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漫话

冷晰子

　　最近小恙。云朵一样美丽的烟花。迟迟不退，大有与我的身体难分难舍之意。已是十几天的盘亘，此起彼伏，四面埋伏。
　　
　　求医问药的时日多了，在医院看见走廊上络绎不绝的人，慨叹五谷杂粮的变异。医生诊断为过敏。查过敏源之所在，如照结果之指示，这世上，真无活路可供安全行走，连粉尘、花香也在内，岂不是处处可中招？
　　
　　不退就不退吧，顺其自然好了，任美丽的烟花在皮肤上东来西往，自在游弋，甚至爬上我的额头和眉目，好在它们不是黑色的，影响不了多少容颜，听之任之好了。
　　
　　谁知另外一个小厄运悄悄潜伏，急性胃炎，趁夜晚来临瞬间袭击，醒来已在急诊病房，整整输了一个晚上的透明液体，其间如何折腾，朦朦胧胧中，第二天只看见一大堆单子：血常规、心电图、肝肾脾胃彩超。不知道是不是需要，反正它们已经完成使命，静静躺在病床前。
　　
　　不是医生也明白，烟花们流连不去，乃是身体内部在造反。快速的生活节奏，常常令我们忽视不时亮起的红灯，总以为，偶尔闯一闯，不会出现交通事故。
　　
　　肩上的背负，容不得我们停下追逐的脚步，偶尔的缓一缓，大抵都有点奢侈。于此，红尘恩怨，江湖快意，愈加无足轻重。
　　
　　因了身体的不适，偏得两日无复白昼与黑夜的书痴。居然读完了鼎老的四部曲和《蒋经国回忆录》，恰《蒋经国回忆录》里有国军接收东北之细枝末节，想他的亲身之笔，定比鼎老作为一个小兵的旁观者之度量，更加贴近事实真相。事实非也，蒋经国之书，多为当时上层之感，而无下层小人物的切身之痛。
　　
　　江天近日也烟花灿烂。网络情缘。你我之间。却多有含蓄。“艺术的最高境界为隐藏”。言之为谁，无从考证。安然的《……猫》文，却让我费了几分心血。很奇怪自己对小动物的某些感觉。安然的《。。。。。猫》，令我咀嚼了一下这种感觉。
　　
　　记忆中，对猫最深的印象，就是那双会随着光线的改变而不断变换的绿色的（对，绿色，深绿色）眼睛。我对这种变换，不适应。甚至于害怕。我喜欢从一而终。喜欢简单明了，喜欢清清楚楚，连爱都是，不喜欢暧昧纠缠。因此更喜欢狗，大狼狗。喜欢它们的高大与野性，眼睛里永远不变的忠贞与清澈和对喜欢的人的深情，喜欢它们愿意为忠贞而奋不顾身。我不必刻意去讨得它的喜欢，不必费劲去猜想它们的彼时彼刻的好恶。
　　
　　养过一条狗，德牧。清晨与黄昏，带着它到渠泊上飞奔，它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它很会掌握与我的距离，不会相隔很远。看我没有跟上，它会原地等我，或者，转身会跑来迎接，近身之后，再次向前飞奔到合适的距离，看到有陌生人从我身边经过，它会立刻警觉，站在原地看我的反映。如此忠贞相护。令我视它为家人。它不乖张，但会偶尔调皮，和别的狗儿玩欢了，玩野了，不肯听我的召唤回家，只要我假装生气离开，这家伙会乖乖地回到身边，蹭着我的衣裤，要我的原谅。
　　
　　猫或许也会有这样的情感深挚。但是我对它们眼神的疏离，已注定我们今生的无缘。格格为猫立传，我也是喜的，萝卜青菜，本就各有所爱。
　　
　　柳藏写字《出逃》，陀螺相复。
　　
　　两个人的字，各有千秋。
　　
　　柳藏含蓄，陀螺坦诚。
　　
　　其间有几个思考。关乎文字，关乎人，关乎人生，关乎江湖。
　　
　　如果是在早几年，我大约早已是洋洋洒洒的相和，如今却是懒惰。懒惰，应是一个借口，借口之外，是红尘似渔网。时光中，红尘从来都不是越来越完美，而是越来越千疮百孔。拼劲全力，也无法修补。
　　
　　简而化之，倒是可以。
　　
　　有些人写字，喜欢将文字抬升到一个神祗的高度。让精神仰望的高度。我对此不以为然。
　　
　　写字，我从来当它是家常菜，这大概会引来一堆不屑与砖头，但我的确如是认为。无需隐藏自己的观点。没必要搞得像饭店里那么正式，当然，请客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你的字，不是想要取悦某个特定环境下的刊物，就不必弄得像请客，自然一点，清新一点，随和一点，我以为就很美好。
　　
　　文字，诚然有社会责任的承载，但那只是一部分特定的文字，专门的文字，与平常的文字，隔了十万八千里。如果个个都要这样，岂不累死？
　　
　　何况，那些写特定文字的人，将文字提升到某个精神高度的人，未必在私下的精神境界里，都是公众场合的正装。
　　
　　熟悉的人也好，陌生的人也好。文字，在我的意念中，没有好坏。但它一定是一面镜子，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映照你的心。而且，久而之久，文字会成为一个人的衣裳，不管你怎么变换衣服的颜色或者式样，它的本质都在那里，熟悉的人，一眼而知。高低美丑立分。
　　
　　文字的阅读层面与人群，自来是小众的。不要幻想所有的读者都是你的知音。写过长篇《风萧萧》的徐訏曾在他人作序时堂而皇之地微词张爱玲：有人介绍两个在当时见红的女作家的作品，一个是张爱玲，一个是苏青。张爱玲有一本短篇小说集，一本散文集，小说所表现的的人物范围极小，取材又限于狭窄的视野，主题又是大同小异，笔触上信口堆砌，拉杂拉扯处有时偶见才华，但低级幼稚耍弄文笔处太多。散文集比小说稍完整，但也只是文字上一点俏皮，并无一个作家应该有而必有的深沉的亡国之深痛与乎回荡内心的苦闷之表露，也无散文家所必须的缜密的思考与这里的修养。”张爱玲不见得知晓他的定论，但对徐也是颇有微词：“徐訏----太担保，只有那么一点点。有些人从来不使我妒忌，如苏青、徐訏的书比我的书销售路子好，我不把他们看做对手。喜欢看张恨水的书，因为不高不低，高如《红楼梦》、《海上花》，看了我不敢写。低如杰克、徐訏、看了起反感。”
　　
　　我并不为他们之间的这种言论惊诧，彼此的评价也根本不影响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知名。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张爱玲不适合政治，所以会远走他乡，为大上海留下苍凉的背影，而徐訏，却可以在体制内游刃有余。
　　
　　相比，我更喜欢张爱玲。
　　
　　这样想，便令文字本身，有了一份安然之态，坦然之心。笔下自也悠然许多。
　　
　　一水以周梦蝶之诗篇引入，其中有几句，尤为偏爱：“我选择好风如水，有不速之客一人来。我选择春江水暖，竹外桃花三两枝。我选择渐行渐远，渐与夕阳山外山外山为一，而曾未偏离足下一毫末。我选择电话亭：多少是非恩怨，虽经于耳，不入于心。”如此的山高水也阔。像倪云林的山水画，邈远苍茫。
　　
　　我会爱也会恨，但不会将爱恨无端加诸文字之身，我不要它们有政治之态，更不允许它们成为某种制式化语言的僵尸，只希望它们个个纯洁，字字宁馨。而这些纯洁与宁馨，源自于寂静的心灵深处，澈如清泉。
　　
　　在柳藏的《出逃》里，我如是回复：“容器如果无限大，其实已经不是容器。而且，容器是不断膨胀的，有时候，膨胀的速度，甚至快过出逃的速度。所以，出逃，在我看来，实际是数学中的放射线，可以在无限的角度中，无限延伸。原点，反而是出逃的完美方向。静态的平衡堕入动态的空间，也会同化为动态。不如从动态空间，回归静态的平衡。，一千朵花在开，而一万朵花在谢，所以，春天会远去，夏天会不在。自然界新陈代谢很难找到平衡，所以，人类灾害不断，除非，对自然界反作用的一切愿意以博爱之心，与自然讲和。从自然界而延伸到社会与人，人与人，等等。讲和，有时候需要彻彻底底的真诚与坦诚，这种坦诚真诚，也许需要时间的耐心等待。也许，众生与万物，真正讲和的时候，就不再需要出逃。因为，原点，即是远方。阳光灿烂而流水淙淙，树木葱郁。”
　　
　　我也在隐藏，暗含隐语。人在世上，心的坚强，远比身体的坚强，要坚不可摧。没有谁会把我们当做永远的孩子。
　　
　　有时候想，人生大抵是一个不断出逃又不断回归的过程。上一个出逃的终点，或许就是下一次回归的原点。我们所常常眷念的原点，其实非原点，它总是在不断的出逃中，陆续变换。真正原点，是心爱的藏品，从来就不轻易示人，甚至会藏到你自己忘记，唯有当你真正停下出逃的脚步，真正沐浴过沧海桑田，真正穿越过人生爱恨的枪林弹雨，才会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
　　
　　我喜欢肝胆相照这个词赋予人生的涵义。喜欢武侠，喜欢李探花与楚留香，也喜欢令狐冲。然而，不管是李探花还是楚留香，亦或是令狐冲，能真正辨清江湖上真正的朋友与敌人吗？绝对的敌人和绝对的朋友，在江湖上有吗？你的至交有可能是他的敌人，敌人的至交，有可能是你的深爱，哪一段不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周芷若深爱张无忌，到最后却成为此生之恨，令狐冲与东方不败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曾以命相救，最后呢？至死不渝，在江湖里，是个魔咒。远不如肝胆相照。
　　
　　肝胆相照是烟花灿烂也是岁月绵长的静水深流。
　　
　　文字，只是媒介。媒介就像记者撰写的新闻，许会夸大其词，偏离事实。或还会略施粉黛,谁会素面朝天？文字之外，路途遥远。需有百年之修。


      

陀螺

第一时间阅读了晰子这篇文章，等了半天，还是第一个回复。我不说坐了晰子的沙发，我只说吃了晰子用心煮的这碗早点。我知道晰子不喜欢把文字抬升到精神的高度，也不喜欢把文字比作精神的食粮。我们离不开主食，但我个人更加偏爱用心烹制的早点，虽然我常常早点吃得很马虎。之所以马虎，一是因为早点没有特色，时间长了厌烦；二是本地煮品口味偏辣，一大早就吃进胃里不舒服。所以，我选择吃简单的玉米窝头和香菇包子。其实，我内心还是喜欢各地不同特色的早点。
       今天一大早读了晰子的这篇文章，就想起我对早点的偏爱。其中的一些语句读起来很是贴心合胃口，比如：“熟悉的人也好，陌生的人也好。文字，在我的意念中，没有好坏。但它一定是一面镜子，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映照你的心。而且，久而之久，文字会成为一个人的衣裳，不管你怎么变换衣服的颜色或者式样，它的本质都在那里，熟悉的人，一眼而知。高低美丑立分。”
还有一段：“有时候想，人生大抵是一个不断出逃又不断回归的过程。上一个出逃的终点，或许就是下一次回归的原点。我们所常常眷念的原点，其实非原点，它总是在不断的出逃中，陆续变换。真正原点，是心爱的藏品，从来就不轻易示人，甚至会藏到你自己忘记，唯有当你真正停下出逃的脚步，真正沐浴过沧海桑田，真正穿越过人生爱恨的枪林弹雨，才会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
       精彩之处很多，就不一一列举了。
       本来不想编辑这个回帖的，看着效果不明显，就把字体颜色重新设置一下。其间两个错别字也顺手改过。

[ 本帖最后由 陀螺 于 2013-9-6 11:02 编辑 ]

银公子

醒来已在急诊病房——这还是小厄运啊？晰子多保重！
今早从网上看到李开复罹患重症，真正感觉到人生无常，健康是福。
有文读，有字写，有三两好友念着，已是富足。

柳藏

感觉仍是意犹未尽。

阅读熟悉的文字，挺有趣的，可以看见人的舞蹈，也可以听到人的吟诵，真心假意，真真假假，再配上形形色色的回复，便是一台微型剧——无票的剧场，来去自由，纯属个人情趣。

阅读晰子的文字，我总是会感觉是看一条河的流淌，有无形的波浪。你在哪里转折了，你在哪里突然感叹了，哪些地方象是哗哗的流水，哪些地方又突然回旋。慢慢流淌，慢慢听取……

一孔

喜欢这样的文字，看这样的文字时，我竟然在听很久违很久违的《妈妈的吻》，真不知道有无联系。

夏冰

人在江湖，心灵深处能澈如清泉，不容易。读晰子的字，每每有如沐春风之感。
才知道晰子身有小恙。好好保重！

一水

直有两句现成的诗句涌来，送给晰子：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实在说，江天需要这样的文字。

关于徐許，这位在香港不得志的作家，唯是大陆出版了他的文集。前段时间买进，有晰子说到的文本。鼎公的四本回忆录，集中读过后，有很多想法，一时没有心思和时间形成文字，不过，推荐晰子读读被夏志清美誉跟张爱玲齐名的姜贵的成名作《旋风》，作为了解港台文学史之发展，私下读读就好，不必要有读后感，道理你懂得。他的作品大陆基本不会发表，但这个人在孤岛时期的上海，跟苏青有一段不解的渊源，彼时，他化名谢九。

周施梅

看过安然写的关于猫的字，很是喜欢。今读过晰子的字，心里也想起关于猫的一些念头，以后也捎带写点。读了晰子的字，在了解一些与张爱玲有关的评论后，也对晰子多了些了解。
无论世人对张爱玲如何评说，喜欢她的字，是不会改变的。我是这样想的。
晰子，周末愉快。

冷晰子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9-6 10:58 发表
第一时间阅读了晰子这篇文章，等了半天，还是第一个回复。我不说坐了晰子的沙发，我只说吃了晰子用心煮的这碗早点。我知道晰子不喜欢把文字抬升到精神的高度，也不喜欢把文字比作精神的食粮。我们离不开主食，但我个 ...

陀螺的这个比喻，我是甚喜的。
清新的早点，一般都属于自我，属于私人，属于温馨。
而浓郁的晚餐，油太多，不好消化。

冷晰子

原帖由 银公子 于 2013-9-6 11:32 发表
醒来已在急诊病房——这还是小厄运啊？晰子多保重！
今早从网上看到李开复罹患重症，真正感觉到人生无常，健康是福。
有文读，有字写，有三两好友念着，已是富足。

公子不知道，这回我貌似赚了。 回头帖个小文来，诠释这个赚。

冷晰子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9-6 11:38 发表
感觉仍是意犹未尽。

阅读熟悉的文字，挺有趣的，可以看见人的舞蹈，也可以听到人的吟诵，真心假意，真真假假，再配上形形色色的回复，便是一台微型剧——无票的剧场，来去自由，纯属个人情趣。

阅读晰子的文字 ...

在你面前，我有时候会词穷与怔然。
这种感觉，很少有过。：）

冷晰子

原帖由 一孔 于 2013-9-6 11:48 发表
喜欢这样的文字，看这样的文字时，我竟然在听很久违很久违的《妈妈的吻》，真不知道有无联系。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问好一孔老师。

冷晰子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9-6 12:04 发表
人在江湖，心灵深处能澈如清泉，不容易。读晰子的字，每每有如沐春风之感。
才知道晰子身有小恙。好好保重！

今已初愈，谢谢夏冰。：）

冷晰子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9-6 12:29 发表
直有两句现成的诗句涌来，送给晰子：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实在说，江天需要这样的文字。

关于徐許，这位在香港不得志的作家，唯是大陆出版了他的文集。前段时间买进，有晰子说到的文本。鼎公的四本回忆录，集 ...

《旋风》卓越与当当，好像都无售？
在淘宝寻到，居然要100大洋。
我下载了一个电子版。先看看，是否值那100大洋。
因为小说，我基本不买。
一水的小诗，允许做个小小收藏。：）

冷晰子

原帖由 周施梅 于 2013-9-6 18:51 发表
看过安然写的关于猫的字，很是喜欢。今读过晰子的字，心里也想起关于猫的一些念头，以后也捎带写点。读了晰子的字，在了解一些与张爱玲有关的评论后，也对晰子多了些了解。
无论世人对张爱玲如何评说，喜欢她的字， ...

非常期待梅的捎带“念头”。
要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