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纷飞的眼

筱桦

纷飞的眼

    小米坐在马路牙子上，望着路上来来去去的人，望着路中间的冬青丛发呆。　

　　今天下午，老师开会，提前二节课放学。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大声“吼”着。放学不就等于可以“疯”去了，都给我回家复习功课，马上就期末考试了，都给我小心点，谁到时候考不好，拉了班里的后腿，就别怪我不客气……

　　害怕归害怕，大家还是象撒了窝的小鸡，一窝风的往外挤。早放学的消息传播的真快，校门口很快就挤满了家长。小米头也不抬往外挤，这里面不会有接她的家长。

　　小米是谁？是我呀。

　　快乐的小米粒！



　　这是一个多好的休息的机会，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呢！就象天上掉下一块大馅饼，我有心慢慢地咀嚼，这是属于我的时间和空间。

　　我要流浪……

　　我要飞翔……

　　我飞不起来的。坐在马路边上，我思索着往哪儿去。妈妈肯定去上班了，又不想回奶奶家，上哪儿呢？小小的胳膊抱着我小小的头，竟然是无处可去。
　　


　　出了校门，拐上天桥。天桥的栏杆很高，踮着脚尖才勉强把胳膊放在上面。往下看，马路是间是车水马龙（这是我刚学的一个词儿）。正好是红灯，人们都无可奈何地停在那儿，我正好能看见他们黑黝黝的头顶。那些黑的、白的小轿车象屎壳螂背着他们的壳；那些骑摩托车的人就象一个个小小螺钉，嵌在那些轿车的缝隙里，看上去委屈着呢！到是便宜了那些骑自行车的人，那些大哥哥们，象个小飞虫，“嗖嗖”地飞过来又飞过去……我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有趣，那刚停下的这个骑摩托车的是个秃子，光秃秃的头顶让太阳光一照，显得油汪汪的。

　　说到太阳光，我还真有点热了。背起书包，我一蹦一跳地下着楼梯，头上的小辫子也跟着不安份地上蹿下跳。奶奶说我没个小女孩样，走路也哆嗦。其实那有什么，不就是跳了两下吗？高兴吗！小的时候因为走路不稳当摔过交，奶奶们有话说了，成天拿那来教训我，我听都听烦了，好话说三遍，狗都不喜欢，别说这一说就是七遍八遍不待歇气的……我烦。

　　其实我是一个喜欢快乐的孩子，而且那些快乐的事儿都是我自己找到的。比如在天桥上看那些来来往往的车流，那些神态各异的路人；再比如说蹦跳着走路……好多的事儿都会给我带来快乐！

　　我现在已经上四年级了，考完试就要上五年级。我的快乐却是越来越少，快乐不好找啊！昨天晚上我哭了，我梦见妈妈了。妈妈不要我了。我知道妈妈不是不要我，她上夜班，不能接我，所以我只能回奶奶家住。爸爸也回来了。

　　没见到爸爸大概有两三个月了吧？我也说不清多长时间，反正就觉得有很长时间。好在我已经习惯了，也不再想他了。看着爸爸黑了，也瘦了，我真想象小时候那样扑进他的怀里，只要他对我一伸手，可是他没有伸手，我也就没敢，我不知道他到底还喜不喜欢我。

　　自从他们离了婚，我在他们身上就再也找不着撒娇的感觉，尽管我这么渴望向他们谁撒个娇。还是别说了。

　　　我的笑是一点点挤出来的，硬硬的挂在脸上。我一边磨蹭着，心里渴望着爸爸能一把把我拉到怀里，象小时候一样抱抱我，我想我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搂住他的脖子，我，肯定会哭。

　　　根本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场面的发生。爸爸只是冲我笑了笑，说了句小米长那么高了。我也冲他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奶奶就往里屋赶我，让我赶紧温习功课。

　　我只好答应着，眼睛却瞟着爸爸。其实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呢！我借这把小辩往后扔的空儿，迅速抹去然后装模做样的把头皮挠的“吭哧”、“吭哧”地响，好象没心没肺地跺着脚往屋里钻去。

　　我怎么可能在乎呢？我没心没肺呀。那些情节不都是在电视里才有的吗？嘻嘻……

        奶奶气得反而我斥骂起来，说我再怎么也调教不出来了，浑身上下没有个女孩子家的周正样！我偷偷地伸了下舌头，使劲把门关上。我知道，骂过我以后，下面肯定又要说我妈了。每回都是这样。



　　吃晚饭的时候，我挨着爸爸坐。望着爸爸有些陌生的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还是我爸爸吗？和他对面坐着的叔叔只比他小一岁，可是看上去却象小六七岁，叔叔细皮嫩肉的，爸爸却是一脸的疲惫；唉，不说了，对面的婶婶正夹了鸡翅膀往妹妹妹那个小胖子碗里放呢。

　　而我呢？我只有爸爸和奶奶。爸爸闷着头自顾吃自个的，奶奶也不作声，可能心情不太好，脸板板着，阴沉的一拧就要流出水来，爷爷到好，就喜欢看那个小胖子的吃相，她吃的越多，爷爷脸上的菊花开的就越大，这不笑的眼睛都没了。

　　我的心突然烦燥起来，我嫉妒那个小胖子，凭什么她连吃饭都那么快乐？！

　　拿着筷子我在菜盘子里翻拣起来，我想找到那个鸡翅膀。我对奶奶说，奶奶没理我。我的动作就更大了，我一定要找到。我把筷子伸到叔叔和婶婶那边，叔叔和婶婶皱起眉头，但没说什么。妹妹的小嘴可噘起来了。

　　大家都停下来看我。奶奶用她的筷子把我正努力工作的筷子打到一边，瞪着眼睛骂我。说过多少遍了，吃菜拣自已面前的，你面前的就不能吃吗？什么毛病！怎么说了多少回就不改呢？

　　爸爸终于抬起了他的眼皮，不紧不慢地说。吃你自己面前的，那能这么没教养呢！

　　什么是教养？想吃点菜也说。我把眼睛也瞪得溜圆。我就想吃个鸡翅，用得着一家人都说我。真是……

　　真是什么真是！奶奶的火惹大了，两个眼珠子瞪得都快要掉出来了。怎么说错你了？说不了你了？不想吃，不想吃滚出去。我是欠你的还是该你的，伺候着你们老的还要看着你们小的，不想在这儿赶紧给我滚，让你妈领你走，我这儿不留你！

　　我把头埋在臂弯里，偷偷看他们——奶奶气不打一处来、爸爸脸铁青、叔叔皱着眉、婶婶寒着脸、妹妹撅着嘴，哈哈，原本一顿好饭全让我给搅了。我想哭，我想爸爸拉过来打我一顿！

　　爸爸并没有打我，只是用冷冰冰的眼睛看着我，从鼻子里哼着，快点吃饭！

　　我不吃了。我把筷子放在桌子上，跑进里屋。



　　我想哭。
　　


　　马路牙子上的石头可真硬，硌的我的屁股好痛。在这坐了有多长时间了？我不知道，把胳膊埋在细细的臂弯里，听得到或急或慢的脚步声和急驰的车轮声，偶尔瞟一眼的是匆匆移动的双脚。这一切都好象与我无关，什么和我有关呢？

　　离期末考试就还有二十多天，几乎是进入了倒计时。老师、奶奶、爷爷的催促象蚊子似的在耳边萦绕，而且边说的话几乎都一样，不外乎就是什么好好复习，争取考个好成绩，什么开学就上五年级了，马上就要分快慢班，进不了快班，那就什么都完了，到时候边个好初中都考不进去，到高中更完了，大学那就更不用提了……，如此类推的结局就是要去拣垃圾，要没钱吃饭。

　　真是讨厌死了！

　　妹妹还悠哉悠哉地画画呢，也没见婶这么催她。也可能是我没看见？咳，我是没法和她比了，这个小胖子，人家有爸爸疼妈妈爱，要什么有什么，幸福的儿童，我哪能跟她比？人家从上一年级就是三好学生，成绩在班里没下过前五名，也不怪爷爷看到她就眉开眼笑的，她给他们长脸呢！我呢？！

　　其实我也不比她笨。我真的不甘心被她比下去。可有的东西我没听懂，想问老师，老师凶巴巴的，第一遍还行，第二遍老师就有些不耐烦了；想问妈妈，妈妈去上班了；问爸爸，爸爸不着家；问奶奶，可你说奶奶能懂得我们的数学？她知道个啥？再说他整天苦着个脸，为我爸能啥时再娶个老婆生气伤心的，我一问好，她不又得叨叨我上课不用心听？不问她。不会也不问她。

　　我婶到会。可是看那个小胖子整天娇嗲嗲的粘在婶的身上，我的气就不打一处，干吗呢，没人抢你妈！生气，不问。

　　就这样，不会的就越来越多，成绩也就上不去了。不过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家里也没有人指望我给他们光宗耀祖，我瞎使那劲干嘛！妈妈倒狠狠打了我一顿，可她哪有时间问我的事呀。

　　妈妈，我想你……



　　其实，我真的很想好好学习。我也想拿“三好”学生奖状。
　　记得三年级下半学期，班主任说这学期的“三好”学生不仅要看学习成绩，还要看平时表现，表现好的即使成绩差点也可以被评为“三好”学生。我可高兴了。最其码我有拿“三好”的希望啦！我是班级的卫生和纪律委员，平日里班主任总要我帮他干这干那，对我也算不错。虽然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位于中游，不好不坏，可是每年老师都要发给我一张“优秀班干部”奖状。可那有什么用呢？奶奶希罕的是“三好”学生奖状呀！在奶奶眼里，不，在所有人眼里，成绩决定一切，“三好”奖状比什么奖状都值钱，都有说服力。所以即使我有一百张“优秀班干部”的奖状，也比不了我妹的一张“三好”奖状。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不过现在好了，我也可以拿一张“三好”的奖状了，很有希望的。

　　我努力表现。记得有一回放学后，由于刚刚下过雨，操场上一汪汪的水，树叶子还往下滴水，学校居然要求打扫卫生，说有什么检查团要来。老师挑了几个表现好的，有我。操场可真大呀，地上的落叶、断树枝也真多，我们干了好长时间，看看还是那个样。那几个同学都开溜了，这么大的操场就我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里拾落叶，拾着拾着，我都有些想哭了，我觉得自己就象一只被雨淋湿了羽毛的小鸟……

　　后来还是大队辅导员看见我一个人在扫地，让我快点回家，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干到什么时候呢。回家照例挨了奶奶一顿骂，不过我认为值得，我有一个她不知道的秘密呢！

　　第二天，老师表扬了我，号召全班同学象我学习。我的脸都羞红了。我不稀罕表扬，我只希望老师能说话算数，期末评“三好”学生的时候，不要只看学习好的同学。

　　但是没想到老师说话也会不算数！

　　到了期末，我仍然是一张“优秀”班干部的奖状。“三好”学生的奖状，又飞了。

　　回家的路上，看着手里的奖状，我忍不住哭了。

　　奶奶一定很伤心。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对她的意义远比对我更重要。在她和妈妈婶婶的“战斗”中，她一直处于下风，她一直想证明给她们看看，奶奶也是一个不肯轻易认输的人。可是我太不给她争气了。不用说，这回我妹妹那个小胖子又要洋洋得意了。我奶奶又“败”给了我婶婶，导致这场“战斗”失败的直接原因却是我！

　　我得找老师问个清楚。

　　我还是不甘心。

　　磨蹭着学校的人都走了，才看到老师推着车子走了出来。看见我，他很奇怪。你怎么还不回家呢？有事吗？

　　我，老师，我……咳，我真的说不出口。

　　看着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老师想推车子走。没事就快点回家，别让家里大人着急了。

　　老师。情急之中一我把抓住老师的车子。老师，我不想要这张奖状。

　　什么？不想要奖状？老师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不想要奖状？

　　怎么跟老师说呢？我盯着自己的脚尖，脸胀得通红，总不能说，老师我想要张“三好”学生的奖状吧，那有多丑！

　　快回家吧，天都快黑了，老师还有事呢。听话，啊！

　　老师的这一句温柔的“听话”，让我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老师，你不是说期末评“三好”，不光从学习好的同学中评吗？我的奖状不是“三好”。

　　是啊。可你这回成绩拉得太利害了。数学只考了八十分，我们班九十分以上同学有二十五个……

　　可您不是说成绩并不代表一切吗？您还说成绩再好，平时表现不好，也不能评“三好”学生，您说今年的“三好生”要从平时表现好的学生中选的……

　　是的，我都说过，可是成绩也不能太差。行了行了，小米呀，赶快回家，继续努力，等你成绩赶上来，老师一定选你当“三好”学生，好吗？就这样，老师还有事，先走了啊！

　　老师骑着车子走远了，在拥挤的人群中很快就分不清哪个是他的背影。

　　眼泪从我的眼眶里一颗一颗的掉下来。

　　我还能说什么？在我鼓起所有的勇气，还是没能换回一张“三好”奖状，我还能说什么。

　　奶奶，对不起了。



　　果然回到家里，那个小胖子脸蛋红扑扑的写满了得意，大桌子上放着一张红艳艳的奖状。奶奶眼巴巴的坐在那里。我装着没事人似的。奶奶，我回来了。给你奖状。

　　奶奶欣喜地接过奖状，但随着脸就拉长了。奖状被她扔向了桌子，然后一言不发推开我，走了出去。奶奶还不如打我一巴掌呢！我的泪哗地一声涌上了心头，但是我是“屎壳螂垫桌子腿－－硬撑”，我把所有的眼泪都使劲忍着，不让她流出来。

　　偏偏妹妹不识趣，偎过来，嚷着要看我的奖状。我没好气的一把夺了过来，搡了她一把，她象杀猪一样嚎啕起来，婶婶冲过来，也没说我什么，一把拽过妹妹，出去了。

　　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我终于有哭得理由了。



　　妹妹的奖状端端正正的贴在墙的正中间，而我的却委委屈屈地缩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全是我上个年级的事。一个为一张“三好”奖状而努力的故事。不好意思，今后再也不做这样的傻事了。

　　昨晚作业做到很晚。还老是做梦。我梦见妈妈了，可怎么也追不上她。急得我哭了。

　　妈妈和爸爸离婚后，本来我是判给妈妈的，可她们厂里三班倒，遇到大夜班就没办法接我。所以我快乐的日子也只能一个星期才有一次。妈妈从来不舍得骂我。急了她自己就哭。我不舍得让她哭。

　　我讨厌爸爸。眼高手低的，有的工作不想做，有的工作自己还做不来，连自己用的钱都挣不够，别说养我了，还偏偏心高气傲的要命，成天“场面”的要命，是会花不会挣的主儿。奶奶也是没办法，那点退休工资养着我，还要接济她儿子，有什么办法呢？那是她儿子，是“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的。奶奶真可能上辈子欠了他的。

　　骂完我爸，一准又要说我妈，这是必走的过程。可能天底下的妈妈都看着自己的孩子好，我爸不过日子，跟我妈有什么关系？我不愿意别人随便说我妈，我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可谁会再乎我的感觉。我就象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小物件，被人随意地往哪儿一放，我知道，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成不大家注目的中心，我只能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只是我不甘心被冷落。最好的办法就是招惹那个小胖子。一看到那个小胖子油光光的小脸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不能让她这么好过。我故意佬一些怪样儿，比如跷二郎腿、抠鼻子、翻菜盘子，哪样讨厌我做哪样。奶奶就骂我，说我三岁看老成不了材，哼哼，那天还骂我贱体，我都记着呐！

　　我不哭，照样笑嘻嘻的。大家也就觉得我不可救药了，随我去了。

　　只是他们也就不那么开心了，注意力也不都集中在那个小胖子身上了。

　　这个时候只有我最开心。

　　嘻嘻……嘻嘻……



　　我得回家了，应该到平时放学的点了。

　　坐的时间长了，腿都有些坐麻了，头也晕晕的，过来过去的人让我觉着眼晕。

　　抬头看天时，天是蓝蓝的，只是上面嵌了那么多的眼，在眼前纷飞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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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行

你真高产呀，写东西的速度也挺快的，佩服

筱桦

也给您拜晚年．

我还不知道您是谁呢！他们没告诉我．嘿嘿！

《纷飞的眼》应当是《快乐小米粒》的续篇，很偶然的机会偶然的心得记下的。多多指教。

一楠

好温馨厚实的文字。问小华好！：）

筱桦

过年好！十五前说都不晚哈！一年都好！

建议你去十大＂菜籽＂排名看看，说不定还是个大＂菜籽＂呢！

一楠

最初由 筱桦 发表
过年好！十五前说都不晚哈！一年都好！

建议你去十大＂菜籽＂排名看看，说不定还是个大＂菜籽＂呢！

早看了，只是不想瞎起哄。过了年好象老了许多，现在只想看贴，高兴了就说两句。祝福你猴年大吉，精品不断！：）

似水纤纤

对一个离异家庭的小女孩的心思解剖得非常到位,人物性格的刻划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