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往对自己没有的或缺乏的东西情有独钟,更希望从别人身上得到他所不能给人的。比如缺钱的人,一方面他是万万不可能把钱施与别人,另一方面又渴望别人把大把的钱施与自己。
这是人性的弱点,你能感知到,就像你能感知到自己的心跳一样。很少有人能突破它。所以,你感知到你的弱点存在的时候,你完全可以相信别人也是这样的。那些年底无记名投票评先进时把选票投给别人的人,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可想而知。
无私也一样。绝大多数人是不具备无私的品质和修养的,自私才是本性。我们拥有的,不希望别人也拥有,我们自私,心里却希望别人不自私,我们更希望别人无私地为我们奉献。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只是内心的活动,它没有逸出我们的身体,成为现实的行动,它把我们搅得心神不安,伤害的只是我们自己,规则和外部力量以及我们心中认同的道德观念束缚着这些魔鬼,想法和行动南辕北辙,体现在现实的行为上,还是一片和谐的,有秩序的。
伪装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部分。每个人都在伪装,正因为这样,我们才看见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并且去效仿,在效仿中,进一步伪装。这不是坏事,善意的伪装推动着人类文明的进步。在追求美好的伪装和进一步伪装的良性循环中,伪装的铠甲遏制了自私的逸出,以至于我们经常忘了自私是普遍存在的。穿上衣服总比裸体更体面些。售货员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内心是烦躁的,他想发火,但表现得则是笑脸相迎,谁会反对他的这种伪装呢?善意的伪装至少证明两点:一是社会的准则认同他所展示的样子,二是伪装的人也认同伪装的样子是美好的而真实的样子是丑陋的。这已经足够了,售货员对顾客微笑了一辈子,你还要追究他是不是真心微笑吗?你若是也能一辈子伪装成善人,社会也会给你树碑立传。所有人如果一辈子都从善如流,社会就是善良的样子,进而不断改良,这是好事。
但我们仍然能看到人性的弱点,尤其是在突发事件时。地震前,说好的发生地震时每个人负责抱上一个孩子,真发生时,两个大人跑到安全地方才想起忘抱孩子了。后悔、自责、羞耻,说明他们在厌恶自己的自私,已经很好了;他们如果重新冲进屋子抱出孩子,就可以称之为高尚了。在天灾人祸、大是大非面前,人性的弱点会展示得淋漓尽致,我们清清楚楚看到或者让别人看到自己真实的样子。千万不要为认清了自己或人性而庆贺,相反,这是悲剧。纵观人类历史的发展,当人性的丑陋被赤裸裸地展现出来后,人性的恶会延长很长一段时间,文明的修复会耗掉很大一部分资源,我们的精神被无情地折磨,极其痛苦。事实上,经过暴露的丑陋绝不会在人类的反思后变得好看一些,修复的过程只是重新给我们穿上铠甲。从这个意义上说,文明的进步也不过是人类给丑陋的裸体穿上了更厚重更漂亮的外衣。
远的不说,日本近代对中国进行蹂躏的时候,汉奸遍地都是,那些大骂汉奸的人,面对刺刀,立刻也变成了汉奸;“文革”的灾难近在咫尺,释放了人性的丑陋的人们为了一己私利,亲人反目,父子成仇;改革开放,解放了物欲的人们同时解放了私欲,为了金钱,什么事都干得出……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面对生死和巨大的利益诱惑,谁也逃不脱自私。英雄和圣人也一样,壮举来自于坚定的信念、对良知的敬畏、对未来的信靠之利打败了现实给予的诱惑,包括生命。我们因为真切地看到人性之恶而进步了吗?一点也没有。明天,面对屠刀,汉奸仍然当汉奸。而“文革”带给人们的心灵创伤,至今仍在修复中,只是在修复,绝不会比从前更好,我们怀念从前的人际关系,说明还远远没有修复完毕。有一个故事讲得很好:一群妇女对另一个妇女叽叽喳喳:“真是下贱,1万块钱就跟别人上了床!”突然有人就问:“你会吗?”“我可没那么不要脸!”所有人都振振有词。“给你1千万呢?”沉默,长时间的沉默。还没有展现出人性的丑陋,只是说明情况不够危急,或者诱惑不够大。
所以,人性是不能测试的,一方面,测试的结果不会在预料之外,绝大多数人都会暴露出丑陋的本性,少部分通过测试的,只是因为测试手段不够完善;另一方面,测试的结果,并不会让人类自省,进而变得美丽起来,只能带来灾难。测试人性的弱点,其实是展示人类共同的丑陋。人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如果被扯下来,就会变得无耻,无耻就无敌,剔除了伪装,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你测试出来的,不过是《一千零一夜》中渔夫从黄铜瓶里释放出的所罗门封印的魔鬼,他不但不感激你,还要杀了你。就像妓女,第一次接客难免羞羞答答,一旦事成,便再无障碍了。不去测试,都是良家妇女,一测试,皆为娼妓,这分明是逼良为娼。与其知道所有妇女都有娼妓之心而痛苦,倒不如在平和中看着每个人都出色地扮演着贤妻良母的形象而品味那样一种温馨。
可偏偏就有人不断地进行人性测试。无聊的妇女装作清纯的少女,在网络上勾引自己的丈夫,测试丈夫是否对自己忠心,除非有病,否则哪个男人能抵御无风险的温柔呢?结果无一例外地导致家庭分崩离析;自卑的男人让自己的好友测试媳妇是否水性杨花,除非变态,否则哪个女人不怀春?结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男人更自卑了。卑劣的人更懂得人性的卑劣,所以他们对人性的测试往往百发百中,被测试者无一漏网,面对钱权美色或其他欲望的满足的诱惑,统统成为卑劣者的奴婢。
卑劣者本来就是卑劣的人,他们的行为可恨。但一些打着高尚的幌子视人为玩物,用卑劣的手段测试人性的人,不但可恨,而且无耻。我们常常听见一些衣冠楚楚的经理们,用发红包的方式检查员工是否在岗玩手机,以这样的方式测试人性,真的很有快感吗?他们在测试别人的同时,也测试了自己,因为如果有条件,他也是别人的玩物。这是变态。
卑劣远不止于此。有些肤浅的政府部门竟然非常推崇钓鱼执法。被钓者无地自容,如同在大街上被人扒光了衣服,钓鱼者看见了别人的丑陋,自以为乐,殊不知他看到的正是镜子里的自己,他所以为乐的,也是他自己。用展示人性丑陋的方式维护社会秩序,不但起不到维护作用,相反,因为遮羞布的扯破,裸奔者更加无耻,知羞者会学着变得无耻。裤子一旦被脱下,再让他穿上,何其艰难!失去羞耻之心的人,再让他懂得羞耻,何其艰难!托尔斯泰《复活》中的马斯洛娃就能佐证,唯复活才行。
揭露人性的弱点不是我们的目的,就像文明的进程需要让人穿上衣服一样,我们的目的是将 我们共同的弱点用美好的东西掩饰起来,用制度律法道德秩序这些所罗门的封印把心中的魔鬼约束起来,让人性的丑陋没有呈现的机会。这样,我们才会向善而从,美好随之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