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事

一孔

无论怎么算，到今天这年算是过完了。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对过年的时间习惯地有几种算法：第一种是一天半，也就是除夕和正月初一算是过年，呆在家里什么家务事情都不干，连剪刀农具什么的都不许碰，更不能出门，兀自享受着；第二种算法是从除夕的下午到正月初三的上午，拢共三天，也就是平常所说的“三天年”，到了初三的下午，到处就可以听到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那是送年——把年都送走了，这年自然也就过完了；现在通常是第三种算法：就是从除夕到初七，刚好一周，与长假大体能吻和，年过完了也就正式上班。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在这几天都会和大家招呼着“过年好！”，可见这应该是一种主流的算法。
　　
　　第一种算法延用的不多，没有多少人认账，可是我们小时候只能被动地认账。因为正月初一一过，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父母要干活、我们要写字，就是用这个来作为理由的。而村里也有少部分人也是按这种方法来的，所以初二的时候，就有人陆陆续续上山下地，不过上山下地的终究是少数人家。第二种算法的人最多，所以真正动手干活的多半是初四之后，原本在初三过了十二点就可以放鞭炮送年的，可是现在大家一般都耗到晚上乃至夜里，自然是想让这年时间过的长一点。至于第三种算法自然是工薪阶层的特例，他们要上班，不能擅自更动时间的，所以与村里的男女老少关联不大。现在范围要大一点，不少孩子在外打工，勉强算是上班族，也只能在初六、初七地匆匆出门，看来这第三种算法市场空间会越来越大的。
　　
　　我盘算了一下，这三种算法表面不一样，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过年的时间肯定是休息的，都是在用休息的时间来反算过年的时间。第一种算法应该缘于父母为了让自己多干活，让我们多写字；第二种算法是传下来比较正常的逻辑，一年到头歇个三天并不过分的；而第三种算法就更能见到宽宏大量了，让你休息一个礼拜还不行吗——尽管这一个礼拜实际上也是拼出来的长假而已。
　　
　　现在的问题是这么千辛万苦等到的休息时间，我们并没有用来休息，而是在进行一种强度更大的征途，结果下来，精力不济，身心疲惫，一场下来，我们不知道那算不算过年。
　　
　　忙忙碌碌直到腊月二十五六才算是彻底告别了办公室，看着别人数着年终奖什么的，我们只是看了看元月份的工资有没有扣点什么，结果没扣，就算是阿弥陀佛了。拿着和平时一模一样的工资去对付着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日子，心里相当发飘。但是你没有选择权，都说这当老师的是菜籽命，落到肥处就跟着肥，落到了瘦处你就得跟着倒霉。一个地方呆着，那些平时看报纸能生生地把眼睛看成老花、喝酒把自己喝成“三高”的公仆们每人领着三千块的年终奖还埋怨着上级领导不给力，咱们才豁然开朗：这人与人的差距的确是真大啊！
　　
　　传统教科书都写着私有制的出现是社会的进步，贫富差距的产生推动了社会的发展，说得多好啊！你看教师和公务员，现在把差距搞得越来越大，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人去考公务员，大家都来当公仆，都来服务老百姓，这社会当然就进步了，发展了。
　　
　　咱们不和他们比，咱们这份工作的性价比原来就不高，糊弄孩子谁都行，你们那不叫工作，就是在养伤！给你个稳定的工资就不错了，还拿哪门子奖金呢？马上事业单位又要改革了，我让你们竞争，我让你们能者上、庸者下，你看你还能不能保住饭碗？还会不会提什么年终奖？
　　
　　我就不奢望年终奖，因为我不认为在这样一个急功近利的社会里，当真会有人真正地重视教育、关爱孩子、祈福明天的。多半是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幌子来忽悠大众罢了！因为通过行政能力测试考试的公仆们智商是不用怀疑的。道理很简单：如果把教育当做是一个传承文明的行业的话，那么选择不文明的方式对待这个行业，它还会有希望吗？文明是什么！首先肯定是遵纪守法，教师的待遇和公务员一样吗？——这是法律的范畴！然后是什么！公平公正！姑且不论教师与公务员的不平等待遇，同样是学校，有钱的地方就可以发一点，没钱的地方就不要发了，这有钱没钱和老师有关系吗？文明还是什么？是行为！是人文情怀！又是绩效、又是考核的，把一帮老师吓得颤巍巍的，生怕学生考试考不好，反复地布置知作业、不断地迁怒学生，结果谁是受害者！
　　
　　然后再来指责教育，再来改革，继续拿教师下手，老师再来加重学生负担，如此而已。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真正要改的不是局部的一丝一毫，是摒弃官本位思想，是尊重教师以及所有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不要总以为自己是官，有责任去管他们，只有把他们管得服服帖帖的，然后他们就会认真为自己干活，教育就有希望。其实说实话，误事的往往就是那些不懂装懂，占尽话语权的权力主体。
　　
　　公务员加的那点钱叫阳光工资，教师加的那点点就做绩效工资。莫不是说教师的工资并不阳光？还是一种内心深处的不信任而已！
　　
　　我想得挺开，我不和他们玩，我大门一开，老老实实干活，悠悠闲闲说话。你不给我就不要，咱们是从农村里的土疙瘩中蹦出来的，没钱日子都能过，别说还给了不少。所以很满足！至于国家未来，教育大业，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一点都不惦记。
　　
　　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大家带着口罩，吸着雾霾不依然急吼吼地要买汽车、建工厂，盛赞国民生产总值吗？大家都习惯，我着哪门子急啊！当务之急还是回到老家，看看一双老上人吧！
　　
　　父亲住的地方离我们也就二十几里地。这半年母亲在我这儿照顾孩子，他一个人在过，六十多岁的人开始学会了洗衣做饭。我们双休、放假母亲也就跟着双休、放假，难得过年这几天，他倒是不用洗衣做饭了。不过也没有闲着，老人家原本是一个木匠，现在在家还做一些农具卖，价格也还行，他加上自己的接近两千块一月的工资衣食自然不愁的，他就是闲不住。我不怎么劝他，他一生都是这样的，还是不要改变他的生活状态，只要注意强度的话，对身体也好，果不其然，体检了一次，他的各项指标比我都好，倒是亲身证明了劳动的好处。老人家明年还有摆弄房子的打算，我们自然不阻挡，有劲头做事总没有坏处的。
　　
　　父亲见到了我们，照例只和孩子逗几下。老人家现在不知道跟谁学的特别注意孩子的学习。上次进城，居然不想在我这儿吃饭，说怕影响孩子学习，我眼睛都睁大了半天，不至于吧！现在这人对孩子的成绩都是像得了魔怔似的，说实话，我宁愿让儿子考个零蛋也不会阻止父亲到我家的，读书却丢了人伦又有何用？现在放假了，父亲倒是少了些顾虑，逮住孩子问这问那的。然后这孩子现在长大了，有些自己的思想，话也少了一些，对付父亲好像有点勉强，我们也只能背地说说他而已。
　　
　　好在我们能感觉到父亲是高兴的。然后就是吃晚饭，浅浅的两杯酒、满满的一桌菜，暖暖的一家人，一座就是三四个小时，其实家里的状况和我们的状况相互都很清楚，所谈论的无非是再深入一点、细致一点，要么就是把外延扩大一点，扩大到家里的亲戚和乡里的一些情况。自然也是有喜有忧的：这个表弟连夜突击盖房拆迁的时候多落了不少面积，那个表妹买了一辆二十多万的轿车，我这一辈子的小亲戚们混得都不错，说话都硬气敞亮了许多。至于不好的也有几件，一个小和母亲关系很好的阿姨忽然去世了，因为脑梗，还有就是一个中年人前天开车的时候撞死了人，现在还在看守所里，据说不拿七十万是不会出来过年的，特别倒霉的是那个人居然没有买保险，想想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只能听着，甚至把这些事都不当做个案来听，这些事情目前听到的原本就多，没想到在我们身边也有，只能说明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不是吗？拆迁，买车、脑梗、车祸这样的事情哪天不发生成千上万起，能发生到别人身上也就能发生到自己身上。父亲知道我的坦然，不会对这些事情在意的，他留给我的教益一直就是安贫乐道。现在他很清楚，他的教育是有效果的，这种效果更多的是体现在我平时的从容上，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不屑于奋斗只习惯清谈而心安理得。
　　
　　第二天也就是除夕了，我和孩子依然在床上赖到了十点钟，早饭已经做好了。父亲延用的还是那种大锅，底下的柴火不歇，故而始终是热的，再说还有一锅热的茶叶蛋，早饭实在不是问题。在床上睡得自己都感到乏力才悠悠地起了床，吃完早饭都快到十一点了，母亲把年夜饭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和孩子相互扯皮把睡懒觉的责任推向对方，好像是谋求父母的原谅，当然我们知道，他们一点都不会生气的，我们这是为自己的难为情找台阶下。
　　
　　很难得年前买了几本书：《鼠疫》、《日瓦格医生》和《瓦尔登湖》，这次带回来了，家里的事情我也伸不上手，再说天气特别冷，站都站不稳，那就继续窝在房里看看书吧！
　　
　　儿子和我一个德行，也抱着一本杂书在看，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就拿走我的手机忙里偷闲玩个游戏解个馋，我因为是春节也就装作不知了。说起来是回来过年看看父母，不过只是回来让他们把我们再次细致入微地服侍了一番，说来都很惭愧的。
　　
　　我们曾想过多次让父亲到我这儿过年甚至在我这儿住，但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父亲一步都离不开他那半通风的厂房，我们也就不再坚持，而事实上我们只要回来就行，做不做事他们一点都不会介意，甚至会褒贬我们的反作用力，我们也就只能索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
　　
　　三点钟的样子，鞭炮齐鸣，大家开始陆陆续续吃年夜饭了，标志着春节的正式开始，我们也是这样。父亲喜欢放鞭炮，一要多，二要响，特别喜欢那种单独的大雷炮，就是需要在手里点着然后往外一扔威力极大的那种，我看着就发憷，儿子说那玩意就是手雷。所以他放他的，而我们捂着耳朵躲得老远。
　　
　　父亲是一个喜欢坚持的人，他坚持做田因为忌惮于六零年饥饿的重来；他坚持放鞭炮，因为这表示着喜庆；他坚持每年年夜饭上端一盘鲤鱼，奢望着他的子孙有一天会越过龙门，即便是我们果真进了寒门，但依然不改他对下一代的下一代的继续奢望。
　　
　　我们很是隆重地吃过了年夜饭，两三个小时，几十盘菜，也有不错的白酒，不过我们喝的都很少，都在注意自己的身体，没事和白酒较劲是得不偿失的。孩子终于拿到了属于他的压岁钱，很是炫耀一番。不过我儿子对这东西兴趣不是很大，几天一过，他就给我们，他自己懒得管理。这倒是很另类的，原因估计和他看过太多杂七杂八的书有关，颇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派，再说他从来就不缺钱花，揣在兜里还掉过整百整百的钱，招来我们的责问，不如落得清闲。
　　
　　吃过年夜饭的人是浮躁的，我们掐着腰在门口溜达，实际上是在守株待兔，就是等着看有没有人找我玩牌。平时就喜欢玩几下，过年的时候你有就更充足了，妻子也是。兔还是待到了，我们各自上阵，儿子归父母全托——实际上，也就是让他们呆的时间更长一点，尤其是溺爱的父亲。
　　
　　大年初一依然玩牌，儿子依然和父母在一起，直到夜晚回家，最为隆重的两天春节我们是完完整整地在牌桌上度过的。看起来是一件轻松愉悦的事情，没成想不过是在一片乌烟瘴气中浸泡了两天而已。晚上休息的时候，浑身乏力，头昏脑胀，真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在自戕。
　　
　　只不过是遵从了一个规则而已，大家都在玩，那就只能去玩。就像曹云金的相声说的“这事不赖我”啊，但是赔钱倒贴身体却是自己啊！
　　
　　打牌虽说不够健康，但多多少少还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也就认了。可是这之后的事情就完全由不得自己了。从初二开始，每天得大包小包地拎着走亲访友，完全是由双方上人统一安排。两头都得兼顾到，这还不只是带点东西的事情，还必须去人，才有诚意。我儿子在一边调侃：今天是到“母系”还是“父系”啊？我起初不明白，后来他一解释我才恍然大悟，他把我这边的亲戚叫“父系”，把妻子那边的叫“母系”，也算是明白了我们的苦衷了。
　　
　　于是初二在岳父家；初三在妻子的舅舅家；初四接待妻妹回门；初五在妻子的姨娘家；初六到我姨家；初七到妻子的叔叔家，直到今天正式上班才告了一个段落。其实中途还推掉了一些，比如今天就应该到我舅舅家，明天应该到我姑姑家，后天……。反正有的是亲戚，好像都要到，不到自己就觉得礼数不到。上班真好啊！于是今天我算是上班了，也就由不得许多了，算是挣脱出了自由身。
　　
　　跑不仅仅是累人的事情，夹杂的附属活动更累人，打牌伤身伤钱，喝酒伤肝伤肾。在酒缸里泡了几十年的我终于有点后怕，去年做了一个小体检，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不断，只有一个招呼：不能喝酒！可是我还是推不掉，老是劝你！不喝好像连上帝都不允许似的。什么是酒文化，我最大的感触就是四个字“以酒度人”，你不喝表示你心不诚！你喝少了表示你为人虚假，酒桌上对人品的评价是以喝酒为唯一参照物的，结果只能拼着老命打肿脸充胖子，每天坚持着，到了晚上进门，连肠子都悔青了，第二天还是一切照旧。
　　
　　先前因为身体的指标问题像模像样地锻炼了一段时间，看来一个年过后，这效果是白搭了，上班后再恶补吧！可上班之后依然难免会有一段春节后遗症：亲戚跑完了，同事也要跑啊，朋友也要走动啊，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是不会消停的。看来还是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不过有一个好处，那只是一个人的奋斗，不会连累着老婆孩子，他们算是上了轨道了。
　　
　　过年也许只有两天最好，三天也行，这一下子拉倒七天已经相当够呛了，像我们这样明明暗暗地要过将近个把月也真是折杀自己了。
　　
　　可我们不能回避过年，就像到了下半年的时候我们就盼望着过年一样。这算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约没有那么悲壮。真正的原因可能还是那份团聚、那份亲情和友情吧！身体吃不消只不过的浓浓亲情留下的一些副作用而已，我们所要做的是清除副作用，而不是过年，没有副作用的年天天都过得。
　　
　　就像父亲现在就从来不会再正月初二地下地干活，他也是在悠悠地过年。
　　
　　傍晚的时候，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声音含糊，应该是个醉酒的老者，反复地说一句话：你让我孙子接电话啊，我想他啊！我一看电话是生号码，就挂掉了。没想到，一会儿又来了，同样的内容。我忽然鼻子有点发酸：也许这就是中国人对过年的期盼吧！
　　
　　年是亲情最好的传承与展示，我们还能拒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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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3-2-17 22:33 编辑 ]

夏冰

现实就是这样。我们常常就会无所适从。还是知足，自慰吧。换一个角度看，怎样？
年节里，我们无奈依然，但是，心情是可以调节的，亲情是需要珍惜的。祝福！

吴墨

传统的年，似乎不过还真成。人人不同，过年各异，大概亲情和团聚还是主旋律吧。估计百年千年中国人还是要过年。说得实在、结实、客观，把过年的心境述说的全面深刻，也反映出不说人的感受，叫人回味。新年快乐！

清荷吴霜

小时候过年是欢乐是幸福，三十以后的过年是遭罪

an安

小时候盼过年，大了不盼了，现在又开始盼，因为不过年难得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