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有所养

逐鹿江南

    这个夏天真热。当夕阳的余晖终于消隐在西山背后的时候，村里的人们才开始陆续走出家门，聚集到村口那棵需要三人合围的大柏树下。那棵柏树植于何时，无人知晓。在现存老人的记忆里，它在他们小的时候，就这么大。从它斑驳的树皮和婆娑的枝叶来推测，应该有几百岁了。盛夏时节的黄昏，村里的人们都喜欢到那这棵树下纳凉。有的端着饭碗站着吃饭，有的坐在露出地面的巨大的柏树根上聊天。小孩子们三五成群，围着大柏树追逐嬉戏。这里也是村里大小新闻的发布场所。人们对外界的了解，大多是在这里获取的。村里的大事小情，也大都在这里传播。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去了广东、福建等地打工，到这里来的，就只剩下老年人和孩子了。

    米老爹由儿子小米用轮椅推来的时候，有人大声打趣地叫了起来：“米老爹，你活得还是恁茂盛嘛！”

    “茂盛”一词用在人的生命状态上，倒是新鲜而贴切。

    本就心情不好的米老爹听了这话，脸上立刻现出愁苦的表情。

    “哎哟，我痛啊！我就要死了！”米老爹大声哼哼起来。

    儿子小米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他把米老爹推到柏树下停好，坐在树根上点燃一根烟，埋着头长长地叹气。

    “哎哟，我就要死了！”米老爹耷拉着脑袋，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一直不说话的小米妻有些不悦，不满地说：“死，死，死！老是把死字挂在嘴上！一天到晚就知道折腾人，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米老爹并不在意媳妇难看的脸色，大声哼着，叫道：“哎哟，我痛啊！我就要死了”

    小米叹着气，问道：“昨天才出院，在医院你咋没说痛？”

    “哎哟，我痛啊！我就要死了！”米老爹没有理会儿子的话，流着泪哭叫着。

    “你什么地方痛？就知道装！”小米妻不耐烦地说。

    米老爹指指胸口，摸摸肚子，拍拍大腿，放声大哭起来，说：“这些地方都痛。尤其是左腿，火烧火燎地痛。反正，我全身上下都痛！”

    人们轰然大笑起来。大家知道，米老爹的赖皮和闹腾功夫在村子里是无人能及万一的。

    小米妻说：“医生说了，腿上火烧般的灼痛，是脑梗后遗症恢复过程中的正常现象，是好事呢！”

    “哎哟，我痛啊！我就要死了！”

    小米说：“你坐着，我们到镇医院去给你开点止痛药来。”说完，回家骑了电动车，带上妻子飞也似地去了。

    大家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跟米老爹说话。有人说：“米老爹，你老是坐在轮椅上，时间久了怕是要瘫痪呢！下来走走，有利于康复呢！”

    米老爹听了，身子本能地抖了一下，仿佛听话的乖孩子，慢慢地挪下轮椅，拄着拐杖在地上站了起来。

    “走几步！对，扔了拐杖慢慢走几步！”有人大声叫道。

    米老爹颤巍巍地走着，虽然走得有些慢，但毕竟还是能走的。

    “米老爹，你不是说不能走么？”有人笑着问。

    米老爹一听，立即哆嗦起来，腿脚打颤，一副就要坐到地上的样子，哭丧着脸说：“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能走的人么？”

    大家又笑成一片。有人撺掇道：“米老爹，别听他瞎说，你要是不运动，你的双腿怕是要残废的！”

    米老爹听了，显得极其紧张，急急地向前迈步。他一瘸一拐的滑稽模样，引得众人捂着肚子大笑不已。

    电动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是小米夫妻回来了。

    米老爹看见儿子、媳妇下车，立马剧烈地哆嗦起来，跌坐到轮椅上，大声叫道：“哎哟，我站不起来了！我痛啊！我就要死了！”

    众人捂着嘴笑，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米对米老爹说：“回家吃药吧，止痛药我买回来了。”

    米老爹哭着喊道：“我不吃止痛药，副作用太大！我也不想回家，反正就要死了，看一眼就少一眼，我想多看看乡亲们！”

    天已经黑了，小米推着米老爹回家。一路上，米老爹都大声哼唧着：“哎哟，我痛啊！我就要死了！”

    到了家门口，米大妈迎了出来，大声骂米老爹：“你这老不死的，就知道喊，喊，喊！儿子、媳妇回来，也不让人家得到半刻清闲！”

    “哎哟，我痛啊！我就要死了！”米老爹似乎没有听见米大妈的话，自顾自地喊。

    米老妈板着脸说：“千刀万剐的，你要死就死好了，别折磨我儿子、媳妇！”

    见老婆子这么说，米老爹不禁悲从中来，哭得老泪纵横，哽咽道：“你们都不关心我的死活！哎哟，我痛啊！我就要死了！”

    小米见此情形，摇了摇头，苦笑着安慰米老爹道：“爹，你怎么会死？古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你七十四岁了，已经过了七十三岁的坎儿，不会死的！来，吃点止痛药吧！”

    米老爹听了，哭得更厉害了，大声说：“七十三的坎儿是过了，可是，我生活的坎儿过不去呀！我不吃药，反正我就要死了！”

    小米明白，米老爹是想让自己留在身边照料他，这才是他的心病所在。他不停地闹腾的原因即在于此。

    “老不死的，你吃的、用的，还有治病的钱从哪里来的？还不是儿子、媳妇在外打工辛辛苦苦挣的！你不能这么自私，只管自己，不顾人家！儿子他们要是回家陪你，哪来经济收入？孙子在读大学，要花钱呢！”米老妈扶着门框，大声数落米老爹。

    米老爹捶打着轮椅扶手，仰天哭喊道：“那我怎么办啊？哎哟，我痛啊！我就要死了！”

    小米媳妇说：“我们不是给家里找了保姆照顾你们的生活么？我们到外面打工，也是迫于生计，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

    米老爹听不进去，右手不停地捶打胸口，声嘶力竭地哭喊，哭得似乎就要断气了：“保姆能当自家人么？哎哟，我痛啊！我就要死了！”

    米大妈坐在门槛上，不停地抹眼泪，骂道：“老不死的东西，怎么劝都听不进，非得把这个家折腾垮才死心！”

    小米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脸痛苦的表情。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处理好父母的陪护和打工的关系。或许，这永远没有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案。

    不管怎样，这个家还得存在下去，生活还得继续。小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千幻烟

先占个沙发，问候江南。

李文艳

这个栏目基本没来过。随着脚印来的。
原来你的文字写的这么好。

徐得荣

几百年的柏树算年轻的了，山西交城卦山有许多一千五百年以上到二、三千年的古柏。

逐鹿江南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6-26 09:53
先占个沙发，问候江南。

:handshake

九月盛菊

不管怎样，这个家还得存在下去，生活还得继续。结尾令人寻味！

野芒

养老问题将必然是中国未来必须面对的大问题。同时，正如作品所给我们呈现的那样，我们在观念上也必须跟上时代的脚步，包括养老系统也得跟上。养儿防老的观念要改，养老服务要跟上，这样下一代人才不会如此纠结！

逐鹿江南

李文艳 发表于 2019-6-26 14:17
这个栏目基本没来过。随着脚印来的。
原来你的文字写的这么好。

欢迎跨栏到此！

奉洁

问好江南兄！反映了很现实的社会问题。老有所养，还要有老有所乐才行，绝不能倚老卖老

逐鹿江南

徐得荣 发表于 2019-6-26 15:57
几百年的柏树算年轻的了，山西交城卦山有许多一千五百年以上到二、三千年的古柏。

:handshake

逐鹿江南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9-6-26 21:15
不管怎样，这个家还得存在下去，生活还得继续。结尾令人寻味！

好久不见了，可好？

重庆霜儿

养老，生存，这是一个尖锐而沉重的话题。 老师关注现实，寄予对老人诉求的同情，很有社会性。

逐鹿江南

野芒 发表于 2019-6-26 22:19
养老问题将必然是中国未来必须面对的大问题。同时，正如作品所给我们呈现的那样，我们在观念上也必须跟上时 ...

这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一篇小说。我父亲几年前患了脑梗，行动不便，成天闹腾，说自己要死了，没人管。其实，他是希望二十四小时有人陪着他。在当下，老人的生老病死等一系列养老难题已经摆在了现实面前，子女无法时时陪伴，老人又不能理解，带来了许多家庭乃至社会问题。
谢谢点评！问候！

一介草民

老有所养，自古以来就是人类永远的追求。

逐鹿江南

奉洁 发表于 2019-6-27 11:12
问好江南兄！反映了很现实的社会问题。老有所养，还要有老有所乐才行，绝不能倚老卖老

谢谢兄弟点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