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猫往哪里去

唐小琬

　　我家住在一个大台门里面。据说这个台门原来的主人是一个辉煌的大家族，只是岁月流逝，风光不再，除了几个还在这自立门户的后辈，绝大多数的屋中已住进了异姓人。这儿的房子最大的特点是低矮潮湿，几面墙在风雨声、喧闹声中弓着身子，摇摇欲倾。屋顶上电话线、电线，白色的、黑色的纵横交错，结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下面的一切。地上除了几条断断续续细窄的水泥路，几块青石板，还有一些泥地，稀稀拉拉地晃着几株青草。家家户户的水槽下，是一片片的绿苔，散发出一股腻人的气味。看起来，这个台门大概是这个城市中最具乡土气息的地方了。

　　其实说来说去，这个台门中最让人不能容忍的就是鼠满为患。屋子里穿梭不停的老鼠让我们叫苦连天。就说今天上午吧，我正要到水池边洗菜，忽地从墙角蹿上一只老鼠。天哪，把我惊得目瞪口呆：这只胖耗子，如果将它扒了皮红烧，足可以让我们一家大吃一顿！它见了我，竟也不避，圆滚滚的肚子贴着地面，四肢不支似地弯曲着，却睁着双滴溜溜的贼眼瞅我。我不甘示弱，也狠狠地盯牢它。相持片刻，它大概无心恋战，慢慢地踅回，费劲地钻进一个黑洞。我长长地舒口气，决定去搞一只猫来对付这帮肆无忌惮的家伙。

　　也正巧，上班路上碰到一位朋友，我添油加醋地（这是我在朋友面前通常的叙事风格）向他讲起刚才的场面，他的女朋友在一边笑得花枝乱颤。他让我放心，说是这几天他们家的两只小花猫施展无穷魅力，勾引了几只别家的猫回来，他可以把其中的一只送给我。

　　下班回家，老远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逗得我的膔膔肌肠更是不得安生。我使劲地发挥着鼻子的功能，跨进门喊：“妈，今天有什么喜事？”

　　妈把一张脸从腾腾的热汽中探出来，笑着问：“你怎么知道？”

　　“我会算呗！”我很得意，“妈你快说说是什么事。”

　　“今天下午拆迁办的人来给台门中的每一户量了房屋的面积——听说要这儿要拆了盖新楼呢！”

　　“太好了！”我欢呼着，觉得这真是天大的喜讯。然后趁妈不注意，我伸手到碗里撮了一块肉迫不及待地扔进嘴里，嚼着嚼着忽然想起中午那只老鼠，一阵恶心，忙一口吐掉。

　　几天后，朋友果然给我抱来一只灰黑色的猫。见了它，我有点失望，因为它长得并不漂亮，只有一双眼睛还算差强人意：眼珠圆溜溜的很大，周围一圈金黄，象切成两半的松花蛋的剖面，打得动任何人的心。友人走时千嘱咐万叮咛，要我好好待它。弄得我有点烦了：“别跟我婆婆妈妈的。它要真会捉老鼠，就是我家乃至全台门的功臣，我舍得亏待它？你放心吧。不过你以后还是少来看它，免得它见人思猫，想起你们家多情的小花猫，老鼠也不肯捉了。”他拍我一下，笑不可遏地道：“你这人大概长时间与老鼠同处一室，近墨者黑，也学得这么滑头滑脑了。”

　　猫在我家安顿下来。为防它思旧出逃，我先锁了它几天。它倒不怨不恼，只是偶尔轻轻柔柔地叫几声，提醒我该给它吃点什么了。每当这时，妹妹总会夸张地对我说：“哇，哥哥，它的叫声好温柔口野。”“去去去！我听了你的话可觉得好冷口野。过几天让它捉几只老耗子你瞧瞧。”

　　猫不负我望，在我给它自由的头天晚上，就捉了好大一只老鼠，弄得妹妹大惊小怪了好几天。我踢踢那个瘫在地上的肥硕的家伙，怀疑它就是前几天狭路相逢的不把我放在眼里的臭耗子。我想，我的好猫儿可真是给我报了一箭之仇了。

　　我正在家人的夸赞声中乐陶陶的时候，一个女人推门进来，笑嘻嘻地搭讪：“哟，小林，这就是你家的那只猫呀。哎哟，把这么大的老鼠柯住了，不得了不得了。啧啧啧！”

　　“小宏妈，你家老鼠也很多吧？”我妈打断这饶舌的妇人。我们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是啊是啊！多得来——啧啧啧，我们家里快连脚也放不下了。害得我好吃一点的东西、好看一点的衣服也不敢买，怕被这些天杀的背了去呀。”她皱起并不很明显的眉头，看上去十分滑稽。

　　“那等我家的老鼠再少几只，就把猫到你家放几天吧。”

　　“好好好！当然好！小林妈妈，你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儿子。小林有廿五了吧，还没女朋友？包在我身上，包在我身上——远亲不如近邻，远亲不如近邻嘛！小林，什么时候你家老鼠没了，跟我说一声，我叫我们家小宏来抱猫。嘻嘻嘻，小林妈，小林，我走了，我走了，噢！”她喜滋滋地走了。


　　我的猫首战告捷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台门，这下可把我忙死了。所有的人看到我都来打招呼：“小林，到时你家那猫可得借我们几天哪！要不然，你家的老鼠可都跑到我家来了，那就惨了哟。”

　　我一一答应。从此我的猫勇猛地在左邻右舍那些旧屋间冲锋陷阵，屡战屡胜，所到之处，耗子们望风披糜。于是这个常胜将军的头也常常地昂了起来，我那妹妹也再不敢将“温柔”两字随便地扣在它头上了。它常衔着人家犒劳它的活鱼来给我看。我比它还得意，准备等耗子们消声匿迹后为它开个庆功会。谁料拆迁办来了通知，要求我们在近几天内搬进新居。庆功会是开不成了，我只好草草地喂它几条小鱼，到了新房子再说吧。

　　一切搬弄停当，我将猫放进一只纸箱，准备带过去。这时，妈口气缓缓地叫了我一声：“小林，这猫……”“怎么？”“我们刚刚搬到新房子去，这猫如果乱拉乱撒，会把屋子弄脏，再说，这是只吃老鼠的猫，如果它跑到床上去，很腻心的。”我安慰她道：“以后它的吃喝拉撒由我负责管理，保证有猫没猫一个样。再说，我们这样过河拆桥，岂不叫天下捕鼠能手寒心？”妈无法反驳我的“猫道主义”，只得作罢。

　　我在粉刷一新的新居里手舞足蹈，欣喜不已，妹妹却悄悄地提醒我：“哥，你可要对这猫严加看管，爸对它不怀好意呢。”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耸了耸肩，一脸神秘地跑开了。我也没在意，找来一根绳子，把猫拴在窗栅上。它“不妙不妙”地直着脖子大嚷，我一刮它的鼻子，叹道：“你给我老实一点吧，否则，你就可能被扫地出门，那时候才叫不妙呢。”

　　我爸的单位离新家不远，我偶尔就到他那儿去蹭一顿吃，跟他的同事挺熟。那天我一到就看到他们十几双筷子都伸到一个装满了肉的热气腾腾的盆里乱戳，我也被那奇香吸引，不由分说分开众人细瞧那肉，问是什么。他们诡秘地笑了，一个说：牛肉。一个说：羊肉。我挟起一块咬一口，觉得大不寻常，好奇地问：“这羊肉怎么没膻味？”答曰：“烧得好呗！”说着纷纷往我碗里挟。

　　我忽然记起：“哎哟，我还没给猫喂过呢，它不知饿到什么地步了。”他们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爸说：“什么猫不猫的，先管人。我看哪，趁现在炉火还旺，还是赶快将那只猫杀了红烧了吃吧。”

　　几个人又叽叽咕咕地笑起来。你们这伙人咋这么残忍。我白他们一眼。
　
　　吃罢，爸将饭盒递给我，说：“这些饭给你的猫去吃吧。”他们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我低头瞧瞧，没发现自己身上有诸如系错扣眼、拉链没拉之类的可笑之处，心想：“他们今天不太正常。”转身出了门。

　　兴冲冲地赶回我家所在的居民小区，噔噔噔一鼓作气跑上六楼，掏出钥匙在锁眼里转了转，却打不开，再换一个，仍没动静，急得我满头大汗，心想今天怎么都不太正常。突然间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女人怒冲冲的脸出现在面前。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没好气地斥道：“你干什么？拿万能钥匙开我家的门吗？”

　　“不是不是不是。”我慌得不知所措，“这不是六楼吗？”

　　“是六楼！怎么样？你来找谁？”她盯着我手中的钥匙，看到那饭盒，口气稍稍缓了一点。

　　“我家，我家也住在这儿，是六楼。难道，难道我搞错了？”在这威严的女人面前，我简直语无伦次了。

　　事实证明我真的开错了门。这儿是19幢，而我家在20幢。我连连道歉，逃离了她怀疑的目光。门在我脑后重重地关上了，夹带上一句“神精病”。我的心情顿时恶劣起来。

　　20幢当然就在19幢旁边。这次倒顺顺当当地开了门。我一进屋就唤：“阿咪阿咪！”没见回应。一瞧窗栅，绳与猫不翼而飞！

　　我恍然大悟：天哪，刚才我吃的就是我的猫呀。我忙抓起话筒拨过去，向那边大喝道：“我的猫是不是杀了……”

他们“哗”地一声笑了，震得我耳膜发麻：“是呀，刚才你不是也尝了吗？味道怎么样？”

　　我狠狠地甩下话筒，失声痛哭起来。我想象得出当猫的脖子被他们掐住时，它无辜的脸上楚楚可怜的眼睛。可这些，怎么就没把他们打动？

　　妈说，吃了就吃了。新房子中一只灰不溜秋的猫蹿进蹿出象什么样子？我看咱们还是养几盆花吧。漂漂亮亮的，不是很好吗？
不久，由于没有老鼠来提醒我，我也就把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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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哦，加了蓝宝石！这可是连日来的唯一一颗蓝宝石，相信应该是货真价实的！

龙侠

道亦道，非常道。

轩轩

轩一直怕那些动物，看过此文，真是要改变一下想法了。

紫蝶

学习了~~~~：）

唐小琬

哈，几天没来，朋友们给了我这么多的褒奖，谢谢谢谢。

虫虫凶猛

唐小琬，很好听的名字，很漂亮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