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彦林 于 2023-8-2 15:31 编辑
文清远是落荒而逃的，来到街上被风一吹，灵魂好像才回到了身体中，他庆幸在关键时刻还是拿住了自己。他暗自猜测过，要是别人一定不会如此，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岂容错过，何况你情我愿，还不兴奋得头上的虱子都在笑——要是恰巧有一只的话。不是说良宵一刻值千金吗？还不近水楼台快水行舟，在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获取到妙不可言的人生之乐。转念一想，文清远暗自笑了，喃喃自语道：“我文清远能那样做吗？”他又想起自己半生爱酒，即使再怎么贪杯也不至于醉得人事不省，曾在一篇写酒的随笔中坦言：把酒拿住，不要让酒把人拿住。有人把女人比作美酒，如香槟带着刺激清爽，如红酒有着视觉盛宴，哪怕是高度白酒那般热烈，他都能应付自如。就像今天，在他欣赏的眼瞳里，夏如花应该如老家自产的纯粮酿造，棉柔适宜、回甘绵长，本来很想品咂一番，可是，当酒杯推到唇边时，理智像一堵铜墙铁壁，突然横刀立马于心间，还能怎么做——必须偃旗息鼓、悬崖勒马。至于夏如花会不会因此怨恨他，或者怒不可遏、义愤填膺，带着哀怨与悲切失落离去？
那一夜，文清远在床上翻了大半夜的饼子，思绪像海潮，一波涌上来退去，另一波又接踵而至，搅扰得难以入眠。他刚有朦胧的睡意，枕边的手机唱起了《荷塘月色》的旋律，不依不饶的，他只好按了接听键，迷迷糊糊中听见：“请问你是文清远先生吗？你的朋友摔伤了，被我们送到县医院门诊部，她让你赶快来一趟。”文清远还想问是哪个朋友，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他来不及多想，匆忙赶到县医院门诊部。
原来是夏如花，凌晨去洗手间，脚下一滑摔倒了，一时疼痛难忍，向总服务台求救。酒店赶忙安排人送到医院，经过仔细检查，基本无大碍，只是膝盖部位稍有红肿，医生开了云南白药喷雾剂，但她走路不便，让服务员给文清远打了电话，自个就在长椅上等待。看到文清远到了，夏如花的眼角闪动着泪花，责怪似的说：“清远兄，谁让你不陪着我，我都摔得走不成路了，你得背着我。”文清远只能双手抱拳表示道歉：“对不起，真是对不起，让你受了这般苦！”然后，报以憨憨的笑。也许是一笑泯恩仇，夏如花也露出了如花的笑靥。
文清远扶着夏如花回到宾馆，在他看来，夏如花的伤并没有她说的那么严重，只是在经过服务台时一边呻吟着，一边依赖着他的搀扶，起初他不明是出于什么用意，在退房时，服务员仍在表示抱歉，解释说经理有交代，受伤客人的住宿费免单，医疗费由宾馆承担，还有其他合理的要求也请提出来，但千万别对宾馆的服务给予差评。夏如花还想说什么，文清远看到宾馆的暖心之举，代为承诺道：“你们做得已经很好了，我代表客人表示感谢。”之后，文清远把夏如花领上一辆停在宾馆门口的轿车上，说：“今天，带你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消暑。我的一个朋友开着一家农家乐，名字既有诗意，也很浪漫——在水驿方。在那里你可以尽情放飞自我。”夏如花露出惊讶的神情，目光盯着文清远看了许久，幽怨地说：“昨晚你把我扔下不管，我还怎么放飞自我？”话音未落，她想起有司机在，捂住嘴巴偷偷地笑了。文清远不知该怎么接住话茬，只好保持着默不作声的状态。
沉默似乎比一百多里盘山路还要长。司机很善解人意，他从后视镜中看到两个人的表情，明白是各有心思，为了抵消沉默带来的压抑感，便悄悄地打开CD，让舒缓的歌声缓缓荡漾开来。甜歌皇后邓丽君的《甜蜜蜜》，轻轻地在耳畔萦绕着，如梦似幻：“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
文清远透过车窗赏览窗外的青山绿水，也被歌声带到了回想往日的秘密通道。他对夏如花有没有过惦记感到如雾里看花，事实上是有过想念的，但因为自己已有所归，也便压在了心底。他真的没想到，夏如花会来找他，也从谈话中得知，这个曾经被他帮助过的女人，在三十年后找他之前，先去了乡下看望了自己的父母，理由是敬佩叔叔是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军人，还在上甘岭战役中勇救伤员，我辈人的幸福生活都是像他那样千万革命先辈用鲜血甚至生命换来的。文清远父亲的革命经历，夏如花不知是从哪儿了解到的？父母居住的乡下老家，这个突然闯入他的世界的女人又是怎么找到的？对此，他是心生感激的，为夏如花的有情有义。于是，回头去看坐在身旁的夏如花，发现她正沉浸在甜美的歌声中，眼角又涌动着朵朵泪花，却不知该怎么去劝解去安慰。女人的心思猜不透，他只能这么给自己一个解释。
午饭前，车在“在水驿方”门口停稳，司机按响喇叭，朋友笑着出来迎接。文清远给夏如花做了介绍，然后取下行李箱送入预备好的房间，在夏如花洗漱的当儿，朋友擂着文清远的胸膛，不怀好意地说：“老兄，你的眼福不浅，嫂子前脚刚走，就有一位美人送上门来，真攒劲！有啥绝招透露点，让我也又一次美丽的艳遇吧。”文清远只能苦笑着说：“好兄弟，就不要糟践你老哥了。你知道的，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可是正人君子！”朋友哈哈一笑，“老兄，别忘了俗话说：‘人是一山肉，神仙也猜不透’，这么好的机会，傻子都知道干什么？何况，你也不傻嘛！”文清远怕朋友口无遮拦，求也似的说：“嘘，赶紧打住，隔墙有耳哩！”
等到夏如花开门而出，朋友笑着说：“夏老师，我们吃午饭吧！”本来，朋友预备了一瓶老酒，夏如花执意不喝，文清远就没让打开瓶盖。对农家菜肴，夏如花特别喜欢，简直是大快朵颐，还不忘赞叹：“好吃，真好吃，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农家菜了。”看着夏如花的心情不错，文清远心间的疙瘩也解开了，心想：真是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女人，自己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被她惦记着。
由于少了客套和推杯换盏的繁琐，午饭耗时并不长。饭罢，朋友泡了一壶西湖龙井，一边喝茶，一边闲聊。文清远借助耳食，才知晓夏如花新世纪头一年转为公办教师，后在城郊的一所中心小学教学。由于工作繁重、家务琐碎，早已放弃了曾经的文学梦想，但仍然心有情牵，保持着一份热爱，对省市刊物经常阅读，而文清远的作品从来不会漏过。如今，她的女儿远嫁西安市，儿子刚刚完婚去外地旅游，丈夫到省城参加为期一周的培训，家中变得冷清，突然起意就有了这次出行，还笑着说：“也许，你们以为我是疯了，但我忘不掉清远兄当年帮我解困，就是特别想见到他，这不，又被他领到你这儿来了。”
“在水驿方”位于从秦川发源流经此地的雪水河畔。这个诗意的命名出自文清远的提议，既从《诗经》中汲取了渊源，也关联了此地曾是通往蜀地古道的历史。在午睡后，文清远把夏如花带到一个幽静的去处——龙池坝，在青山密林中穿梭漫步，于潺潺流水之中濯足，于林蝉虫鸣的合唱声中走走停停，阳光也窥探不到他俩的行踪，朋友借故躲得远远的，特意留出巨大的空间。但文清远总是不越雷池半步，夏如花也矜持起来，仅谈些读书之类的话题，有时触及家庭也轻描淡写，或者岔开话题，明明并肩而行，心的距离却在逐渐拉大。即使事后多日，文清远都百思不得其解。在别人的印象中，他在小说中营构的场景，往往男女主人公激情四射，冲破重重阻隔追寻男欢女爱，撩拨得读者心潮澎湃，心下叹服他的笔力，以为他是情场“高手”，颇有讨女人欢心的绝招。
晚饭是有地域特色的“套餐”，夏如花也很喜欢。本来文清远提议早点休息，毕竟旅途和游山玩水很累人，但夏如花坚持要逛逛山村的滨河路。这条路沿着雪水河，约有一千多米，两端与村道接通，像“环村大道”，并有太阳能路灯照明，与城市相比是迥然不同的风格，和心爱的人一道散步，有罗曼蒂克的味道。文清远来过这里多次了，对周围的环境并不陌生。在修长、宽阔、平坦的滨河路上，文清远在左，右边是夏如花。出门前，夏如花又换了一套背带裙，显得活泼而有范。雪水河弹奏着清雅的曲调，与清亮的蟋蟀鸣叫形成浑然天成的合奏。沿着山谷吹来的风，摇曳树木，也摇曳路旁高过人头的玉米林，更摇曳着夏如花的心海之舟。为了打破沉默，夏如花笑着对文清远说：“清远兄，记得你在一篇小说中，写到一个丈夫残疾的女人，和一个青梅竹马却未能成亲的独身男人，趁着夜色钻到玉米林里幽会的场面，那是多么美好的人间真情，为了一个爱字，他俩简直有些无所畏惧，也许那样会受到道德谴责，甚至会遭到知情者的唾弃，可是他们获得了真爱，这比什么都重要，因为爱情无罪啊！对此，你怎么看？”文清远听得心中惊诧，身旁的夏如花是不是又在暗示什么，转念又怕自己想歪了，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种追逐爱的勇气的，好多家庭夫妻同床异梦，但受道德观念的制约，只能忍受着、煎熬着，却保全了家庭的完整。他只能笑着说，“你千万别当真，都是我瞎编的。”
走到滨河路的尽头，夏如花说凉气太重，感到身上很冷。文清远赶忙把外衣脱下来，披在夏如花的肩头。夏如花并没有表露感激，而是略有闷闷不乐地说：“清远兄，你在作品里很懂女人，但现实生活中一点也不浪漫。”文清远又尴尬的一笑。又是长久的沉默，唯有夜莺于树丛中的吟唱，驱散着比夜色还要浓稠的寂静。
回到“在水驿方”已过晚上十点。文清远让夏如花早点休息。夏如花却说：“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吗？要不，就是我很讨人嫌呗！”当然，这些话是笑着说的。文清远心里又犯起了嘀咕，难道夏如花也是个敢爱敢恨敢做敢当的女子吗？可是，该聊的话题似乎都聊过了，搜肠刮肚也没找到新的话题。房间里备有水果、瓜子，也有速冲的咖啡，闷声不响地很沉闷。他又打开电视，问夏如花喜欢看什么节目，对方又是甩过来带着挑逗性的话，“清远兄，这么难得的机会，我就是为了来看电视吗？”稍后，又幽怨地说：“我都这么明了，你就不能主动点吗？”
文清远被逼得没了退路，横下心来：“人生得意需尽欢，放纵一回又如何！”他斗胆拥住了夏如花的腰，可就是干着急不来电，想着要冲锋陷阵了，可心里死水一潭样。这是遇到了什么鬼？他平常并不是这般怂样，依然有着威力，经常被妻子质问：“老文，你是不是偷着吃了啥药，我都忍受不了你的这种折磨！”可是，关键时却不争气，让他深感无助和颓败。
在关上夏如花房间门的那一刻，文清远心如明镜，他和夏如花的关系就此终结了，再也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有些人见过一面会成为永远的朋友，有些人见过一面便不会再重逢，也许这就是情感的定律，但也有一种人例外，即使不见，依然会留在对方的心里。当然，他和夏如花的戛然而止，也是最好的结局，互不相欠，才能心安，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接下来又该怎么相处，继续吧，各自有家有室，不继续吧，内心的那种强烈的渴求之火，又该如何止息，否则会不会把灵魂烧成灰烬呢？唉，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不如放手不再纠缠。整个夜晚，他都在思前想后，弄得大清早了还头脑昏沉。
夏如花起得有些迟，即使化了妆，但遮掩不住脸上的倦容，想必她也是一夜无眠。早餐后，夏如花说要回去了，下午儿子、儿媳和老公都回来，她必须提前回到家里。文清远不再多言，把夏如花送上车，叮嘱司机直接送到家门口，而他自己还有一天休假，想在朋友那里再玩一天。文清远尾随车送到分路口，要转身的刹那，夏如花把头伸出车窗对着他喊：“清远兄，谢谢你，给我这几天的快乐！”然后，那辆车迅速拐过了山湾。
当天晚上，文清远和朋友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手机叮咚叮咚响，原来是夏如花给他发来一条短信：清远兄，真感激你让我守住了道德底线。我昨夜想明白了，爱一个人不一定要说出来，或者必须发生点什么，只有藏在心里才是最好的。文清远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放弃了回复的念头，接着，他从通讯录中删除了夏如花的手机号码，就像自己和她从来没有联系过一样。不过，他很感激夏如花对他的真情，也很佩服夏如花最后的理解——把爱藏在心里最安全。
在心里藏一个人，依然是不负如来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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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2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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