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孩童时

田瞳

　　
　　
　　
　　                                                        女孩
　　
　　
　　那时孩儿们还很小，一点不懂大人的事。可他们是大人的孩子……
　　
　　阴沉沉的冬天，好冷好冷。雪花也从厚厚的云层里钻出来，零零星星地飘下来了。
　　
　　“快走，宝儿，咱们找爸爸去！”
　　
　　那个带讯儿的人一走，娘就泪流满面，啥也顾不得了，慌慌张张领着孩儿们出了门。
　　
　　两个孩儿，男孩四岁，女孩一岁。手里拉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雪花绕着娘儿们飞，村野迷迷茫茫。
　　
　　“娘，冷……”男孩瑟瑟地叫冷。女孩在娘怀里咳嗽起来。
　　
　　娘一声不出，只顾走呀走。
　　
　　带讯儿的人说，快去看看吧，安平出事了，一两天就要往监狱里送，去晚了就见不上了。
　　
　　娘儿三个跌跌爬爬往县城里赶。
　　
　　老远老远的路……
　　
　　走呀走，顾不得冷，顾不得累。好不容易赶到县城，孩儿们身上都冻透了。
　　
　　在一个很冷的屋子里见到了爸爸。
　　
　　“安平！”娘含咽叫了一声，泪珠就滚滚而下。
　　
　　“素玉，你来了？”爸爸脸色苍白，露出惊讶的神色，想不到家里人这么快就知道了。
　　
　　娘问：“安平，到底出了啥事？前两天回家时还好好的……”
　　
　　爸爸说：“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是清白的。”
　　
　　娘说：“我信，可……”
　　
　　爸爸摇了摇头：“别说了，我没啥。看，孩儿们都冻坏了，多冷的天啊，你不该领孩子们出来。”
　　
　　孩儿们真的冻坏了，男孩依偎在娘身边，不住地瑟瑟发抖，女孩又连声咳嗽起来。
　　
　　爸爸的目光停在女孩脸上：“贝贝咋咳嗽这么厉害？是不是冻病了？”
　　
　　娘的手在女孩额头上摸了一下，哎呀好烫。娘心里一紧，脸上可没流露出来，只说：“孩子不要紧。安平，你可要想开呀，别挂牵家里。”
　　
　　“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爸爸还尽力做了个笑脸，“你们快些回去吧，天冷，几十里路呢！”
　　
　　娘哭出声来：“安平，你要保重！”
　　
　　“快走吧，雪下大啦。”爸爸双手推着娘转过身。
　　
　　就这样分别了。大老远赶来，没说上几句话。
　　
　　雪花漫天飞扬。
　　
　　爸爸站在窗口边，目送娘儿们走远。
　　
　　娘儿们一步一回头。走到拐弯处，女孩忽地扬起胳膊，想要爸爸来抱一抱她。女孩穿一件蓝色小花袄，那蓝色小花永远印在爸爸眼睛里了。
　　
　　七天以后，孩儿们的爸爸被送进了监狱。
　　
　　爸爸自己说不会有事，可怎能没事呢？爸爸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墙上有一句“反动标语”，不知是什么人用粉笔写上去的。爸爸当时就难住了，向上边报告吧，没看见写字的人；不报告吧，人家要是怀疑他呢？爸爸赶紧走出厕所。然而，还是被别人看见了。追查的结果，再没找出第二个人，爸爸就成了唯一的怀疑对象，因为他出身于地主家庭，不是他是谁呢？
　　
　　在铁窗里爸爸收到了家中送来的衣物。解开包袱，一双新做的布鞋映入眼帘。爸爸捧起那双鞋心头猛地一颤。他一眼就认出，这双鞋的鞋里布是女儿身上那蓝色的小花。啊！他的女儿！
　　
　　细心的娘，把女孩穿过的小花袄剪下来，做到了爸爸的鞋上。爸爸顿时明白，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啊，贝贝！……”爸爸用整个生命喊出一声。天和地一起旋转起来。
　　
　　女孩贝贝，来到人世间刚刚一年，还没叫过一声爸爸，她又离去了，就在那个飘雪的日子。
　　
　　
　　
　　                            男孩
　　
　　走了很远的路，还有很远的路。
　　
　　望不到尽头的戈壁荒野。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在茫茫荒野上艰难跋涉着。
　　
　　“娘，我走不动了。”男孩站住不走了，想哭的样子。
　　
　　“来，娘背上走。”娘在男孩前边蹲下身子。
　　
　　男孩说：“娘背不动我。”
　　
　　娘说：“娘能背动，来吧来吧。”
　　
　　男孩伏在娘的背上，两条小胳膊勾住娘的脖颈。娘儿倆缓慢地向前挪动着。
　　
　　这条荒凉的跋涉之路，娘儿俩已不陌生，这一回是第三趟了。
　　
　　三年了。爸爸到那个农场去，已经三年了。爸爸一去就不再回来。男孩和娘每年来探望一回。路好远啊，来一趟很不容易，坐一天火车，再走一天路。爸爸为什么到那样远的地方去呢？
　　
　　爸爸走的那年冬天，男孩才四岁。爸爸走了，小妹妹也死了，家里就剩下男孩和娘。娘儿俩的日子好孤寂。这三年来，娘的身子瘦多了，话也少多了。男孩听见有人对娘说，你要熬到啥时候啊？趁现在脸还白着呢，头发还黑着呢，早些拿个主意吧。娘总是一声不吭。每到秋后，庄稼收了，农活不忙了，就领着孩儿踏上这条望不到尽头的荒凉路。
　　
　　“娘，爸爸知道咱今儿来吗？”
　　
　　“知道的。”
　　
　　“爸爸在门口等着咱们吗？”
　　
　　“等着呢。”
　　
　　“爸爸咋不来接咱呀？我跑不动，娘也背不动。”
　　
　　“爸爸有事，忙着呢。”
　　
　　男孩不语了。他想不明白，爸爸有什么事不能来接他们呢？他和娘都跑了这么远的路……
　　
　　“娘，”过了一会儿男孩忽然又想出一个问题，“娘，爸爸不能来接咱，是因为爸爸写了黑话吗？‘
　　
　　“啥？”娘吃了一惊，停住步，扭回头看着孩儿的眼睛，严厉地问：“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话？啊？”
　　
　　男孩有点害怕了，低声说：“他们都说，爸爸在墙上写了黑话。”
　　
　　“胡说！爸爸没有写，那不是爸爸写的。你爸爸是好人！记住了吗？”
　　
　　男孩抱紧娘的脖颈，很认真地说：“我记住了，娘。”
　　
　　娘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步子咋也迈不起来了。
　　
　　“娘，你背不动了，我下来自己走。”男孩的胳膊从娘的脖颈上松开了。
　　
　　娘说：“能背动的，娘不累。”
　　
　　“不，我下来走。”男孩扭动着身子要下地。男孩懂事了，他七岁了。
　　
　　娘只好放下孩子，在孩儿头上摸了几下。
　　
　　娘儿俩慢慢走着。遥远的路，不管咋样走，还是那么远。
　　
　　望不尽的戈壁荒野……
　　
　　“宝儿，快些，跟上来呀。”娘回过头，向孩儿招着手。
　　
　　“娘，我的脚疼。”
　　
　　“忍一忍，就快到了。跟上来呀，你看这路上有沙枣呢。”
　　
　　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沙枣，一粒一粒丢在路上，引孩儿赶上来。
　　
　　男孩看见沙枣，身上添了力气。他最喜欢吃沙枣了。他没吃过更甜的东西，沙枣就是最甜的糖果了。男孩加快步子去追前边的沙枣。
　　
　　娘看见孩儿赶上来，便有在前边走了，走一走丢下几粒沙枣。
　　
　　男孩一路赶着前边的沙枣，小脚板不停地走呀走。
　　
　　荒野茫茫，路途遥遥。红红的沙枣，一路撒向荒凉的远方……
　　
　　　　

昨夜秋风

看了让人心痛的文字。我觉得田老师还可以继续写下去。很好的故事。

淡淡不如风

令人感动感慨。

木门长子

拜读田老师好文，两个孩子两种悲凉，令人感伤。

夏冰

深入内在的感染力，打动人心。拜读。

暴雨迎风

先支持！！

暴雨迎风

通过两个典型场景的细节写母亲对父亲的爱和对孩子的爱，感人至深，支持精华！

田瞳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3-8-22 21:23 发表
看了让人心痛的文字。我觉得田老师还可以继续写下去。很好的故事。

谢谢秋风版主鼓励!

西夏楼兰

亲情，爱意，还有若隐若现的社会背景组成的画面和细节，真的是力透纸背。

田瞳

原帖由 淡淡不如风 于 2013-8-23 06:41 发表
令人感动感慨。

问好朋友!:handshake

田瞳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8-23 10:19 发表
拜读田老师好文，两个孩子两种悲凉，令人感伤。

谢谢木门版主!

田瞳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8-23 18:50 发表
深入内在的感染力，打动人心。拜读。

谢谢支持!

田瞳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8-26 19:20 发表
通过两个典型场景的细节写母亲对父亲的爱和对孩子的爱，感人至深，支持精华！

谢谢版主厚爱鼓励!

邱天

来学习田主席作品。

田瞳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3-8-27 10:06 发表
亲情，爱意，还有若隐若现的社会背景组成的画面和细节，真的是力透纸背。

楼兰近好,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