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二题

夏冰

　　
　　
　　麻木是王道
　　
　　对于我来说，目前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麻木。麻木是王道。除了麻木，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现实是如此真实，真实到令人无语的境地。你离真实越近，越痛苦；你知道真实越多，越痛苦。真相不是用来让人知道的。
　　
　　儿子一年多来诊治花去大量的银子，这个不假。也应该花。关键是我银子紧缺得可怕。这是属于自己能力严重不足的范围，怨不得别人。借贷已然是越累越多，而且还将继续累积。儿子的病情明显好转，这是令人欣慰的。但是一直体虚，只好静心在家休养。据医生说最少还得用药三个月，得看病情和身体状况。一家人的生活费，靠我网上零碎收入以及投稿校对所得勉力支撑，而每次的体检加上药费，相当于我月薪的三倍还多。关键我今年至今没有一分钱的工资到手。不说老婆腰椎间盘膨出的毛病又严重了，就算是她想去努力坚持，她所在的小超市也倒闭了。她频频去找新的工作，但她五十岁的年龄让所有店家望而生畏，都是婉言相拒。旧账未还，新债又来。再向谁张口？很难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知道下一刻会怎样。很多时候站在街头，不知道这个自己是不是真实。
　　
　　花去的医药费无法报销，只因为一个无意。如果早知道低保医保需要一年一审核，那何至于在儿子大二那年没去审核，导致医保作废？听朋友的话找了民政部门，也因没有医保，一切免谈。待到重新办理上医保，已经于事无补。那些打印下来的关于住院的厚厚的账单病历资料，都只好成为一个历史，在那里供自己一看，再无任何意义。——其实就是自己也懒得再看，根本没有那份心情。
　　
　　忽然又听说门诊医药费也能报一部分。于是咨询，跑腿，连日来冒酷暑往返几次，找了多人，好容易费尽周折办到差不离的地步，才听到办事人员说：“先放下吧。等报上去批，批下来就可以补助了。”我问怎样的个补助法。回说一月一百。“什么？”我闻听，彷如被施了定身法，一时语塞。脑子里高速运转，才理清这句话的意思。我盯着问了一句：“如果花了四五千呢？”“花多少也是一百，除非是癌症，才按照医药费的比例报。”对方回答得十分肯定明确。
　　
　　我有一种强烈的被耍了的感觉。所谓的大额门诊医药费补助，就是这样一回事么？不是我嫌少，关键是这一月一百，能济什么事呢？即使上级部门恩准批下来，花去的和它之间，悬殊也太大了吧？像这样的补助，只能算是空有一个接受了补助的名头而已。成不成，也没什么关系了。枉费我这些天东奔西跑了。我请上假，费上劲，搬上人情，大太阳底下跑个半死，我容易吗我？
　　
　　带着十分失落的心绪，我登上了返回的公交车。我再三再四对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大热的天，火气大了伤身，世上事就这样，你急也没用。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上，我浑身透湿，脑袋晕乎乎，胃里头乱翻。好半天，我才陷入一种虚无的境地。我就想到，只有麻木这一条办法适用于自己了。否则，你还能怎样！
　　
　　那我就麻木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什么都不清楚。假装什么都离自己很远。假装我们全家十分幸福和谐地生活在这个美好的人间——只是，我真能麻木吗？我不知道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要玩到什么时候。
　　
　　2013.6.29

　　
　　散步
　　
　　天热起来，每天晚饭后，我们就去户外散步。这不能算是浪漫，只能说是一种自然而然。藉此调适身体，同时放松一下心情和紧绷着的神经。小区外面人不少，相濡以沫的老俩口，正在甜蜜期的小俩口，携妻带子的三口之家，各色人等，尽皆入眼。凉风习习，饭后的漫步很适宜。
　　
　　忙于上班家务乱七八糟事情，与妻在一起的时间很有限。这样一起走一走，拉拉话，也挺好。都五十岁了。意识到这个年龄，就更觉得不管通过什么方式，多陪陪她，值得。再说，对自己的身体、眼睛都没害处，毕竟自己长时间伏案工作，腰啊颈啊肩啊什么的都有些小毛病。这么一想，就放慢步子，缓缓行来。一路走，一路观风景。
　　
　　一个小孩子开着一辆电动娃娃汽车，往前走几步，又往后倒几步。孩子的妈妈让他一直往前开，他是一个劲往后倒，不知是成心还是操作失误。看孩子的神情很淡定。后来他往前开起来，但到该右拐弯的时候他却站住了，半天没动静，任妈妈在身边絮叨，他根本不搭茬。
　　
　　一只小狗狗坐在便道中间，任凭主人怎么吆喊，就是不走。那模样像极了一个小孩子。主人已经走前去很远，怎么叫也叫不动它，只得再返回来，蹲下身，抚摸狗狗的脑门儿，脖颈，脊背，轻声念叨着，安慰一番。或许狗狗理解了主人一番苦心，或许被感动了，或许狗狗自己想走路了也未可知，它站起来，屁股一扭一扭，尾巴一摇一摆，跟着主人走，走不上几步，就撒欢儿跑到主人前面去了。
　　
　　路灯下，几个人席地而坐，杀棋杀得正来劲儿，吸引了不少人围观。一位老者一边观棋，一边伸一只手到跟前的摇篮里，捉着孩子的小手慢慢摇，那孩子懒得理他，早呼呼地睡着了，而老者的眼睛则一直盯在棋盘上。哈哈，老者看棋看得认真，孩子睡觉睡得安心，爷儿俩倒也相安无事。这情景让我不禁莞尔。
　　
　　几个民工模样的人坐在路边，一边抽烟，一边拉话。嘁嘁喳喳的外地口音，听不清楚说些什么，但能听出来他们很开心。不知说到什么了，他们哈哈大笑。有一个伸手拍了另一个一巴掌，“啪”的一声，在夜里十分响亮。被拍的一个就举起手，想还击的意思，但也只是举了举手，就作罢，反而也嘿嘿地笑起来。马路对面，一幢大楼正在收尾。看样子他们就是这幢大楼的建设者。他们有的穿着一条背心，有的干脆裸着上身，裤子上都是泥灰斑斑。还有一个把脚搁在拖鞋上，靠着树干，抽着烟，跟同伴说着话，很惬意的样子。
　　
　　走了一会儿，妻开始倒着走。不知她从哪里听说脚后跟先着地，有利于腰病的恢复。我则还是正着走。这样我们肩并着肩，一个倒着走，一个正着走，在旁人看来估计比较奇异。常常有人迎面走来，都避让开了。人们看着你的眼神，都很温和。人们的心存善意，让你心里踏实，觉得这世界很像个世界，自己还不至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到差不多公交的一站地，我们就往回返，还是一个倒着走，一个正着走。没走几步，她就挽住了我的胳臂，她说这样稳当，又说我是她的眼睛。
　　
　　2013.7.6




[ 本帖最后由 夏冰 于 2013-7-12 11:18 编辑 ]

南山菊

读完之后静默了一大会儿。读的过程中想了很多。
生活是如此真实。有时候人们是如此无奈。像一只飞虫粘在网上。
但是，还可以去散散步，看天真的孩子，看小狗，看下棋的老者和酣睡的孩子——世界是如此美好——真的如此美好。

陀螺

生活的真实不仅让当事人疼痛，连读者或旁观者也会跟着一起疼痛。安慰的话，说多少都是苍白的。夏先生家的嫂子肯把夏先生当作眼睛，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这个浮躁的世界，夫妻缺乏必要的信任和安全感的比比皆是。愿夏先生一家早日渡过难关！

时光安然

生活不易，需要我们的脊梁扛着。扛到底，就是一个男人的赢。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或许换个环境更好点。

一水

我读了几遍。就送夏版一句：爱，在俭朴的生活中，是有真生命的。

高迎春

生活里，本就有七灾八难的，挺直胸膛往前走，光明与美好就在前头。

剑鸿

清醒与麻木，正是正着走和倒着走的两种姿势。真实而琐碎生活中掘出的命题更加具有现实性和光芒。麻木，也许是现实的需要，这个社会什么都需要，唯独不需要敏感，想要生存，必须将自己的神经系统练得像钢筋一般粗。然而，这样倒着走的结果一定是沦陷。所以，我们需要听得口令是：立正，正走，稍息，倒走。

夏冰

原帖由 南山菊 于 2013-7-12 08:59 发表
读完之后静默了一大会儿。读的过程中想了很多。
生活是如此真实。有时候人们是如此无奈。像一只飞虫粘在网上。
但是，还可以去散散步，看天真的孩子，看小狗，看下棋的老者和酣睡的孩子——世界是如此美好——真的 ...

是啊，生活给我们展示了多姿多彩的方方面面。就看我们会不会正确看待它了。辛苦南山菊友。问候！

夏冰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7-12 09:38 发表
生活的真实不仅让当事人疼痛，连读者或旁观者也会跟着一起疼痛。安慰的话，说多少都是苍白的。夏先生家的嫂子肯把夏先生当作眼睛，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这个浮躁的世界，夫妻缺乏必要的信任和安全感的比比皆是。愿夏 ...

谢谢陀版的理解。生活本身就是这么真实。让人心冷的有，让人心暖的也有。只能面对，并珍惜。

夏冰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3-7-12 10:52 发表
生活不易，需要我们的脊梁扛着。扛到底，就是一个男人的赢。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或许换个环境更好点。

嗯，安然说得是。不过，地域限制，年龄限制，都让人无奈。

夏冰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7-12 10:53 发表
我读了几遍。就送夏版一句：爱，在俭朴的生活中，是有真生命的。

说谢有些矫情。说实在的，这句话很受用。:handshake

夏冰

[quote]原帖由 高迎春 于 2013-7-12 11:31 发表
生活里，本就有七灾八难的，挺直胸膛往前走，光明与美好就在前头。 [/quote]是啊，阳光就是风雨后。我相信。问候高老师！

夏冰

原帖由 李明 于 2013-7-12 11:56 发表
实质上爱的反义词就是麻木。

问候李版。很多时候，只能麻木。爱这种情感，是本能，是自然生发。

夏冰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3-7-12 16:56 发表
清醒与麻木，正是正着走和倒着走的两种姿势。真实而琐碎生活中掘出的命题更加具有现实性和光芒。麻木，也许是现实的需要，这个社会什么都需要，唯独不需要敏感，想要生存，必须将自己的神经系统练得像钢筋一般粗。然 ...

剑鸿兄的理解总让人耳目一新。是的，常规的现象里，总有令人值得关注的东西。或许，我们的生路，会从中觅到一星半点也说不准。

水如空

读《百喻经》，有国王问女儿们怎样爱他，众女儿都说像糖一样爱他，唯有小女儿说像盐一样爱他。结果他大怒，贬了小女儿。后来他国家倒闭，流落街头时，小女儿帮了他，为他做无盐的菜，他才知道，盐之爱是最普通也最真实的。
很久没有如此细致地读一篇文章了，夏兄此文，读过叫人感慨良多：生活就是如此真实，如盐。甜蜜只属于那些劣质的肥皂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