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读经典】花千树

月牙

【倡读经典】花千树

文/月牙

　　一


　　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磐口的蜡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鲁迅散文《雪》）


　　闭上眼，好像眼前有这样的雪景，血红的，隐青的，深黄的，皆是雪白的背景。不仅有缤纷的色，还有形，有香，有冷的触感，有厚薄的质感。比如磬口的，蜡梅品种之一，花瓣较圆，色深黄，心紫色，香气浓，花心紫色那种，又称“檀香梅”。还有说，有荤心、素心之别。


　　倘若，看这雪景的是一个斗士。你再看这场景，雪被下冷绿的杂草，突然被赋予了蓬勃的生命。再看结尾，“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一种决绝，一种坚定的力量，那1925年1月18日的雪，落在纸上，已经超越寻常的美。


　　二


　　晚饭花开得很旺盛，它们使劲地往外开，发疯一样，喊叫着，把自己开在傍晚的空气里。浓绿的，多得不得了的绿叶子；殷红的，胭脂一样的，多得不得了的红花；非常热闹，但又很凄清。没有一点声音。在浓绿浓绿的叶子和乱乱纷纷的红花之前，坐着一个王玉英。（汪曾祺小说《晚饭花》）


　　晚饭花，心甘情愿，忘记自身的美，竭尽全力来陪衬，那个朴实恬静的王玉英。好看的王玉英，眼睛亮亮的，牙齿白白的，还有一个很好看的身子。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嫁给了风流浪荡又不务正业的钱老五。


　　还在上学的李小龙，觉得王玉英不该出嫁，不该嫁给钱老五。他很气愤。


　　美是什么？不仅有绿叶、红花，还有热闹又凄清，更有暗恋的破碎，一个卑微的女子宁静地走向忧伤的未来，没有一点声音，和晚饭花一样安静。


　　你的心在疼。


　　三


　　慢慢把菜帮剥掉，里面就露出一株连在菜根上的嫩黄菜花，顶上已经布满像一堆小米粒的花蕊。（孙犁散文《菜花》）


　　牡丹。芍药。馥郁的桂花。特别的玉兰花。不，这些都不写，孙犁落笔写下的，是朴实的菜花。再亭亭玉立，再明丽自然，再淡雅清净，它终究只是不起眼的菜花。但孙犁要写，淡淡地写，写出深情来。


　　一个大旱萝卜，开春后竟一枝独秀，茎子很长，花开很多，还招来了蜜蜂。


　　桌案下，意外地发现，一株白菜花。


　　案头，又有一株菜花。想起童年，一望无边的，油菜花，春阳，春风，蜂群飞舞，一片金黄。想起父亲的对联：丁香花，百头，千头，万头。还未想好对法，父亲劳动后受寒，病逝了。


　　衰暮之年，故园如梦，往事历历。人的一生，可以是宏文，也可以像孙犁那样，“写成一篇小文章”。


　　美，朴素，内敛，在日常生活里，在岁月的长河中。


　　四


　　洗净的牛奶杯里居然插着一朵清晨的野花。
　　我替你再度整理了一下满瓶的鲜花，血也似的深红的玫瑰。
　　（三毛散文《梦里花落知多少》）


　　三毛和她的荷西，重读这篇小文，我从时间的河流里打捞起他们，好像时间停留，三毛还是青春的模样，任由另一个影像来覆盖，推也推不开。


　　清晨的野花，背后是一次幸福的漫步，六年的夫妻，已经融入彼此。血红的玫瑰，那时已经阴阳永隔，埋葬了荷西，她坐在黄土上，静坐了很久很久，一滴泪也没有。三毛一次次呼唤她的荷西，不忍留他在黑暗里，十指挖出血来，这绝望的死别。从此背着十字架，没有放下，不能安慰，无法忘却。生命的河流，至此跌成了绝望的瀑布。


　　凄美，爱情的破碎，余生心如死灰。


　　五


　　那儿有几棵大栾树，春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灯笼先是绿色，继而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得满地都是。（史铁生散文《我与地坛》）


　　最著名的是合欢，母亲的歌。曾经有几棵栾树，落满了一个孤独青年的目光。


　　那年游走北京，独自去地坛走了很久，好像要把史铁生生前轮椅经过的车辙都走一遍。在最狂妄的年龄忽地残废了双脚，他用十五年的时间来接受自己，接受这样命运的安排，从中走出来，精神上站起来。


　　那年我还是一个有母亲的人。一个人走累了，就坐下来看景，晨练的人们，生机勃勃的园子，花草树木，浓荫与烈日，史铁生的书……都是风景。他的母亲无疑是最苦涩的，就像当年史铁生没能懂得一样，我也是后知后觉。


　　相对于天坛的庄严与热闹，地坛是邻家的亲和的，人间烟火接地气。那日，栾树还是绿的，没有开花结出小灯笼。


　　世间有多少失而复得的幸运呢？有些事只适合收藏。


　　六


　　一个人可以成为别人的仇敌，成为别人一个时期的仇敌，但不能成为一个地区、萤火虫、字句、花园、水流和风的仇敌。（博尔赫斯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


　　原谅我先剧透：“他知道在战火纷飞的时候我难以通报那个叫艾伯特的城市的名称，除了杀掉一个叫那名字的人之外，找不出别的办法。”这句话出现在书的第99页。


　　一个悲观主义者；他厌倦，他也渴望；任务与追杀，自我的负重，矛盾的存在；异乡人，一样不知所措；民族荣誉感和道德准则；故事的迷宫，深奥的时间，表达不清的哲学；花园，虚拟的，现实的；一战，死亡，玄学的；扑朔迷离，曲径通幽……


　　时光没有仇敌，透彻的人生觉悟，哲思之美。


　　七


　　过了不久，我就被一树梨花挡住了去路。
　　接着是一小片紫云英。
　　接着是一丛繁密的蔷薇科野花。
　　接着是一坡星星点点的阿拉伯婆婆纳（真的是老朋友一样随处可以见到）。
　　接着是几株零乱的白花的蓬蘽。
　　（周华诚散文《被一树梨花挡住去路》）


　　一个春天，一个寻常的中午，去看油菜花，小道上遇见。


　　梨花，纵然只是一树；紫云英，即使只有一小片；蔷薇科，野花一丛；阿拉伯，婆婆，纳，我想这样断句，闭上眼，一坡，星星点点满是的；还有蓬蘽——你不认识的那个字读蕾，不会计较零乱，单薄的白花。


　　要对自己诚实，真的，很稀罕这些，面对它们，你目光干净，心灵澄澈。


　　我们远离泥土已经多久？一片水稻田，在钢筋丛林中，让生活喘气。


　　土地和自由，尘世之美。


　　八


　　在左边，也就是在右边，
　　一根白色的樱桃枝开出黑色的花。
　　（辛波斯卡诗歌《底片》）


　　这个世界啊，白色的樱桃枝，底片上黑色的花。你不站队，你只是你自己。


　　我记得她的《博物馆》：“金属，陶器，鸟的羽毛/无声地庆祝自己战胜了时间。”


　　我记得她的《在一颗小星星底下》：“远方的战争啊，原谅我带花回家。”


　　我记得她的《墓志铭》：“在此长眠着一个旧派的女人，/像个逗点。她是几首诗歌的作者，/大地赐予她永久的安息，/尽管她不属于任何的文学派别。”


　　美，无须多言，记得便好。


　　九


　　夜跑遇桃花，灼灼若美人。
　　用力爱她会死掉的。
　　（玄武散文《细月和头颅上的花》）


　　爱，或者不爱，都会死掉的。而美，永恒的，灼灼如桃花。


　　2020-11-14

沈盼盼

各种各样的美，在文里，在阅读里，在心里。

喻芷楚

美的撷取，美的盛放，美的灿烂，无论是枝梅还是一株菜花萝卜花，它们都是生命中力争上游的美好争取，不自卑不傲娇，它们用他们的颜色感知这个世界它们来过，爱过，这足够了。

月牙

沈盼盼 发表于 2020-11-14 13:52
各种各样的美，在文里，在阅读里，在心里。

美的所见，太多太多。。一次记录

月牙

喻芷楚 发表于 2020-11-14 14:30
美的撷取，美的盛放，美的灿烂，无论是枝梅还是一株菜花萝卜花，它们都是生命中力争上游的美好争取，不自卑 ...

美是丰富的，这九段，依然写不尽。。窥一斑吧
交了作业，噢耶～

我心怡然

发文愉快，加分支持……

云馨

月儿此篇秀色可餐，赞一个先。晚上回来再细读学习!

云馨

美是丰富的，也是内敛的，无论是一朵花，还是一颗菜，都是生活中美的表现，真实，自然，是生命中不可缺失的部分。所以，人类应该学会感恩，感谢大自然赋予人类一切美好时光。

云馨

各种各样的美在月儿笔下活色生香，读来悦心了!

千幻烟

读来很美，加分点赞！

千幻烟

怎的突然想起 花千骨……

幸福小草

好像知道花千骨
睡觉去了。明天来看月牙的花千树

幸福小草

好像一下进入繁星点点的星空一样，那些闪耀着的小星星，都具有独特的魅力。一个个望过去，会让你惊讶，原来文字里的那些停格着的只言片语真美。我居然给忽略了，该死。
这就是读月牙此篇的感受。

幸福小草

这些片段，肯定是月牙案头记录着的，用到时候拿过来就可以是佐料。不得不佩服，这习惯真好。
我在挠头，因自己的懒散加上完蛋记忆，真想不起一些句式的。

鴳雀

1悲壮美 2哀婉美 3朴素美 4凄情美 5崇高美 6深沉美 7心灵美 8简约美 9玄虚美
欲尽百般美，还须掉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