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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洗 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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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8 18:0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洗 发》/尘衣
                                          luchy506@sina.com

                   *

  日子,被背负三年。

  这名未婚男子,三年里,他盘在头顶的发辫,越来越长,除了每月清洗一次,“理发”已经成为他这三年生命时段中的空白;三年里,他拒绝了好心人的多次劝婚,没让任何一个女子,得以成为家里的新成员;三年里,他每晚睡在那个搭建于半山腰的简易草棚里,孤零零地守护着草棚后小小的土丘。在他眼里,这个由他亲手垒起的土丘,并不是荒冢,也并不具有那种苍凉冷漠的气氛。他只看到,那个小土丘上,有野草青黄交替;他种下的三棵香樟,也正以比他的头发不知快多少倍的速度生长……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是由父母制造出来的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个体。这个,他懂。他还懂得,“君子重于头”,头部是一个人的象征,思考全靠它。尊重一个人,便不得轻易冒犯他的头部,哪怕是一根发丝——要不,为何至今,乡间从事“顶上功夫”的理发匠,总获得人们更多的崇敬?为何古时的男子,总有爱他的女子情切切意绵绵地以发相赠?他更懂得,“父母离,三年发不理”、“要守孝,女子三年不可要”的古训。所以,在旁人拿了女人的事件,取笑他每月才洗一次的头发时,他却一笑而过。那些取笑便在他的一笑中,成了善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玩笑。

  一个正常的人,宁愿忍受肮脏甚至忍受人们的取笑而三年不修剪自己的头发,只将它们每月清洗一次后编成辫,如蛇般盘绕头顶。这,总让人想起,烫刻心头有关董永的传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在恪守这个既定不变的目标时,被他忽略的除了人们的取笑,还有某些物事——是在他的护理下舒筋展骨的香樟,并不如他一般执著。它们立在小土丘上,于每年的春夏之交,安之若素地抖落满地黄叶,仿若理去,满头旧发。忽略了便忽略了罢,他并不引以为意。毕竟它们,都不是父亲有血有肉的儿子……

                     *

  这是个我最早知道的有关洗发的故事。它,已经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发生的事情。当年未婚的男子,便是我的外祖父。又是风雨八十年。那个当年他相守三年的草棚,如他一般,早已了无踪影。隆起的山丘下,他的父亲,又是否安睡依旧?

  这个有关洗发的故事,似乎与我已无半点牵连。因为我的外祖父,他不过是我听来的故事里素未谋面的人物;有关他的印象,也只在母亲不多的描述中得到一些模糊的呈现。故事可以暂且不表,但洗发这一有关身体发肤的平常事,我却不得不常常去做。

  我喜欢自己头发的柔滑与笔直,以及它的惟我特有、即使逼至眼睑仍温和娴雅的光泽,常常自恋地亲自打理它。去发廊,便只是偶尔为之。比如今天,我又仰躺在这张窄窄的软床上,任那位操着外地口音的女孩,轻柔地抓挠头部。在这若有若无般的舒畅与闲适中,闭上双目。只一瞬间,灵魂便不由自主地在这半睡半醒间轮回。

  是多少年以前?一位小女孩,被她的母亲,揽在怀里,将她转过身来,仰躺在自己的双腿上。她的背部,被母亲的双膝托着,而头部,正好伸在母亲的腿侧,垂在一个早已备好温水的脸盆上方。她的柔软而短俏的发梢垂落,母亲以手舀水,它们就湿润了。在香皂的芬芳里,她可以自由呼吸、自由活动手脚,当然也可以自由歌唱。她甚至调皮地用靠近母亲胸部的手,从母亲的腋窝下胳肢出一串笑声。就在母亲的笑声里,她的右耳不小心灌了一些水滴进去。于是她猛地跳下来,离开母亲的双腿。她发上的水珠,顿时让她的脸上绽开一片玲珑水花,混合着香皂的芬芳,被母亲用毛巾迅疾擦去……

  这样的情景,应该自她有记忆前便开始了。那时的她,个头真小啊,母亲温柔的双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抱她在膝,让她此后只要仰躺的时候,便会被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侵袭。

  后来,这位小女孩上学了,长大了。她的身子娇小而纤巧,连那些小女友都会轻轻地揽她在怀,与她说着开心的话。可是她的母亲,再不能够拉动她的身子。被她拒绝的母亲,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但她哪里发现这些呢,她只看到母亲满含笑意、夸她长大了的幸福表情。

  有一天,她忽然心血来潮,要为母亲洗发了。母亲的头发柔到极致,黑亮亮的。让母亲坐在小木椅上后,她说“干洗”吧,不会弄湿脸部的。这时候,她还没学会怀春呢,她的母亲,当然不可能被小小的她揽在怀里,来享受那种她小时候享受过的幸福。她以手捧水,将母亲的头发湿透,然后抹上香皂,揉搓。混合着香皂泡沫的水自母亲的头上流下,顷刻间让母亲“水”流满面。母亲,一边用毛巾揩着,一边说,水不要捧得太多。她却双手不停,评说母亲的发式太陈旧——怎么可以总是扎着两条辫子呢?于是,拿来剪刀,给母亲剪了一个她自认为是世上最美的发型。其实后来,在她去一里外的中学上学后,母亲又拿来嵌着刀片的小梳子,将头发仔仔细细地修理了半个下午。

  此后,母亲不再要她干洗,依然低了头,顾自用那陈旧的方式清洗。她呢,则最喜欢在母亲洗发后,为母亲修剪乌黑发亮的头发。就在这样的修修剪剪中,不出三月,她居然能把母亲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让邻居阿姨们羡慕不已。

  这么些年过去,她几度离家。给母亲打理头发的机会,一年里仅有几次甚或一次。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回家时,她猛然发现,母亲的头发,已经变了颜色,浅淡而模糊不清。也不再柔软如丝,粗糙得有些扎手。是谁,以这样陌生而粗鲁的方式左右它们?它们,正是在她的手中,变得浅淡而粗糙起来的啊。

                      *

  躺着的我,忽然惶然起来,一丝哀伤划过心头。那个小女孩的母亲,正是生我养我的亲娘啊。现在,我的母亲,她已苍老,再不能够让我偎在她的怀里,躺在她的膝上,帮我清洗头发,也没再听她提到有关外公洗发的故事。母亲,她还会给我多少这样的机会?我多么愿意,他年后,我也发疏齿落时,还有幸为她清洗变得干枯而苍凉的头发——那时,也会有一个小小的女孩或男孩,听我讲述两则关于头发的故事吧——我多么愿意,这是一个世间最小最小的心愿,能让我像壮年时的母亲抱起小时候的我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以实现。

  我的哀伤还未褪去,女孩已经在我闭目之间完成了她的工作。她甜甜地笑着,引领我来到那面半圆形的壁镜前。看镜中依然如昨的丝丝秀发,想我能否三生有幸,将它们中的某一小绺,亲手剪留?设若如此,又能否有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让我将它送至哪个方向?

  一位年轻的男理发师过来,为我吹干头发。他以梳尖轻挑起我的绺绺秀发,吹去发上残留的水分。他细致而玲珑,那手的力度掌握得恰到好处——就在我头部皮肤的区间外似触非触地滑过。这样的力度,它不属于我,也不是我所想要的。我的头发,它在等待承受一种如它一般世间惟我独有的力度。那力度,应该来自一双我并不陌生的手。这双手,或许不曾为我洗过头发,但它,必得轻抚过我的脸庞,揽过我的双肩,或者不留空隙地触摸过我的连同头部皮肤在内的所有肌肤——它贴着我,做着这一切时,我甘心愿意。(263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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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8 19:10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原创]《 洗 发》

最初由 尘衣 发表
                《洗 发》/尘衣
                                          luchy506@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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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被背负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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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情节,淡淡的忧伤
3#
发表于 2004-2-8 20:38 | 只看该作者
看过,由洗发散散淡淡写来,感觉很是不错~~~~
4#
发表于 2004-2-8 22:17 | 只看该作者
洗发洗出这样的文字,姐姐学习了。
5#
 楼主| 发表于 2004-2-9 11:56 | 只看该作者
多谢木祥兄与半树兄。请多指教。:)
6#
 楼主| 发表于 2004-2-9 11:57 | 只看该作者
透透姐请多批哦。谢谢你啦。


欢迎朋友们来长沙,我请你们吃长沙的名吃“臭干子”与“口味虾”。:)))
7#
发表于 2004-2-9 12:20 | 只看该作者
通过洗发,讲述了“外祖父”、“母亲”和“我”三代人的故事!反映出时代的变迁。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学习了:)
8#
 楼主| 发表于 2004-2-10 14:08 | 只看该作者
谢谢你,张兄。:)

希望朋友们多提些意见,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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