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一地月光：邂逅董桥

冷晰子

　　邂逅你，是在一个多雨的夏。暑假，你从学校归来，坐在院子里。看见“卧房外石阶边那株石榴树长胖了，只见丰盈不见袅娜。芭蕉也反常，蕉身粗，搂都搂不住，蕉叶摊开来够写厅堂上的四字横匾。芒果更糟，满树亢奋，一团团的密叶绿云似地死命逗引过路的风。杨桃倒矜持，雨再大，新叶旧叶都垂着头静静淌泪。白兰显然有点动心，一袭青衫，婉婷里裹不住翩跹的媚思，连花都苍白了。”可这阶前饱满的诗意要等到邻家标致的云姑从大城里的中学放假回来才觉出满园雨花的深意，草木皆是情了。
　　
　　我站在隔了时代的芭蕉树下，将你刻意遗落在旧年时光中点滴的诗情拣拾，仿佛在珍藏一个青衫少年的翘首院外的眼神和眼神里白兰的梦。
　　
　　邂逅你，是在古器物的包浆里。我站在陈重远笔下琉璃厂的沧桑之上，揭开岁月的薄膜，将浮华的尘灰轻轻拂拭，沉实润亮的旧气乍然浮现，凝厚的光熠慢慢流露，潺爰进岁月的纵深，古意盎然，雅韵清幽，随之流淌而下的还有沈茵聊起小武松时脸上泛起的陈年深爱。
　　
　　邂逅你，是在三，四十年代扬州二十四桥桥畔的一个简陋的小旅馆里：“纷繁的红尘一扇隔心的门扉，如寄的人生一框息肩的窗棂；风雨浊酒的激扬过后，露桥闻笛的微茫歇尽，那个宁静的四维空间恰是疏烟淡日的孤馆，没有无垠的牵挂，没有徒然的僵锁，没有飘渺的顾盼。蓬莱旧事的杆格，绿杨芳草的萦系，那个又熟悉又陌生的细雨院落竟是涤荡肝肠的净地，日夜绕梁的是随缘随尽的叮咛，叮咛背负满筐世味的过客拎起来跟放下去一样自在。”时光的追索里，微雨烟熏地动了心。这是怎样的一种灵魂的贴心肆意？这是怎样的一种于生命相同的追逐流放？
　　
　　邂逅你，是在那朵迟开的晚香玉里，在那两个小酸枝小木箱里一笏一笏的古墨里，百年寻找，百年之约，百年守侯，只为着一朵水中花，一个梦中影，一抹夹在书页中冷峭香艳的情愫。“罗衣不耐水沈香，遍寻眉谱只寻常。”这是那个时代的忠贞，这是那个时代人们的爱情，纵然不过波光浆影，却也犹忆当时月如新。
　　
　　邂逅你，是在《旧日红》中萧姨的那身粉蓝旗袍上：“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在箫姨头上的那枚翡翠发簪中，凉凉的冷薄，清沧的绿，如她的那场鸳鸯蝴蝶梦，梦醒，竟似萧萧墓草般随了风寂寞地在尘缘里飘来荡去，徒留一地悲哀的荒凉。
　　
　　邂逅你，是在伦敦南郊菩提园的一个古屋旧楼。屋前，一片嫩绿的草地，园门边是几株苍老的古树，后窗是一眼望出去长满杂树杂草丛生的斜坡。旧楼风雨连绵初夜，夜半起身为一心要随你“出外”的先父铺床。那个披衣在寒气弥漫的屋子里走到后面卧室给父亲铺床的清瘦身影穿越尘烟风雨，从袅山娜水的民国一直走到繁世俗华的当今。你的她还有孩子的哭声和笑声在荒凉的菩提园里开着一朵平凡人间的大丽花。
　　
　　邂逅你，是在沈从文修竹墨影般苍茫超逸的书艺里。
　　
　　邂逅你，是在你的《牡丹有妖》里，因为我从来都相信花是有灵性的。花解语，解语花。花有喜怒哀乐，花有爱恨情仇。
　　
　　邂逅你，是在《南洋梦忆》的少年情衷和人生叹怀下：“旧梦零落，无恙的毕竟是少年同学心中的风雨归舟，扁扁的一叶终究载得动无涯的歌哭。”“人生也许真是一场施舍宽慰和收受宽慰的漫漫工程。”少年的轻狂，阑梦，是白发如霜之后的怀想安慰，不要虚度。
　　
　　邂逅你，是在“念青室”王念青眼里泛起的那层薄薄的泪影里，循了念青先生的泪影，不紧怀念起那个叫若青的女子的寰雾脂香，和属于他们的那一段一段相惜相知的旖旎岁月。
　　
　　邂逅你，是在《流言》：“JdsephConrad劝人不要乱采记忆的果实，怕的是弄伤满树的繁花。我也担心有些记忆深刻得像石碑，一生都有；有些记忆飘渺得像烟水，似有似无，另一些记忆却全凭主观意愿装点，近乎杜撰，弄得真实死得冤枉，想象活得自在；而真正让丰美的，往往竟是遗忘了的前尘影事。那是潜在心田深处的老根，忘了浇水也不会干枯。”
　　
　　邂逅你，是在薄暮下敦化南路的长街短巷，在隔了年代的时光的平行线上，我们一起漫步：路过琼瑶的窗台，路过于右任的行草舞出的“为万世开太平”的线装文化，一起低吟金里描红的风铃摇晃出的唐诗宋词元曲，一起看仿古的红木书桌上的一盆幽兰勾勒出的错错落落的新墨笺谱，一起赏墙上木架花格里拙朴的陶土茶罐花瓶。这些凡世的清影暖香，将时光从五代拉到今世，从青青少年拉到耄耋之年，从老北京的尘灰沙土拉到台北的忆往，从琉璃厂的一对珐琅彩碗拉到人间的世故冷暖，从《剔红情事》到历史的兴衰，无一不是风雨楼头的摇摆，无一不是榴莲飘香的一帘春秋。
　　
　　你，却在浮华中独居一隅无奈的安宁，将旧时月色里的故事一一拈起，于清娟的妩媚里浣洗，细致摩挲出温润遗韵光影。而我，就顺着那片敦化南路的长街短巷的薄暮里走进夜色深处，在你吟落的一地月光里，温柔地，欢喜地，邂逅你。
　　
　　晰子2007.12.10读书笔记
　　
　　

冷晰子

多年前的读书笔记，帖来与“董迷”一乐。

雨沐

想爱就爱，努力过好每一天。

冷晰子

原帖由 雨沐 于 2012-10-26 16:46 发表
想爱就爱，努力过好每一天。

跑那么远。

太和五中张奇

　你，却在浮华中独居一隅无奈的安宁，将旧时月色里的故事一一拈起，于清娟的妩媚里浣洗，细致摩挲出温润遗韵光影。而我，就顺着那片敦化南路的长街短巷的薄暮里走进夜色深处，在你吟落的一地月光里，温柔地，欢喜地，邂逅你。
邂逅也是一种美！一种值得怀恋的情怀。
文笔洗脸，构思新颖。

周施梅

此刻，天暗下来了，有零星的雨飘着。
这样诗意的文字，要等着这场雨再大些，在秋雨的淅沥声里，一壶红茶的温润中，慢慢地品读。
握晰子之手。

一水

嗯。桥公的文字真的老派，无论怎样的邂逅都是浪漫和值得纪念的。说起来，我最受益的是因为读了桥公，才有勇气接着收藏和翻开《鲁拜集》。

问好晰子，欣赏你的美文。

周施梅

等待一场雨，可以在它淅沥的声响里，融融的灯光下，读这些让人心中温柔无比的字。然而，雨，始终没有淅沥，只是在窗外零星地飘着。我还是坐下来，安静的夜色里，将这些字“细致摩挲出温润遗韵光影。”

夏冰

问候晰子，拜读！

陀螺

文笔优美，信息量大，值得用心品读。晰子周末愉快！

lichezhiyuan

情感饱满，文笔优雅，有层次感，极富韵律之美，建议语言如能多一些节奏感，则更臻完美！

冷晰子

谢过楼上的朋友们。
特希望江天的读书潮，能一直如海。让每个人在其中，捡拾美丽的贝壳，各有受益。
这会成为，我在江天流连的理由。
问大家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