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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拯救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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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6 12:2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拯救英语

文/罗立军

  我们是从小学就开始接触英语的一代,然而,我们却最讨厌英语。
——何麦语



  这是大二期末考试结束以后,何麦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下的一句告别英语的感言,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上天却跟何麦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九月,新的一个学期开始了。开学的第三天,何麦登录学校的网站查询自己上学期的考试成绩,不想大学英语一栏上显示的是鲜红的一片,旁边一栏备注着几个醒目的黑字:不及格,请尽快办理重修手续。那一刻何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那么几秒钟他瘫在了网吧的电脑前,大脑一片空白。他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是不是老师搞错了?他变得语无伦次,心情越来越糟,几乎忘了如何摆弄电脑。眼前的这台电脑,黑色的机身在日光灯下闪着寒光,他的手指搭在键盘上觉得眼前一片茫然。渐渐的,有一些细微的灼热的汗水慢慢的从指尖渗出来,润湿了电脑键盘。


  那几个小时,他看着电脑屏幕,却老是感到有个什么东西在一直把他的心往两边拉。他觉得心不沉,就是那么吊着,不上也不下,晃得他无法集中精神,去看任何东西做任何事情。拖了几个小时,何麦突然匆匆下了线。


  随后,班里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了何麦英语挂科的事,与他同命相连的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跟何麦住一个宿舍的唐昌甫。这一次,英语老师是发了狠地抓了一把。那几天何麦总是忧郁着一副脸,对谁都不言苟笑,他自称这一次是伤心欲绝,不是对挂科本身,而是出于对英语的讨厌。


  他当着全宿舍人的面,愤愤不平地说:


  我一个读中文的,拼命花那么多时间去读注定要忘得一干二净的英语干什么?


  那时候何麦还没有想到,要说他妈的才更能表达自己的愤怒。在何麦的声讨中,十恶不赦的英语总是明目张胆地阻挡他奔向汉语言的怀抱。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说,我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好了,难道这有错吗?没有,完全没有!他自问自答,在宿舍里踱来踱去。为什么要让我挂科,为什么要让我重修,读了英语我的文学修养就能提高吗?狗屁,全都是狗屁,出来混几年还不是照样忘光,有什么屁用!


  何麦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这时睡在他上铺的兄弟唐昌甫插了一句。他躺在床上翻着一本诗集,无所谓地说,体制就是这样,有什么办法,一副自认倒霉的样子。


  那就是教育体制有问题!


  何麦可不管这些,想也不想拔高了声音就叫起来,唐昌甫不再说话了。何麦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了,但就是控制不了。他一屁股跌在床上,拉起被子蒙住头,睡一觉吧,睡一觉,过几天就好了。
  
  第二天的古代文学课何麦并没有听进去多少,除了想着挂科的事情,他对老师讲的元代戏剧也不感兴趣。他讨厌戏剧一类的东西。


  自从高中读过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之后,他就对外国那种烂抒情的戏剧彻底失去了兴趣。他喜欢内敛一些的,喜欢略带感伤的温情。他喜欢的是看似平静的文字表面之下,却汹涌着情感的暗流,他觉得那才是文学所要表达出来的美学价值。所以他不喜欢浪漫主义的无病呻吟,他喜欢现实主义的尖锐感,现代主义的荒诞性。


  他认为这才是生活,而生活是不真实的。这里又涉及到了一个虚构的问题。写小说是为了表现生活的真实,因为生活是不真实的,然而小说却是虚构的。用虚构来表现真实,那么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呢?


  那节古代文学课上,何麦还思考了虚构和真实的问题。


  虚构和真实的辩证自然没有得到何麦的深究,事实上,当天的古代文学课的下课铃声刚刚敲过,他就被同桌的唐昌甫拉回到了现实当中。有时候何麦就是想不明白,同坐一张桌子的唐昌甫,为什么就能那么毫无怨言地面对这一切,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样呢?


  唐昌甫不耐烦地竖起课本“咚咚咚”地敲了敲桌子,示意他该吃饭了。何麦的思绪刚刚被下课铃声搅了一下,像烟圈断了一节,这时完全吹散了,他迅速陷入了另一层的惆怅之中。所以他对唐昌甫的举动表现得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一丝反感。他做出一副很不情愿的表情,往后靠在椅背上,伸了伸胳膊才说:


  现在去太挤了,我不喜欢挤食堂。


  何麦实在是太烦了,实在不想再看见食堂那混乱拥挤的场面,否则他可要真的吃不下饭了。唐昌甫看了何麦一眼之后,只好自己走了。何麦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他甚至没有转头看一眼唐昌甫,而是很茫然地望着前面的黑板。眼前的黑板和他二十年里任何时候看到的都一样,黑黑的一大块长方形,旁边落满了白色的粉笔灰。何麦的脑海漫无目的的闪过一些以前看到过的歌颂老师的诗句,又迅速地被一种颓废的情绪淹没了。他还想着挂科,想着以后又不得不继续读的英语。


  没有人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就连何麦自己也不知道。班上大部分的人都走了,除了几个出了名勤奋的女生之外,男生就只剩了何麦一个人。教室外面的日头很高,到处都是明晃晃的一片,金秋的九月,天气还是很燥热。何麦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原来已经快放学一个小时了,他心里想,懒洋洋地收起桌上的课本搭在腰间,站起来朝第二食堂走去。


  第二食堂在学校里的历史已有几十个年头了,几乎是从建校之初就开始了。所以第一食堂拆除以后,第二食堂就成了学校里资历最老的一个食堂,同时第二食堂也秉承了一贯以来的量多油足味道好的特色,因此大受师生们的欢迎。何麦希望通过美味可口的饭菜,来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


  但是这一次他还是失望了。由于来得晚,食堂里的饭菜已经所剩无几,自己平时喜欢吃的几个菜也都卖完了。他随便打了几份,草草就吃完了。他已经无心再去细细品尝菜肴的味道了,现在他只是想填饱肚子,其他的事就交给时间吧。


  一切只是个时间问题,他相信只是时间问题,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让人遗忘痛苦和烦恼。这个世界要是没有了时间,痛苦烦恼遗憾和自责那得压死多少人啊。


  他相信,时间能够随随便便治好这个小小的伤口。


  可惜时间的问题远没有那么简单。几天之后,班上一大部分人又开始讨论起另一个问题了。何麦最初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因为一条短信,发短信的人名叫江雨桐。


  何麦和江雨桐是在大学里认识的,何麦刚来这个大学的时候,一位负责接待新生的学姐接待了他,那学姐正好是江雨桐的老乡,所以也就连着江雨桐一并接了。两人通过这个学姐认识之后,到了各自班上才发现原来是隔壁班。江雨桐在二班,何麦在一班,两个班是同一位辅导员。那位辅导员姓华,长着一副黑脸,训起人来从不留情面,有时还带个把脏字。既然是兄弟班,往来也就多了,加上两个班的宿舍也临近,公共课也在一起上。这样上了一个学期,两个班的人就像一个班一样,大部分人都彼此认识。何麦和江雨桐原先就认识,经过这些共同的来往和学习,两人因此就更加熟络了。


  何麦买了手机之后,两人常常发发短信聊聊天,讨论些问题或者谈谈自己的兴趣爱好。因为多少有些枯燥乏味,让人觉得无趣,所以对于人生的看法他们谈得很少。况且江雨桐也不是一个喜欢深刻的人,何麦虽然读了一些书,但总还知道说话要看对象,要是自己一个劲的大谈特谈人生哲学,不仅吃力不讨好,说不定还会落得个故意卖弄之嫌。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谈的都是些琐事,无关紧要的东西。


  何麦收到江雨桐的短信,是在他知道自己挂科的几天之后,这时他的心情经过几天的时间已经冲淡了不少。班上的人此时已开始关心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了,这个问题便是上学期六月份刚刚考完的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这一次何麦和江雨桐都是二进宫。


  当初江雨桐对自己的二进宫明显感到沮丧和不甘心,她一向看重成绩,对于自己第一次英语四级考试居然没有通过,她显得愤愤不已,既失望难过又气愤难抑。二进宫的时候她就花了大把力气,每天早早起来背单词。这与何麦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何麦完全没有重视那次考试,每次提到英语何麦都是一副无比厌恶的表情,除了上课的时候多多少少听了一些之外,其他时间他压根就不去碰英语书。他看小说看文艺理论知识,看哲学,唯独不看英语。唐昌甫有时候劝他,你好歹看一点。何麦就拿起书看几眼,过几天又丢下了。这次二进宫,他完全是去碰运气的。


  收到江雨桐短信的那天,何麦正躺在床上看小说,正看得兴味愈浓时,手机响了。他把手交到右手,左手去掏放在左边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喵了一眼,是江雨桐。何麦没有立即放下书本,他把正在看的一节故事看完了之后,才重新拿起手机。


  江雨桐说,我的英语四级终于通过了,耶!


  也许是太兴奋了,江雨桐居然忘了第一时间问何麦的成绩,而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快乐当中了。


  何麦看完,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英语”两个字又一次深深地刺痛了他。他犹豫了一阵,还是给江雨桐回了短信:


  是吗,恭喜你了。


  何麦淡淡地说,江雨桐的短信让他想起了那次考试时的情形。他做完听力,再完成阅读理解之后,监考老师突然宣布,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十分钟!监考老师又重复了一遍,还剩十分钟,大家要抓紧点。何麦感到时间坚硬的身体突然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下面还有完形填空和翻译,都空白着,怎么办?何麦心想,这下完了,他只好最后碰碰运气。他以最快的速度扫着一行行的英文单词和句子,也不管有没有看懂就随便填了一个选项。即使如此,翻译题何麦还是空在了那里。时间到了,老师喊停笔,走下来收卷子。一出考场何麦就知道了,这一次又是凶多吉少。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江雨桐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她小心翼翼地问何麦,你呢?


  还没查,希望能通过。


  或许是话题太敏感了,这之后两人就主动沉默,不再说话了。


  何麦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四级的成绩已经让他没有心情把小说继续看完,侥幸的心理挠得何麦的心痒痒的。他想到江雨桐话语里的兴奋,觉得莫名的凄凉,大家都考过了自己却还没有,多孤独呀,以后要再考就只剩自己孤家寡人了。


  何麦想好了,这次不上网查了,他要改用手机查,希望换一种方式能得到另一种结局。只要花一块钱发一条短信,把准考证号码发到指定的查询号码,过一会儿就能收到回信。他问同学要了号码,输入准考证号,编辑短信发了过去。果然,不到几秒钟短信就回过来了。何麦点了查看键,在那一刻他的心里不停地祈祷着奇迹发生,虽然没有闭眼,但还是忍不住眨了眨。何麦觉得短信内容跳出手机屏幕的时间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然而一秒钟之后,他的心已经沉到海底坠入虚无了。


  奇迹并没有发生,他早就料到了,只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罢了。他又把短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确信眼前的那三个阿拉伯数字还是409之后,才毅然决然地把它删除。在那一瞬间他忘了短信里的内容,只记得409,它们从脑海里跳出来跌进他的心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何麦闭上眼,通过回忆大量的不相干的事情,想把那声音湮没。他甚至想到了江雨桐的脸,江雨桐的脸江雨桐的脸……何麦皱了皱眉,突然想起来正是江雨桐发来短信告诉他她的四级考试通过了,他还能想像她一脸兴奋终于一雪前耻的激动表情,那张脸一定是发着光的。他想到这里,更觉得自身所受的打击又加深了一层,淹也淹不掉抚也抚不平,快要冒出来了。他想疯狂地大吼几声作为发泄,可是怎么也叫不出来。他想挥了手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看着它支离破碎,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他只好骂自己懦弱,骂自己是狗屎,用英文骂shit。他终于喊了一句,靠,shit!喊完了才反应过来shit正是英文。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了,他有气无力像没有目的地跑了几天几夜一样,几乎要绝望。萨特说,他人是你的地狱,那么英语就是恶魔,明知道它在折磨你,却还要送上门去让它折磨,它是魔鬼魔鬼魔鬼。


  何麦觉得,自己像一头拉磨的骡马。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个比喻。



  连续受了两次打击,何麦有一段时间极其消沉。原先他就独来独往,现在脸上没了笑容,大家更觉得他难以接近。所有人都想,也许过一阵子等事情过去了,就会好了吧。


  但是唐昌甫从他口中听到的却不完全是因为考试的失败,实际上何麦说,他只是觉得迷惑,这种迷惑大部分来自对自身的一种质疑。唐昌甫表示听不懂,何麦一时半刻也讲不清楚。唐昌甫只好劝他想开点,人人都说逃课挂科谈恋爱是大学必做的三件事。何麦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唐昌甫觉得他想得多了一些,可是何麦自己没有这样的感觉,相反,他认为自己思考得还不够,仍然不深刻不全面。这种思考包括任何事情,眼见的耳听的,抽象的具体的,世间万物,包括思想。何麦找不到一个能够理解他的倾诉对象,唐昌甫虽然勉强凑合,却还是有一定距离。


  何麦想得最多的时候,常常睡不着觉,虚耗着精力,几天的时间,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委顿得不像样,有气无力。他只好每晚早早地去睡觉。这时候宿舍的人大部分都还在活动,没有十二点他们是不会爬上床的。他们以为过了这么几天,何麦的心情应该早就好的差不多了,所以见了他早早上床睡觉,就忍不住半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纵欲过度太虚啦。这种话何麦听的多了,平时宿舍的人就没少说,他也没太在意。宿舍的人看他没反应,以为是默认了,于是更加觉得有趣了。他们说得更加起劲,难怪你洗个澡要那么久,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起来。这虽然是玩笑,但也有些过火了,何麦终于忍不住从床上挺起来骂了句,操!


  正在这时,灯突然灭了,宿舍顿时一片混乱。楼道上有人开始在狂吼,开灯,我要考研。大家都骂个不停,听不清谁谁谁的声音。何麦骂完了又躺回床上,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一种虚无的睡眠状态。宿舍区的叫骂声渐渐小了下去,大家都到走廊上聊天去了,声音虽然小了些但还是很嘈杂。


  何麦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何麦觉得头痛愈裂,他把手机关了,拉起被头蒙上了脸。他想转移注意力,一看周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又只好盯着像厚棉袄一样的黑暗,无奈地再次想起这一阵子接踵而来的遭遇。想得多了,便有了些麻木,何麦现在已经不大觉得这两个打击有多么沉重了,就连他一直思考的迷惑,他也觉得此时是站在一个极度理性的高度来重新审视它。


  他像一个旁观者,一个观察家,只是在进行纯粹的逻辑思考哲学辩证,不再带有过去那种强烈的个人情感,但却显得机械和了无生气。这一点何麦自己也注意到了,所以他再一次闭上眼,打算睡觉。


  整个晚上何麦都没有睡好,他在床上躺了几个钟头,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宿舍其他人都陆续爬上床开始卧谈了,他闭着眼却神志清醒地听着他们在谈论感情问题。唐昌甫睡在他上面,正兴奋地发表自己的独立见解,架子床因为他的翻身动作和挥动的手势,发出“吱吱吱”的声音。何麦躺着不动,几个小时他换过几种姿势还是无法入眠,他厌倦了不想再动弹也不想再滚来滚去了,他只想像这样烂泥一样地舒展四肢。舒不舒服他也不考虑了,他只想不动弹。所有人都以为他睡着了,因此故意压低了交谈声,不过何麦还是清楚地听见他们在谈论女人的问题。听着听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困意终于袭来,迷糊中何麦听见唐昌甫在说着江雨桐的名字。


  第二天早上他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唐昌甫见他从床上爬起来,拿着牙膏的手停在半空。


  他含糊地说,昨晚上你又说梦话了。


  何麦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睡眼蒙胧地问,我都说了些什么?


  听不懂,你说的是家乡话,叽里咕噜一大堆。不过最后一句我听懂了,唐昌甫为自己终于听懂了一句而得意地笑起来,是神经病,你骂了一句神经病。


  我骂了一句神经病。何麦喃喃自语,已经清醒了一大半,昨晚的谈论浮光掠影地在他眼前飘过,最后又都幻化成了一件事。何麦再次想到这件事,心情顿时又沉重下来。


  我们可以想像何麦那天的心情,我们会觉得这个世界在那个时候是有些混乱的。然而到底有多混乱却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但是当事人却不让我们知道,我也没办法形容。我们只知道,这个新学期并没有给何麦带来新的开始,他和原本应该告别的英语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不是上天跟何麦开的玩笑,谁也不知道。可以说,要拯救英语,何麦是极不情愿的。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还有三个同班同学有着与何麦一样的遭遇。但是离何麦最近也最亲密的战友唐昌甫,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无所谓,却又让他觉得有种孤军奋战的感觉。这是上天对何麦最后的眷顾还是对他无情的嘲弄呢?每次想到这里,何麦就觉得讽刺极了。
  
  往后的几天,事情的发展还真印证了那一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出乎何麦的意料,一个班同时有四个人英语挂科这件事情,在非常短的时间里便已经传得两个班人尽皆知了。


  逃避既然已经变得不可能,何麦便考虑着要如何去面对那些每天都要见面的同学。在宿舍里,何麦和唐昌甫英语挂科的事情已经不再是什么新闻了。当初宿舍里其他几个人在得知两人挂科之后,只是在最初的几天,表现出了应有的同情和感同身受般的难过,然后就很快淡忘了,淡忘得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似的。这让何麦有时候不得不怀疑,连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情,是不是一个幻觉,又或者是别人做的一个梦?然而不管是幻觉还是梦,现在的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何麦不得不做好准备。


  所幸的是,何麦上课的时候从来都是坐在最后一排,这让他避免了许多跟其他人同学照面的机会。对于何麦来说,只要尽量保持低调,每天来上课时再晚一点,从后门进出,就几乎可以不用去操心这个问题了。想到这里,何麦着实松了一口气,雪上不再加霜的日子对于他来说俨然已经成了一种莫大的安慰。


  然而事实上,班上同学对这件事情的关注程度,远没有何麦所担心的那般严重。这天何麦混在最后一波进教室的同学里面走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有遭遇到任何异样的眼光。一切都很平静,人们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数不清的交谈打闹声混杂在一起,根本没有人去注意何麦内心里的担忧。对何麦来说是一次措手不及的沉重打击,在别人眼里,却像唐昌甫的无所谓一样,如此轻易地就被忽视了。这又一次出乎了何麦的意料,在如释重负的同时,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丝落寞。


  他挨着一个位子,在唐昌甫旁边坐下来。前排的女生回过头来,看见何麦,只是像平常一样笑了笑,就转过去跟唐昌甫有说有笑了。是的,何麦的感觉并没有出现差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伸了伸脖子,找到另外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看见他们正低着头看书,表现出了一副认真准备重修的架势。他有些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随后,急促的上课铃声就响起来了。


  而在另一边,隔壁班的江雨桐自然也知道了这一件事。几天前的短信交谈,已经让她隐约感觉到了何麦即将面临的不幸。暴风雨总是突如其来,在江雨桐看来,自己之前的得意忘形无疑成了一片乌云,已经在无形中伤害了何麦的心,这让她的心里有了一个不小的负担。这个小小的负担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大了起来,搅得江雨桐心神不宁,不经意间总泛起隐约的莫名的愧疚感。每次在大教室上公共课,坐在前面几排的江雨桐偶尔转头,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何麦脸上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内心里都禁不住生出些心酸之感。有好几次,她甚至都忍不住要走上前去,安慰他几句,却总是被身旁的人搅乱了心情。因此,当江雨桐终于有机会来到何麦的宿舍时,事情已经过去好些天了。


  江雨桐是特地来找何麦的。要找何麦单独谈谈并安慰安慰他这个念头,在江雨桐的脑海里其实早在她得知何麦英语四级也没通过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然而由于女生特有的矜持,使得她一直无法过于露骨地去实践这个行动。这一次,江雨桐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机会。


  新学期开始,学费的交缴成了系里每个辅导员工作的重点,大部分人都如期足额地交了学费,剩下的一小部分人只交了其中的一些,余下的申请缓交。学校规定申请缓交的人需要写一份缓交报告,几天前辅导员召开了一个班干部会议,把催收整理上交缓交报告的任务交给了江雨桐。这一次江雨桐就是来催收这些缓交报告的。


  由于两个班的男生宿舍紧挨着,江雨桐在催收完自己班级里的缓交报告之后,很自然地就走进了何麦的宿舍223室。为了表现出偶然,江雨桐甚至还在门口短暂地停下了脚步,礼貌地敲了敲原本就已经打开的宿舍门。宿舍里意外地只有何麦一个人,他正在上网,这让江雨桐一直提着的心马上放下了。


  她笑着走进来,打着招呼,明知故问地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呀,仿佛她不是来找何麦的。


  何麦站起来掇了条方凳给她,坐,他语气有些坚硬地说,似乎打击造成的坏心情还没转变过来。


  江雨桐听了不敢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怕太直接触到了他的伤心事。她也不推辞就坐下来,环视了一下宿舍的环境,有些意外地说,没想到,你们宿舍还蛮整齐的嘛,不像我们班男生,那叫一个乱。


  何麦略略笑了笑,说男生都差不多,我这也乱,早知道你会来,我就整理整理了,现在倒让你看笑话了。


  江雨桐很配合地咯咯笑起来,眨着眼说,真的?怪我没提前通知,其实我是来收缓交报告的,完成任务了就顺道过来瞧瞧。


  说着她挥了挥手里的工作成果,以示证明。何麦不明白为什么江雨桐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宿舍门口,听她如此一说才恍然。也许是受了笑声的影响,何麦的心情也轻松了些,毕竟聊天时心情太沉重就乏味了。


  江雨桐继续采取迂回策略,既然说起了男生宿舍的乱,索性便说起女生宿舍的挤。她深有体会地说,你们是乱,我们宿舍是挤,八个人的东西一个宿舍都快堆不下了。


  何麦点点头,说,男生比较简单,乱是乱了些,真正东西却不多。


  就是,有时候真的好讨厌宿舍挤得像上下班的公交车似的,连个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习惯了就好,何麦说,已经有些厌倦这个话题了。


  江雨桐自然也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到了,因此她马上就换了一个话题。她说,嗯,让我猜猜,你睡那张床。说着她微微嘟起嘴,左右观察起来。


  没什么好猜的,何麦突然不耐烦地说。这些天他并没有睡好觉,江雨桐这时候提起床,像条件反射般何麦就联想到了英语。他脸色一沉,站起来就走到阳台想透口气。宿舍楼背后是一片田野,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郊区清新的空气顿时迎面扑来,何麦精神为之一振,随即又无限忧伤起来。


  江雨桐没有料到何麦的反应如此强烈,再继续闲聊已经变得不可能,她只好直奔主题。一个人只有在真真切切痛过之后,才能更懂得保护自己,那一刻,江雨桐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她跟着何麦来到阳台,来到了何麦身边。宿舍的阳台不大,所以他们看起来就像紧挨着站在一起。


  江雨桐看着何麦,看着他望向远处的眼睛,忍不住动情地说,还在为挂科和四级的事烦心么?


  你都知道了?


  嗯,都知道了。江雨桐低下头,似乎真正难过的人是她。但是马上,她又昂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何麦说:


  何麦,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我知道你讨厌英语,正因为讨厌你更要打败它征服它,把你自己从对它的恐惧厌倦中拯救出来……


  江雨桐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胸口像有一头小鹿在撞,现在只要何麦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她便会觉得自己甚至比他还要有力量有动力。江雨桐期待着这样的感动,期待着这样的心心相印。


  然而何麦并没有回应她,他仍然沉默着。这样的沉默让江雨桐的心很慌,慌得几乎要忍不住落荒而逃。她双手紧紧抓着阳台的栏杆,整个手心已经湿漉漉满是汗水了。她快要没有信心继续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何麦了,她心理的防线已经摇摇欲塌。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着实吓了两人一跳。


  你们这是干嘛呢?


  何麦和江雨桐两人一惊,同时转过身来,眼前站着的正是唐昌甫。看见唐昌甫,江雨桐迅速往旁边迈了一小步,离开何麦身边,脸有些微微红起来。


  看见站在面前的正是江雨桐,唐昌甫满脸兴奋起来,冲着江雨桐灿烂地笑着说,雨桐,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江雨桐红着脸,有些慌乱,嗯嗯啊啊说不出话来。唐昌甫似乎一点也没有看出眼前的这一切有什么不同,他高兴得几乎忘记了旁边还站着一个睡在他下铺的兄弟何麦。现在,他的眼里就只有江雨桐一个人了。


  何麦在看清眼前的人是唐昌甫之后,就转过身,继续望着远方,仿佛身后的一切是另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世界,那里没有他所要关心的人和事。但是在他的脑海中,却有一个词语一直挥之不去,被反复地念叨着。拯救拯救拯救拯救……何麦搞不清楚自己是要拯救英语还是要拯救自己,或者两者都是,他的内心已经被巨大的迷惘像雾一样包围,辨不清方向了。


  唐昌甫的方向却很明确,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积极地招呼着眼前这个难得出现在自己宿舍里的女人,他搬了条干净的方凳过来,一个劲地忙活起来:


  雨桐,来来,过来坐……这个,呵呵,太乱了……没关系,我马上就收拾好,你等等。


  江雨桐尴尬地笑着,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所幸唐昌甫说完,就自顾自飞快地收拾起自己的桌子和床铺了,原本安静的宿舍顿时响起了一阵又一阵可笑的乒乒乓乓声。


  江雨桐被这乒乒乓乓声吵得心神不宁,内心里除了慌乱,还渐渐害怕起来。这个宿舍让她觉得静得可怕,静得只剩下这烦人的乒乓声,而何麦却自始自终都没有回过头。她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奔到唐昌甫面前,飞快地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唐昌甫愣在原地,手里拿着一本正要塞进抽屉还没看完的情诗集,满头满脸的都是汗水。沉默,还是沉默,这一次就连仅有的乒乒乓乓声也消失了,这个宿舍在表面上算是真真正正安静了下来。


  沉默让人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昌甫突然控制不住地笑起来,他怪异地冷笑几声,怒不可遏地把诗集摔在桌上。巨大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何麦,他转过身,看见满头汗水的唐昌甫扭曲着脸,眼睛死死盯着他似乎要冒出火来。


  何麦,你他妈的……


  唐昌甫愤怒地吼道,飞身扑向何麦,结结实实给了他一拳。何麦一下就倒在了地上,却没有反抗。唐昌甫揪起他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


  唐昌甫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脸上的肌肉因为强烈的情感而抖动着,眼里流动着复杂的感情。何麦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辩解。


  唐昌甫终于松开了何麦的衣领,他缓缓站起来,转身,什么也没说就走出了宿舍。这天,何麦上铺的床位空了一夜。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何麦仍然保持着他的沉默,而唐昌甫则继续读他那本还没读完的情诗集,继续对英语无所谓。这期间,江雨桐再也没有在他们宿舍里出现过,甚至偶然间在路上碰到,也只是笑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何麦和唐昌甫两个人在冷战了一段时间之后,直到学校下了通知要求挂科的学生尽快到教务处办理重修手续,两人才又恢复到过去的样子。


  这之后,所有的事件很快就冷却了,不论是江雨桐还是英语,平缓的河流在涌起一段小小的波浪之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新学期渐渐走上了它预定的轨道,正如过去的每一个学期一样。


  何麦也不例外。




[ 本帖最后由 慕容空空 于 2010-6-6 12:22 编辑 ]
2#
发表于 2010-6-6 16:39 | 只看该作者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3#
发表于 2010-6-6 17:19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写了大学里的一些事情,主人翁厌倦英语,以至于看什么都烦。
小说语言流利,心理描写细腻,值得一读。
4#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7:26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2# 天下为公 的帖子

谢谢天下版主的点评,问好!
5#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7:27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3# 邱天 的帖子

谢谢邱版的点评,问好!
6#
发表于 2010-6-6 17:3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慕容空空 于 2010-6-6 17:27 发表
谢谢邱版的点评,问好!


希望楼主能读读他人的作品,参与论坛交流活动,不要只读自己的。谢谢!
7#
 楼主| 发表于 2010-6-6 17:4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6# 邱天 的帖子

好的,谢谢版主的提醒,因为工作关系,上网的时间不多,不过我会尽量抽出时间的。再次问好!
8#
发表于 2010-6-7 17:09 | 只看该作者
一篇不错的小说,这种内心独白的叙述方式,这样明快而又西化的语言,有一种奇特的表达效果,不仅写出了主人公丰富抑郁的内心世界,而且使人物心态情绪与周遭的环境及身边的人物行为溶为一体,凸显了人与人 ,人与社会生存,人与理想信念甚至爱情诸多因素之间,朦胧而又深刻的、难以调和的矛盾状态,以及随之而来的精神困惑感和压抑感,较有艺术感染力。提议加精鼓励。
9#
发表于 2010-6-7 17:2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6-7 17:09 发表
一篇不错的小说,这种内心独白的叙述方式,这样明快而又西化的语言,有一种奇特的表达效果,不仅写出了主人公丰富抑郁的内心世界,而且使人物心态情绪与周遭的环境及身边的人物行为溶为一体,凸显了人与人 ,人与社会 ...


满园版主的点评很到位,支持!
10#
发表于 2010-6-7 17:43 | 只看该作者
因时间关系,匆匆读一遍,感觉文笔不错。年轻人的心理能力差些,往往会因为一件事不顺心,就会影响到很多方面。其实大可不必,等过几年再来看的话,这点挫折真的不算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类似的所谓不顺利会很多,所以从现在起就要学会勇敢面对,分析得失,一切会越来越好的!
11#
发表于 2010-6-7 20:51 | 只看该作者
对人物心理的描写很细腻到位,特别是对人物内心矛盾和冲突的描写处理的很好,不错的小说,支持
12#
发表于 2010-6-7 23:18 | 只看该作者
那就是教育体制有问题!
这句话说的很对。但是换一个角度考虑问题:现在是一个多元化时代,需要多元化的人才,所以,人才只有更累一点了,啊哈。
另,觉得本素材挺适合写中篇或长篇的。
13#
发表于 2010-6-8 14:21 | 只看该作者
写得流畅细腻。
14#
发表于 2010-6-8 14:39 | 只看该作者
提起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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