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子四 于 2022-10-15 15:42 编辑
一、
回到深圳,依然做一日打鱼,九日晒网的广告人。因为认识了一个搞印刷的本地人,我也学在珠海时,接些印刷业务,赚点辛苦费。
不过后来多了个去处。
广西也和各地一样,在深圳圈了一块地,盖起了大楼。广西的各路机构的驻深办事处,对外贸易公司都在这大楼里。
自然,我的家乡也有,而且还有我的熟人,是一家贸易公司的。
于是有空便常在那儿出没,有时干脆住在那里。
由于常背着工具袋,时不时就成了那大楼的修理工。
有些机构的印刷品业务,便大多给我了,也能挣口吃的。
我一直没想过要做什么大事,胸无大志,渐渐的学会随遇而安。
一日我又去那个公司,没什么人,最后一个姑娘也准备出去。见我来了,说:你坐吧,有电话帮记下来。走时帮带上门。
我老老实实的懒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不久,又来了一个人,是港客,也是想找人,不见便坐下等。 客套了几句,再无话题,有点儿尴尬。 他忽然看见茶机下的一副围棋,问我会不会,我说能对付吧,于是便与他黑白厮杀起来。 几盘下来,竟是棋鼓相当,这港客连呼过瘾。说假如不是来这里找人不遇,不是刚好你在这儿,又刚好半斤八两,就不会那么尽兴。这是缘份。
于是算相识了,他姓关。
二、 以后关生每来深圳,都找我下棋。渐渐便彼此多了点了解。 关生是做木制品生意的,到大陆收购一些木勺啊、木盒啊、木托盘啊等等既是用具又是工艺品的东西,贩过欧洲去。 他常抱怨洋鬼子出的图样千奇百怪,大陆很多厂家加工不了。我一好奇,便拿那些图样看。 的确那些物品的曲线曲面十分优美,很是少见。但如果有专门设计的机械,加工出来也不是难事。我以我的知识直言不讳。 关生突发奇想:不如你办一家木器厂,我接单,你生产。 哇!把我吓坏了,我可没有这本钱投资一间厂。 关生说:你别急,容我再想想,好像有点可行性。一个星期后我再与你细谈。 我没有经济能力办厂,有什么好细谈的?但后来关生和盘托出他的方案,竟令我惊喜不已。 三、
我没有钱,但关生有。 当然关生的钱不会白给我。 关生手上已有一批定单,他可以以预付货款的方式给我钱,我用这笔钱就能开厂。
当这批单的产品全部做完,关生按商定的价格付清货款,我纵使没多大利润,也剩下一间厂了。
关生很诚恳,把他的定单给我看,总额是五十多万美元。相当于四百万人民币了。而且是半年期的定单。 我初步估算,投资一间木器厂,完成关生的定单,连流动资金,工人工资,场地租赁,水电费等等,有三百万足够。 而关生想给我的总货款正好也就是三百万。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天大的好事。我没有理由不做的。 当然还有许多细节,比如办厂地点、木材来源、交货时间、付款方式等等。最重要的是,我必须做出自己的生产成本预算。 又过了一星期,我觉得可以了,便与关生拍板,定下书面合同。 这一票,对于关生来说,有极大的风险,一是金钱、二是时间。 对于我来说,只是信誉上的风险。倾家荡产,我也不值几个钱。 而关生和我,敢于冒这个风险,信任只来源于围棋上的手谈。 关生陪我一起去考察了实地,最后厂址选在湘粤交界的山区,地名不提也罢了。 办厂的艰辛也不必细说了。
我拉了一个叫杰的朋友过来帮忙。我与他奋斗了半年,最后是难兄难弟俩,逃出了那个地方。 历尽辛劳,我如期完成关生的定单。他也如期付清货款。 我没有辜负关生,关生也没辜负我。他赚了近百万,我们赚了一间厂。
如果我们马上将厂卖了,则是双赢。
有人愿意出八十万,买下我的厂,当然看中的是我们自制的设备。
我们舍不得卖。那是心血。
我以为细水长流,就有做老板的底气了。 但关生再无定单来了。这不能怪关生,国际间的贸易,本就今日难说明日事。 我和杰,便守着那间缺少流动资金的木器厂等待机会。 四十多工人,遣散了大半。 那个地方有很多木器厂,因为那里盛产木头。 但没有我们这厂的设备精良和技术水平。尽管设备是我与杰自己搞的。 可惜,我们没有定单,也不懂得如何去找定单。
于是,人家不能做的单,便分点给我们做,只能赚点加工费。
一天,镇上的一位当权人物,介绍给我一宗生意。以为又遇上好人,谁知却入了局。 四、
这权贵带一个客来,说久仰我们这个厂技术精良。把我恭维得毫无警惕。 其实一切进行得无须警惕。 正正规规的订合同,图纸、数量、品种、单价、总额、付款方式、违约责任,没有一条条款马虎。 只有两点我接受得有小小勉强: 一是总额六十万,只给定金五万,这只够日常开销和工人工资,连材料也买不起。 但那权贵马上打电话,说服一个木材老板全额赊材料。我无声可出了。 二是工期一个半月,必须紧赶慢赶才行。容不得出一点纰漏。 我征求杰的意见,他认为抓紧点,应该能勉强完成。 纵使是十一、十二品,也是个地方官儿介绍的生意啊,还那么热情联系材料的賖账。
拍板,已势在必发。一签字,客人即付五万现金,没一点儿花假。 之后材料如期运到,那位官儿也常常来关心进度。一切都正常得很。 最后五天,才发生不正常的事。电常断,最需要用电的时候不来电,五天,停了近百个钟头电。
我们只差最后一道工序了。没有电,无可奈何干着急。 客户开始催货了,那官儿出差了,供电所的主任貌似忙忙碌碌的排忧解难,其实只干打雷,不下雨。 过了这五天,用电恢复正常。 然而我们的日子,再也不能正常了。 客户用不着发恶,不按期交货,摆到哪里都是我们理亏。 退定金,罚双倍,按合同办事吧,他笑笑着说。 我们却陪不起笑来。 那位权贵说,这是商业行为啊,行政上帮不到你们啦。 木材老板三天后来催赊货款了。再容三天,他似乎也很好相与。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时我只是这么想。 但渐渐得来的消息却如雷轰顶。 那客商是权贵的妹夫,那木材老板是权贵的舅父。 要命的是,那供电所主任是权贵的表哥。 分明就是抛出五万元,要谋了我们的工厂。 但我没有他们“谋”的证据。白纸黑字,纵然上法庭,也是输。
我想还有一条路,马上卖厂。
三倍定金无非是十五万,曾经有人肯出八十万的。除了赔偿的钱,还有余额。
但没有人买了。原来说八十万的那个人,决断地拧头不买。
降价,六十万,四十万,二十万,十五万还是没有人买。
有人透露了一句:谁敢买啊? 杰心里很窝火,说今晚一把火将厂烧了。 不料有人把这负气话传给了木材老板,他扬言今晚就来收拾我们。 晚饭未吃完,一个工人慌忙跑来说,木材老板真的来了,一帮人,带着家伙。 我跟杰说,走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铺盖也没带,上了后山,果然听到木材老板的叫骂声。 我忽然说:没准那产品定单是真的,我们只剩最后一道工序了。他们不但谋取了工厂,还得了一批产品。
杰说:他们休想得太轻易,我已把机器的电路控制板破坏了。 此时此刻,只能找些好的说话来宽慰自己。 我说:本就赤条条的来,杰说:何妨赤条条的去。 命仔还在,未算输光。
两人哈哈大笑,走了二十公里夜路,出了县城。 本来可以发达的老板梦,碎了。
2022.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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