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晓萍 于 2021-12-25 08:45 编辑
一
当我带着刚读完小学一年级的儿子,仓惶地来到这座城市,住在校园里的临时宿舍里,我就知道这不是一个长久的居住地。我们就像一个临时筑就的蚂蚁窝,风雨落下来,遇水就会不停地搬家。
这是一所深圳市早期的私立学校,校园实行全封闭式管理。老远就可看见校园大门里高高的钟楼塔,白色的塔身,尖顶呈枣红色,学校里的建筑也多呈西洋风格。我们去的那时学校处于发展的鼎盛期,从小学到高中,学生大约五千人,光教职员工有六七百。学校实行营养配餐,早餐前有早点,下午课前有午点,晚上有晚点,可谓一天六顿餐。学校里图书馆,电影院,音乐厅,游泳馆,运动场,溜冰场样样具备。每到开学报名的时候,有时一个家长带着三五个孩子都在里面就读,刚开始我们觉得很奇怪,内地只准生一个孩子,而这里似乎没有计划生育。后来据说这样的家庭大多是本地人,生多了交交罚款就是。不像内地,多生一个只要闻到风声你怀孕了,穷追猛打肚子八个月大都要把你抓去把孩子打掉。
每到周五,送学生回家的三十辆大巴从校门口要排到兴围路口国道上。浩浩荡荡,犹如一道靓丽的风景。每到周末,校车载着我们去市里,我就会坐在车窗边,眼望窗外那一栋栋高楼从眼前掠过,就想像那些方框一样的小格子窗,什么时候也有属于我们的一份子。
有一次看南方都市报,副刊上有一篇征文,标题是《家是什么》,奖品就是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我一直关注着这次活动的内容,也对这个答案颇感兴趣。以我的理解,家是有爱的地方,是一家老少大小的归属地。一个月的征文到期,获奖者的答案揭晓:《家,是放心的地方》。当然也赢得了那套对我们来说无法想象的房子。
我们的家就像一座漂移的房子,随着先生工作的变动,不停地迁移。最初的那所校园,家在一排宿舍的中间,阳台对着荒山。山上的草木稀少,有的地方没有遮住泥土,隔远会看见稀稀拉拉的几棵荔枝树,那些裸露的焦黄色土地,像一个人头上生疮的癞子,没有长出头发。那一年春节,校园里没有几家人,大多都回老家去了。先生约上来自湖北的同事一家,我们一起登上了那座荒山。原来山顶上,是一座电视转播塔,山上有整齐的建筑,有工人在那里值班。
二
在那个校园呆了两年,先生如愿地考上了公立学校,被分配在一所街道中学任教新疆班。宿舍在二楼,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子倒通畅,从客厅到阳台,一字排开。有了三户一梯的单元,不再是一条走廊到底,也感觉增加了私密性。
阳台的后院是一块芒果园,芒果开花的时候,青涩的花香味可以飘进阳台。阳台是瘦长形的,除了晾衣服,台上可以放几盆花。站在阳台观景,甚至放不下一张大的椅子,让我有闲暇在阳台看书。
由于孩子上学需要照顾,我成了全职。一日与梅去镇上超市购物,当我们提着满满一袋物品在街道走,梅在左侧靠近车道,后面来了一辆摩托车,顺手抢走了她的手提袋。里面的手机,身份证,银行卡全部报销。光天化日之下,仿佛一幕幕惊险的香港电影镜头。我也未曾幸免,也是在街道上,我的手提袋被后面来的摩托车一把抢走。先生托人给我从香港买的第一个摩托罗拉手机,也在一次的超市购物中被窃。妈和爸爸来我这里,他们去市场买菜回来的路上遇劫,歹徒从后面两手拽下妈的两只金耳环,好在金子柔软,没有遭受多大的痛苦,但心灵的伤害一直在。歹徒一人骑摩托,一人负责抢劫,得手后马上坐上摩托,很快消失不见。后来只要一听见有摩托车的突突突声从后面响起,我马上就会警觉地把手臂不自觉地往怀里藏。据说学校里大部分教师都遭遇过此种待遇。
那时我们被斥责为“关外”的人。既以南山区为界,南山,福田,罗湖被尊称为市内。凡是需要进入市里,均需经过一道关卡,即“南头关”。关口有荷枪实弹的警察把守,查验身份证,通过了才能放行。相应的,关外的治安环境糟糕也就不言而喻。碰瓷,抢劫,偷盗,时刻在发生。尤其是在下面的街道,我们在松岗,深圳的西大门,跨一脚过去就是东莞。
那一年芒果飘香的季节,妹妹带着两个小侄子来这里玩。客厅里是一张高低床,儿子平时就睡在那里,这样一下增加了三个人,也只好在那样拥挤的房间,住了一个月。
假期里,带他们玩了各个景点,有一天夜晚遇上停电,窄小的空间更加逼仄。于是带上一大家子,在镇上的旅馆住了一晚。感觉还没有玩够,先生假期接到通知,调往城中心的一所学校。
三
宿舍在五楼,每天爬楼,感觉都是在磨练自己。红的家在六楼。她跟我说,她在老家的住处是七楼,每天都要从楼下提几桶水回去。看着她小小的个子,我不禁为自己的体力感到羞愧。
环境变好了。学校在街道中心,阳台的楼下是一条街道,街道两边种着一排排的木棉树。春天花开的时候,从阳台看出去,光秃秃的树枝上,花朵在一朵朵地打开,有些树的黄叶还未褪尽,花朵就迫不及待地开了起来。在开得最盛的时候,人从下面穿过,车从下面穿过,宛如穿过了一路的烟霞。
儿子的学业也到了高中阶段。这时学校硬性提出买房,不再租房给教师。买房的议事日程被提了出来。年底梅与另一个同伴相约来城区看房,我们一起去了新城的滨海区,辗转多个楼盘,终于定了下来。那一年的春节我们没有回家,楼盘开盘定在年初,刚好那一年全球经济危机,股市崩盘,楼市跌在最低点。我们用了不到一百万的价格,首期加按揭,买下来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我有了专门的书房。看如今的价格,翻了十倍都不止。
房子临海,每个房间都是宽阔的玻璃窗,站在客厅,可以看到楼下的花园,远处的海边与落日。一大一小两个阳台,我把大阳台用来养花,阳台上的那棵勒杜鹃,跟了我们十年,依旧年年花开,现在的花朵处于盛期,开了一波又一波,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阳台上放着一对藤椅,中间隔着圆形玻璃桌面的藤椅桌,心情好的时候,我会拿出一本书在阳光下翻读。
花园里绿树繁殖,鲜花盛开,中间是一条长形的泳池,分隔成人与儿童。池边种着一排热带的棕榈树。一条走道种着好几棵紫金花,树形高大,花朵呈浅紫色,花开时落下好看的花瓣,一瓣瓣铺在草地上。另一条走道种着一排齐整的小榄仁树,冬末春初树叶泛黄的时节,叶片像银杏一样齐刷刷地落。过不多久,那些陨落的叶片,又在春天的某一个清晨,齐刷刷地长出来。
四
儿子顺利地上了大学。我也在儿子上了大学后,放弃了十年的家庭主妇职业,走上工作岗位。在工作岗位上呆了七八个年头,于去年自动申请离职。一晃二十年过去,青春变成了白发。
前几次去梅那里玩,环境已大大地改善。地铁已通到松岗,半小时就可到达。街道在加宽道路,之前的五指耙水库成了公园,有环山绿道,林木挺拔。校园外建起了公园与体育馆,那天去梅那里,我与她在球馆里打了一场羽毛球。街道道路口,每隔200米设置一个摄像头。
“南头关”于多年前撤关,进出市里交通自由而畅达。城市向关外发展,我们的居住之地划入前海大湾区。初高中部分离,高中部搬在前海新城区。我们居住的片区,之前是一片不毛之地。仅仅十来年过去,如今高楼林立,两条地铁连通市里市外。曾经腥臭味浓烈的海水,通过治理改造,如今打造成了一个离家最近的滨海红树林公园长廊。一边是松柏一样高大的木麻黄树,一边是适合海水生存的红树,绵延几公里。一条广深沿江高速从海面穿过,直达广州。天空翱翔着飞机,薄暮时分,海里游着船只。一条S3高速公路从公园外围穿过,高架上跑着到机场的地铁。公园里有篮球场,足球场,儿童游玩区,每到周末,人们相约来此休闲,游玩,度假。
面临进入退休模式的先生,一直在筹划着退休后的生活,也为退休提前作好了准备。他于两年前自学萨克斯,并参加市里的乐器演奏大赛,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他年轻时拉得一手熟练的二胡,也被重新拣了起来。他热爱户外,他的理想充满了我的好奇心,我想象着那时的窗外,一定是我们都向往的大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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