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再说

山野农夫

　　                                                      过了年再说
　　
　　
      报社一位要好的朋友，得知栗林乡乡长是我的同学，三番五次给我打电话，要我拉乡长同学办一块专版。
　　
　　熟悉报纸的人都知道，专版实际上就是政绩广告。专版内容，看起来花花梢梢，但仔细读一读，就会不难看出，内面文章多是大话套话加水货数字，根本没有新闻意义和宣传价值。但专版是报社重要收入渠道，不能不搞。
　　
　　说实话，我每年都要接到不少编辑、记者的电话，托我帮他们办专版。但此事难办，我都是婉言谢绝了。但此朋友与我关系非同一般，且他又熟悉我有位乡长同学，所以我难以推脱。
　　
　　这天，我拨通了乡长同学电话，直截了当地与他说了专版之事。没想到，乡长同学听罢，一阵嘿嘿笑过后，说：“我正为此要找你，想不到老同学把事办到了我的心坎上。”
　　
　　不费吹灰之力，将专版之事敲定了。过了两天，我约报社朋友一道，到栗林乡采集专版材料。
　　
　　朋友见乡长以后，不停地说：“乡长好潇洒哇！乡长好潇洒哇！”我的这位同学，说长得潇洒漂亮确实说不上，圆圆的脑袋，秃秃的顶额，个儿不算高，鼓鼓的肚儿。尽管他全身穿的是名牌，但模样还是不好看。
　　
　　乡长同学一段说吐之后，朋友又夸奖说：“乡长好有水平！”要说我的这位同学有水平，也纯属奉承。准确地说，他连初中还毕业。刚进初三时，他经常打架闹事，而且时时无聊地侮辱女生。结果，在初三半学期还没读完，就被学校开除了。他在家玩了两年，后来，他在市委工作的叔叔，将他破格弄到市委党校进修了两年，我当时正在师范学院读书，记得他的毕业论文还是我帮他写的。
　　
　　乡长同学热情接待了我们，并驱车领我们到远离乡政府的“水上山庄”就餐。餐后，在乡里拍摄了一些图片，还给乡长照了一张“一线指挥”的图片。离开乡政府之时，朋友向乡长提到2万专版费的问题。乡长立即回答说：“这个好说，专版出来了，我们就付款。”在回来上路上，朋友对专版费放心不下。我告诉他一百个放心。乡长在乡里能呼风唤雨，2万元钱不成问题。
　　
　　不多久，栗林乡彩色专版出来了。版面设计，我的朋友费了一番心思，装点非常美观。乡长同学光辉形象在版面显要位置立了起来。朋友打来电话催专版费。我打通乡长同学手机，无人接听。我再次拨打，先是一位嗲声嗲气女人接听，后来才是乡长同学。我直接提到专版费问题，他回答说：“我现在有点事，专版费不就是2万元钱吗，急什么呀！”说罢，他挂断了手机。
　　
　　之后，在报社朋友的催促下，我与乡长同学打了好几次手机，最后一次，他的回话有点变了：“目前资金短缺，乡里赊欠户，都是年终与他们结账。”乡长同学的答复不无道理。我知道，年终结账不是栗林乡的个例。且时值是11月份，离年终也不远了。我打电话做报社朋友的思想工作，让他耐心和放心。
　　
　　乡长同学说的年终是农历年终。受人之托，不能失责；朋友之间，不能失信。一直等到腊月二十六，听说栗林乡是此日结账，我搁下要办的年事，冒着冷嗖嗖的寒风，屁颠颠地赶到栗林乡。
　　
　　到乡政府是11点多。乡政府干部自然大都放了假，各大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财会室有两个人，一位办公室主任，一位管钱的会计。财务室门前站了长长一路结账的人，如同当年站队买油条人们一样，一个个勾起脖子，仰着面孔，望着前面结账人。有几个人结了账不走，站在乡政府办公楼前，发牢骚，骂大街。
　　
　　有的说：“红口白牙吃了的，到年终还不给钱，这像什么话！”
　　
　　有的说：“前年的不把，去年的不给，今年的只撒点露水，这叫什么政府！”
　　
　　甚至还有的说：“恨不得放把乡政府办公楼烧了它，看还有人管不！”
　　
　　办公室主任听此，从财务室钻出来作解释，但无济于事。
　　
　　见此况，我过细地盘问了一下才得知：近三年来，栗林乡成了债砣子。负债数额大得惊人。积重难返，今年比往事更难。据说，前年和去年债不管，今年的只付10%。乡长避而不见。
　　
　　这下我可难了，按他们规定我只能领到2000元钱。这点钱，我么样向老朋友交代。于是，我拨了乡长同学的手机。手机关机，咋办？办公室主任知道我是乡长的同学。我把他叫到一旁，请他解决。他不住地搔着后脑勺说：“这个家我确实当不了。我告诉你现在乡长所在地，但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
　　
　　其实，乡长还是在乡政府所在地。只不是他在乡办公楼后住宅一家干部家内。好不容易找到了他。这是干部屋内堂屋后房。内面安有空调，设有麻将桌。据说，此既是乡干部娱乐场所，又是干部回避群众上访的“避风港”、“战备洞”。不过，这时，他没有与人一起玩麻将。室内只有他独自一人。他胖乎乎的脸，显得十分疲惫。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住地吸烟。见了我，他欠起身，把我的手拉了下说：“你么样知道我在这时里？”“我是随便乱走来的。”我急忙回答说。“马上有人要来，你在这里坐着等会儿，我再跟你说。”他边说边递给一根烟给我。
　　
　　果然不错，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位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寒冬腊月，她穿着短裤。口红打得很浓，嘴巴像一朵绽开的石榴花。她是县“开心误乐城”坐台小姐。那次乡长同学带我去此地，我唱了两首歌，要回家，这位小姐将我扯住说：还有更好服务项目等着你哩。我摆脱她的手，执意要走。乡长同学见此说：“我的这位同学是迂腐不堪的先生，让他去吧。”
　　
　　乡长同学见到她说：“你么样现在来了。”女人啾了一下嘴巴，说：“我不该来是吗？”“我现在很忙，到县里我再跟你说。”女人明白了乡长同学话的意思，没有回答，对着乡长同学颔首一笑，转身而走。乡长同学送女人出了房，没有出大门，很快回到了房间。
　　
　　乡长同学手机响了。我问“我刚才打你电话，么样关机？”他拍了口袋说：“你打的手机在这里。”
　　
　　乡长同学刚一挂断手中的手机，身上另一手机，像一只赖蛙咕咕咕地叫了。我问：“你有三只手机？”他回答说：“不，有四只。”
　　
　　嗵地一下，房门又开了。随即进来一个男人。此男人是那次同学聚会认识的。他是金门大酒店老板。他脖上套的那道亮闪闪项链，给我的印染最深。乡长同学见面说：“你不要性急，你那点钱不是大事，看看我们这现场，现在确实不好办。”男人通情达理，没有吱声。分别给我们发了一根烟，对乡长同学说了声：“我等着你。”说罢，就出房门了。
　　
　　酒店老板刚出门，接着又闪进了一个人。此人是栗林乡建筑公司老板。此人财大气粗，一进门，像是乡长同学领导似的，说：“你在这里再安宁，我被要钱的工人吵破了脑壳。”乡长同学见到他，马上起身发烟，说：“年内资金有点紧张，你去做做工作，过了年保证给他们兑现。明年乡里那几项工程还是继续给你们。”听了此话，建筑老板，绷紧的脸笑开了，说：“好，你忙，我去做工作。”
　　
　　打发走了建筑老板，房里静了。我把房门关上，准备向他说我的事。忽然，他身上三个手机同时叫了起来，唱的，呼的，叫的，声音如同一道道环将他套住。他边抓手机边对我说：“你看我忙的，你那事过了年再说，过了年我把钱送给你。”说罢，他忙着接听手机，并不住地给对方回话说：“过了年再说，过了年再说……”
　　
　　我肚子饿得咕咕地叫，知道再等也是无用。我起身出门，并调头丢了一句话给他：“过了年，你再不要让我找你。”他边接手机边连连点头，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
　　
　　乡政府院内结账的人仍没散，牢骚声及骂街骂依然不断。我怅怅地离开了乡政府。
　　
　　年过不久，没料到，乡长同学官升一级，调任某镇党委书记。报社朋友催我给他通了电话，一阵祝词和一阵嗬嗬笑过后，回答我说：“老同学事一直在我心里，我已与栗林乡新任乡长打了招呼，你再去找找他吧！”
　　
　　之后，我多次去栗林乡找新任乡长，最后一次，也是腊月。新任乡长回答最多的一句话也是：“今年资金紧张，过了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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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10-10 14:52 编辑 ]

暴雨迎风

生活的真实写照。确实，如果允许乡政府像企业一样申请破产的话，可能大多都要倒闭。小说故事很简单，但内涵丰富，很有社会价值，令人深思。支持农夫版主新作！

邱天

官场现状大曝光，好小说！精华支持！

烟雨飘过

资金紧张
多好的理由啊。
唉！

曾经沧海

小说很有现实意义，现在的官场就是一个“拖”和“赖”字，因为欠账不伏法。再者当事人调离原单位，角色就变成新官不理旧事。小说耐人寻味，欣赏了。

天下为公

意味深长的作品。
支持精华

山野农夫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10-10 15:50 发表
生活的真实写照。确实，如果允许乡政府像企业一样申请破产的话，可能大多都要倒闭。小说故事很简单，但内涵丰富，很有社会价值，令人深思。支持农夫版主新作！

谢谢你很深刻地点评！

山野农夫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0-10 16:43 发表
官场现状大曝光，好小说！精华支持！

谢谢邱版鼓励！

邱天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10-10 21:56 发表

谢谢邱版鼓励！

客气了。是好小说就得精华！

磊落飒爽

意味深长的作品。学习！

刘满园

很精彩的小说，很有现实意义。作品不仅人物塑造成功，揭示的农村基层存在的负债问题的现象也十分普遍，值得警醒和警惕。支持精华。

雪里红

小说含蓄地讽刺了当代官场司空见惯的一些陋习，告诫人们这些陋习已变成了一些的生命本能，不错的官场小说。

袅袅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10-11 09:57 发表
很精彩的小说，很有现实意义。作品不仅人物塑造成功，揭示的农村基层存在的负债问题的现象也十分普遍，值得警醒和警惕。支持精华。

刘老师评价很精准！支持！

山野农夫

原帖由 烟雨飘过 于 2010-10-10 19:05 发表
资金紧张
多好的理由啊。

唉！

谢谢阅评！

大雪飞扬

乡长也很难当啊，这个鬼滑精的乡长，升了官，把债务全都推给了别人。学习山野版主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