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论：劝君慎“烧香”

一水

　　当满族作为一新兴民族之语境出现，我们不能否认它客观上富有原始的生命力之特征，起码，我们得承认，这个民族在政治上表达为清帝国之版图扩张，在文化上则体现了一出《红楼梦》的横空出世。清帝于历史推进之褒贬，今人没有翻案之理由，但以一部《红楼梦》说，智慧的读者，大抵乐于予以靠近小诗魔香菱之切身体悟，从此培养出一副注视洞彻世态人情的练达老眼。之于《红楼梦》对社会的功效，我这么说或者也不过。尤是记得《红楼梦》最后一回，【“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语村归结红楼梦”：说贾政接到家书，赦罪复职，心中喜欢，日夜趱行乘船往家中赶。行到一处地方，乍寒下雪，把船停在一个清静去处，自己在船中写家书。这时便见船头微微雪影里，贾宝玉光头赤脚，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并不言语，似喜似悲，随了一僧一道飘然登岸而去。然后是三人中不知是谁在唱：“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这里贾政对宝玉的来龙去脉明白了没有呢？好像是明白了。可是真明白了吗？又好像影子一样的恍惚。我每想起这段，都心生悲戚，不知是为这个社会还是为着宝二爷抑或是为着自己。某一天，见朋友那样地鼓舞一场畅快的雪中即景，说真有宝玉的出尘之感，我却悲观地想到了这自然景观所映衬着的两极。于是，我对这宇宙一白有了如下的记录：“从满怀欢乐的人生看去，有如张宗子之湖心亭看雪，上下一白，浮舟一芥，淡雅空灵，颇具禅意；若是带着败残之憾或历史之悲的心情去看，则尤是宝弟弟的脱尘空门，白茫茫大地一片，落得个干净，这又了然于佛家所指，空色不悟；而放在寓目眼里，便是预言玛雅人的末日祭奠了。”我记录这段心情的时候，正好是临近2012年年末的一天。
　　
　　没有任何理由去支持玛雅人的预言，但说着话2012就过去了，显然，它实非末日。然而，接憧而至的2013，刚一开年，却真的成了一些高官的“末日”。最近一段时间，沸腾我们眼目的，要数重庆某赵氏女子一身扳倒十数名贪官的艳记了。私下里，我因就这些高官的落马，想到了十年前读的官场小说《国画》和《梅次故事》。我到现在都有一种很深重的悲剧感，为小说中那个处心积虑爬上地委书记一职的朱怀镜，也为被朱怀镜利用了的情人梅玉琴。我的这种悲剧感，更多的时候是以一种悲哀和怜悯的形式出现，让人欲哭无泪，又心有戚戚，有时竟也产生一种悟“空”之后的幻灭，让我不忍批驳如此脆弱的社会和自身心灵。昨晚，我跟先生讨论《梅次故事》的结尾处，我说，快过年了，不知有多少官场上的人还是要走朱怀镜的老路……。我给大家交代，《梅次故事》结尾，心事重重的朱怀镜大年初一上荆山寺烧香，风裹雪雾、呼啸如涛。一场噩梦之后，朱怀镜惊悉他政治上的对手王莽之在上山烧香的途中车毁人亡，他却高兴不起来。要知道，寺庙的圆真主持说过，每年的第一柱香都是要留给这个王莽之的，朱怀镜也是争取不到的。朱怀镜的政治对手看似没了，可是，他并没有将心安到肚子里。小说的最后一段：“朱怀镜独自呆在房间里，突然心烦意乱起来。他来回走着，如同困兽。忽闻法乐如雷，唱经如潮。他脑子里一阵恍惚，像是明白了什么道理，却不是佛门顿悟。他想立即跑出去，拉回香妹（朱怀镜的老婆）他们，不去烧香了，不烧了，不烧了！马上离开荆山寺，回到梅次去。这时，已听得大殿那边鞭炮震天，木鱼阵阵，念佛不绝。也许香妹他们早已长跪在佛前了”。
　　
　　我真的对这段文字记忆很深刻，这种开放性的交代，留白给读者太多的想象，很是耐人寻味。而某种细微的巧合正是暗恰还原了生活中经常的两个现实：其一大家都身处白茫茫之宇宙，“恍惚”情同贾政对宝玉的感觉；其二又理同朱怀镜“恍惚”之中对世事的明白。我们真能对这个世界明白吗？有《红楼梦》维护着，我看也未必。人事的关怀，虽有曹老爷子“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亦纵令我们已经很上心这个社会，关照时事，更是很用心地维护书写历史的爱好，可还是有你不透彻的事物来。话说很多人都有烧香的经历，赶在大年初一向菩萨上头柱香，不知是否佛门的规矩，总之，大家争先恐后，只是在《梅次故事》里，一个政客垄断头柱香的结局是雪天命毙烧香途中，它暗示给人们的象征意义，即是民间香客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当然也就少了这种厄运的袭击，所谓道路以目。然则，当成千上万的人涌向佛门寻求救助，有人说这是人们失去了“依托”的感觉，物质上靠不到一个“肩膀”，精神上找不到一种“信仰”，所以才投向菩萨“保佑”。让我们不能忘记的是，民间有烧高香一说，其理论是：“香”是“信”，也表心意；“高香”并非指香越高，香越多，就越虔诚，而是指心诚的程度。烧香通常烧三支，第一支是戒香，意思是守规矩；第二支是定香，指心静，不为惑所动；第三支是慧香，自我觉悟的同时帮助他人觉悟。这是香客最基本该知道的常识，发扬得如何则另当别论。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也不相信烧香拜佛，可某年去三亚南山寺依旧请了香火，求了护身符，三支香下来，呛得我泪流满面，现在，问我为啥“烧香”，我真的回答不来。护身符就夹在我的钱夹里，伴我日月，它真的能护身？真的就能保得事事平安，年年如意？很多时候，这一种精神层面的安慰，到底是要崩溃于现实的魔爪之下的。可能，我奉劝你慎“烧香”，是祈望和相信这个世界不惟人力摧毁的前提下，是能够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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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如空

坐了沙发，拜个早年：
蛇年幸福平安，轻松快乐！

水如空

读到红楼梦里这段，想起鲁迅写的一段话：天下和尚多矣，能披得起大红猩猩毡斗蓬的又有几个？
读到烧香这段，又想起一副对联：
念佛可超生，难道阎王怕和尚？金钱能赎罪，分明菩萨是贪官！
一心不修，烧香何用？

吴墨

恰好《国画》这部小说我也读过，为作者精心构思而叫好，更为时下官场肮脏而惊叹和愤慨。赵红霞不过弱女子，能挺身拉下一批腐败官员令人不忘。当思的是产生这样悲剧的土壤。

剑鸿

坐小板凳仰头看一水的悖论，心有戚戚焉。
能把烧香这样的俗事，写得具有如此浓郁深厚的文化意境，真亏了你。

剑鸿

顺便再说一句，烧香这样的创举是不是中国的发明，我没有考证。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纪录玄奘取经的时候，似乎很少写到烧香。散花还是比较多，很是环保，美观，应该更能勾起人的向善感。
佛，本在看到农人耕田抽打牛身时，才想起众生的苦要来度。
如果他看到一片烟雾缭绕，估计也要呛出眼泪来。

时光安然

一水说的《红楼梦》这一节，我还是记得的。当时有一种感觉，就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父子，何以竟是两种境界，看来是所处位置不同，眼界自然也就不同。贾政的悟与不悟并不重要，作为观众能够开悟就是一大幸事。红楼的最大好处，就是教尘世中的男女在感受剧情的同时，就是去感悟身边能够触逐及的或不能触及的事物，而不是仅是看一部小说。

时光安然

另再附一小节：前几天还在与朋友谈起皈依佛门另一个朋友。说起修行，我说若干年前我曾一度想要剃度，后来在寺庙待过一段时间后，再不烧香，也不跪佛。至于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但我心里有佛，而且胸前挂的玉佩也是佛。最近也一直想写一个没有任何信仰的亲戚，他做下的恶，到后来终究没能落下的泪，我很有心思劝他信佛，可又无从说起。

夏冰

端的一篇好文。平静中透出力量。
如五台山之佛门圣地，已经三令五申，不准烧高香，但是哪能禁得住那些达官贵人，频频往来，擎着高香，出入圣地门庭。像人们说很灵的五爷跟前，断离不开香烟袅袅的。

周施梅

我的这种悲剧感，更多的时候是以一种悲哀和怜悯的形式出现，让人欲哭无泪，又心有戚戚，有时竟也产生一种悟“空”之后的幻灭，让我不忍批驳如此脆弱的社会和自身心灵。--------细细读来，感受文字魅力所带来的愉悦的同时，亦被一水版主悲悯的情绪所感染，心生戚戚。

西夏楼兰

一水此文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但这种居高接地气，以丰厚的文化底蕴与悲悯之情眼望纭纭众生，使文章有了一种让人感动之后的解悟。很欣赏这篇，与一水的书评相比，有一种真气。

清荷吴霜

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保持一瓣心香，又何必去求助神佛呢 。

柳藏

此文有深意。
如果说实物，我看见了泪痕。
只是大悲无声，更无泪。

摇曳风铃

人与佛之间是虚化的，香烧得越绸密，越阻碍看清他的真相。
问好一水，新年快乐！

一水

一并谢过各位文友，感动你们的真诚交流。年关，逐日俗事缠身，这里，先给大家拜个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