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牧歌 于 2016-9-2 12:50 编辑 <br /><br /> 不要轻易结婚
文/吴中永
(一)小子,以后还会找你的!
立秋了,天气却没有转凉。太阳早早地露了脸,暖融融地照在校园前面的院子里,让人觉得沉闷、压抑。
晓明站在三年级的讲台前,用了多个词语解释“悬崖峭壁”的含义,也许学生的词汇量实在有限,尽管晓明用的词很生动,也很形象,学生却好像越听越糊涂。正当晓明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学生找到一个跟这个词语很贴切的俗语解释,班里的同学才算明白了。
晓明是这半年出来工作的,现在虽然成了教师,但是他的生活比学生好不了多少。米是从家里带来的,衣服是读书时穿的。唯一与这里的老师相同的地方,就是统一吃学校伙食堂里的菜。
昨天晚上,他备课到后半夜,此时,眼睛还有一个大大的黑眼圈。
教导主任叶俊雄来到课室门前,说有人找他。
晓明布置了一些作业,向房里走去。进了房间,看到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走上前去,看见自己的父亲。
“爸……您来了!”晓明惧惧地喊了一声。
“别叫我爸,工作一个多月,就忘了养育之恩!你的工资呢?为什么不交给我?”躺着的父亲就要坐起来。
晓明解释道,“爸,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教育局规定,试用期教师的工资到年底发呢。”
听了晓明的解释,父亲躺了下去。
“我就不信,上了班能不发工资?”父亲说着又要起来。
“可是我真的没发工资啊!”晓明说道。
“不行!我找你们的校长去!”父亲咆哮了,一手捏起裤腰带,朝房门走去。
“爸……”晓明的眼里涌出了泪水,身子半曲了下去,几乎就要跪在父亲面前,“爸,别去了,我们的工资真的要到年底才发的,如果您去找校长,不但要不到钱,人家还会笑话我,爸……你就留给我一点做人的尊严,好不好?”
父亲转身回来了,旋即从兜里拿出一包药粉,说,“村里像我这把年纪的,有好几个都已离开人世,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命归黄泉。现在你有工作了,总指望你能让我过几天好日子。可是,你都工作一个多月了,你给过我什么?今天你不给我弄几百块钱,我就吃了这包老鼠药,死在你房里,到时看你的面子哪里放?”
晓明怔怔地看了父亲几秒钟,知道局面已不可逆转,对父亲说道:“好吧!你在房里,千万不要大吵大闹,我给你弄钱去。”说完,一关房门,走了出去。
找谁呢?虽说在学校工作了一个多月,可是他很少与其他教师在一块儿,跟谁都不熟,只是在吃饭时听人说教导主任叶俊雄有双层身份,明里是教师,暗里是烟贩子,贩烟的收入远远超出了他的工资,他的钱应该比较活络。可是,跟他不熟啊!再说,刚刚认识就向人家借钱,怎么开口呢?即使开了口,如果人家不愿意,怎么办呢?可是,现在还有考虑的余地吗?没 有!
晓明找到叶俊雄,说有急事,能否借个说话的地方,叶俊雄立即回到房里。晓明进了叶俊雄的房间,随手关了房门。
晓明的脸涨得鼓鼓的,结结巴巴地说道,“叶主任,请你帮个忙,行吗?刚才我爸来了,胃病!急需用钱,你能借我几百块钱吗”
叶俊雄愣了一下,继而像打量陌生人一样地看了晓明一分钟,最后好像看透了,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好吧!要多少?”
“四五百吧!”晓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眼里溢满了感激之情。
叶俊雄随手从钱包里抽了四张大团结,往晓明手里一推,返身上课去了。晓明在叶俊雄房里愣愣地站着,绷紧的心弦松了下来!
父亲拿了钱,不吵也不闹了,很安生地躲在房里。午饭时,晓明端了盒饭,躲进了房间。
菜还算丰富,有猪手,还有几片青菜。晓明把肉全夹给了父亲,自己只用那一点青菜下饭。父亲端着盒饭,说了一句,“你天天吃好的,早把家人忘了!”说完,狼吞虎咽起来。
父亲的馋相,令晓明想起家里天天都吃萝卜菜干,一年到头难得吃一餐肉的情景,晓明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饭后,父亲拍拍身上的尘土说要回去了。晓明将父亲送到校外的水泥公路上,突然,父亲说道,“小子,不要以为离家远了,就可以把我们丢掉,以后还会找你的!”说完,转身走了。
晓明没有答话,默默地看着父亲步履蹒跚、渐渐远去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的泪水溢满了眼眶。
那一年,晓明刚好18岁,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分到离家100多里的山外教书。
(二)你回家路远,以后礼拜天就来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
父亲走了,他的话却一直揣在晓明心里,以后还会来找你的!这句话像一条毛毛虫一样挠得他心绪不宁。对父亲的恐惧和对金钱的迫切需要幻化成一副无形的枷锁,紧紧地将晓明套牢了。
这个周六他没有回去,早上起来,看着空荡荡的校园和通往家乡的漫漫长路,他的心也是空荡荡的。走出校园,来到附近的墟上,他漫无目的地游荡。
“小吴,没有回去啊?”一个略显苍老但很和蔼的声音从晓明背后传来。
回转身一看,原来是同事李老师。李老师扶着一辆老款凤凰牌载重单车,嘴角衔着一根几乎永远也燃不尽的香烟,齐整的穿着令人想起工农兵的模样。
李老师热情地招待他吃饭,闲谈中,晓明了解了他的家庭情况。李老师手下有三个儿女,都是待吃的货。他阿姨是乡下人,一直呆在家里料理家务,说话做事慢声慢气的。此时,正在拿着一个竹筒剁着辣椒。房子是租的,屋里的什物胡乱摆放,邋邋塌塌,一片狼籍。
从李老师的境况,晓明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明天,心里掠过一丝酸楚。
李老师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学校里男教师这么多,女教师才一个!僧多粥少,我,穷光蛋一个,想也不敢想哩!”晓明答道。
“我给你介绍一个!不知你有没有兴趣?”李老师很热情。
“谁?”晓明问道。
“不是教师,做生意的。”李老师说。
“哦!”晓明知道李老师的意思了,给他介绍一个乡下女人。
“要不,我们到市场走一趟,看看去。”李老师说。
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李老师径直来到布行,走到一个摊档前佯装做衣服。
李老师走后,晓明随后从摊档前经过,瞥了女子一眼。女子立刻送来满脸笑容,问道,“做衣服吗?”
“不做不做,看看哩!”晓明用蚊子叫的嗡嗡声应了一下,脸一下红到了脖子上。只记得那女子小巧玲珑、一袭红衣。
当李老师问他对女子的感觉时,晓明应道,“应该不错吧!”
李老师告诉晓明,只要找个女子结了婚,他就有了落脚的地方,再说,人家又不用你白养着,她会做生意,听说,收入不会比教师差呢。
晚上,晓明说了一夜梦话,嘿嘿!真是时来运转,工作不到半年,就有人主动为我做媒,女子模样不错,还会做生意。谁说教师地位低下,那是瞎掰啊!
在李老师的安排下,第二天,晓明去了会面。
女子没到之前,李老师跟晓明交了底,昨天见面的女子已名花有主,今天见面的是他妹妹。她不会做衣服,也没有摊档。李老师说,我知道你刚出工作手头紧,我借你一百,如果你同意,等下给她做见面礼,如果不同意就算了!晓明听了,心里已凉了半截,嘴里还是嚷道,中不中,我没关系,今天权当来玩玩,问题是如果她不同意,这不是很扫我的面子吗?李老师解释说,嫁个有单位的,是许多农村姑娘的梦想,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同意呢?
一会儿,门口传来李老师家阿姨跟一个大娘招呼的声音。李老师说,客人来了,等一下看你的了。刚进屋,大娘说道,“晓兰,放火烧饭去!”声到人到,大娘往客厅里来,女子烧火去了。喝了一会儿茶,讲了些客套话,晓明知道女子叫晓兰,大娘是她的母亲,家住在邻乡的小镇上。过了一会儿,晓兰也进来了。
晓兰身材高佻,脸上的肤色洁白如玉,写满了怀春少女的腼腆、羞涩,上穿一件素白的底衣,外套紧身黑色马褂,将两团丰腴的乳房衬托得更加饱满,小腹平坦,犹显苗条身材,身后,一条长长的马尾披在肩上。
晓兰轻轻地唤了一声李老师,就势坐在大娘身边。李老师瞟了晓明一眼,示意晓明表态。那一刻,晓明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眼前一直闪烁着女子那两团丰腴的乳房。他拿出那一百块钱,抖抖嗦嗦送到女子面前,说,“这是一百块钱,请收下!”
晓兰没有拒绝,接了钱,含羞的脸猛一抬起,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是老师啊?”晓明嗯了一句,又没话说了。李老师赶紧出来打圆场,“大家是一家人了,随便聊随便聊!”
晓明的胆子大了起来,他表明了他虽然有一份工作,但是他没有钱,还欠了一屁股债。晓兰没有答话,是母亲接了话匣子,“我们看的是人,不是钱,有了人什么都可以攒到。”
饭后,李老师又借给晓明一百块钱,买了些菜,一起去了晓兰家。天黑时,晓明赶回了学校,从晓兰家出来,晓兰的母亲一再吩咐,“晓明啊,你回家路远,以后礼拜天就来这里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三)相识一场,就算多交了个朋友,这里不适合你,你走吧!
有了女朋友后,晓明的生活丰富多了。现在,他跟其他教师一样,周二一小礼拜,周五一大礼拜。只要可以离开学校,他就往晓兰家跑。
因为没钱,晓明每次去都是两手空空,但是他很勤快,烧火,做饭、劈柴,喂猪,看到什么活,不用吩咐,捡起来就干。双休日呢,跟晓兰一家到田里做农活。最令晓明感到快活的是晚上跟晓兰聊天。
聊天时,晓兰也坐在床沿。良久,晓明讲一句自己读书时的事情,晓兰嗯一下,又不说话了,各自回到先前盯着的地面。沉默时,晓明想,自己身边就坐着一个如画的美人,那是何等的乐事啊!更为可心的是不久她将成为自己媳妇了。想到这里,不觉念了一句汤显祖写的诗词,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晓兰觉得很奇怪,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啊?这一次,是晓明沉默了。
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一天,李老师跟晓明说,“你们在一起已一个多月了,应该叫你的父母来说你们的事了!”
晓明为难地说,“不行,我父母肯定不同意。”
“不同意也要说,总不能这样拖着吧!”李老师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晓明没有拒绝了。
是晓兰还在读高中的弟弟晓强跟晓明一起去说的。一人骑一辆自行车,迎着午后的烈日,一路狂奔,天黑之前赶到了晓明家里。
晚饭的菜跟平时一样,除了萝卜、青菜,多加了一碗青菜杆炒干辣椒,不管哪盘菜,都没有一点香味,也看不到一点油汁,倒是迷漫着一股水煮的泥腥味。晓明向父母说这是他的一个同学,父母没说什么。晓强忍不住了,把此行的目的和盘托了出来。
父亲听了,当场就想发作,不过这次他还是给足了晓明面子。一摔碗筷,走了。饭后,晓明赶紧到隔壁叔父那里招呼要借宿。晓明出了工作以后,带走了他在家里睡的被席,家里没有置换新的床被,每次回来,都要到叔父那里借宿。今晚,他安排晓强到叔父那里睡,自己则跟小时候的同伴阿圩睡。
刚躺下,听到家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晓明听明白了,原来父亲把自己找女朋友的事跟村里人讲了。现在,大家在议论他的事情呢。
“我的命好苦啊!人家是嫁女儿,我却是卖儿子,老人说的,娶了媳妇忘了娘,以后他在外面成了家,还会记得我这把老骨头啊?哎哟哟!”这是父亲的声音,说得很大声,小山村的夜晚,四处一片寂静,父亲的话更是清晰可见。
“他不是还欠一些供他读书的债吗?把债单给他,要他还那些债,”这是凤嫂的声音。
“债单早给他了,他答应会还的!”父亲说道。
“那还有什么可说了,”凤嫂回道。
“不行,到时我叫那些借钱他读书的亲戚逼他的债,逼死他!”父亲恶狠狠地说道。
……
听了父亲那些恶毒的话语,晓明痛苦极了。父母哪里知道,他找女朋友就是想多一个人挣钱,早点还清那些债啊!但是,晓兰会挣钱,有稳定的收入吗?没有。她只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女子,一没读过书,二不会做生意,做做农活还可以,要想挣多少钱,那只是一句空话。想到这里,他又无话可说了,只是把被子蜷得更紧了。
回到晓兰家里,晓强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部向家里人汇报了。当时,晓明正在厨房里做饭,但是,他还是从晓强向家里汇报时,一家人躲躲藏藏的言行中感受到了什么。隐隐约约中听到晓兰的父亲反对他们继续交往,母亲则说,他有工作,怕什么?苦只是暂时的,以后什么都会好!
果然,吃了晚饭,晓明将要去学校的时候,晓兰的父亲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到这里也有一个多月了,大家相识一场,就算多交了个朋友,这里不适合你,你走吧!”
见晓明不说话,他又说了一句,“当然,你回来,我们也不反对。”
晓明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了晓兰一眼,转身骑上自行车向学校开去。
(四)、一间烤烟房隔为两间,外间的地上支两块土坯,架上锅,是灶,里间铺一张床,是房间
回到学校,晓明决心把找女朋友的事当作一场噩梦,再也不愿去想了。可是,教师们好像很关心这件事。那天开完周前会,学校里的男教师几乎都到了晓明房里,还是李老师先说的话,晓明的女朋友好漂亮哟!接着大家就起哄了。漂亮顶个屁用,农村的呢!玩玩还是不错的!说的也是!还是晓明有眼光,才出工作就知道玩这个!这时,在学校里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的晓明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勇气,大声咆哮道,我这里不是收容所,你们全给我滚,全给我滚出去!教师们怔了一下,一脸无趣地散开了。
轰走了其他教师,晓明又工作到深夜,一鼓作气把第二天要上的课全备好了。走出门外,四处一片寂静,其他教师都已经睡了。走上工作岗位以后,他经常这样。此时,一股倦意袭上心来,他才感觉到应该休息了。
晓明全身心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当中,教师们也不再提他找女朋友的事,晓兰似乎永远从他的眼前消失了。可是,周二小礼拜,其他教师都走了,看着空荡荡的校园,晓兰那直挺挺的胸脯和含羞的微笑又在晓明眼前摇晃起来。他从房里推出那辆破自行车,又鬼使神差向晓兰家奔去。
这一次,是晓兰接纳了他。但是,晓兰的态度很明确,他们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在一起,如果晓明还要来,要先领结婚证,如果不领结婚证,就不要来了。晓明的脸刷地红了一片,说,结婚证可以领,可是我不够年龄!晓兰说,我不管你够不够年龄,领不到结婚证就分手吧!
晓明感到跟晓兰没戏了,满怀对晓兰的一片留恋之情离开了。
在学校里,晓明还是问了李老师,怎样办结婚证?李老师说,很简单,找中心小学领导写个证明,她到村委会写个证明,带上身份证,到民政办就可办理哩。
晓明为难地说,可是我没有身份证。
没身份证可以用户口本啊!李老师说。
哦!知道了。其实晓明担心的不是没有身份证,而是他的年龄不够。
一天,晓明陪一个同事找中心小学领导办事。办完事后,晓明说要写一张结婚证明,领导愣了一下,说,你够年龄吗?晓明说,不够年龄我还敢找你啊!领导想了一下,没说什么,拿出一张信纸,盖了中心小学的公章,说道,章盖了,证明你自己写吧!说完,拿出一叠文件,说道,这是全镇教师的集体户口,你自己找吧!找到户口,晓明慌忙说道,我去复一份,等下把原件送回来。复印时,晓明把自己的出生年月盖住了,回到学校后,模仿户口上的字迹把出生年月补了上去,当然,这个出生年月比实际的早了几年。
晓兰跟晓明去领了结婚证,没有鲜花,没有掌声,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晓明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
晓兰父母把公路边的一间烤烟房给了他们,这就是晓明和晓兰的爱巢。烤烟房中间用布帘隔为两间,外间的地上支两块土坯,架上锅,是灶,里间铺一张床,是房间。
晚上,晓兰跟晓明睡在一起。晓兰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晓明饿狼一样猛扑上去,亲吻那双日思夜想的乳房……
(五)我这么漂亮,嫁给你,就是贪你有一份工作,不用干什么活;如果还要我去干重活,凭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虽然有了自己的小家,但是,晓明在学校的时候,晓兰在她父母那里,帮父母干干农活,吃饭睡觉也在父母家里;晓明回来了,晓兰就从家里兜点米、摘些菜出来另开炉灶。如果帮晓兰父母干活,又一起到她家里吃饭。
这段时间,晓明在学校里拼命工作,在晓兰家里拼命干活。回到小家,只恨春宵苦短,享尽了两人世界的温馨生活。在疲惫和劳累中,晓明找到了生活的充实和快乐。但是,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晓明的平静生活就被打破了。那是从家里人知道晓明已经结婚之后开始的。。
那天晓明在上课,教导主任叶俊雄来到课室门口,“晓明,你的电话?”
“我马上来,”晓明走出课室,走在叶俊雄前面。
“不知是你家什么人,说话这么凶?”叶俊雄说。
“哦!”晓明听着,跑进了接待室。
“晓明吗?欠我的钱怎么还不还?”
晓明一拿起话筒,里面就传来凶巴巴的声音,好像吵架一样。
“哦!对不起!”晓明满脸陪着小心说道。
“最迟下个月,快点把我那一千块钱还回来,姑父!”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盖了。
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肓音,晓明心事重重放下了话筒。
到哪里弄钱去呢?总不能再叫叶俊雄借吧!先前借的还没还呢!如果到时弄不到钱,他找来学校,怎么办?可是,去哪里弄呢?……
晓明整日心急如焚地过日子,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天吃过早餐,一位教师来到晓明房前,“晓明,你的电话。”
“哦,我马上来!”说完,晓明直奔接待室。
“我是叔父,你出工作半年了,为什么还不还我的钱?”叔父的话满是责备。
“对不起,我会想办法的!”晓明轻轻地应道。
“想一下办法,年前还给我!”叔父说完,挂了电话。
后来,不时有亲戚打电话来。
晓明整天胆战心惊地生活。人家叫一下他的名字,他的心就会“咯嘣”一下悬起来,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如果叫他听电话,那更不得了,先前开朗的脸上一下子就会一片阴霾。有时晓明做梦也会被人追债追得满头大汗,直到醒来,嘴里不停地喊,“我会想办法!我会想办法!”
年底,晓明领到了他工作以来的第一笔工资。每个月500元,五个月一共2500元。他抽出300元,给自己和晓兰的父母及所有的亲戚都送了一份礼物,200多元交给了晓兰作为生活费。剩下的钱还了一部分债,总算可以缓一口气了,晓明的生活似乎得到了片刻安宁。
但是,晓明的心却一刻也不能平静下来,送礼时父母兄弟亲戚朋友那漠然的眼光,不时涌入他的眼帘。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欠的那些债怎样还?以后的生活怎样过?思来想去,晓明觉得自己有一份工作,很难再做其他事,突破口在晓兰那里,应该让晓兰做点事,才能改变他的生活现状。
春节过后,晓明回到了他们的小巢。一天,他对晓兰说,“听说你以前在石厂里做,那里的工资不错,你能不能回去再做一段时间?”
晓兰听了,忿然说道,“我这么漂亮,嫁给你,就是贪你有一份工作,不用干什么活;如果还要我去干重活,凭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好过,你去那里做,只是暂时的,”晓明解释道。
“跟你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得到,我都没有怪你,本以为你会心疼我,好好对我,想不到你竟然忍心让我去干这种活,我恨你!”说完,晓兰狠狠地瞪了晓明一眼,一挥衣袖,回她父母那里去了。
晓兰走后,晓明怔怔地站了许久。
(六)挂名是个工作人员!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早知如此,嫁个农民还强!
晓兰的情绪很快就在她家里蔓延开了。蔓延的结果是,晓兰一家把晓明孤立开来。不知有多少次,晓明回来了,晓兰早已在父母那里吃了饭,晓明就窝在小灶前,随便应付一下。晓兰父母安排农活时,也尽量避开晓明,让他一个人做。
面对晓兰一家的变化,晓明没有说什么,有的只是对晓兰一家无限的愧歉和内疚。晓兰父母含辛茹苦把女儿拉扯大了,就这样白白送给了你,什么也没有得到,还指望人家帮你攒钱,自己的良心过得去吗?自己还算个男人吗?以后不管有多苦有多累,都不应该指望她去找工作了。
月底,晓明一领到工资,就如数交给晓兰。晓兰接过钱,掂了掂,一脸不屑地说,“这么少啊,还不如我在石厂里做苦力那么多呢!”
晓明解释道,“学校里的年轻教师都是领这么多的呢!”
晓兰没有再说什么,丢下一张冷冰冰的脸,走了。
面对晓兰的冷漠,晓明想了许多办法。在学校里,他比其他教师多做了许多工作。人家读函授,他却自学考试,拿到了大专学历。晚上挑灯写作,在当地的报刊物上发表了许多文章,攒了不少稿费。
晓明的迁就、自责,在一步步摧毁他的生活信心,也在摧残着他的身体。长久的营养失衡,他落下了严重的胃病,有时睡觉的时候痛,有时吃饭时痛,尽管痛得满脸青筋条条绽出来,但是他从不吭一声。可是,这些都不能改变晓兰一家对他的态度,反而为晓兰一家对他的贬斥多了一个题材。
一个周日的下午,岳父指着门前的一堆散煤对晓明说,“把这堆煤和这堆黄泥拌匀后,浇上水制成蜂煤。”说完,就忙活去了。
晓明把粉煤倒在黄泥旁边,眼前就出现了两座小山,现在他要把这两座小山均匀的合二为一。
晓明在旁边扫出一块空坪,一锨黄泥,一锨散煤,搅拌、搅拌;一锨黄泥,一锨散煤,搅拌、搅拌……
当他把黄泥和煤搅拌均匀后,再浇水时,他的手掌起了一层水泡,捏破水泡,流出一滴滴带有腥酸味的水珠,再握锨时,触及伤口,钻心地痛。
但是他很高兴,虽然在物质上他一无所有,但是他能为晓兰家干各种各样的农活,这多少为他心灵上的愧疚弥补了一些。想到这里,他干得更起劲了。
煤已糊泥了,双手握着蜂煤器柄,使劲往煤泥上按,蜂煤器具顿时装满了煤,再把蜂煤器放在空坪上,一按松煤柄,一个圆形的蜂煤活脱脱出现在空坪上。
每制作一个蜂煤,他就数一下,一个,两个,三个……
夜色在晓明的忙碌中悄然袭入大地的时候,晓明已制成一百多个蜂煤了。
岳父跟晓兰收工回来了。夜色中的晓明满脸煤尘,又黑又瘦。
岳父看了一眼晓明、清点了一下的蜂煤,一边摇头一边说,“真没用!一个下午才制一百多个蜂煤。”
停了一下,岳父又说道,“挂名是个工作人员,干活这么没用,又领那么一点工资,还不如一个打工仔!”
晓兰重复了岳父的那句话,“挂名是个工作人员!”接着恨恨地瞪了晓明一眼,又说道,“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早知如此,嫁个农民还强!”
……
晓明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摔蜂煤器,推出那辆破自行车,向学校飞去。
公路上,各种车辆来来往往,晓明的身子轻飘飘的,他觉得每个车箱下面都张着血淋淋的大口。他想,要是钻进去,那多舒服啊!生活中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烟消云散了。
(七)晓明抱起鸿儿,看到鸿儿的脸在地上搓伤的一条条血痕,想到自己孑然一身,儿子也跟着受罪,鼻子一酸,眼泪扑簌扑簌打在鸿儿脸上的伤痕上
晓明的心如一叶在凄风苦雨中飘摇的浮萍,总是找不着靠岸的地方。
不久,鸿儿出生了,他的生活才有了生机。他把深埋在心底里的苦闷和压抑都转换成了浓浓的爱意,全部泼撒在鸿儿的身上。每天晚上抱着他、哄着他睡;省吃俭用,买最好的衣服和奶粉给他。每当有人说,晓明又黑又瘦,儿子却长得白白胖胖。这是晓明最开心的时候。
晓明兴奋地打电话告诉了父母,可是,父母态度冷淡,什么也没有说。
鸿儿差不多一岁时,父亲来了。那天是星期六,晓兰跟平时一样,晓明从学校一回来,就把孩子交给他,自己一个早回娘家忙农活去了。晓明煮了两个荷包蛋给父亲吃,再给鸿儿喂饭。鸿儿刚刚学会走路,吃饭时要一边四处游一边吃。晓明端着饭碗,跟在鸿儿后面。鸿儿吃饱后,晓明把他放在屋里的婴儿车上,才开始吃饭。
饭菜放了很久,冰冷冰冷的。晓明盛了饭,啃松树皮一样嚼着干巴巴的饭菜。
父亲的火气似乎忍了很久,此时,火山一样暴发了。他站了起来,指着一脸疲惫的晓明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出工作后你什么好处都没有给我,现在有了小孩,更没有指望了。人说养儿防老,可我生了你这种人有什么用?亏我养了十几年,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小时候把你掐死好了。
晓明没有应声,脸却黑得像猪肝。近段时间,由于营养极度匮乏,又经常吃冷饭冷菜,晓明的胃痛得更频繁了。
“啪”地一声,晓明的碗掉在桌面上。晓明双手按着胃部,紧紧地靠在桌上。鸿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父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干愣着。晓明缓了一下,到箱子里找到胃药吃了,过了一会儿,收拾好碗筷,然后抱着鸿儿,坐在父亲身边。
父亲沉默了很久,最后,用从未有过的和气说道,“在你面前,我愧为父亲,希望你看在我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不要计较,以后你自己好好保重!”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在桌面上放了五十块钱,回去了。
一贯蛮不讲理的父亲能说出这种体贴人心的话,晓明的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
晓兰回来得很晚。这段时间,正是农忙季节,晓明回来后,晓兰就把鸿儿交给他,自己整天回去帮父母干农活。吃了晚饭,晓明把父亲拿的钱交给了晓兰,并高兴地告诉晓兰父亲的变化,就去了学校。
回到学校,晓明很开心,工作很卖力,但是他心里惦记着鸿儿,惦记着晓兰一个人带孩子的辛苦。
周二小礼拜,晓明一放学就回来了。房门紧锁着,屋里传来鸿儿撕心裂肺的喊叫,“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开了门,鸿儿一下扑进了晓明怀里。屋门口的地面好像刚刚扫过一般,一尘不染,而鸿儿身上却粘满了泥尘。看到这样的情景,晓明知道晓兰又把儿子锁在家里,自己帮父母干农活去了。
晓明抱起鸿儿,看到鸿儿的脸在地上搓伤的一条条血痕,想到自己孑然一身,儿子也跟着受罪,鼻子一酸,眼泪扑簌扑簌打在鸿儿脸上的伤痕上。
晚饭的时候,晓明轻声对晓兰说,“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要去帮你父母干活,不要再把鸿儿一个人锁在家里,好吗?”
晓兰听了,勃然大怒道,“不把他锁在家里,难道把他带到田里啊?这样我还干什么活?”
“可是,抚养子女也是我们每一个做父母的责任啊!”晓明反驳道。
“责任?嘿嘿!我父亲早就说了,儿子是跟你姓还是跟我家姓?我家有什么责任?凭什么要我家来帮你家养儿子?”晓兰一脸不屑地回道。
过了一会儿,晓兰又说道,“想想看,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你给过多少钱我父母?我还为你脸红呢?租给别人每个月也可以得几十块钱呢?我去干点活还说东道西!有本事就不要在这里住!”
晓明再也不作声了,抱着鸿儿的双手搂得更紧了!
(八)他独自起了床,来到阳台上,望着圩镇四周高楼里闪烁着的点点灯光,他又在问着自己,以后的生活又会怎样过呢?
遭到晓兰的斥责后,每次回来,晓明的心里就如同藏了一只蚂蟥,一刻也不能安静下来,他更不敢见她的父母。为此,他要求住到学校,遭到领导拒绝后,他又准备到圩上租房子住。
晓明找了一个住处,正要搬过去的时候。一个教师传来一个消息,圩上一个房产商破产了,他的房子卖得很便宜。另一个教师说,听说他用这些房子的房产证贷了很多款,都赌掉了,现在他想卖了房子卷走最后一笔款就逃跑呢!这样的房子有问题,买不得……
晓明可不管有没有问题。放学后,找到了这个房产商,房产商带他去看了房子,三房两厅,才卖29800。房产商还说,“只要交5000就可装修,入住。”晓明当即预订了一套。
可是回来后,头脑冷静下来,晓明才发现自己太幼稚了。现在不要说叫他拿5000,就是500他也拿不出,拿什么跟人家订房。如果那些亲人知道了,再追一下债,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呢?晓明不敢再想下去了。
晚上睡觉之前,他还是在办公室里打了一个电话,告诉父亲圩上有便宜的商品房卖,自己很想买,可是没有钱。想不到第二天上午,父亲就来了。
晓明正在上课,父亲来到课室门口,一副很快活的神情。
进了房里,父亲从肩上卸下那只永远布满污垢的黑色布包,从里面拿出一卷报纸,边解边说,“其实你给我的那四百块钱,我一个子都没用。你出工作的这些年,我春天种粮食,夏天放松香,秋天做零工,冬天挖冬笋,也积攒了一些钱。我全部从银行里取出来了,有5000多,你拿去交首期的款吧!”
“爸……”晓明失声地喊了一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大声地叫父亲。他想说,爸,有了这5000块钱,我明天就可以去交首期款了,我就可以装修新房了。可他还是说道,“爸,你把钱拿回去吧!你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如果万一出了什么事,拿出来方便!”
父亲没有回答晓明的话,而是温和地说道,“你工作的这些年,我想通了,做父母的,只要子女过得好,就知足了。你从小我就没有对你好过,从来没有做过一身新衣服你穿,从来没有关心过你的饮食,从来没有关心过你的身体,还让你自己借钱读书,可你从来没有抱怨过我。每当想到这些,我就寝食不安。我现在能做能累,冷不到饿不到的。把这点钱拿去,我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放学后,晓明带父亲到厨房里端饭,学校里的教师都在那里,晓明向教师们介绍,这是我的父亲!教师们看了看晓明的父亲,一副典型乡下农民模样,蓬头垢面、衣服邋邋遢遢的。有的“哦”一声,再也不说话了;有的则捂着鼻子,端了饭马上离开。晓明什么也没有看到,快乐的心情让他忘记了一切,这一顿午饭也变得格外香甜。
交了首期款,晓明就请人来装修了。果然如前面教师所说的那样,房产商收了一笔首付款,就逃跑了。信用社来了查房,可是,牵涉的户数多,这件事中,信用社的责任也很大,所以他们看了一下就走了。
搬进新房那天正午,晓明在圩上最好的酒店,宴请了所有的亲戚朋友。这次,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把以前欠他们钱的事丢在一边,送来一份不菲的贺礼。
菜是酒店里最好的,酒也是酒店里最好的。鞭炮声响了一茬又一茬,喝酒的高潮兴了一回又一回。晓明叫大家尽情地喝,尽情地闹,他想把人们在生活中所能享受到的幸福快乐一下子全部补回来。
客人在酒店里吃饱喝足后,晓明带他们来到新房里。客人们都说,房子不错,宽敞、装修也不错,晓明真有两下子。晓明就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晚上,晓兰和鸿儿已呼呼入睡,晓明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洁白的天花板,多彩的霓虹灯,光亮的地面,令他浮想连翩。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养成了一个习惯,越是紧张或是高兴的时候,他就越冷静。他再也睡不着了。
他独自起了床,来到阳台上,望着圩镇四周高楼里闪烁着的点点灯光,他又在问着自己,以后的生活又会怎样过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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