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4-9-22 09:57 编辑
埋在梦境里的种子
他搭了那个木头架子,春天来时就看到等到的植物爬满的样子。
丝瓜、豆角细长的身体坠着,悬挂着的美丽姿态。有微风吹来,那像玩着杠杆的人体。他从那里走过去,觉得在人的形体中穿过。“嗨,这是多么有生机的季节啊。”他觉得这话一定说给某个人的。那时候,他的脑海里,布满了逝去的别处景象。
他不希望任何人,闯入这个封闭的地方。这些年来,这是他一个人的王国。这里的一切按照着他的意愿存在着。他顺从气候和大自然植物的意志,和这里的一切,共同构建相互承认和欣赏的物象。
他知道,有些东西是需要埋下的。他从外边带进来的食材,一些随着季节到来枯死的植物,还有在草丛中因了他所不知道原因死去的昆虫。他把它们埋到土层下面。埋下时,总会在头脑里想到别的事情。比如,他到外地去的一些境遇,一些在别处说过的话,以及一些和他关系密切的人的影像。
这一次,他想到一个人的话:“那个孩子说在梦里,梦到了他。”他无从想象,一个梦到他的人是什么样子。那是一个半明半暗的地方,他躺在一张床上。很久以来,他躺在那里,寂静得像一个无底的深渊,又像长满了树木的森林,他在那里听到鸟的叫声,看到太阳的光。声音和光显得切近而又无限的遥远,他到过那些远而又远的地方。他在那里遇到纯粹而没有任何遮蔽的响声。他站在那儿,身体在光的爱抚下,轻轻飞升。他听到来自身体内部的声音,那里仿佛有着无数的羽毛在散开。“我无所归一的身体,来到了它的终极之地,身体像一滴水,砰然溅开,无数的水花在光芒下,光彩夺目……”
很久以来,他觉得身体和灵魂被尘世上空的物象束缚住了。那些琐碎的物象,在茫然之中,在更多无动于衷的天底下,病入膏肓,恹恹死去。“我看到自己身体黑洞的同时,也看到了那隐秘之处,被自己意识滑翔,而碰触到的天然之地。”那又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巢穴。很多个时辰里,他在那里种植了花草,听着流水的声音。他在那里和一些人说着话。说话成为一条通往远方的道路。
他在那个地穴里呆了很久。躺在一张木头床上,到一个人的梦境中,看到他的模样。一个人说:“你应该感谢我梦到了你,而你却从未梦到过我。”他躺在床上,声音在那片黑暗的空间里,像水滴不停地滴落着。那是一个无比漫长的时间。他的水管总有着不尽的水声在那儿蔓延。那一滴滴滴落的水,是生命唯一的声响。他那时就以水声为唯一的知觉,来验证自己存在于世的。他说:“今天,我是不是会进入那样的梦境中,重温我过去的时光呢?”
除了他之外,经年之中再无任何人。几乎每天,都有打进的电话。还有他的梦,也是陪伴他最好的场景,那是一些影像的片段,虽然有些模糊,有时一点声音也没有,但他专注于梦中出现的场地和人的影像。在那里,他发现了那个人。总会是一些草地,或者一条河边,或者是一个无人的废墟上,有着燃烧完柴草的灰烬。他不是一个人出现,有时是逝去的人,有时是一个人模糊的身影,和半个表情。但他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一直在岁月里潜伏,把一些离他远去的东西,重新带给他。他在那里看到了,他被驱赶走的心,又回到了一个相互应和的声音里。
有一天,他的梦境出现在一个房间里。他和一个人靠的很近,他看清了那人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是他熟悉的,它们像土地上出产的天然水果,又是柔软的、细腻的,充满光泽。那若隐若现的光,像轻然的笑。那笑意味着他们从内到外是熟悉的。这个人,潜入到他的梦里,表明他们彼此有过某种关系。“你听到了吗?那些他穿过的衣服,使用过的杯子,以及出现过他影像的一面镜子,在发出叹息的声音。”沿着那个梦想指示的方向,他走到一条路上去了。那里无比寂静,不时传来黑暗中,他熟悉过的声音。
他从那里觉察到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很多时候,他无声无息,沉睡的意识忽略了他的存在。除了那个巨大儿黑暗的屋子,他不觉得有什么存在了。有时,那无声的黑暗,像一个巨大的废墟埋没了他。但是,他不想让自己活着的身体接近于消没的状态,他就去晃动他的头,或者打开墙上的一个开关,那些光在一个瞬间布满了他的屋子。他看到墙壁上,头颅的影子,南墙角的垒起来的书堆。在抽桌里,一些他用过的古旧玩意,一个压书页的大理石条,一个鹅卵石,一块经年不用的手表,还有一些残破的车票等的小物件,它们分属于不同年龄阶段不同的人。他从那里看到时间留下的个人历史印痕。他望着它们,脑袋里流动着一些他在场的画面,那些有一些在他生命里,留下深刻映像的人。
现在,那里的一切都埋进了厚厚土层里。他看见自己从黑夜里出来,走在值满花草树木的一个小型公园里。他从头到脚,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衣服里。在这个秋末里,植物们结好了种子,它们随时会被风吹落到,他梦境的土地上。他心里念叨着:“除了宗教,就是人类的爱了。”他知道,那些即将长满在土地上的青绿植物,在无声地传达生命过程的一种久远。
2014年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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