电影了

柳藏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18-9-9 08:09
这篇文很有生活气息，有着让人喜欢的温度与情感。
拜读，问好。

谢何版评赞。此文也是受水格格之坑道、晰同学之比肩行，胸无“典篓”，只好晒童年的泥巴

柳藏

文璘 发表于 2018-9-9 08:45
人类的历史是由事功的历史和有情的历史组成的。伟大的作家都会在事攻找到有情，在有情中显现事功，晋人云： ...

文兄，可否这样称呼？确如兄所言，我前面几篇小文，实际上写于2007年（看我给晰版的回复），是沉年存货，——虽然也是中财首发。而这篇是前天写就。瞒不过你的火眼金睛。相隔十年，青犹愤乎？

你的点评充满力道，是正宗内家心法，沉浑，正统，富有逻辑思维，总能给读者以启迪。
——我这不是文人互吹，而是真心实意的观感。

柳藏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9-10 07:31
怎么觉得，你这有变相忽悠我的意思？想起前几天看的《快把我哥赶走》，片尾时许多六七十年代的老照片， ...

来来来，写表哥。还是你优先

柳藏

一水 发表于 2018-9-10 08:24
感动你们有金银花的童年，这份有血有肉的记录，终将是你们的人生财富。相对而言，我的童年太单薄了。

怎么会单薄，你穿着大皮靴把你哥踹下草垛。。。

柳藏

冷晰子 发表于 2018-9-10 11:57
我那表哥太远了，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那表哥更远，已经在他人家了。

柳藏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18-9-13 13:00
本期新作，高亮欣赏。

谢谢何版。
现在的孩子恐怕很难体会到兄弟姐妹之情了，有也是二胎，说不定还隔了好些年纪。

柳藏

阳光笑靥 发表于 2018-9-14 10:04
文字很美，一看就是大家手笔。文中的很多植物都未见过听过，可见与老师所处的地域之间也一定遥远。学习了。 ...

谢谢阅读。童年游戏不觉得美，经年之后，却如琥珀。

柳藏

一水 发表于 2018-9-18 15:06
读梵澄师“觉迷”，经验即学问，是不错的。像你们这样将金银花纳入生活，积攒下最质感的人生经验，比我那 ...

那个冷版……噔还卖过唱呢

柳藏

李立红 发表于 2018-10-10 15:56
以前纸媒发过的一篇写忍冬的文，贴这里，凑热闹

花事婉转

你这文字，洁净芬芳，让我想起突然在一座荒弃房屋背后看见一片雏菊时的心情。后来写了一篇《永远的雏菊》，是因为当时陪我一起惊喜的人出国读博士去了。

柳藏

梅边 发表于 2018-10-19 20:46
里面应该还有很多故事。柳兄可慢慢回忆写出来。一定会很精彩的。

朝花夕拾，偶然捡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