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家西小河边（１１～１２）

冉昭兰

家西小河边（十一）

　　一九八六年农历正月初五，文秀把大家召集到了自己家里，向大家宣布：他可以领着大家干，原来大家的收入不减少，赔了钱全部由自己认，剩余的全部归自己。至于什么时间出发，等他回来再定。

　　 农历正月初五，俗称“小年”，意思是过年到这一天结束，过了这天，大家就要开始忙各自的事务了。春儿的二哥跟几个人弄不清文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留下来问他为什么现在不走。文秀跟大家解释说：南方现在成了打工者的热门去处，在那里活不仅可能没有以前好找，由于竞争的加剧，出现以前情况的可能性很大，而在北方活不仅好找，也不象南方人那么精明圆滑，再说了，在北方有可能承接国营建筑队的一部分活，他已经打听清楚，现在很多国营建筑队效益不好，职工不愿意上班。他这次准备到离家乡很近的济南打听一下，等他找到活回来后再领着大家出去，但这次找活必须对方是国营企业。
   
　　一路颠簸，饱受旅途之苦的文秀找到一家小旅社住下，第二天早早的他就起来到处转悠。在中午九点左右，他在一个小山坡前，终于找到了一家刚刚挖好地基还没有开工的工地，四下看去，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还冒着炊烟的小帐篷，他信步走过去，探头一看，里面有一个正在做早饭的老师傅，他赶忙打一个招呼，把一支当地盛行的“大鸡”牌香烟递过去。那师傅热情的问：“有什么事情？”文秀不慌不忙的回答道：“我想打听一下咱们这个工地需要不需要建筑队或者临时人员？”老师傅瞅了文秀半天，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吗？”文秀局促的说：“师傅，请你指点。”
   
　　老师傅慢吞吞的说：“年轻人，你看着了，我们这里是济南市第四建筑公司的工地，在建一个家属楼，你也看到了，现在因为两个月没有发职工的工资，有一些职工闹情绪，也有一些人跳了槽，无法正常开工了，领导正着急着呢，当然需要人了。不过，我们需要的是正式大建筑队，你们这些人能够干了吗？”
   
　　文秀立即接口道：“师傅，如果我们可以呢？”
   
　　老师傅抿嘴一笑说：“呵，那不属于我的问题，你等一会找我们的领导说吧，他们快要来了。”
   
　　正说着，路边传来了吉普车的喇叭声，老师傅没有看就对文秀说：“去吧，他来了，我们工区的许主任。”
   
　　文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大腹便便的男人，一身整洁的中山装，败顶后残留的不多的头发向后梳着，看似温和的脸却反常的阴沉着。他向帐篷这边走来。
   
　　张师傅，今天没有事情吧？”他象说话又象问候的说。
   
　　“没啊，今天你早啊！”张师傅讨好的说。
   
　　他抬手撩起帐篷半开的帘子，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向里面瞅了一下，目光停留在文秀的身上，“有客人？”张师傅赶忙解释说：“不，是来这里联系活的。”“联系什么活？”张师傅捅了一下文秀的腿，示意他说话。
   
　　文秀忙不迭的站起身，掏出香烟递过去，结结巴巴的说：“领导，我是河南来的，是一个建筑队的头，我来这里是想在你们这里找一点活干。”
   
　　“什么单位的？属于拿一级领导？有多少人？”他连珠炮般的问着。

　　文秀着急的出了一头汗，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不自觉的扯了一把风纪扣，从喉咙里嘟噜了一句：“我们是农村来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
   
　　许主任放下帘子，转身要走，这下急坏了文秀，好象到口的肥肉就要飞了，紧跨一步，举手就想扯住许主任的衣服，可又在半空停住了。
   
　　许主任觉察到了身后的响动，转身一笑，走了过去。

　　文秀慌张的跟着跑出来，一步践到许主任前面，再次递过去香烟，象哀求似的对许主任说：“领导，你说我们可以吗？你说话呀”
   
　　许主任被这年轻人的执着打动了，接过香烟没有点火，在鼻子下面把玩着，再次仔细打量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他隐隐感觉出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同一般，笑问道：“你们可以吗？你们干过这样的活吗？”
   
　　文秀激动的把手晃动起来，立即回答道：“我们可以，我们完全可以，我们干过很多这样的活。”尽管他口里说的这么快，可是心里却很虚，他们过去只是干过一些民用建筑，象这样的大工程他们的确没有干过，可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能放过啊！
   
　　“那好吧，我们下午再谈。”许主任迈步走向车子，文秀怔怔的望着他的背影，感动得想在后面给他磕上一个响头，毕竟他给了自己一根救命的稻草。其实，这时候的许主任正在忙于转动着自己的脑筋，他忖思：上边这几天催的很急，领导几乎发了火，他又没有好办法，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建筑队来顶替自己的下属完成这项工程，怎么办？这个问题一直让他头疼至今。在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了工人们的质问声：我们干了活为什么不给工资？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给？不给工资还要我们干活？特别刺耳的一句是一个小青年发出的：老子在这里累死累活一个月还不如我老妈卖半个月茶蛋的收入呢，老子不干了！他很悲哀，他气愤这改革怎么把这些社会主义建设的中流砥柱----无产阶级的思想和革命觉悟改掉了呢？他感到十分的不理解。他拍了拍自己油光的脑袋，喃喃的说：“看来这事情只有。。。。。。，就是。。。。。。”
   
　　文秀回到帐篷，呆坐了半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这时候张师傅送来关切的目光，对他说：“年轻人，你们有门了呀！”文秀眼睛一亮，忙问道：“张师傅，我该怎么办？”张师傅神秘的笑了一下：“傻孩子，你快去许主任家里一趟啊，估计你能办成。”文秀明白了他的意思，充满感激的点头会意。
   
　　他问清了许主任家里的地址，还特意请张师傅画了一张草图，免得自己摸错门，他把身上带的钱除去留给回家的路费，全部拿出来给许主任买了礼物，而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敲响了许主任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年妇女，他看到文秀掂着礼物却又陌生的面孔，以为他走错了门，问道：“你找谁？”文秀答道：“许主任在家吗？”那老妇人迟疑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来意，随口道：“他不在，下午你到单位找他吧。”转身就要关门，文秀跨上一步挡住了她。
就在尴尬的时刻，里面传来了许主任的声音，“让他进来吧。”文秀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就一步窜到了屋里。
   
　　他紧张的坐在沙发的一旁，等候着许主任的发话。许主任温和的问他了一些问题，无非他们这些人过去的一些经历和有关建筑方面的知识，还有他们过去在别的地方的报酬，他明白了许主任的意思，心里念叨道：谢天谢地，机会终于来了！
   
　　最后许主任问道：“你能够去你们县里（至少是乡里）开一张介绍信吗？最好注明你们是集体性质的建筑队，隶属县级公司管理。”文秀没有迟疑，马上回答：“完全可以，没有问题。”
   
　　最后许主任热情的要留下文秀吃饭，文秀赶忙推辞了。许主任不好强留，把手递过来表示送客，文秀也知趣的站起身，双手捧住许主任柔软的胖手。
   
　　当许主任把手从文秀的手里抽出来时，问文秀：“年轻人，有名片吗？我们怎么联系？”说实话，他现在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他感觉这将是他将来一个时期的愉快的合作伙伴。
   
　　 文秀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回家后三天之内保证把人马全部拉来！”他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名片，可他觉得那一定是许主任在要他的联系地址，凭他的直觉，他觉得这事敲定了。

　　 一路的春风，把文秀送回了自己的家乡。



家西小河边（十二）

    早春的风儿带着些许寒意拍打着行人，一辆疾弛的客车飞速北上，上面坐着文秀他们一帮人，尽管微寒的春风不时的从车窗缝里袭来，可在他们的内心仍然保持着极高的热情，他们憧憬着今春明媚的阳光。
   
　　文秀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去两条好烟请了两场客最终还是拿到了许主任要求的介绍信。这次外出他带去了三十多个兄弟，大部分都是原来的老伙计，也有一部分新来的远房亲戚和邻居，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沉沉的，可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亢奋，毕竟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大家伙找到了可以卖力的去处，而且不用担心工钱的结算，至于能够挣多少，那是自己将来的管理和动脑筋的事情了。
   
　　万事开头难，文秀自然开始费了不少的周折，不过，在春儿的二哥的帮助下，他轻松了许多。出于对以后的考虑，也是出于对二哥以前帮助自己的感谢，文秀还是让春儿的二哥领着那一班人干活，自己忙于平时的联络和监督工作，有时间也去搭把手。对于大家的待遇，文秀依照原来的标准当天就向大家宣布了。
   
　　大家的工作还是卖力的，他们知道如果这次出来不能够干好，他将失去一次很难得的机会。而文秀经过几天的盘算却发现，按照现在的工作进度，除去大家的工钱，自己几乎没有什么所得，他费尽心思的寻思着，要改变当前的情况，他不仅要调整部分人员的分工 ，还要想出其他办法来增加收入。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一个成熟的想法在他的头脑里形成了，他把原来吃早饭一个小时改为四十分钟，午饭两个小时改为八十分钟，再在每次出工前和下工后的一些闲散时间，自己亲自去检查他们的工作情况，这样他每天可以提高三个多工的进度，也就是说他可以多得到三个人的工钱，还减少了吃饭和其他方面的开支，也增快了工程的进度，这样，他每个月可以保证取得两千元的收入。他为自己的想法找了一些比较圆满的理由向大家做了说明，取得了大部分人的支持，由于工作进度和工作质量的提高，他得到了工区领导们的好评。
   
　　后来，随着工作的进展存在着一些窝工现象，这也是普遍存在的一个现象，他找到工区领导，请求他们帮助找一些其他的零活来解决这个问题，那些领导们也很乐于帮忙，后来他自己也到附近一些地方寻找一些，这样他每个月又可以增加两千多元的收入。
   
　　文秀每天得意的盘算着工程的进度和自己将要取得的收入，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是他也是一个明白人，他为了以后取得更多的收入和有更多的活**，**明白应该怎么做，在他的工作之余，他经常的找到那些领导和监工吃喝玩耍，有时间还到他们家里坐坐，给他们的孩子和老婆带一些礼物。有投入必然有获得，时间长了，文秀把那些装卸的杂活也从当地人那里揽了回来，并且领导们 还格外开恩，给予他们比原来还要高的工钱，而这些活对于他们那些工人来讲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由于他们的合理摆布，更加有助于提高劳动进度，这使得文秀每个月又多出了近千元的收入，足够他来应付这些人情投入。
   
　　任何事情都不会一帆风顺，文秀他们也同样，在他们开工两个多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文秀正在组织工人干活，一个醉醺醺的人走过来，满脸的凶气，还没有走近就开始喊骂了一通，口口声声要找他们的头，文秀知道来者不善，他示意春儿的二哥来应付，几次言来语去，他弄明白了那人想要一些钱花花，因为这是他们的地盘，不然他们就要找麻烦。
   
　　文秀鄙夷的看着那人，心里十分的厌恶，简直要作呕，他还是强压怒气温和的走近那  人，说道：“这位大哥，今天兄弟请客，可以赏脸吗？”
   
　　那家伙不知道文秀的身份，恼火的对文秀说：“他妈的，老子要的是钞票，跟老子喝酒，你配吗？”
   
　　文秀还是压住怒气，笑问道：“那如果我们没有钱呢？”

　　那家伙被文秀的轻慢惹恼了，张牙舞爪的要向文秀扑来，文秀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转身背向他走开了。那家伙恼羞成怒，抄起一个木棍向文秀的背后袭来，只听得“哎呦”一声，那家伙重重的躺下了，原来春儿的二哥看到他拿起了木棍，明白他要袭击文秀，说时迟、那时快，他也同样抄起一个木棍向那家伙扫去，狠狠地击中了他的腰部。
   
　　 当文秀转身时，才明白了这一切，他很感谢二哥对自己的保护，可是内心里却又觉得他太莽撞，不过当他看到那个躺在地上耍赖的家伙，还是觉得出了一口闷气。
   
　　在那家伙看到没有人理会他时，停了一段时间，他自己爬了起来，嘴里狠很的对文秀说：“小子，你们等着，有你们好看的！”文秀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将要陷入麻烦。
   
　　第二天，那个找事的家伙领着一帮人气势凶凶的走过来，足有三十多人，文秀镇定的对工人们说：“不要怕，他们没有我们的人多，再说，他们也不敢胡来，还有派出所呢，不过你们也要做好准备，以防不测。”三十多个工人在春儿二哥一声吆喝下，全部拿起了木棍、钢筋棍，他们怒视着前来抢劫他们劳动果实的人，他们决不会让步，即使文秀答应了，他们也不会答应，河南人久经战乱磨练出来的那种韧性和血气在左右着他们的情绪，他们表现出一种为正义慷然赴死的姿态。
   
　　对方看到了这种架势，后面的人开始骚动了，这时那些私党恶声叫骂着来稳定自己的队伍，可是，先来的那种气势凶凶的劲头没有了，双方僵持着。
   
　　领头的那家伙仗着在自己家门口，再次壮起胆子走出来，指着文秀骂到：“小子，你敢出来吗？”
   
　　文秀明白再不出来不行了，即使有再大的危险他也要站出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稳定了一下心神，凛然的走出来，面向那个叫骂的家伙，脱下身上的马甲，露出了身上一块块结实的肌肉，那家伙赶忙倒退了几步，他以为文秀要跟自己动手呢，口里喊着：“你要干什么？”
   
　　文秀这才开口道：“你要我干什么呢？”
   
　　那家伙这才回过神来，他现在也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些什么样的对手，他的愿望不可能达到了，必须找一个台阶下来。
   
　　“你的人昨天打伤了我，你们要赔我医药费，你昨天答应请我们的客，今天我把兄弟们叫来了，你有种敢请吗？”

　　文秀的脑子急剧的转着圈，他明白了对方再找台阶下，他也不愿意再僵持下去，耽误了工作也是自己的金钱，不过，他在表面上绝对不能让步。
   
　　“你的医药费我们不会认，不然你可以告我！要说请客吗，我们不会请，要说兄弟到一块高兴高兴，我可以答应你！”
   
　　那家伙看到该下台阶了，他还故意对文秀说：“那我要问一下弟兄们愿意不愿意！”
   
　　文秀说：“请便！”
   
　　 这时候双方都松下一口气来，他们都知道交起手来对谁也没有好处。
   
　　最后，文秀带了十多个精悍的弟兄带着一千元赴了宴，他故意在酒场上卖弄了一下自己过去养成的酒量，唬得那些人嘘唏不已、赞叹连声，似乎他们今天真的见识了一个大英雄。最后当然他结了帐，他的大度和爽快，征服了那个傲慢的地头蛇，最后让他激动得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兄弟，今后有什么事情用得着大哥尽管说，你是一个够味的朋友！”
   
　　风波过去了，工地又恢复了平静，大家平安祥和的度过了忙碌的春季，准备回家收割小麦。
   
　　在结完工钱之后，文秀合计了一下自己的收入，他四个多月共收入两万多元，这使他惊喜不已。
   
　　吃水不忘挖井人，文秀在回家的前一天没有忘记自己的恩人----许主任，他买好了礼物，在晚饭时刻赶到了他们家，已经是熟人了，他也不客气，在饭桌上跟许主任谈了下一步的工作和回来的时间后，许主任关切的问他：“文秀，我们是不是给你结的工钱低了？你没有赔本吧？你们工作很出色，再让你赔本发不起工资我们就不好意思了！”他知道文秀平时没有在同志们身上少花钱。文秀假装盘算了一下对许主任说：“领导放心，我没有亏本，我还剩余五千元呢！”这惊呆了在一边的主任夫人。

  　 在文秀告辞离开时，许主任再次叮嘱了文秀一些事情才转身回房，文秀在门外打了一个意识，就听到屋里面主任夫人说：“你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还不如一个小资本家呢！人家几个月相当于你一年的收入，你还一个大主任呢！”
   
　　 文秀听出了话音的意思，在第二天出发前，等许主任上班后，他来到了许主任家，把封好的一千元现金捧上递给许夫人，讨好的说：“婶子，我在这里没有少给你找麻烦，这点是做小孩的给你买点心吃的。”
   
　　 许夫人假装生气的推辞了一番，最后说：“那好吧，婶子先给你保存着，等你用时来取。”
   
　　文秀一路上劝慰自己说：反正是人家给的钱，没有什么好心疼的！---------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