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禅心

木门长子

　　　
　　一
　　
　　在见到云水之前，禅儿是懵懂的。十六岁的她随父亲住在凤凰山。这里风光秀美，景色迤逦，每一座小桥每一处亭台都透着清亮与彻悟。父亲是修道的，每日的功课也只是沉迷在道法之中。禅儿自六岁起就跟着父亲修为，也在近十年的时间里修得慧质灵性，琴艺超群。
　　
　　暮春的一个早晨，打开山门的禅儿看到一个清瘦的男人自盘山道而上，在雨色蒙蒙中撑了一把油布小伞飘然而至。或者天气暖了的原因，也或者是春心绽放，总之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禅儿的心无意之中动了一下。
　　
　　“我来寻你的父亲，”那男子说，脸上挂起了微笑，“是禅儿吧？我上次离开时你还小呢！”
　　
　　“父亲安好，正在书房。禅儿已记不得先生了，不知上次是何时？”禅儿的脸羞成了桃花，有些灼热，也有些腼腆。
　　
　　“噢，那时你尚小呢。只是你眉心的红痣让我认出了你！”那男子收掉手里的伞，眉目里含着某种神情。
　　
　　禅儿在那种神情中心跳得更欢了。如果不是小狗花花的到来，她可能会忘却回屋的路。
　　
　　“我引你去父亲书房吧。”禅儿弯腰抱起了花花，也抱起了一颗怦怦乱跳的心。
　　
　　云似乎就在那一刻散开了。春日的凤凰山终日云雾缭绕，见一个晴天真的很难。但在那一天，禅儿却见到了久围的太阳，见到了洒在花枝上、树梢上、小狗花花尾巴上的闪亮。她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她的整个人儿也在那一片明媚中绽成了玉兰花。
　　
　　“噢，是云兄，上次一别无缘再见，驾临寒舍着实令人欣喜，快请、快请！”父亲的笑挂在脸上，也挂在他的粗布蓝衫上。禅儿看到父亲下颚的胡须不停地颤动，也看到两个人相互拥抱的身影。她的心情好极了。
　　
　　“想不到禅儿已经长成大姑娘啦，”那男子转向禅儿，“真好！”
　　
　　“云兄夸奖了，只是她随我囚在这荒山野岭，总感觉有愧于她的母亲！”父亲脸上的表情让禅儿觉得暖暖的。
　　
　　二
　　
　　如水的日子如水地流。住在凤凰山上的云水仿佛仙人驾鹤一般。禅儿的父亲很少过问他，但由他四处游荡，悠闲自在。云水喜欢在后山竹林操琴。琴声或激越或轻灵或曼妙或婉转，每一个音符都张扬着无穷的魅力。凤凰山山清水秀，盘山小道纵横交错，有溪水潺潺，有瀑布倾泻。在此处操琴，悟到的不止是对音律的感知，更是与自然的交融。
　　
　　禅儿的韵律感很强，对古曲的领悟很深。云水的到来和对琴音的喜爱时时让她身心荡漾。青竹下，彩蝶飘飞，蜻蜓起舞，更有黑色的小虫子趴在草洼里低声吟唱。沉醉在这样的景色里，禅儿指间流淌的曲子总是透着清亮的味道，有余音绕梁，有孤鹘与落霞齐飞，也有着静谧与沉思。
　　
　　“先生，那首《云中曲》我悟得差不多了，请再指点一二！”禅儿在云水眼前坐下。兰花般的玉指游弋在丝弦之上。
　　
　　咚——宫调起音，商调续连，在一起一收中，就有了隽永和流畅。如同月下老翁的静思，微笑间白首鹤面微微扬起。
　　
　　“不错，”云水说道，“此曲调空灵曼妙，反复回旋，指尖的捻动力与滑音的运用非常巧妙。你悟得很好，只需稍加练习便能成就其独特的韵味。”
　　
　　禅儿的脸上多了几分灿烂，“先生说得是，禅儿一定多加练习。母亲也曾这样教诲我。她走以后，我很少再来这片竹林。这里曾是母亲的最爱，也是她日日弄曲的地方。”
　　
　　云水的面颊抖动了一下，“这片竹林景色秀丽，确是操琴的好地方。你母亲去时，你几岁？”云水的目光里含着一种温暖。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的眼睛很大，发髻很黑！”禅儿的眼里有了泪，“父亲不让我多惦记她的！”
　　
　　“噢，没什么的。”云水俯过身来，“明晨，我们一起去看她吧！
　　
　　三
　　
　　清明时节，绵绵细雨缠住了凤凰山。沿石阶而上，转过几片山林就到了禅儿母亲的栖身之所。那是一处静谧安闲的所在，有着茂密的青草和几棵挺拔的玉兰树。抬眼上瞧还能看到远处的山恋，如同一个半圆的弧将墓体环抱。
　　
　　“你父亲真是个有心人，为你的母亲寻得这样雅致的地方。这个地方让人想起你母亲当年的丰韵，也似乎听到了她的琴音袅袅。禅儿，有空你多来看看她吧。”云水的面颊上带着一丝感伤，“我云游四方，修仙布道，能来凤凰山的机会着实不多，而你的父亲又事务繁忙，只有拜托你了！”
　　
　　“好的，先生！母亲是我的挚爱，我定会时时来向她老人家请安！”禅儿的黑发飘起在风中，清雅如同她曾经的母亲。
　　
　　“那就好！”云水心中似乎因此有了安慰。“我们为她奏一曲吧，就奏那曲《云中曲》。这里苍凉开阔，她的灵魂一定会感知的。”
　　
　　禅儿席地而坐。一时间琴音四起，玉珠弹落。高音的回环，低音的激昂，高低声之间的起伏与跳跃都让云水有了与天际共融的感觉。在云天水际之间，他的心头浮现出了一个人。她和禅儿一样俊秀，一样有着对韵律的感悟。《云中曲》在她的指下，展现的不仅仅是静谧与舒缓，更是一种神合与体悟。
　　
　　四
　　
　　女孩子的心像海底针，韧而透亮，禅儿眼里释入出来的光时时让云水心中不安。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禅儿好，指导禅儿练曲的日程也安排得越来越紧密。
　　
　　“这支《凤凰齐飞》是你母亲编奏的。那一年，她才十八年。那年，我和你的父亲去拜访你的外祖父。他是一个悟道很深的智者，也是一个隐匿山中的怪人。在那里，我们见过了你的母亲，也同时喜欢上了你的母亲。我和你的父亲以生命为赌注，发誓不管谁赢得你母亲的欢心都不许伤害到另外一个人。最终的结果你的母亲选择了他，而我也因此成了飘荡的云水，带着一丝秋愁匆匆地离开。”
　　
　　“父亲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件事情，我也从不记得母亲说起过你。在我的记忆里，你只是上山时的一袭青衣。我的母亲，她可有我细腻的心思？”禅儿低下额头，“这片竹林总是令我迷茫，母亲的早逝，父亲的忙碌，包括你的不期而至都让我不安。那首《云中曲》我已烂熟于胸，只是不知道这首《凤凰齐飞》，能不能让我有母亲一样的深悟！”
　　
　　云水在禅儿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份悸动，也读到一份他自己无法了悟的伤感。“你的母亲是你的前生，这支《凤凰齐飞》一定会在你的指尖下重新绽放的！”云水沉静地望着禅儿。
　　
　　“谢谢先生！”禅儿垂下眼帘，一滴清泪滴落在琴面上。
　　
　　“《凤凰齐飞》与《云中曲》略有不同，除了飘逸与韵律的跌宕，细听起来能让人看到凤与凰交颈相拥的情景，清丽之中有着恢弘的气质。这支曲子颤音手法很多，要达到真正的炉火纯青，得有两、三年的功夫！”云水顿了一下，“禅儿，我在凤凰山已逗留数月，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希望下次再来时，你早已从这溪水山涧中悟到琴音的真谛！”
　　
　　“你要离开！”禅儿诧异地抬起了头。
　　
　　“是的。禅儿，我会想念与你在一起的日子，一如想念你的母亲！”
　　
　　“可以不走吗？”禅儿站起身来，有了走近云水的渴望。
　　
　　“不可以！”云水的态度很坚决。
　　
　　五
　　
　　此后的很多天，禅儿都在母亲墓前弹奏那首《凤凰齐飞》。琴音如同流水过涧，有着诗意的灿然和心境的释放。雨天的缠绵与柔软，晴日的亮丽与碧透，都让禅儿从琴音中看到了白羽的凤与金羽的凰。它们交颈相偎、翩翩起舞、婀娜多姿。
　　
　　云水走后，父亲更加沉默，除整天在禅房打坐，就是与老子、庄子为伴。禅儿感到很孤独，也每每在孤独中更加刻苦地练曲。她相信云水有一天会悄然而返，也相信自己的琴技一定会博得云水的赞许。
　　
　　但是，几个月过去了，云水再没有回来。禅儿在自己凄苦的等待中变得气息奄奄。她对父亲说：“如果可以，我希望再见先生一面，将我今生所学一一展示给他。”
　　
　　“同样的话，你的母亲也说过！”父亲的表情变得暗淡，“十六年前，你母亲好似这山间玉兰，在我和云水之间绽放。我们珍惜她，呵护她，同时也希望拥有她。但她的心里只有云水。云水秉性耿直，生性浪漫，他们总在争执，却又彼此不能分离。为此，我也苦恼过，但与云水相约的誓言只能让我选择沉默。有一天，你的母亲和云水又有了争执，他们为《凤凰齐飞》中的一段曲谱闹得不可开交。云水一气之下离开了凤凰山，而你的母亲也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母亲去了哪里？你不曾去找过她么？”禅儿的眼里充满了疑惑。
　　
　　“找过的，我与你的外祖父跑遍了很多地方，却打探不到你母亲的任何消息。我们很沮丧，也有些抱怨云水的意思。但是有一天，你的母亲却怀着你返回了。她衣衫褴褛，疲惫不堪，清瘦的脸庞变得污淖、肮脏。”
　　
　　“出了什么事，我不是你的女儿吗？”禅儿支起孱弱的身子，泪如雨下，“我以为你们相处得很好，她离开时你是那么伤心！”
　　
　　“你不是我的亲生。你的母亲在山下遭遇到匪兵。她逃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了你！”禅儿的父亲面色凄苦。“后来，我与你的母亲成了亲。云水回来时，你已经在襁褓中了！”
　　
　　“所以，先生永远云游在外，而你也是日日与经书为伴。两两相让的结果，伤害的不仅是无辜的母亲，还有你们？”禅儿痛苦地抱紧了双肩。
　　
　　“是的，我无颜面对你的母亲，只答应好好照顾她。我为你取名禅儿，也是希望你的母亲能从中明白，一切都是劫数，一切也是定数。这么多年来，我心中的苦不比云水少，而云水心里的苦你母亲更明白！”
　　
　　禅儿挣扎地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走向窗下的古琴。“我要编奏一支新曲，用它来纪念我的母亲，纪念你与先生之间的故事。它是悲的，也是伤的，但更多的应该是从容。命的安排是天意，既是天意就看淡看轻吧！”
　　
　　六
　　
　　多年后，一首空灵的曲子在民间流传。曲调清丽婉转，如潺潺流水。绝妙之音漫卷漫舒，淡然之中有着悠远的意境，仿佛天地万物溶在了一份圣明之中。后人爱极，为之取名曰《云水禅心》。
　　
　　......
　　
　　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
　　
　　抚一曲遥相寄，心难诉相思。
　　
　　南柯一梦兮，听泉水叮咚。
　　
　　映我长夜兮，我与白云栖。
　　
　　......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代表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有限公司授权，其它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7-14 11:52 编辑 ]

徐慧莉

木门的小说总有一种空灵感，欣赏了。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徐慧莉 于 2013-4-18 16:21 发表
木门的小说总有一种空灵感，欣赏了。

问好慧莉，谢谢读过！

林晓妮

语言拿捏得真好。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林晓妮 于 2013-4-18 17:14 发表
语言拿捏得真好。

谢谢晓妮，问好问好！:)

朱建勋

问好木门师兄，先读为快！

暴雨迎风

文字和意境的诗意将人带进了一种空灵之中，愁而不哀，歌、情、意蕴曼妙传奇，别有一番万种风情，喜欢这样的小说！

曾经沧海

木门的小说越写有意韵，欣赏。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4-19 11:48 发表
文字和意境的诗意将人带进了一种空灵之中，愁而不哀，歌、情、意蕴曼妙传奇，别有一番万种风情，喜欢这样的小说！

问候暴版，谢支持！这样的古韵小说处于尝试中！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3-4-19 18:59 发表
木门的小说越写有意韵，欣赏。

问好沧海老师！谢谢！

木门长子

原帖由 朱建勋 于 2013-4-18 18:24 发表
问好木门师兄，先读为快！

问候师弟，呵呵！:victory:

立青

学习木版的小说，文笔简洁，意蕴深厚！

荦春

语言妙曼，意境优美，空灵。学习了！

木门长子

原帖由 立青 于 2013-4-20 08:44 发表
学习木版的小说，文笔简洁，意蕴深厚！

问候立青版版，谢谢！

问候荦春，谢支持！

西夏楼兰

一曲非常有意境的音乐，在木门的笔下演绎得非常地道。有禅味，有情怀。意境美，语言美，人情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