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大雪将至

行走

　　清早起来，发现天变了，灰蒙蒙的像是刚刮过风。确实是刮过
风。后半夜，我还在梦中的时候，家里的窗户把我喊醒了。昨晚喝
了点儿酒，窗户的响动让我知道了酒后的粗心。我起身关窗，把风
留在了外面。后来，我在楼下的墙角，见到了风在夜里来过的痕
迹。有一些树叶、纸屑和头发一样的东西，颤微微地挤在那里，看
上去很冷。

　　一直说有雪。天气预报一直说最近有雪。但究竟哪天下呢。前
两天，太阳还很足的样子，让人以为是夏天。街上的人都穿得少，
有女人还穿起了裙子。没想到风来了，风只刮半宿，就把两天的温
度都刮跑了。街上重新起了变化，昨天还单衣马褂的人，今天已套
上厚厚的棉衣。
   
　　人人都盼望着下雪。对于一座城市，雪就是它的童话。如果冬
天不下雪，城市该是多么地孤寂和无聊。其实前不久已经落过一场
雪，不大，甚至有点零星，但还是惊动了城市。那些平日冬眠一样
的人，见到雪，一下子苏醒了。他们快乐得像个孩子。他们的快乐
给城市鲜动的活力。是雪让他们快乐。是雪让一座城市有了活力。

　　天再冷都得上班。这是身不由己的事情。出门的时候，照例摸
了摸兜子，发现没了零钱。我到一家商店兑换。老板娘刚睡醒的样
子，看上去有点儿懒散。冬天让人变懒，都想睡个懒觉。人要是像
冬眠的动物该多好啊，冬天来了，开始冬眠，可以不去上班，可以
睡懒觉。人是可以冬眠的动物吗。人一生下来，就要不停地奔波。
人其实不比一只蚂蚁幸福。

　　换了钱，往72路奔去。这是我熟悉的一趟站牌。多年以来，我
一直乘坐它们。从这里出发，到另一个地方，像蚂蚁一样，忙碌一
天，然后再拖着满身疲惫回来。

　　站牌下已聚集不少人，个个都缩短了脖子。有不经冻的，此刻
正吸溜着鼻子。这些人里，有几个很面熟，但我喊不出他们的名
字。他们也喊不出我的名字。我们没说过话。我们同乘一辆车，但
我们是陌生的。人有各的站台，各有各的命运。对于不同的人，前
面所到达的地方，也就不同。不一定是终点，也不一定不是终点。
我留心过身边的变化，一些熟悉的身影已经好久没有出现。我不知
他们去了那里。没有人告诉我。或许他已经走到了终点，在某个站
牌下去，就再没能够上来。或许他攒足了钱，拥有了自己的车，从
此和公交说了再见。这就是命运。有谁能够说得清命运。

　　命运不同，上了车，也就同了。车上不分高低贵贱。在车上，
你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来晚了，没人给你让坐，你得站着。你用手
拉着吊环或扶手，急刹车时，你会随惯性前后摇晃，你的脚可能被
人踩，你新买的衣服可能被人蹭脏，一声对不起，你还能说些什
么。车让人没有距离。肩挨着肩，身挨着身。好象都是朋友，那种
不需要用言语表达的朋友。即便沉默着，也彼此能感到对方的存
在。其实呢，其实谁认识谁。

　　车在单位对面停下。中间隔一马路。马路上有一天桥。如果到
对面，就要穿过天桥。对于这座桥，我已经很熟悉了。如果将来我
老了，回忆我的前生今世，天桥一定会出现在我的记忆。而天桥
呢，它还会还记得我吗。每天从它身上过，它应该熟悉我的脚步。

　　入冬以来，每次经过天桥，我都要掏些零钱给一位老人。这是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六十多岁。她是一位行乞者。在城市，你
总能见到一些行乞者。他们总是经意不经意间就出现你的跟前。他
们是城市的另类。他们不受欢迎。有谁会欢迎靠行乞为生的人呢。
　　
　　我是在天桥上发现这位老人的。那是一个早上。天桥上人来人
往。天桥被行人的脚步敲得天响。一个女孩从我身旁越过，她疾行
的样子，看上去在赶时间。但是她却踢起了一只碗。这是只用来乞
讨的碗。“咣当”，碗随女孩的长筒靴飞出去。女孩尖叫一声，碗向
人群冲去。桥上骚动起来。满桥的人都在躲避那只碗。那只碗像喝
多了酒，摇头晃脑向前滚去，滚着滚着，就到了一个小伙子脚下。
小伙子从对面来，见到一只碗躺在了他的脚下，顺势就补了一
脚，“咣当咣当”，那只碗像只皮球似重新飞起。
  
　　 “我的碗我的碗。”人群里一阵慌乱的叫声，接着冲出一人，弯
腰躬背地追赶那只碗。是一个老人，背已经很驼，跑起路来一颤一
颤的，看上去笨拙滑稽。不知是碗引起了人的注意，还是老人引起
了人的注意，天桥上顿时暴发出一阵大笑。碗在笑声中又打了几个
滚儿，就被追上来的老人扑在身下。这是一只粗瓷大碗，因为结实
厚重，没有出现裂痕。

　　老人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桥上很快恢复平静。那个小伙子和
年轻女孩儿，已经不知去向。

　　一只碗让她变得不再平静。她紧紧地抱住那只碗，害怕再被人
踢去。而她的身体，为躲避过往的行人，正在往桥栏里一点点缩
去。我就是这时注意她的，没想到，我和她的眼神突然相遇。胆
怯、惊惶、羞赧，让她从我的眼神里迅速逃离。就像是做了一件很
丢人的事，突然间遇到了熟人，赶忙把头向胸前埋去。她惶恐的样
子有点儿让我不知所措，在经过她身边时，我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零
钱，悄悄放在她的碗里。

　　我们并不相识，我不知她从哪儿来。但是从那以后，每次路过
天桥，我总会掏出事先备好的零钱，放在她的碗里。只是当我往她
碗里放钱的时候，我再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神。
　
　　一夜大风让天桥变得孤独。其实天桥一直是孤独着的。有谁关
心过天桥的存在。风把桥吹得干净，你找不到一片纸屑。天灰蒙蒙
的，桥孤零零的。剩下昨天的脚印，让桥充满牵挂。我站在桥上，
看着车来车往，心中一片怅然。我摸了摸兜子，几枚硬币，暖暖的
还在。

　　但是那位老人，仍然不知去向。

　　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她的身影。

　　风把天空吹暗，却把天桥留下。风带不走桥。一场大雪即将来
临。大雪之后，这座天桥以及整座城市，都将洁白一片。而大雪之
前的往事，有谁还会记得。谁会活在桥的记忆。谁会记得桥上的往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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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好文！拜读！

七彩燕

最初由 行走 发表
　　清早起来，发现天变了，灰蒙蒙的像是刚刮过风。确实是刮过
风。后半夜，我还在梦中的时候，家里的窗户把我喊醒了。昨晚喝
了点儿酒，窗户的响动让我知道了酒后的粗心。我起身关窗，把风
留在了外面。后来，我...

行走的姿势，看上去好美！

李蓦然

我们这个城市好几年不下雪了，一年偶尔飘一次雪花。

野猪皮

非常成熟的文字，学习：）

行走

行走谢谢各位老师，还请多多批评。
行走向诸位同仁鞠躬了。

李金英

欢迎新朋友！

　　＂一直说有雪。天气预报一直说最近有雪。但究竟哪天下呢＂－－－天气预报啊总是给人一些幻想，也说杭州昨天下午有中雪，等到夜幕降临还不见这雪，估计是瓢到别处去拉～～
　　大雪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