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多事

李子四

东风多事

  东风多事，吹开半坡杜鹃，远看如火。另半坡枫树林，是谁偷去了映红霜天的衣裳，换上嫩绿的新裙。雨水清洗过的山峦，苍翠里点缀着黄蓝紫白数不清的野花。小路边的簇簇毛竹，被剥落了枯萎的残装，轻快得“沙啦啦”地乱响。世界突然变得斑驳陆离，心醉神迷起来，这都是东风惹的。

  无疑万紫千红全赖东风，而东风又吹落了桃红，吹落了李白。辛弃疾词：“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大概见的就是于严寒中苦苦争春，却无福消受东风送暖的薄命红颜。其实早开的花儿早谢，并非春归去也。若见花儿落了，便戚戚伤感，也太神经过敏了些。比如梅花，她本就不是属于春天的，在严厉的冬天，她报完春的消息之后，就甘于自己凋零了，有什么好悲切的呢。

  细算来春天也不是样样皆好，三阴一晴，天空仿佛总哭丧着脸似的，雨泪昼夜点点滴滴。李清照词：“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说得倒是实际。不过农家赞叹春雨贵如油，却不是诗人的情怀能及。生活中的万般诗意，莫过于生计有望，绝非强赋愁词可比。老天的作为也难得人人喜欢，所以我们不必对身边事物太过苛刻。

  古人说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活过几十年，想想也真有道理。然而，如果还有一二可以留恋，这人生还是值得。不如意事很多，比如病痛，比如冤屈，比如犯浑，比如错过……但大抵都不会记住。记住的，却是其中也有的小小的好。病了痛了，医好就行；冤屈了，自己平复就行；犯浑了，不重蹈覆辙就行；错过了，笑笑就行。眼前的美，别忽略了就行。

  阳台上的菊花，冬至时，仅开一朵。有四五枚花蕾，我以为它们会夭折，会经不起大寒的摧残。但立春之后，它们竟然全开了。五朵白玉似的花瓣，齐刷刷地张开得如蝴蝶翅膀。这对我来说，无疑是天赐的好事，也是对生命的一个鼓励。疫情三年，我战战兢兢地小心防护，孤独地守门不出。只盼望疫情快快过去，还我清朗。但上星期，我还是发烧了，软弱无力。我以为中招了，也感觉绝望了。一个有着基础疾病的老人，如何熬得过病毒的折磨？甚至，我想到了后事，交代给女儿。不过，我还是积极的，细心地分析，为什么会这样？不妨把它当作普通的感冒，吃感冒药吧。居然就退烧了，就吃得下东西了，虽然还是病恹恹的样子，却给自己增强了信心。五朵自以为夭折的菊花，竟然开了。我是不是要学学它们那样，愉快地迎接春天。

  昨天，约几个同学，开车去玩了。本来放开之前，每星期都出去的，可是一旦放开，周边的人们陆续中招，以往同车的也有其中不幸者。她们说，简直怀疑人生了。这就不得不令人望"远"而兴叹，暂时收敛一下玩心吧。这一收，收了两三个月，寂寞的心都霉得要长毛了。发烧过后，确信自己不是中招，终于忍无可忍，放胆出行。才三两个月不见的朋友，像阔别了多年似的，顿时兴奋莫名。去的地方，虽然只是个在建的农场，叫河口都市农场，却一花一木一草一树，都在东风中倍感新奇。

  这个农场没有桃花李花梨花梅花，却有满满当当的据说是格桑花的青黄紫红，还有百千亩精灵似的草莓。因为腿脚不灵便，有阶级的道路我就不上去了，独自一人的时候，与一个正在整理护坡的农妇聊天。得知这农场的投资是政府的，解决了河口村三百多人口的就业。至于工资，月三千元左右，很多年轻人都回来了。怪不得，在一个叫"河天下"的饭店里，我看到的全是青年人。而且礼貌周全，逢问必答。我问为什么这里叫河天下呢？一个后生指指一条长廊里的宣传版，到那去看。

  我柱着拐杖，慢慢踱到跟前，原来是介绍河粉的。说河粉的起源，就在这河口村。慈禧太后的一个老御厨，被迫害流落到此处，眼看又饥又病，是两位卖粥的老夫妻救了他。他无以为报，教两夫妻磨米浆，如何蒸煮，如何切片，做出了河粉云云。看完，我哑然失笑。一，河粉这食物，老百姓自己就能发明出来，何须一个御厨去教诲；二、历来都知道，河粉是沙河粉的简称，沙河在哪儿，在广州呀。三、河粉的细腻软滑，固然重要，但说到好吃，关键在于汤水。这里把河粉的起源说是在河口村，还编出这样一个故事，真幼稚得可以。比得上容县人说杨贵妃的故乡就是容县，还立了雕像。

  当然，我也不会去找人理论。这样的荒唐事，全国不知几许。自己玩得开心就得了，管它什么真假。原打算中午到钱鉴的大排档吃个鸡，但看这"河天下"的环境不错，风光宜人，就改变主意，就近过午罢。点了一条清蒸鲩鱼，我们都说，一定没有依坑的好。依坑是什么地方，在梧州到广州的公路边，靠近肇庆。过路的司机，必在依坑食清蒸鲩鱼。它的好，胜在火喉掌握得准确，刚熟而不柴，入嘴即滑入喉咙。这里的鱼柴了，大厨请教，我说，如果这条鱼免费，就教你。因为我曾亲眼目睹依坑的厨师是如何做的，所以有"好为人师"的自信。但大厨说，老板可能不干了。是的，老板只管赚钱，那能错过每一条鱼。亦约莫知道，凡到这吃饭的，大多不会成为回头客，不赚白不赚。

  年少的时候，最欣赏“春天不是读书天”这句打油诗，为自己的贪玩开脱。但玩之余的无聊时光里，也记下了一些诗词，又大多是婉约言愁的。与朋友吃饭，免不了喝酒，忽然记起纳兰容若的《朝中措》：“东风多事，余寒吹散，烘暖微酲。看尽一帘红雨，为谁亲系花铃。”词中的“酲”字很是生涩，后来才弄明白是酒醉后昏昏然的意思。我不喜欢喝酒，喝也只粘一滴两滴，因而很难领略微醉的境界。但“看尽一帘红雨，为谁亲系花铃”，也曾经让我伤感过好一阵子。

  今天是雨水，雨水时节却没有雨，更别说"一帘红雨"了。到了这个岁数，春天是不是读书天，已经不重要了。但春天肯定是既让人充满希望，又容易惹人伤感的天。若说东风多事，上帝也是多事的。在亚当之后，非要弄个夏娃出来。从此人间的红男绿女，便多了许多烦恼。两情相悦却不能在一起时，怕对燕子双飞，怕见风里落红。失伴的鹧鸪，滑过杜鹃，又飞向树林深处，凄楚地喊着：“得回家了呀——哥哥”，一声声喊得让人鼻头发酸。

  幸好知道一个道理，有些情感走过就不可能重来。既然听到“得回家了”，那就回去罢。外面千般风情，也如浮华种种，终究会烟消云散。码这篇文字的时候，想起四十二章经里说的人有二十难，第十八难就是“睹景不动难”，心中哑然失笑。东风自有东风信，原来是我无端多事。

2023.02.19

云馨

东风吹过春满园，桃粉杏白竞开妍。

赏读老师佳作，问候！

匡建华

老师文思泉涌，佳作连连，点赞，下午好！

露渊

老师真是博学多才，值得敬佩，学习佳作，安好！

文珺

很见个人情怀的文字。在对自然的向往和相处中，感受大自然的美好风情，从而陶冶情操。问好，

枕石问天

桃红李白杜娟灿，无故惹来东风妒。

李子四

云馨 发表于 2023-2-21 13:15
东风吹过春满园，桃粉杏白竞开妍。

赏读老师佳作，问候！

谢谢云馨老师过访。问好。

李子四

匡建华 发表于 2023-2-21 14:50
老师文思泉涌，佳作连连，点赞，下午好！

多谢匡老师鼓励。问好。

李子四

露渊 发表于 2023-2-21 15:19
老师真是博学多才，值得敬佩，学习佳作，安好！

露渊老师过奖了，惭愧。问好。

李子四

文珺 发表于 2023-2-21 16:51
很见个人情怀的文字。在对自然的向往和相处中，感受大自然的美好风情，从而陶冶情操。问好，

谢谢文珺老师鼓励。安好。

李子四

枕石问天 发表于 2023-2-21 22:13
桃红李白杜娟灿，无故惹来东风妒。

感谢枕石老师光临。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