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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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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13 16: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陌笛 于 2014-10-13 16:57 编辑

1

  与我有关的回忆都在雪天发生。

  我经常站在铁窗下自言自语,开始了、结束了。雪的呻吟夹带着嘲笑,让我的呼吸从毛孔散发恶变。一整天和一整年一个概念,只是雪地慰问会让我想起,今天和去年不同。

  田七是新来的,他拼命地喊叫,说老婆生了和他一样有种的男人。天涯铁窗也隔不断他的快乐,和他歇斯底里的哭声。因为他的儿子只有在十八岁的天空等到他的父亲出狱。他的老婆已经提出离婚,儿子将改姓改名。

  “儿子是我的,他姓什么都是我生的。”他仍在哭骂。

  我笑了笑,十八年就是一整天,马上就过去了,正如我的十八年。我从田七的漫骂声中回答。

  田七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他的哭声变得煽情,如同请求这样的雪天能有人来和他做爱。我说靠,你妈的别把鸡巴拱上天,雪是我的!

  在这里,感到每个人都是神经病。就像我把季节列为冬红,冬雪。我省略了雨天,因为即使穿了很多,在夏日里,心如冰窖。

  我痛恨红,是在我能听明白什么是痛苦,才越发地想逃避红。红的出现是在母亲生我的那天,她流了很多血,染红了雪地。母亲没有来得及上医院就把我生在了路上。我的出生带有革命的韵味,是用母亲的鲜血染红的开端。

  母亲经常在穿糖葫芦的时候骂我悔了她的一生,我认为她完全可以把我扔在雪地里,让我的灵魂在雪中睡去。母亲脱掉了外衣把我裹回来,我便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我认为一生就是一整天。

  其实一个从出生到死亡就是睁眼闭眼的过程。

  墙面的痕迹是我在监狱里的插曲。我清晰地记下了雪的来临,而我不把它归为一年的结束。例如雪是和风一起、是和梦一起、是和我的白头发一起。

  田七问我十八年什么感觉,我说我要出狱了;田七问我,出狱什么感觉,我说我夹在睁眼和闭眼的中间;田七说我古怪,听不懂我的话,然后我笑了笑。

  十八年,我在监狱度过了最美好的年华。十八年之前,我仍旧十八,在我成人的称号刚挂上,我被宣判十八年有期徒刑。我说我的青春来得晚一些,人生也许会改变。在十八岁的日子里,惟独不让我后悔的事情只有她,为了她,我宁愿十八年在监狱度过。十八年什么感觉?我回答,我仍旧爱着她。

  “我爱着他。”母亲拒绝很多来骚扰的男人。以此来回答。

  我很想知道他的样子,关于他的一些事情。母亲经常边穿糖葫芦边和我讲着我的父亲,他很有钱,可他愿意吃便宜的糖葫芦。

  我不愿意吃糖葫芦,甚至讨厌红的颜色。在我看来糖葫芦是最为欺骗人的东西,外表的美丽包裹着内部的酸涩。我把它比喻成生活,有很多看似和糖葫芦一样的东西很明显、很迷惑人的胃口,明知道,却欲罢不能。

  母亲就是糖葫芦的生活,她和我在一起总是装出甜蜜,我知道,酸涩属于她。我没能在成人的时候完成我的许诺,继续让母亲过上真正的幸福。在监狱里,每当我描写完雪的情形,母亲会第一时间来看我。我握着她的手,竹签的一端刚好扎向我,我会软弱地发现,穿起我记忆的悲哀是她的泪。母亲不再说是我悔了她,改为她悔了我。我坚信我做的一切,并无悔。

  当我把刀插进爸爸的腰间,血流了一地,与雪的映衬很显眼,我胜利的大喊,我成人了!父亲的血咕嘟咕嘟淌着,我欢快地跳跃。我用此方法告诉我生命中的两个女人,我爱着她俩。

  父亲在今后的日子始终要弯着腰走路,是因为我没有杀了他。他拨通了警察的电话,让法官毫不留情地把我送进监狱。在之前,我的确有很多想法,关于我该如何、如何。

  2

  我曾经想当兵,当一个坦克兵,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大炮感兴趣。我会自己做坦克,是用泥巴捏的,我把坦克晒干,然后摆在我破烂的床头。那时估计我有五岁。我家住在后山坡,上有山,下有水。坡上住着的几十户人家,靠木材为生。很多人都说我是聪明的孩子。其实我也觉得我很聪明。至于制作坦克过程,我只是在猴子他家黑白电视机里看到过一次。当时我挺牛逼,他们总上我家来看我做的一套军事武器,我用木头做的枪支用皮套拴在子弹口可以发射用树棍削成的子弹。我用此方法换来过小人书,和没有包装纸的糖豆。

  母亲说好儿子不当兵,她时常因为我把捡来的五角星别在帽子上,自己给自己敬礼而苦恼。母亲因为有我发愁,而又因为有我快乐。我五岁就已经显得很成熟,我把母亲当成我最应该关心的人。我把和猴子他们偷的瓜放在母亲的床头,告诉她这是咱家画里的那个人送来的。我家墙上有一张木桂英画像,是我家的装饰品。母亲高兴的时候会唱上木桂英挂帅,我才会看到母亲开心的笑容,并把家里唯一的箱子打开,把那段红绸子递给母亲。母亲在怪罪我的同时会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抽打,然后再抱着我痛哭。我总是想何必呢,打完人家还哭。从那以后,母亲开始怀疑我所做的一切,我用木头枪换回来的东西都变成偷的了。我的当兵梦在我五岁的时候的确很强烈,可母亲用一把火烧了我所有的手工制作,我认为母亲是抵制我向当兵方向发展的第一个人。

  后山坡的孩子分散的居住着,我和猴子关系最好,他的爸爸从来不反对他把家里的东西给我吃。我在六岁的时候上了学,猴子当时已经有八岁了,我和他一个班级。母亲说我的聪明是和她的遗传基因有关系,在表扬我的同时总是把自己说得很重要。我之所以能提前上学,也是因为我可以把一百倒着背下来,这对于当时一个很落伍的群体,我可以被称为最具有发展前途的人。上学第一天,我们老师还让我们谈理想,我那么肯定自己今后一定是个戴大盖帽的人。猴子他家一演打仗的电视,他会第一个来喊我。我从中学到了很多知识,坦克不光有四方的外壳和用泥巴包裹树枝做的炮桶,还有内部的构造,这些都是我不曾知道的。

  我在同学面前说我的理想是长大了做一个真的坦克,可以开动的坦克,打死更多的敌人保护国家。我的伟大理想赢得了同学们的掌声,最为让我激动的是老师奖励了我一块香橡皮。橡皮很甜,我没有舍得用,把橡皮放在我的枕头底下,一掀起来就有股糖的味道钻进我的胃孔,忍不住咽下口唾沫。

  我的当兵梦想彻底的被诋毁是在我上了学之后。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很漂亮的女老师,她的眼睛很、很黑、很亮,她经常在我们写作业的时候望向窗口,还会从肺部到鼻孔发出让人叹息的声音。我很喜欢老师的大黑辫子,她的背影和母亲很像,每当抬头看见老师的时候会想到母亲,母亲也总在窗口向一个方向看着。我想女人都这样吧,反正我长大了要当兵,会保护母亲的。

  老师的家是一个很小的房子,我和猴子打赌说老师家一定也有电视,要不然她怎么知道的那么多。猴子和我偷偷溜进老师家的时候,正好看见老师在哭,我和猴子吓了一跳,老师上课的时候明明是笑着呢,怎么回家就会哭呢。让我更加惊奇的是,老师是对着一张相片哭,相片里的男人穿着一身的军装,也戴着大盖帽。我猜那张相片一定是老师的丈夫,可是看见他为什么哭啊。多么让人羡慕的衣服呀。老师发现我和猴子很不好意思地把眼泪擦掉,我和猴子其实没有注意老师的举动,只是老师自我感觉的罢了。

  猴子很得意的说我就说老师家没有电视吧,咱山坡就我家有电视,校长家都没有呢。当时我真是对猴子的父亲肃然起敬,一个这样能挣钱的人真伟大。

  老师看见我们去了,让我们在她家吃饭。我平生第一次在老师家吃饭,当时我感动的只会说,我要好好学习,长大了也像叔叔一样当兵。

  母亲经常让我捎些蔬菜给老师,是听了我说老师哭的事情,母亲才这样做的。老师说我长大了一定有出息,我多么想赶快长成叔叔那么大,在梦里我会笑出来,为我的理想。

  老师负责教我们语文,她说我非常有天赋,让我当语文课代表,因为我的成绩始终在九十八分之上,猴子的父亲差点把猴子扒成没皮的猴子了。猴子学习不好,他总是不及格,我怪罪他得罪了孙悟空,让他更名换姓,不要玷污了齐天大圣的称呼。猴子很佩服我的学习成绩,纳闷我和他总在一起玩,怎么他考的就不好。

  人和人是有差距的,我和猴子逐渐的有了分歧,来老师家他会因为没有考好来拒绝同我一起前往。一个下雪的天气,我给老师送来了母亲腌的糖蒜。雪下得很大,似乎要把整个山脚盖在下面,我走在去老师家的路上,生怕鬼怪跟着我,掐死我的胆量。老师家的烟囱没有冒烟,这就说明正在午饭的时间老师还没有做饭。我很随便地就进了屋里,这在我来了很多次后,老师和我说的不要那么生分。我和老师有种亲密,母亲和老师在我幼小的心灵占据了很大的空间。

  老师仍旧在哭,她这次是抱着一个书包哭。我更加好奇的是相片四周怎么用黑布给蒙上呢?难道这样才看起来好看吗?老师看见我来了,没有偷偷去擦眼泪,她抱着我哇哇地哭。我多么想告诉老师,等我长大了,当上了兵,保护你和母亲。

  老师的丈夫死于演练战场。老师没有平日的笑声。我和母亲说我不想当兵了,当兵会让母亲也像老师那样哭着想我。

  我的当兵梦想就是在两个女人的眼泪中消失了。我在那以后变得有点刚强。

  3

  童年的想法贯穿着我童年的记忆,有些甚至刻骨。

  “你是野种,你不配和我同桌!”我听见她这样说,我很伤心,我没有和她理论。

  我的确是野种,妈妈的拮据生活让我永远也忘不掉我的出身,一个不知道自己爸爸在哪的孩子。但我认为,这话绝对不该出自每天在扩音喇叭里说话的校长的女儿的口中。校长的高大形象不亚于我对军人的崇高敬意。校长的女儿和我一个班,和我一张桌,我想去校长那里告状,澄清我一颗可怜的心声。

  她在我上三年级的一天早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的脚丫子特臭。我只有一双球鞋,还是母亲省钱给我买的。我十分的气恼,对于她说我我可以忍,但是她说的是我的球鞋!是我的母亲省钱给我买的球鞋!是说母亲生我养我的脚!是不可以忍受的!在我前两年的忍受过程中,在她这个不可救药的女孩子面前,我用她说的臭脚狠狠地踹了她,我的脚很疼,我不说疼。她坐在地上,好半天不起来,她就会哭,我胜利地笑了,终于让她给我闭嘴,在今后的日子里给我老实地呆会儿!

  她一直坐在地上不起来。我认为她就是装无赖,就是电视里演的叛徒。我还在心里笑着,活该,让你说我的脚臭!要哭你就在地上哭吧。

  校长的到来让全班的同学自动散出一条道来,胆小的同学已经灰溜溜地跑了。我也怕校长说我,但认为这样一跑,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了。校长并没有问事情的究竟,倒是有其她女同学说是我踹的。校长看我的眼神很平淡,我没有发现怪罪我的意思。这样一来,我更加认为我是对的,我和校长先告状,我说你家孩子没有教养,说我脚臭。校长听见我说话,摸摸我的头然后抱起女儿走了。

  我往书桌上坐的时候,刚才踢疼的脚有些发麻,不过我仍旧认为我是英雄。

  我的得意没有得逞多久,是在她好多天不来上学之后。已经有同学在哭,为了她,我不以为然?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那天我还是很得意地走进班级,我被同学围在了门口,他们不允许我上课。我以为我遇到了疯子,集体疯子。但是我错了,疯的是我,我听到了她永远不能来上学了。她被我踹了一脚把屁股上的坐骨神经摔坏了。我听了,我傻了。我没有想到由于我的一个怨气悔了她的一生。我是不是要用我的生命来偿还?我去看了她。她不和我说话,把头扭向一边。

  我回头看见她发肿的眼睛,我害怕看她的眼睛,那里有绝望。

  那年我已经九岁。母亲把家里可以换钱的东西都换了钱给校长送去。母亲说我造了大孽,校长是她认为最好的人,而我把最好人的女儿给踹坏了。母亲给校长磕头来换取心灵的安慰。我再一次为自己的错误忏悔,就像我五岁的时候偷瓜,被母亲打。我要求母亲狠狠地惩罚我,母亲和我说,你悔了她一辈子。我听得汗毛直立,跑去山头啊啊地喊,“我当时是冤枉的啊!谁让她骂我是野种,只有野种才有的臭脚丫。”

  一切都不会在我多么有理由的情况下改变了。我和母亲的地位变得更加的卑微。山坡的人家在受到了校长没有不关心的状况下,把我和母亲驱逐出他们的范畴,虽然我们仍旧住在山坡,可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

  当我和母亲知道出事的消息已经很晚了。校长出了事,真得很大。

  校长很公平,虽然我把他的女儿踹坏了,他仍旧坚持是小孩的无知,他不怪罪我,去我们班级的时候我吓得头钻进了书桌堂,自己可以闻见裤裆的味道。校长走向我,偏和我说,你的成绩很好,要好好学习。我还是抬起了头看了校长,校长和我笑了笑,他的笑容在我的头顶开了一朵温柔的花,很慈祥。这是我和校长的最后一面也是和校长的最后一次亲密接触。他的话给了我多么大的鼓励啊。校长的话,让我们班级的大多数同学重新开始接受我,我感动的热泪直流。走进班级也不再害怕,寒冬的日子如瞥见了一件厚厚的大衣穿在我的弱小的身上。

  校长虽然善良还是得罪了学校的一位男老师,校长的公正对于男老师就是偏向,男老师认为校长该是考虑他更多。校长把补助津给了另一个更困难的男老师,男老师恨校长,他在人们都睡觉的时候去校长家找校长算帐,之前他把磨好的刀别在了腰间。校长开了门,给男老师倒了水,男老师说水里有毒。校长骇然男老师的疑心!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才好。

  说是男老师趁校长转身的时候给校长致命的一刀。校长女儿被声音吓醒了。她大哭着喊救命!来人啊!身患重病的校长老婆起不了床眼睁睁地看着男老师把刀捅向校长。校长倒在血泊中,男老师吓疯了,她制止校长女儿的喊叫,在她脖子上就是一刀,然后仓皇地跑了。等人们听见校长老婆微弱地呼喊来的时候,校长女儿的脑袋挂在肩头,和校长都已经死了,

  太阳惨红与血一个颜色。人们在男老师的住处发现了男老师的尸体,他是从校长的家门口捅了自己的,鲜血一直流到学校他住的房间。

在我们都知道校长和她的女儿死的消息,全校的师生都很悲伤。而我在那次知道我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啊,我把好人的女儿踹坏了。而这种补救是一辈子都办不到的事情了。我该好好学习,听校长最后和我说的话!

  4

  天也阴森的日子,树梢的叶子纷纷凋落,刚下过雨的路更加泥泞。秋雨过后就是冬天了,而这时的空气也萎缩成球状,让人紧勒了膀子走路。

  这个夏天我基本在思想压抑呼吸堵塞胃肠及不畅通的情况下过来的。我的压抑是和她有关,虽然她的死去不是我所为,但我认为她的死和我有关。假如我不把她踹坏?假如她不瘫痪?她就可以跑,或者她就可以用她的力量去战胜杀死校长的男老师,虽然后者有点不可能,但她可以跑,跑出男老师的刀,她就会还在教室上课,和我一张桌子。这一系列的想象无时不在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出现。我和母亲说,我和猴子说,我和雪说,我和自己说,没人理解我,竟然连我自己都不理我自己。因为这个想象已经不可能了,我会在下课的时候跑到她的坟前和她说对不起。她的样子和声音在我每次去的时候变得可爱,我甚至想她如果说我的脚丫子是臭的,那就是臭的,我会同意她说我的一切,包括她说我是野种。

  猴子说我变了,变得沉默寡言,真的,我不想说话。

  校长的老婆回娘家住了,她的家后来搬过来一对年轻的夫妻,听说那女的有神经病,她专门爱摔暖壶。我听猴子说还不相信,就和他去看他们吵架,我看见那女人一脸瘦弱,好象刚大病一场,没想到她把暖壶摔在地上,那种气势能把地穿个窟窿。她摔完了,还笑着,好象她摔的不是暖瓶而是创造了美妙的音乐。男人把那女人放在凳子上坐好,就去收拾暖瓶里的碎片,碎片哗哗响着,我见男人转身的时候偷偷擦着泪水。

  女人摔了暖壶之后很平静,靠在墙面上睡着了似的,我的心咚咚跳着,简直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

  我和猴子说,人怎么这么怪,好端端的暖瓶摔了人就好了?一个暖瓶母亲要花好多工夫才能挣到呢。连猴子他爸,那么见过世面的人都说这人太败家。

  对于不理解的人那阵子出现了很多。

  松子被警察抓走了,警车一溜烟的在后山坡他家的门口停下,他家的大黄狗汪汪地叫着,警察在狗的头上就是一脚,狗不汪汪叫了,松子的妈妈哇哇地哭了,她不让警察把他家的孩子抓走,把自己的胳膊给了警察。松子是我认识的,认为最有尿性的大哥,他在山坡是说得很算的人,只要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但我竟然没有想到他会办那么蠢的事情,他会跳到人家杏的家里和人家睡觉。他也太猖狂了,杏说过只要松子想娶她当老婆她是会同意的。松子去杏家是因为牛皮吹大了,他说他会把整个山坡长得漂亮的女人都睡了,走窗户就跟走自己家门一样。杏的哥也是驴性人,他平时看不惯松子,松子偏要治服杏哥,拿她家第一个开刀。杏哥报了案,松子说警察能把他怎么样?漂亮警察来了也一样睡。

  我觉得松子要是不这样他还会有出息的,那年我们山坡就要开个木材厂,听说他还是一个很有希望的人选,有可能当厂长。他被警察抓走了,我和猴子还有一帮孩子追在警车的后面跟着跑好远,我感觉松子根本就不懂蹲监狱是干什么,因为他还朝我们大声的笑,感觉他去监狱干的事业,和他所谓的要把整个山坡女人睡掉一样悲壮!

  接下来的日子接连不断,吴家泉因为扛了公家一截木头而被抓入监狱;樊小花因为搞迷信组织被抓入监狱;李安因为偷听敌台,给台湾写信抓入监狱;许仁超因为看电影的时候拿挡门的三角铁把人砸死被抓入监狱;李瓦工家的三小子偷菜窖里的苹果被抓监狱。这一段时间,后山坡的公路不断出现警车,后来我和猴子不再傻拉吧唧追警车了,我和他爬到路上会经过的老树上,一直看着车把我们熟悉的,娘们、叔爷,和平时就认为缺心眼的李瓦工家的三小子一次一次带走。

  那些日子以为,我们终身都不会再见到他们。意外的是,雪花飘进山坡的时候,公路上出现了十多辆解放汽车,汽车上装着扩音喇叭,喇叭里宣传“打倒犯罪分子,为和平主义而努力”,然后是名字,然后是犯罪事实,然后我们都听到了,山坡里刚抓去的人,他们脖子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盗窃犯”、“杀人犯”、“强奸犯”。

  车开得很慢,最为让我惊奇的是,松子他没有喊,他没有看我们,他把头低到不能再低的位置,他的牌子很显眼,上面写着黑大的字体“判无期徒刑。”

  松子终身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这一次还有被枪毙的犯人,他们的执行场地是我们不曾去过的后山坡偏僻的地方,那里在十年前种满了树。

  5

  宁静的日子,人们似乎忘了还有个别的人曾经在山坡上生活过,而这个过程正是被山坡上成立的木材厂掩忘。冬季的雪在落得很高的木材上,呈豆腐块儿状,我和猴子可以爬上很高的木材上去看大人工作。年轻力壮的人已经被称为工人,可以每个月发上几十元钱,看起来很富有,会阔气地买上一大块猪肉炖锅里,喝上烧酒直到迷迷糊糊睡觉。

  我还是经常去看望校长和校长的女儿,会在他们的坟前把老师教的课文念给她们听。如果说校长地离去让我知道人间还有死的话,那么班主任生了孩子又让我知道人间还有和死相反的生。

  班主任生孩子只有母亲在场,因为她没有朋友,如果不是母亲她也会死去。班主任的孩子和我一个称号,被喊做“野种!”我在大人的议论里知道,班主任的孩子是和猴子的爸爸生的。我和母亲说班主任的孩子不是野种,他的爸爸是老猴子。母亲给了我一巴掌,我的牙被打掉一颗。那次,我的心里油然出一股恨,鲜血流出我的口中,我狠狠地把血和牙吐在地上。我开始瞧不起老师包括母亲,我认为别人的议论很有道理,只有不是好女人才能生出野种,而我是她们狂欢地产物;我也开始恨自己,我的出生给校长的女儿带来了死,我活在世上是被人唾弃的东西。

  猴子的父亲会在夜里偷偷地送去吃地给班主任,这都是我白天看到东西后分析的。班主任看起来很安静,和熟睡的孩子一样。我会用可怜的想法来照顾班主任和孩子,可我不会笑,不会因为小家伙发出的响屁而有什么反应,我认为我有麻木倾向。

  母亲看起来很开心,她不在一个人望着窗外哭泣,她和班主任相处如亲姐妹,倒是经常看到她俩抱在一起一会哭一会又笑。女人真是搞不懂,我不明白母亲的心思,为何变化这样快!

  班主任慢慢能自己照顾孩子了。一天她做了好吃的让我和母亲去吃饭,我和母亲在那次若干年后才看到她。班主任请我们吃完饭的第二天就悄悄地走了,我和母亲顺着她在雪地上踩下的脚印追去,可只有白雪茫茫和停留在山坡上的树木傻傻地看着我们。母亲说老师可能去更大的城市,她和母亲说过,她不能让孩子也这样过活,她会在新的地方和新认识的人说孩子的父亲死于练兵场地。

  老师的离开让母亲大病了一场,我看见母亲的眼角有了皱纹,不经意间还发现她黝黑的头发上竟然有了几根白头发。我的心忽而软弱、忽而刚强、忽而又迷茫。

  在山坡上我多了思考是不是就说明我已经长大?母亲说是的,她还说爱我。

  虽然我家这里叫后山坡,实际上生活水平已经达到城市水平。有了木材,很快,一些人不在拮据,我和母亲也买了电视。在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这是让我唯一开心的事情。

  老师的离开没有人过问,如同雪化了春天自然会来,四季没人注意,人们只会想到和自己有关的系列。猴子的父亲很威风的样子,是封杀所有对老师议论的理由。没有人想招惹没必要的麻烦。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是猴子的父亲给了班主任很多钱,班主任才走的。猴子的父亲是厂长,他交际很广,知道木材应该割成多长多厚人家有用,知道木材做成家具又可以增加更多收入。山坡的人可以说是猴子的父亲带领富起来的。人们不在议论他还有什么野种,也许在一些人眼睛里,他可以为所欲为是正常和应该的。

  我不这样认为,我还是恨他,这个制造我们这样杂种身份的罪魁祸首。人们可以理解猴子的父亲仍旧没有人理解我的母亲,我还是会让人唾弃。猴子的父亲因为地位的不同可以让更多人不敢正视他,逐渐的我知道人是会虚伪的。猴子的爸爸尽管给每个人都带来了财富,在他转身的时候,还是会有躲避的嘲笑挂在旮旯。我会为听到这样的话窃窃自喜,会很瞧不起猴子的父亲,并发誓长大了要挣到比他更牛逼的地位和钱。

  对于猴子的印象是在班主任的离开后,我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猴子。猴子并不像他的名字那么聪明,他肥头大耳,倒像猪八戒。我开始讨厌他,所有和老师有关的思念我会在猴子身上发泄作为报复。猴子过早地为他爸爸承担了罪名。不只是我,学校的同学都恨猴子。没有了老师上课,没有了老师的笑声,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上无疑是蒙上了一层沙尘。

  猴子整日闷闷不乐,老师地离开,让猴子成了替罪猴。他由感觉到同学们的眼光到同学们当面骂他的父亲该死是个很难忍受的过程。这些是和我有关,同学们骂的话是我叫他们说的。因为我和老师接触的时间多,同学们会在老师走后,发现我是可以提起老师只言片语动作的人。这样我的地位上升到让人敬佩的地步。他们会很听话地在我身边听我讲老师的话,其中我会编一些谎言来说是老师曾经对某位同学的赞赏和批评。听见好话的人是嘲笑我少的人,当然了,平时骂我最多的人我毫不客气的添加了色彩。一些同学在我的报复中低下了头,我在心里暗暗开心。

  猴子已经到了把他父亲的钱偷来给我作为补偿的地步。我会收下他送给我的所有东西,我有了他父亲给他买的电动坦克,塑料子弹枪,还有使用不完的笔和本。猴子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不会满足的,他是永远填补不了我的孤独和伤痕的内心。

  在雪落的日子,和情绪总是脱离不了干系,雪来了,在我眼前、耳朵里变换着不同记忆。我有时就想,如果没有雪,生活是不是就是太平呢?雪的晶莹在书本上,人们会说他的美丽,而不太会考虑只有寒冷的日子雪才会落下。

  猴子静悄悄地在山坡上弄了一个爆炸新闻。那天,下着雪,漫天的雪里可以听到不详的预兆。我的成绩却逆反地带来快乐,在雪化的春天,我会去省城哈尔滨上重点中学。猴子怎么可能考上中学呢,他的学习成绩本来就不好,又遭到那么多人的奚落和嘲笑,他是很压抑的,让他终日抬不起头。猴子的变化在我全心地投入到学习中没有在意。可是,猴子用他平生能会写出的字写下了他父亲的罪状,其中还有拼音,他让我大吃了一惊!他把罪状交给了管我们后山坡更大的市长。他的家被没收了全部财产,他的父亲被免除厂长职务,之所以没有抓进监狱,是因为他父亲给很多人送了钱,曾经和现在的,保全了性命。

  一夜间猴子家由原来最富有的人家变成了穷光蛋。

  猴子真正做了一件傻事,他交完罪状爬到落得很高的木材上跳到了坡底,人没死,腿瘸了。他说他不后悔,这样的牺牲让所有人不在说他是坏男人的孩子还是值得的。

  那个冬天让我很痛心,我不好意思去看猴子,其实他的瘸也是我间接制造的,我又多了一层罪名,在我的心里不可饶恕的愧疚。

  我和母亲默默地离开了后山坡,只有一个男人来送我们,是接替猴子父亲的代理厂长,他对母亲很好,我看见他不很高的身体上架了一个很大的脑袋,他的脸上有泪水。还有人为我们哭,我很感动,我真想说我会永远感谢你,可母亲并不很感动,她的脸上就像一夜的雪,让人在沉寂中不能去打扰树立成型的景物,很动人很美丽,也无情。

  我和母亲是被代理厂长找的车送到哈尔滨,代理厂长还说我会有出息,在山坡上住了这么多年我是头一个考上重点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他的话想说些什么可还是没有说出口,也许我的承诺在多年的日子真是一堆废话。

  哈尔滨的新家很简陋,母亲说她生我之前就是在这里认识父亲的,一个更大的迷和诱惑牵引我想知道。一个关于我的出生和父亲的事情。

  6

  母亲正在很挑剔地把看起来已经很均匀的鸡蛋分开,鸡蛋是母亲从批发市场买来的,一个鸡蛋可以挣一角钱,鸡蛋不小心打破的我才能享用它,我经常会蹲在母亲洗好的鸡蛋旁边想,等我挣了钱,第一件事就是买一百个茶叶蛋吃个够。

  在后山坡住的时候我还能吃上鸡蛋,还能吃上鸭蛋,可在城市里,我什么也吃不到,明显营养不良起来。实际上城市人不好当,我身为城市人民,住的房子很低洼,穿得很简朴,我们要靠小本生意生存。哈尔滨的房子结构很独特,当我知道地下还能住人我就想到了后山坡的菜窖。菜窖能住人?我一再疑问着母亲,我记得后山坡扬平他二哥就是到菜窖拿白菜死在菜窖里的。菜窖里不通风有毒气,他二哥进的菜窖也就两米深,怎么城里的人要住菜窖里呢?母亲说这里死不了人,地下的房子通风都很好,有特殊的结构。我和母亲没有住在地下,虽然是地上可房子终日见不到阳光。我渴望能看到后山坡的鸟和树,光明在我家很小的窗户进到屋里,母亲已经把鸡蛋一个一个放在铝盆里,准备去卖了。我会听着母亲有节奏的声音里醒来,看着母亲在阳光里显得很贤惠的样子,她扭动的臀部总是挡住我望向鸡蛋的方向,我多么希望母亲一不留神会磕破鸡蛋的皮呢。我多么希望我在梦中的愿望能实现,可这样的晃动不到一分钟,我会被母亲看似温柔的面孔实际狮吼一般的声音抛向我,砸在我多么想停留多一秒的美丽画面里。母亲在说她每天重复的话,我并没有听。

  我并不需要做什么,母亲在更早的时间已经把饭给我装好,把早饭放在了锅台上,每天不会变,咸菜就两掺面的馒头,让我十分憎恨它和鸡蛋的区别是那么大。母亲走了,她仍旧扭着她丰满的臀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母亲无论吃什么,她看起来都是那么迷人,这是我从代理厂长嘴里确认的,他在送我们的车上总是夸母亲好看。

  母亲的美丽会遭到一些人嫉妒,因为她的美丽鸡蛋还是比别人卖得好,这样的嫉妒和我的学习成绩一样,会有人暗地里来捣乱,鸡蛋锅被掀翻了,我的作业本找不到了,母亲会蹲在踩得稀烂的鸡蛋面前掉眼泪,我会在丢失的作业面前遭到老师的教训。

  日落不是岁月的错,风起不是树的错,我和母亲找不到怪罪的人,只能自己咽下别人的错。母亲的话越发的少了,她还会望着那个小窗口,我会从母亲失所的目光里找着她的希望。她的希望是什么呢?母亲说她这辈子的希望就是我。

  母亲把我送到了学校的大门口,离我还是那么远,我看见同学的家长穿戴得很整齐,还有车来送他们上学。上重点中学会让走进这个学校的孩子脸上涂上光彩,光彩对于家长就是荣耀,我的腰板即使挺得很直,还是没有人会注意我,只有母亲的目光直穿透我的后背,我走进学校相信她一定在哭,所以我没有回头,用我的坚强让母亲放心。

  到了新学校,我又有了新同桌,小学里犯的错误影响到了我的终身。我害怕和女孩子接触,害怕我的同桌再因为我受伤害。我怕的结果是躲避,认为远离是我不招惹是非的最好办法。我还是又有了新同桌,她叫郭小雅,同学都喊她小雅。小雅很漂亮,她说我是班级最酷的男生,因为我从来也没正眼看过她。我的心思她怎么能懂?

  当我把母亲切成很细的咸菜夹在两掺面的馒头里偷偷吃,还是被小雅看到了,她的饭菜想给我吃,我怎么能要她的吃的呢?可以感觉她在接近我,想把她的煎鸡蛋、炒鸡蛋,和煮鸡蛋分给我。我没有要她的吃的,咽馒头的时候我会咽下口水。她很生我的气,她认为我太傲气,这对于她一个市长父亲的女儿如何也受不了的事情。我发现,和我接触的女孩子都会和长有关系。那时我知道很多领导都带着长字。我也当了领导,是小组长,小雅是班长。

  小雅的学习成绩始终在我之下,她很不服气。我在后山坡的时候没有学过很多科目。在这里开设了音乐,舞蹈,英语。我不喜欢音乐和舞蹈课,小雅很喜欢,她会弹钢琴,还会说英语。我羡慕她的英语,可是我又不能主动接近她,她特聪明,知道了教我几句英语比给我鸡蛋要讨好我。

  慢慢的,我和小雅有了许多话。小雅喜欢和我说她家的事情,她母亲在国外,父亲也很忙,她其实很孤独。我竟然听见她的哭声会心疼起来,像听见母亲的叹息那般无奈。我和她说的话总是小雅你比我幸福。小雅很冷漠的眼神证明她并不幸福。她说她从出生到现在只和母亲住了两个晚上,她的母亲永远都是电话里的声音和镜框的笑容。她说我是幸福的,哪怕她的母亲也卖茶叶蛋那该多好,只要每天喊声妈妈。在听了她的话之后,我有段时间和母亲很黏糊,我会和母亲说我爱你!把爱字说得很温柔,母亲说我着了魔,成天傻呵呵呢?

  有母亲是幸福的,我把小雅领家里玩,小雅说这才是真正的家,我说小雅才着魔了,她家我去过,好大啊,有好多间屋子,光厕所就三个,我问小雅要那么多厕所有什么用?小雅说有话就说没话别乱放。她的脾气如夏季里的小雨淅沥下个不停,我害怕她也淅沥哭个不停。

  哈尔滨的街道就跟鸡肠子一样,是个萝卜就有坑,坑里坑外住着人家,感觉很乱,肠子最终还是要受心脏控制。我和小雅溜达了很多肠子、肚子之类的街道。她父亲的司机带我们想上哪就上哪,我的特殊经历让班级的很多同学羡慕,小雅只带我去,别人一概不看、不听、不想。

  初中三年我不但增长了知识,更多的是我吃了小雅无数个鸡蛋,母亲那天和我说,现在物价上涨,咱家鸡蛋每个能挣两角钱了,我看见母亲喜悦的脸上多了皱纹,她没有小雅的母亲擦化妆品显得年轻。

  7

  如果我五岁的很多想法就意味着将来的成熟,那么我十岁之前在山坡那些记忆的人也是推动我成熟的动力。在哈尔滨的日子,我会想起猴子,会想起校长和他的女儿,还有我的班主任,他们或多或少因为我的任性造成了痛苦,我是一个坏孩子,我和小雅讲。

  小雅说不是我的错,她会细心地给我倒上茶水,像母亲一样劝解我要忘记那些不快乐的事情。小雅吻了我,把她的舌头放在我的舌头上,她说看电视里的人都这样。小雅的吻我的确感到了点什么,那就是我的身体里涌动出一股热流。小雅还在说,这样是不是很好,痛苦其实没那么可怕。

  我说小雅不玩了,我们会亲出孩子的。小雅说嗯,肚子大好可怕。

  小雅说她要在家里开庆祝会,庆祝我和她的初中毕业,因为我和她又以全优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她说请我和母亲来她家,让他父亲买多些好吃的,让母亲在她家露一手,她特想每天吃到母亲做的饭。小雅说她和父亲说了,让母亲来她家当保姆照顾她,那样的话还能有比卖茶叶蛋和糖葫芦多的钱供我上学,我也能每天和她在一起。小雅父亲同意了,母亲犹豫不决。我知道母亲虽然贫穷她还不至于去到伺候人来过活,可小雅不一样,母亲当她是女儿一样爱和接受了。

  母亲同意搬来小雅家当保姆。小雅说她有了妈妈,就是我的母亲。母亲正在精心地给小雅做玉米粥、炖排骨,我当然也有份,小雅的父亲能让我们吃到很多好吃的,小雅的挥霍有时让我不可思议。

  我和母亲的生活中跑来了小雅,母亲说小雅是天派来的,就像我呱呱落地在雪天的一瞬成为母亲的儿子。母亲说,人都是命,他和我和小雅是命运安排好的。小雅从母亲来她家显得开心一些,但我还是会从她不语的样子中感受着她的孤独。

  小雅的父亲好多天不回家,他的忙碌让小雅很生气,小雅把司机送来的礼物高高地抛向垃圾桶,然后再由我去拿出来,她再扔进去。她的心事开始多起来,有一天她问我想不想和她结婚,生孩子。我说我们还小,当前最主要的是考上大学。小雅木然的表情让我很担心,她开始变得神经起来,我纳闷,她什么也不缺为什么这般地苦恼呢?

  母亲说,女孩的心思很难猜,让我多陪小雅。

  我觉得和小雅简直是格林童话中的奇遇,我认为和母亲在她家不会长久,我会考上大学,挣到钱,有自己的家,然后娶小雅为老婆。小雅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我更加地奇怪,小雅,一夜之间瘦了。

  小雅在天还没有亮就跑到我的被窝里亲我,她说她好想放纵自己,我摸摸她的额头,并不发烧。她继续亲着我,我的手抚摩到她刚鼓的乳房上,她的呼吸让我心生爱恋,我把她抱在我的怀里。这个女孩子是我今生一定要娶的人了。

  “我怀孕了。”小雅说。

  只四个字,让我把小雅推下床,“吓死我了,和你亲嘴亲的?”

  “我怀孕了。”小雅还是说。

  这不是个好消息,小雅怀孕了,在我和她几乎每天都相处的日子里,我没想到她仍旧孤独,仍旧去找了他。小雅说在我没有来哈尔滨的时候,他是可以代替父亲的人,他对她好,在她还没有来例假的时候他就要了她。

  “小雅!”我大声地喊起来,不自觉眼泪已经满面。

  “这没什么,你不用害怕,我想生就能生,但我不想生。”小雅并没有被我的眼泪打动,她还抽了烟,是她爸爸的烟。

  “你怎么能这样,虽然你的父亲和母亲都很忙,但你有父亲和母亲,你算幸福的人!”我争辩着,对她的过错十分不满。

  “我发现我喜欢他,他很会关心人,他和我说的话,我不疼!”小雅在描述,在说着他。

  “让母亲陪你打掉孩子吧。”我把声音放得很低,我在做什么呢?小雅不属于我,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我想我是爱上了她,虽然我的年龄还小,十二岁而已。

  小雅比我大四岁,她十六岁了,这是她早就和我说过的,我提前两年上的学,她迟后两年上的学。我说过,这不是问题,关键我们在一起上学。

  小雅叼烟的姿势显得很放荡,我发现她此时的眼眸中显得陌生、古怪,还有那么多冷漠。她听不进我的话,小雅光滑的腿从被子里伸出来,感觉很美,可我不敢去碰了。

  她让我坐到她的身边,像个成熟的酒吧女郎,召唤着她的相好。我木然地坐在那里,眼泪滴落到她的腿上。

  “那个男人是谁?我想杀了他!”我认为,我要知道。

  “是父亲的战友,好朋友,他经常来我们家。”小雅并不隐瞒着他。

  “去找他!让他承担一切!”我愤然地说。

  “他说要娶我,说爱我。”小雅的话仿佛从天边传来,她说到爱那么随意,那么不负责任,我呢?我也想说爱小雅。

  空气开始凝固了,我和小雅凝固在室内的呼吸里,那么尴尬,而我真想找个耗子洞钻进去。

  8

  小雅的秘密我和母亲都守口如瓶。小雅说在打掉孩子之前她想让她的父亲把每天都不肯让他回家的女人带回来看看。当然她很想让那个男人也来,但他的到来就会失去了她的计划。小雅很想知道这个女人是谁?是什么魅力让父亲连自己的女儿都忘记了。小雅说她恨母亲,她希望父亲能有一个可爱的女人在身边,哪怕父亲不要她也好。

  小雅的善良感动了母亲,母亲决定做很多拿手的好菜来招待这个女人。

  我只能顺从,在这两个女人面前,没有我说话的权利。我也忙里忙外,迎接着那一时刻的到来。

  没有看到母亲那么张皇失措过!没有看到母亲张着那么大的嘴愣在那里过。我也没有那么张皇失措过。我和母亲,是的,我俩都看到了一个人,很熟悉的女人。她从小雅父亲的车上下来,小雅的父亲搀扶着她进到屋里,母亲正把沏好的茶往客厅里拿,我也正好和小雅来到客厅做伴。

  我和母亲和那个女人都愣住了。小雅和她的父亲也愣住了。

  “是你!”母亲说,真得又见面了。

  “是你!”是啊,我们又见面了,那女人说。

  “呜呜。”女人见面眼泪是最动人的语言。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是我小学的班主任。她如今看起来生活得很好,穿着时髦的钻石蓝呢子裙,头发是烫过的,用钻石卡子把头发挽到脑后,颜色搭配自然合理,配在她白嫩的皮肤上很好看,显得很有气质,文化气息很浓。

  小雅对班主任很满意,班主任看起来不似妖艳的女人、不似恶劣的泼妇、不似俗家的贫女。小雅啧啧地夸赞着,她似乎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而不是他父亲领来的实际上该称为情妇的女人。

  小雅说她可以放心的去了。我心也忐忑她的话。她这是下狠心去打掉孩子了。从知道小雅怀孕到现在,我觉得她有点陌生了,我和小雅不会在被窝里玩了,我连碰到她的手指头都会很快缩回来,我的心里开始出现新的恨,这个恨和后山坡的人骂我野种一样想杀人。我的小雅,我一直这样认为,小雅的不快乐也和我有关系,我太小,没有能力去帮助她,她的眼睛虽然很大,在眼圈四周的黑晕可以看到她的心也是这样的灰暗。

  母亲和班主任说着话,小雅的父亲并不做声,可以看出他是爱班主任的,因为班主任不时地看着他,他会心的笑容可以让人感觉得到,他是一个很有爱心,很会从内心表达的人,这种承诺不需要语言来表达的。

  我见过小雅的父亲,不经常。小雅的父亲总喜欢穿深兰色的衣服,他的眼睛不笑,与他的眼睛对视能穿透你的心,很冷,又很毒辣。我一直想找到和她父亲眼睛相似的比喻,后来我想到了猫,猫的眼睛就能看穿人,把人心灵中的坦诚和谎言统统白日话。我觉得我从小雅父亲的眼睛里了解了他,我觉得小雅的父亲是个冰冷的动物,我甚至不喜欢他,甚至会在他的家里也挥霍。但是,今天,我却看到了另外的一个男人,他那么陌生地出现在我的眼睛里,我几乎想喊出来我的新发现。小雅的父亲今天仍旧是以往的着装,什么都没有变,连他身上的气味都没有变。而只是他的眼神,他看班主任的眼神让我改变了对他的印象。我发现他的眼睛里面有火,有不一样的吸引力,把我这个还不算明白什么是爱情的小孩子也烫了一次。

  班主任的出现很让我和母亲意外,我们真得在多年后又重新相遇。多年后的班主任不当老师了,她和小雅的父亲一个单位,是小雅父亲的得力助手,从班主任的面貌上可以看出她没有吃太多的苦,不像母亲看起来更老。班主任在小雅父亲的口中呼唤成琴儿。我的称呼也不在是喊老师,我喊琴姨,小雅也喊琴姨。

  琴姨没有提到她的孩子,母亲问了她有意的岔开话题。我看到小雅的父亲,郭叔的眉毛稍微动了一下,然后又没有任何表情。琴姨后来就不哭了,她笑的声音还是那么小,如清泉的小溪水始终微荡波情又不狂揽激越。我看得痴迷了,多么相配的伴侣啊。母亲拉着琴姨一起到厨房去做饭,完全没有了主仆之分,我觉得母亲就像是这家的大姐,把这个家当成了应尽的义务。

  厨房里传来母亲和琴姨快乐的笑声,我丝毫听不到后山坡班主任的苦涩,听不到她望向窗外永远流不完的泪水。满屋子都是幸福的味道,和糖醋鱼混合在一起,让我垂涎欲滴。

  “这才是我要的生活!”小雅在一边自言自语。

  “嗯!”我回答。

  电视呜啦呜啦唱着歌曲,我们谁也没有去看,都在想着,其实,幸福很简单,就是爱的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吃顿饭。

  9

  披婚纱的女人是最美丽的,生过孩子才是真正的女人。

  我不知道小雅算不算真正的女人。

  小雅打掉了孩子像个女人样子,可她的言语看上去还是没有母亲成熟。她仍旧是孩子。小雅和我开玩笑的话我很当真,她却说我还是个孩子。

  我是孩子!?小雅是女人?疑问如雾中雾让我想弄清。

  我时常的对比男人和男孩子的不同,我用刮胡刀在下巴上想早些弄出胡子。我想那样看起来是成熟的。

  母亲说小雅受了太多的委屈,别看她成天哈哈笑。

  小雅说我和母亲是她最亲密的人,她没有和郭叔还有她仰慕的琴姨说怀孕的事情,我本以为那个男人会来,小雅最想看到的也是他来吧。他的可恨形象在小雅期望的目光里变得可以理解和原谅,从小雅说道他每一句话里渐渐融化掉我还有的恨。小雅从手术室出来没有哭,和母亲和我什么都没有说。当小雅还算红光地走进手术室到满面惨淡地踉跄出手术室只有两个小时,一个人就完全地改变了。

  小雅总是说,她可以放心地去了,爸爸有琴姨了。

  护士从手术室拎出的白色纱布上沾满了血,白色和红色的对比,红色那么残忍白色那么可怜,仿佛一对双胞胎被置身于孤山野岭,只有凄惨的哭声,而她们的妈妈被压在山底一辈子不能与她们共同生活。护士习惯的动作和面无表情的又走回了手术室,让我产生了厌恶,并决定一生不当医生。小雅一定很疼,那么多血都没有了,她瘦小的身体只剩枯瘦的骨架,一丝小风就能把她吹倒。她坐在那里,母亲忙里忙外,我觉得母亲可能生来就是为人服务的。班主任生孩子那时,母亲也是这样,她根本就不想应不应该,自己累不累。小雅是她的女儿也可以说是像她一样的女人。女人在生孩子的时候最能得到互相的理解和关心。母亲和小雅看起来又像是姐妹,她们此时正手握着手,其中语言只有她们可以知道。

  我不会生孩子,上天给我的部件里没有子宫,我被予名为男人的身体里没有这一经历发生。但我看到了我喜欢的老师和小雅生孩子,小雅的孩子是那一滩红色的血,血在她的来潮到她也永远不想经历红才几个年头。母亲说小雅是开得过早的花,零落的凄惨,如夜莺的歌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寻找微弱的光线。我知道母亲很心疼小雅,她正把自己的衣服裹向小雅,小雅靠在母亲的怀里,瑟瑟发抖!

  小雅变了,她不喜欢说话,整日沉默在她的思考里。我和母亲的生活因为小雅的改变而改变着,我们需要钱,到了目前,我们和小雅不能谈钱。母亲决定着重新去卖茶叶蛋和糖葫芦。小雅没有反对,她不去找她父亲要钱,让我的学费交不上而难过。母亲说我们本来也不是投靠她来的,只是现在我们离开了,小雅就更孤独了。母亲去卖了糖葫芦,买来便宜的菜给我和小雅吃。小雅浑然不知,她已经有好几个月都是靠我母亲那点钱生活了。我想小雅是傻了,要不然她就精神了。

  母亲仍旧是特别关照小雅,她会把破皮的鸡蛋给小雅吃而不给我吃,我的学习成绩还是很好,小雅的成绩直线下降。这是最让我担心的问题,小雅上课的时候看起来也很认真,可就是她怎么听的就不知道了,作业不会做,考试成绩名落孙山。我和小雅说,要是你再不认真,你就考不上大学了。小雅很轻蔑的笑了笑。

  “上学为了什么?”小雅在一天问我很多奇怪的问题。

  “当然是为了好好生活。”我说。

  “好好生活是不是要有好多好多钱。”她似乎坐在金币上说着话。

  “想要有好多好多钱,就要好好学习,好好学习就能挣好多好多的钱。”我一连续地说。

  “那我有好多好多的钱了,是不是就不用去学习了,学习只是过程,结果都是为了得到钱。”她的眼睛放着光的说。

  “按照推理是这样,但是没有经历过程,得来的东西也是虚幻的,即使是别人给予的,也不真实,不是靠自己心血换来的钱也不会珍惜。”我认为我的话非常有深度和哲理。

  “我去找了他,和他说我打了他的孩子,他给了我很多钱。”小雅在说到钱的时候,很重,仿佛把她的所有中心都落到钱上,让人感觉只有钱才是真的。

  “他该死!他只能给你钱还能给你什么!他那么大岁数了,他难道只有你一个女人吗?你怎么这么傻!他就是在愚弄你,在玩弄金钱!”我没管小雅的感觉,歇斯底里地喊着。

  小雅的肩膀抽动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她说她想睡觉,让我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吧,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太重了。

  “对不起,我,我。”我想说对不起,但我真觉得我的话是对的。

  “没什么,真的,我累了。”小雅已经钻进她的被窝,单薄的身体在被子里面一定很冷,我想和她一起在被窝里。我拉开了被子,也钻了进去,小雅没有躲,等待着我去抱她。我把手搂向她的肩膀,肩膀仍旧在抖动。是的,她哭了,她忽然转过身体贴在我的怀里。

  “不要再去见他了,我们一起上大学吧。明年我们一起考!”我轻轻地在小雅的耳边说着。

  “嗯!”小雅答应着。

  我一直想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小雅从来也不和我说他的长相,但小雅的描述我总觉得这个人很熟悉,他的样子似乎和我有关,我想我是和小雅太熟悉了,因为小雅和我有关吧。

  母亲正在把通红的山楂洗干净用竹签穿在一起,然后在熬好的糖稀里滚上一圈,拿出来,啪地摔在铁皮制作的案板上。糖的冷却在山楂的四周形成晶莹的结构,透过阳光有水晶的高贵,山楂又有祥和的气氛在里面。母亲会把做好的糖葫芦用包装纸装好,并排放在案板上冻着,等卖的时候小心地拿给爱吃糖葫芦的人。

  小雅不爱吃糖葫芦,她说他爱吃糖葫芦。我听母亲说过父亲也爱吃糖葫芦。我不爱吃糖葫芦。糖葫芦不但剥夺了母亲健康的岁月,还剥夺了母亲一生的幸福。我认为,爱吃糖葫芦的男人也不是好人,他们让母亲生下了我这个野种,让小雅一个清秀的女孩子变成了凋落的玫瑰。我很想认识这个爱吃糖葫芦的男人,是什么因素让他长了这样一个爱吃糖葫芦的胃口?和让女人甘心为他守侯一生的魅力?

  10

  田七又在被窝里手淫,他呼呼的叫床声音像是拉风车,等到风声停止他会干瞪房顶发呆,也不吹嘘说又他妈的一个优良品种浪费掉了,这要是人工受精,会是一个加强连的。田七的精液当然不能算优良品种,这个东西在监狱的男人身上多到经常会出现。

  我一遍遍想小雅的时候就会释放出精液,也会想如果把这东西注入小雅的身体会是什么样?

  临考大学的前一个夜晚,我的精液不是用手弄出来的,它自己跑出来的。夜晚的风恰好丝丝凉,我的身体很舒畅,如皎洁的月光看起来那么纯洁自然。我推开窗户,看着月亮,月亮静静地停留在空中,我想看出不一样,想发现点奇迹,想把自己的特殊发现作为重点培养一下。月亮看似能明白我的心思,风从窗口吹着我的头发、上衣,我感觉站在那里的腿意外的粗壮起来。男人和男孩是我一直想弄明白的,就在风吹在我换上的洁净的裤子上、穿过我腿缝隙的一瞬间,明白,我已经是男人了。

  田七的哭声很他妈闹心,比猫抓人心都难受。田七忽然对生活的信心产生了怀疑,他在骂教导员说话是放屁,他的刑期根本就不会减。

  我还是笑了笑,这样的人只配在这里痛骂,等教导员来了,他恨不得去给人家舔腚!不是我瞧不起他,再过两个十八年他也不会明白,人是什么东西!

  这里的人都认为自己很是个东西,连放羊的三扣也认为很是个东西。他没有人来看望,他的老婆是捡破烂和他搭伙的,他对女人的理解程度就是拉过来就干,干完再去放羊,他说他没有和羊干,他还是个东西。他骂他的老婆不是个东西,他为了老婆才去偷的钱,他是听老婆说的,那个人家只有老太太,她家有好多可以偷的东西。三扣装成收破烂的,哄骗老太太打开房门他就穿了进去,他抢了她的钱,最后还在老太太干瘪的奶子里摸着有没有钱藏在里面。老婆拿着钱跑了,他说是自己抢的钱和老婆没有关系。

  三扣和田七会恨死女人,认为天下只有女人不是东西,他们为了女人着想,可女人不为了他们。他们的叫骂会遭到很多同情,因为这里的男人大多数都是为了女人进来的,对女人都怀有一定憎恨。田七说过了十八年后他要干死他的女人;三扣说他要先找到女人,问她为什么这样对他。

  雪下到一半的天气,母亲来看我了。

  母亲挎着小包习惯地坐在我的对面,每次无论是风天还是雨天,在我眼睛里都是下雪的天气。风吹在身上,我想象雪落在身上;雨落在身上,我想象雪花融化在身上。

  “眼睛好点吗?少看点书!”母亲正边从包里拿出吃的,边和我说话。

  “您不用为我担心!”我不敢多说也不能多说,因为每个字母亲都听得很仔细,会把我的话记下来,然后用下次来看我的这段时间反复琢磨、担心。

  母亲说道书,让我想起高考的日子。

  高考的日子,母亲说我考上大学,小雅考上大学她就还搬回小屋去住。从我们来小雅家,小雅的父亲几乎不怎么回家。母亲认为是琴姨不好正视我们的存在,她一直嘀咕,琴姨不该拿我们外道的。小雅不让我们离开,她说他的父亲不回家,只要他是幸福的就好。

  我和母亲总是会想这里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的家,会在某一天和小雅快乐的分手。我却幻想等我和小雅结婚了,即使不住在她父亲的房子,也不会让我们三个人分开的。

  实际上我的想法很天真。我一直的幻想变成我一直的努力,小雅还是会在夜晚哭泣。她的情绪总是不稳定。我担心我们的理想会实现不了,因为她的学习成绩一天不如一天。我和母亲只能踌躇不前。

  母亲从门前走到我身边的一瞬,我从她落满雪花的衣服上看到了高考那天的雨。

  高考的那天雨下得好大,母亲是最后一个来到考场外面的,只剩我和小雅站在雨伞下,已经浑身都湿透了。我们知道无论雨多大,母亲都会赶来的。

  母亲跑来的姿势不顾踩到的雨水是否深浅,她只是向我和小雅站的方向跑来,我和小雅看到了母亲也跑过去,真有些生离死别后相见的味道。母亲气喘吁吁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生意特别的好,晚上给你俩做好吃的。母亲从怀里拿出两个茶叶蛋让我和小雅趁热乎吃了。茶叶蛋混着雨水,让我如何也咽不进去,我把一切想说的都忍住了,等我考上大学之后,一定不要再让母亲为我操心。

  母亲浑身都湿了,她把塑料袋里的干衣服披到了小雅身上,还把小雅沾在脸上的头发缕到耳朵后面。动作是那么地轻盈,小雅像蚕宝宝在母亲的手中细心呵护着。

  小雅的父亲没有来接她,小雅说父亲也许会安排手下的人来陪她,但他是绝对不会自己来的。父亲是市长,和普通人不一样。我说没关系,有我有母亲。

  琴姨在考试前送来了一堆吃的,还给小雅买了身漂亮的裙子。小雅说她不喜欢裙子,在她流产之后就没有再穿裙子,也不在把头发吊成蝴蝶的模样,在我的脖子上蹭着痒痒。小雅无论怎样装束都是美丽的,以至于她特意把裤子穿得很邋遢,学校的女生也来模仿她的时尚。小雅的一举一动,我多么希望她是由衷的快乐呢。早上她不要把热毛巾贴在眼睛上让人看出她夜晚的悲伤。我想和小雅说那没什么,作为我就认为没什么。

  小雅开始讨厌女人的装束,她视裙子和雪花膏是让人犯贱的东西。

  小雅和我的话越来越少是我最悲哀的一件事情。我们三个人没有了笑声。母亲多了琢磨和担心,在那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心事,就是凡事快乐的告诉母亲,不快乐也装出快乐。

  母亲正把煮好的茶叶蛋一层一层从包裹得很严实的毛巾里拿出来。

  “趁热乎,快吃吧。”母亲把拨好的茶叶蛋给我。

  我吃着茶叶蛋,把眼泪硬是咽到了肚子里,像高考的那天母亲也是说的这句话,我真感谢下着那么大的雨,让母亲察觉不到我的心事!

  11

  母亲的身影总是让我想起很多,那里有很多我要表达的语言,想让母亲回头和我一笑的时候看到我脸上最洋溢的色彩。最美丽的却是会短暂,最刻骨的却总是会更疼。我的回忆被翻新成羊白肚,五脏掏空,肢体停顿。

  我放挺躺在木板床上,等待着时间宰割我的肉体,把生物钟调整到心跳的时刻,让呼吸传达着生命,也意味,我还活着。

  人会死,这在我小学就已经知道了。我梦见过我和校长的女儿一起考上大学,她蹦跳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死过的人,她的样子深刻在我的梦中,我的情愫很分明,多么希望她没有死去。我惧怕死亡,更惧怕我喜欢的人会离开我,那样的话不如我去死。

  高考的第二天不会因为小雅的感冒而停止。小雅也不会因为发烧而不能去考试。我的心十分焦急,我怕小雅会死去。小雅昏迷不醒,她正在接受死亡的考验。

  雨停了,天晴朗,小雅的额头也热得和太阳一样红烫。考完试我是怎么跑到医院的我不知道了,反正我看到小雅的时候我就说你别死。

  小雅昏迷的口中呼唤着那个男人的名字,我知道了他叫“家泉。”

  母亲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担心着小雅,我看她总出错,神经紧张,似乎很恍惚。我的注意都在小雅身上,并没有过多地关心母亲。

  郭叔叔找来医院著名的医生,给小雅打了特贵的药,护士由原来的冷面孔变成了雨后的彩虹。我在心里骂着,“真你妈的势力!”护士并不知道我其实是在瞪着她,她还给我抛了一个眉眼,我像撵死个臭虫一样,然后把她一脚踢开。她还浑然不知我的想法,不知道她给小雅打针的时候,我想拿刀劈了她。

  只要有人存在就会有不公平存在。来看小雅的人很多,小雅没有平时的寂寞,她生活在人群里,一群可以信赖的人,都说是她父亲的好朋友、知己,小雅就是他们的孩子。我和母亲没有落脚的地方,这个时候我们看起来是多余的。郭叔没有介绍我们认识,在他的眼睛里我和母亲只不过是保姆和保姆的孩子。

  母亲说琴姨没有来,这个时候她却不能来看小雅。

  小雅稍微好点就没有再提“家泉”的名字。我想从众多的探望人中找到这个名字的男人,想知道这个男人如何出现在小雅的面前,然后我用我平生的最大力气给他一巴掌,然后告诉他,你太对不起小雅!我认真地听着每个人的名字,认真地找着我似乎相识的面孔,都有鼻子有眼的,看起来是那么陌生,因为潜藏在内心的不同实在不好揣摩。

  小雅说过,她可能喜欢的就是他的年龄。

  我想,小雅是恋父情节。这个事情我是看一篇小说里知道的。小说讲的是恋母情节。单身的母亲死去了丈夫,独身带着儿子生活。母亲很漂亮,儿子很聪明听话。在多年的日子里,儿子没有离开过母亲,一直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开始的时候是害怕夜晚的黑,后来是习惯,习惯到自然不能分开。儿子成熟了,还不能和母亲分开单睡觉,多年的母亲看起来并没有变化,依然美丽。儿子和母亲不知觉产生的依恋到了爱恋。两个人如同夫妻生活在一起,看不出来什么别扭。我不可思议,这是日本的恋母情节,世界之大,读着她们的感情又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当时,班级对这本书议论非常大,被视为特大黄色小说。书中没有描写黄色的镜头,只是把人的情感逐渐推进故事里,让人接受这段情感。小雅也看了这本书,她才和我说,她也许是喜欢他的年龄。

  我翻看了一些心理咨询的书籍,认为小雅这样的处境很容易产生这样的情感,她的恋爱对象一定是一个年长的男人。我知道了结果,也得到了失望。我观察着小雅,她的确能和年长的人相处的更好,例如她和母亲在一起感觉像姐妹,和我在一起总说我是孩子。

  我想为了小雅也为了我的好奇,我要去找叫“家泉”的男人。我问了郭叔,家泉的男人在哪里工作。郭叔面如死灰地打断我的好奇,我知道了他已经知道小雅和这个男人的关系。郭叔的强装镇定只能说明他很心虚,坐在硕大的沙发里还是那么不稳定地看着我,手指的烟灰抖在身上,并生怕我会做出更意外的举动。

  “你不要去找他了,小雅好了之后,你们就先搬走吧。”郭叔断断续续地,发出了他的勒令。

  “小雅,她不快乐,你要多些时间陪她。”我说。我觉得郭叔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情很不对,我们没有对不起他,更没有对不起小雅,他的无情拉开了本来就有的距离,一个低级的和一个高级的人之间的鸿沟,永远翻越不了的篱笆墙。我想理争,但,我和母亲寄居在他的家,我只能无话可说。

  “小雅,我要送到国外,她的母亲让她过去学习。”郭叔继续说。

  我是灰溜溜地回到了家,该是说小雅父亲的家。他在办公室的不友好,是那么滑稽地说明我和母亲的真心得到的是可笑的结果,我觉得自己就是小丑,是被人嘲笑的笑料,也是最任人宰割的猪狗!可能连猪狗都不如。我没有和郭叔说我们早就打算离开你的家,只是小雅实在太孤独了,看着他的青筋在脖子上爆现又十分气恼的样子,我没有说,我还能说什么呢?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

  回到家,母亲在收拾着衣服。她看起来也很憔悴。

  “郭叔和你说让我们搬家了?”我问,我想,我没有和母亲说呢,母亲为什么会收拾衣服呢?

  “说什么?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我们该走了!”母亲似乎先知。

  我坐在母亲的床上,看着母亲,我说我本来是要问郭叔,他的战友,家泉在哪里,让他来看小雅,我实在不想让小雅痛苦,实在不想让她忍受思念家泉。我也许做了傻事!

  “不!不!”母亲忽然喊出这两个字!我吓死了!我真吓死了!

  这怎么是母亲发出的声音呢?仿佛从寒冷的山洞伸出一把刺刀穿在我的心口,我也啊地喊起来。

  “妈!你怎么了!”母亲蜷缩在地上,抱着肩膀,被冰山撞出零散的碎片,拾起的是一地悲伤。我跪到母亲面前。母亲哭了,她的哭声我认为是心疼小雅,我知道即使离开这里,母亲仍旧能生活下去,只是她对小雅的感情超过了这间房子。

  这一夜我睡得很糟糕,我梦见小雅穿一身牛仔被她的母亲带到飞机上,我抬头看到太阳的中心戳成个大窟窿,从窟窿里淌着鲜血,鲜血从小雅的大腿流到雨水里,让人透不过气的灰色,奄奄一息的哈巴狗蹲在门口,小雅的眼角看不到痛苦。小雅死了,她的样子变成了坟头,和我去看校长的女儿一样的坟头。我很冷,发现我睡在雪地里。

  我被噩梦加速心跳。夜晚的敲门声音让我预感到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母亲慌张地去开门,她完整的衣服看出母亲根本就没有睡觉。是郭叔的司机来找郭叔,是医院的护士找不到郭叔找到了司机。司机本以为郭叔今天回自己家睡觉,他没有找到人就马上开始去了另一个方向,我知道是去琴姨的家接郭叔叔。司机没有完整的说出事情的经过,只是知道小雅在医院从阳台上跳了下去,现在还在抢救中。

  那么虚弱的身体怎么能再受一点打击呢!

  “小雅!你好傻!”我和母亲不知所措了。

  这个时候怎么能让我们不激动,怎么能让我们为小雅分担痛苦呢!?

  12

  是什么力量让小雅能有这样的勇气去死?是什么痛苦让小雅舍得离开她的家人?小雅绝对不是一时冲动,她坚定地去死,说明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小雅没有死成,她没有伤到一根骨头,完整的似乎玩笑。小雅的心死了,她看上去是那么地脱离实际,那么地虚无缥缈,抓不住一根稻草,任由海水把她抛掷在旋涡里,她不挣扎,不反抗。小雅很平静地躺在那里,如花瓣飘落在水中,捞起的是片片的娇嫩和脆弱,虽然还是花瓣,少了芬芳,已经名存实亡了!

  我想知道已经不重要,重要是我要我必须要知道小雅为什么这样。因为我发现小雅的自杀让我的心也跟着真正的痛苦,我爱上了小雅,小雅即使不爱我,我也还是爱她,我多想让小雅幸福,快乐呢。

  唯一的谜都在那个男人身上。“家泉!”不会是空气让我抓不到。我不相信我找不到他!

  在我刚要着手找人的时候,家泉没有找呢,猴子突然出现了。

  母亲仍旧一边照顾小雅,一边卖糖葫芦和茶叶蛋,猴子看到了母亲,母亲没有认出来,猴子已经长成大小伙了,壮实的能和牛比力气。

  “大刚!你看谁来了?”母亲领来的人真是好奇,这好象是外星人突然降临在我的家里。多年里,代理厂长来看过我们除外就没有人来看过我们了。代理厂长的神秘行动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很好奇,是什么人能降临在我的眼前呢?不会是怪物吧?

  “大刚!是我!猴子啊!”我看到猴子的第一眼倒退了三步,他哪里是猴子呢?小时侯胖墩墩的模样一去不回,现在的猴子高大,结实,别说还很帅,主要是他那身行头,一看还有点讲究!

  “猴子!哈哈!猴子怎么是你呢?我以为你早牺牲了呢!”我从猴子改变不了挖鼻孔的小动作里还是认出了他。我急不可耐了!上前就猛拍了他一下。猴子痴痴地笑,还是老样子站在那里显得木呆。

  “你怎么来这里了?怎么不来看我呢!你的腿好点了吧?”我着急地问。

  “我早就来了,来了两年了,我还没有混好,不好意思见你,也不好意思见山坡的人!”猴子说。

  “猴子!你老出息了!你看你这身衣服,名牌呢,要好几千吧?!”他的衣服上有标志,我也十分惊讶,因为猴子家已经穷的就剩裤衩了,怎么还能穿名牌呢?

  “是老板送给我的,他的旧衣服。”猴子有点得意,看他那样,语气照刚才洋气了不少。

  “呵呵,老板挺牛逼呀,不要的衣服就这么好,那他现在还不得穿真人皮那么珍贵了?”我说。

  “是呵呵,他挺有钱,有钱是有钱,我就纳闷,他咋还愿意吃糖葫芦呢?这不让我特意来买的!”猴子说。

  “糖葫芦?”我听了,愣了。一连续的感觉是,这个男人和家泉有关。

  “他叫家泉?”我问猴子。

  “是呀,是呀,你怎么知道我们老板的小名?”猴子惊讶地看着我。

  “哦,我在报纸上看到的,估计是你们老板。”我没说为什么。

  余下来,是猴子没完的白话,说他怎么从山坡出来,怎么又折腾工作,怎么被家泉领到他们公司,怎么又从开车门的到开车的,怎么成了家泉信任的人。我听着,又似乎没听着。听进去的是家泉看起来不坏,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若不是这个家泉和小雅说到的家泉同名字也许就是一个人的话,我会佩服他的,也会像猴子一样口吐唾沫地夸赞他。

  但是,我不能,小雅和家泉的谜等待着揭开,这对我来说是重要的,只要我爱着小雅,家泉再伟大,我也不会推崇他!

  “你领我到你们公司去玩吧?我现在不用上课了,就等着通知呢。”我和猴子说。

  “好呀,一会我就打电话,让司机来接我们!”猴子很威风,仿佛是他自己的司机,能看出来猴子混得相当不错了。

  “好。要不等吃过饭再去?”我客套说。

  “不了,老板还等着吃糖葫芦,这就回去吧。”猴子说。

  母亲把糖葫芦装好在纸袋子里给猴子。猴子给了母亲五十元钱。说不用找了。母亲不要多余的钱。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把钱塞进猴子的皮兜里。

  我和猴子说我们走去吧,也好聊聊。猴子说行。

  我和母亲说要和猴子出去一下,没有说我要去看家泉,我认为这是我的秘密,只要小雅快乐,我就去找家泉,也许他正在忙,不知道小雅已经病了,不知道小雅自杀。小雅是需要家泉的,她的眼神里没有她的父亲,没有她的母亲,也没有我和母亲,她望向窗外的时候,一定在找着家泉。

  忽然遥远的事情变成了现实,我心忐忑不安,家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马上就要看到了,我在想和他怎么说出小雅的事情呢?小雅想他,他想小雅吗?

  “远吗?”我问猴子。

  “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猴子回答。

  “什么?你再说往哪走?”我吓了一跳。二十分钟,比我们的学校要近呢!

  “是呀,离宏伟高中不远,走路就二十分钟呀。”猴子很好奇地看着我,生怕他回答不清楚,还用手指着方向。

  我听到这个消息更加地不明白了。小雅要想去看家泉随便就可以去呀?那她为什么不去看他呢?他又为何不来看小雅呢?不是以前经常来小雅家吗?我更加好奇了,可是脚却发软地迈不开步,很沉重。不知道见到了家泉会是什么样呢?

  猴子虽然改变了装束和身材,我还是感觉他和小时侯一样,东张希望,说话没个主心骨。一路上我不停地撒谎,猴子一再问找老板干什么?我没有说,猴子说要是见到老板就美言他几句。我的谎话他听得很认真,不住地点头,还说我老道,不愧是上了高中的人。

  猴子继续讲我离开后山坡的事情。

  猴子没有再去上初中,为了吃饭,只有去劳动。猴子的母亲没脸在山坡的人面前生活,整天在屋里不出来,还絮叨着,后来猴子母亲就站在木材上冲着山坡忏悔,口中念念有词,像唱歌。猴子说他母亲疯了,抓土吃,往人家洗衣盆里扔粑粑,还站在盆边笑,冬天穿薄薄的衣服出门,夏天穿棉袄说凉快。猴子更加恨他的父亲,他说这都是父亲一手造成的。他企图杀了父亲,特意在父亲的碗里放了耗子药,他的母亲把他的碗打翻了。猴子的母亲一清醒就给猴子做棉裤,糊涂时就拆棉被,盖着棉花睡觉。猴子的父亲受不了,跑了,再也没有回山坡。猴子说,他父亲走了,他解放了,不用再看到他出现在山坡上很过瘾,他可以趾高气扬地走在山坡的路上,背着手和大人说话,表示他的正义!

  猴子说到母亲的死,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说他把母亲药死的。因为他实在看不了母亲的痛苦。他的母亲已经分别不出来香臭,经常跳到粪池里去洗澡,还跑到人家里不出来,要罐头吃。母亲的疯再次让猴子抬不起头来,猴子每天要做的事情是把母亲拴起来,然后是到每家道歉。开始的时候,猴子会很伤心地哭,跪在人家门前,还可以得到点吃的,并保证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他的母亲用牙把绳子磨断,满口都是血地站在他的身后朝人家笑。吓得小孩惊哭,老人犯病。猴子想母亲既然没有感觉,就哄她吃了耗子药。

  我听着猴子的叙述,心被揪揪的难受,他好象并没有痛苦,仿佛在说故事,故事里的人和他无关。猴子终于离来了山坡。他发誓不混出个模样,他就不回山坡,死在外头。

  听到这里,我想,他意气用事,估计到死不会变了,谁知道他今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他称呼他父亲的时候是老不死的家伙,母亲是疯婆娘。这样一个缺少血肉的人,家泉是怎么安慰好他的呢?让他提到老板便会泪流满面。

  13

  “你知道我在这里住?”我问猴子。

  “知道。”猴子回答说。

  “你知道我在宏伟上高中?”我仍旧问猴子。

  “知道。”猴子仍旧回答说。

  “那你怎么不找我?”我又问。

  “现在还不想,要不是买糖葫芦。”猴子说。

  我明白了,猴子知道我和母亲的一切,他在关注着我们娘俩,只是他还没有混出个人样,不想暴露出来。

  我不再说话。他不再说话。我们已经来到一座漂亮的大楼前。这是哈尔滨最大的木材加工场地,共有八层楼高,还有地下两层储藏室。我没有去过,听同学说这里的老板是哈尔滨的巨商,每年总收入达亿万。很多同学的未来职业就是想在这里供职,也能富得流油一样。我每天从这里走,只是让我感觉这里戒备森严,似乎和军事有关,而不是木材加工厂。只是从金光的大牌子上读着木材公司几个字想到家乡后山坡的树木,才感觉好些。

  猴子说他是倒腾木材到这里的,这里的价钱永远是最高,可以赚上满意的数字。猴子谈起做生意还是很有道的,例如在一车皮的木材中放上三等的产品,然后买通检尺的人在车屁股后面露出的木头上画红勾。这样就可以全部当成一等产品蒙混过关了。猴子说他第一次就挣了五百,不过五百都花了,他就想干嘛不花呢,省了钱也没有用了,现在就他一个人了,要钱更没有用了。不过他现在存钱是要买房子,买车,买好衣服,再娶漂亮老婆。

  猴子的理想还是和我无关。我一心想着家泉。猴子春风得意,把胸脯挺得很高,虽然猴子大我两岁,才十八。

  我和猴子走进了木材加工场,里面没有加工的痕迹,我还那么问猴子,不是加工木材吗?怎么没有锯末子,怎么没有工人?怎么到处都是家具呢?

  猴子说我是不是上学上傻了,人家这里是卖家具的,怎么能在这里加工呀,加工厂都在市区外,说我别小瞧这些家具,老钱了,好的都上百万元,甚至千万元呢。
 
  我听着猴子说真是吓了一跳,真没有想到看起来很普通的家具竟然那么多钱。一张桌子比母亲卖一年的茶叶蛋还要多钱,甚至多上百倍,千倍。在这里很明显地看出人的不平等,竟然会有那么多有钱的人在这里消费,而我们还要为生活去赚小钱。

  “有人买吗?”我问猴子。

  “你说话呢?没人买谁做生意呀?只要你这头贴上价钱,那头就有人预定。”猴子似乎很神气,仿佛这个公司是他的,而他就是卖主一样。

  我跟着猴子上了电梯,猴子拿着糖葫芦的手在和人打招呼,逢人就说,我给老板办点事儿,还很神秘地把包装纸里的糖葫芦扬一扬。我心道猴子真能装,没想到,猴子也会整事情了,今天不但突然让我见到了猴子外部变化,也多少了解到了猴子的内部变化。不过我还是瞧不起他。

  小雅说过,让我瞧得起那得是什么人呢?当初我就是装着瞧不起任何人才得到小雅爱戴的,小雅不知道我是装的,像猴子和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在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装的成分,想用此掩盖慌张,和不成熟的表现。

  猴子在一个红色的实木门前停下来,他回过身向我嘘了一下,示意不要说话,告诉我这就是老板的办公室了。办公室的门没有外面的家具看上去档次那么高,以至于我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普通的门就是了。猴子在敲门,门里很快应声,让进去。我的心跳在嗓子眼。猴子没有让我进去,说和老板请示完的,要是同意我才能进去。我说好。就在门外等着的时候,我四下看着,这个走廊的装设很干净,没有喧哗,给我一个很好的印象。我往后一直看,通条的走廊四侧估计有十几个房间,都关着的,里面一定是同学们向往的办公室吧?我没有细想,这也是和我今天来的目的没有关系。我在门外等着,又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到些什么。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我多少有些失望,紧张的情绪在一点点增加,也在一点点的失望。因为,猴子已经进屋有一个小时了吧?糖葫芦就算做也不一定用这么长时间呀,何况他就送进去呀?我真想敲门问问,但还是忍住了。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隔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可能是门底有个沙子之类的东西,门才发出油脂的声音。因为我在门口,出门的人被吓得啊地一声,喊了出来,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对不起!”我说,我连忙帮助她拾起地上的衣服。

  “是你?”她说。因为事情来得突然没有看到人的样子,我也吓了一跳。这人不是别人,是琴姨。

  “琴姨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上班吗?”今天的突然事件比看见外星人惊人多了,怎么都赶一块儿了呢?琴姨我的班主任,不该很陌生的人,但在这里的出现无疑让我心生疑惑了。她的表情很慌张,很疲倦,看起来并不是在这里工作。

  “你到这里有事吗?”琴姨接过我给她的衣服问我。

  “我没什么事情,等人。”我没说找家泉来的,这是自己的秘密,毕竟小雅和家泉的关系不算光明,我要守口如瓶。

  “哦,那你等吧,我先走了,有事情。”琴姨感觉逃跑一样脱离开我的视线,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拐弯的楼道中,她看上去对这里很熟悉,不像我刚进来的时候,走在宽走廊里还直撞墙。琴姨一晃不见了,我的眼前还存留她刚才的香水味道。

  要不是我心脏好,我会被一连续的事情吓死的。猴子满嘴鲜血的从里面出来,他看上去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份一定是叛徒,被敌人打的落花流水。猴子的确很狼狈,他为什么会这样呢?

  “让你进去。”猴子捂着嘴和我说。

  “怎么回事。他打你了?”我上去想看看伤口,猴子不让,躲开我的手,说等我。

  我推开门进到了家泉的办公室。他的房间是红色调的,一进到里面感觉很热,很热情吧?因为屋里的摆设很前卫,这在我十六岁的生涯里,除了摸过一次小雅的小乳房之外就只对自己的身体还比较了解。这里的摆设像真的人,他们相互拥抱着,亲吻着,还有摆出的姿势我不敢看。我的脸估计是红到脖子根的。惶惶张张地碰了这个又碰了那个,进入迷宫一样。

  家泉已经坐在沙发正等着我,我从门口到他的眼前他看得很清楚。他哈哈地笑起来。

  “就你一个小毛孩子啊,找我有事情吗?猴子说你认识我?”家泉说话了。

  我看到窗前光线很好的座位里坐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让我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家泉莫属。是感觉中的肯定。我不得不承认,家泉很有魅力,他像演员王新刚。我想这样的男人让女人喜欢不是很奇怪了。

  “是的。我想问你认识小雅吗?”我发现我看到了他不狰狞的面孔,却平静了下来。

  “小雅!她怎么了?又缺钱了吗?”家泉的声音带着得意,这不免让他的面容打了折扣。我看到了他轻蔑的笑,一闪。

  “不是。小雅和我说了,和你的事情,小雅自杀了,她很想你,我想你能不能去看看她?”我介绍完我是小雅的同学,家泉说他听小雅说过我和母亲,还听说我们陪着她很好。

  “哈哈。她想我?她怎么会想我?她和她的父亲只有想我的钱!知道吗?小伙子,别那么傻了。小雅是骗子,帮助她的父亲骗我的钱!”家泉的话我愕然了。小雅?骗子?怎么可能呢?天在眩晕,我在眩晕。

  家泉点燃一枝香烟,将烟雾吹向我,眼睛眯眯着,看上去若有所思,我在等着他讲,不!是我要弄明白小雅的事情,以及小雅的父亲又怎么了?我看见家泉很动情,他的嘴唇在抖动,说明他想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我期待着他能表达得让我不再惊慌。

  14

  “那是冬天,”家泉开始说。我没打断他,我坐了下来,听着和小雅有关的事情。

  “那是冬天,下着雪,小雅出生了,我和郭士达是很好的朋友,我第一个去看了小雅。当时她们不是住在现在的房子,屋内很冷,很不适合产后的母亲和孩子生活。小雅睡的样子很可爱,小雅的母亲在哭泣,她和郭士达在吵架。我在一边看着小雅,这个孩子在她出生就已经证明今后的生活是苦涩的了。小雅的母亲要出国,她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已经在国外向她拥抱,她已经长上了翅膀,心早就飞到那里去了。小雅的出生她不得已,小雅的母亲子宫畸形,她怀孕后医生说只能生下孩子才能母子平安,否则终身不会生育了。郭士达一口否认,孩子是和他生的。其实孩子和国外的男人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按时间,该是郭士达的。可郭士达不要孩子,他让小雅的母亲把孩子带走。出国带孩子是不可能的,何况她还要去学习,攻读学位。”

  说到这里家泉往水晶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看着我,然后说,“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今天和你真是奇怪了?这件事情我还是第一次说。我们以前见过吗?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家泉说,他的疑问没有中断他往下的话。

  “没有,”我肯定地回答。继续听着。

  “郭士达是个很阴险的男人,我们虽然是朋友,但我看不上他这点。小雅的母亲本来该是我的妻子的,可郭士达做了手脚,在中间说我的坏话,把小雅的母亲骗到手的。开始小雅的母亲还很幸福,时间久了,她发现郭士达的脾气和秉性根本不是自己爱的人。小雅的母亲很失落,经常去找我说这些。郭士达开始怀疑我,也像他一样在中间作梗?我哪里有!但是看到小雅的母亲哭我很伤心,就去找郭士达理争。当时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嘛。对!我说你怎么像一个人,你像我当时,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也不顾地就去找人算帐。我说你怎么那么熟悉呢。”

  我想家泉是联想到了他那时候。也勾起了他很多回忆。他的话如打开的闸水哗地倾注下来,一直说着,我一直听着。

  “郭士达为了不想让小雅的母亲如意,在第二天就偷偷把小雅抱走了。当时小雅的母亲正在睡觉,等她醒来发现孩子没有了。郭士达骗她说孩子丢了。小雅的母亲当时就昏迷了,幸好我又去看他们,才没有让小雅的母亲险些丢掉性命,她太微弱了,经不起一丝打击。郭士达看不到小雅母亲的痛苦,他全部是恨,并希望她死了。他认为我的到来不是巧合,而是特意的,认为我的关心超出了朋友的关系,他当小雅的面骂我和她是唱双簧,来欺骗他。”

  “觉得一个人让你失望的时候,竟然比给你一刀让你难受。郭士达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我当他是朋友,一直,我让着他,可是他一直在利用我的弱点,一点点地吞噬着我的善良。”

  我看着眼前的家泉,他所说的善良并没有让我感动,如今他是一个有报复的人,我只感觉他现在的眼睛像狼,在找寻着血腥的味道。

  “小雅的母亲没有死是幸运的,我照顾她出了满月,我给她买了飞机票,办好证件,一切都是我办理的,我就是要郭士达看看,我就是想让小雅的母亲离开他,也证明我当时还是很爱她的又能把我怎么样?我和郭士达的关系僵局了,很长时间不说话,可我比他强,我顺,我平安,我他妈的有金钱命!郭士达能把我怎么样?他一个人带着孩子,还不敢和别人说老婆跑了,他只能这样,在机关里混个工资贝。郭士达不敢说他老婆跑理由有四。一是,他怕运动再回来,他有这样老婆,非要整死他不可;二是他要表现好,他要说,是他主动让老婆出国的,表示他的家庭内部稳定,这样他便可以入党,当官;三是,他不能说,他要是离婚了,就不能分上房子,他总不能住潮气,臊气的房子里一辈子吧?四是,也是最能体现他小人之心的,他郭士达在老婆离开之后就和办公室的小寡妇搭搁上了,可他不想让老婆得逞!他就想熬死他老婆,让老婆永远也别想做如意的梦。”

  “我照顾小雅不是为了郭士达,我看孩子可怜。小雅一天天长大,她在我这里比在郭士达身边时间长。郭士达喝醉了就打孩子,还把孩子从床上踢下来过,小雅没有和你讲吧。小雅不能讲的,她和她母亲一样的善良,到现在小雅的母亲也不说郭士达该死的话。小雅上小学,上中学都是我去开的家长会。郭士达你也太能装了吧?当上了市长有什么了不起,说什么陪孩子有失领导身份。实际上,郭士达是这样的,他视官位比命重要。”

  “你知道郭士达他是怎么当上市长的吗?那是我的关系,是小雅来求我的,我才答应帮他疏通的,就凭他那点破烂人缘?就知道找个寡妇,和傻子睡觉那么点出息吧。”

  家泉逐渐露出他的本性,他没有刚来的时候看上去和蔼,已经相当激动,看样子他对郭士达的成见很深。我想知道小雅又怎么卷进来的呢?

  我继续听着,并没有做出什么表情,我也没有想到,今天第一次见到家泉,他就会和我说这些。可能人都有不可以想象的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吧?我的目的不能证明他也有的目的,我只感觉他的愤怒从他冷变的面孔里发出来,和话语中表现他不屑一顾的性格。

  窗外的光线在暗淡,家泉没有止住话题的意思,说明我还不用离开。他把自己放在沙发里,可以看见他的呼吸里带有沉思,这次的爆发也许更想不到。我等待着。

  “小雅真不该骗我,我对她那么好,我比她的父亲对她更好的,小雅合伙来骗我,是郭士达安排好的,你没有想到吧,她那么柔弱的小女孩子,说起谎话来,跟真的一样,她说她要买房子,要和郭士达彻底脱离父女关系,她要去美国找母亲,上那里去学习。我听了很高兴,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小雅从来不和我撒谎,也从来也不向我要钱,我的钱只要她想要,我是会给的,何况我是那么喜欢小雅。小雅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会体贴人、关心人。我给了她二百十万,对我来说不多,不是钱的问题,是因为我看到小雅和她的父亲仍旧在一起,根本没有脱离的意思。而郭士达拿着钱,给情夫买了车和房子。郭士达还叫人吗?他让自己的女儿来敲诈!以前我总去看小雅,后来小雅来看我,我发现小雅的确很漂亮,当时我昏了头,也是让郭士达逼的,我把小雅按在桌子上,小雅没有反抗,她说她喜欢我。我当时真是昏了,我怕小雅又是来骗我。”

  我的手撰紧了拳头,真想给他一拳,他似乎说得得意,“妈的该死的家伙!”我骂道。可他仍旧自言自语,仿佛我的不存在。

  “小雅每来一次,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要她,她从来不反抗,只是会有眼泪,开始的时候她说喜欢我,说我更像父亲;后来她说她爱我,说我更像她的情人。我真不敢相信,一个小孩子要是坏起来怎么那么不可救药?不就是为了钱吗?我给她,我已经给她很多钱了。小雅没有和你说吗?她就是来骗我钱的。后来她竟然说怀孕了,一个小孩子怀孕了,我给了她钱。我怎么知道那个孩子就是我的呢?她和她的父亲一样,是个惯犯,都是为了钱,不要个逼脸!”

  “你给我住嘴!”我还是制止了他的话。他往下的话不用说我也明白了,他是不爱小雅的。

  家泉很不解地看着我。室内的红色如血液在我的胸腔沸腾,愤怒!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女人我有的是,我花钱我买快乐,小雅她不该骗我,我也许会喜欢上她的!”家泉从沙发里出来,我发现他并不英俊,英俊的人不该这样表白,对一个陌生人,要这样去糟蹋小雅,小雅即使骗过他,也偿还完了,她给了他最宝贵的身体,和青春。

  家泉不已为然,他还在说“我最讨厌骗我的人,就像猴子他买糖葫芦明明只用半个小时,他却用了两个小时,他一定在挪用公款,利用我的钱吃喝去了!”

  家泉把我的心用刀划拉一个大口子,撒上盐,然后一口一口吞下我的痛苦,他的得意证明他很快乐。我几乎是冲出门外的,忘记了门口的猴子已经靠在墙角睡着了。我叫醒猴子,猴子的嘴肿得很厚,一定很疼,如我的心一样的疼。我和猴子说,别在这里工作了,家泉不是人!猴子说不,他说家泉经常一个人哭,像他,经常一个人哭。

  我走出木材公司的时候,外面已经黑了,此时正有一对情侣从我的身边经过,他们衣着朴实,看不出来富贵;他们笑着,依偎着,我好生羡慕。刚才的一幕还在出现,家泉的话还在出现,我的小雅还在出现。我刚迈脚走路,一辆车又过去了,我看见车里恋人的身影,他们依靠着,看起来是那么幸福。

  15

  爱情对我来说,只要小雅是快乐的,那我就是幸福的。小雅浑然不知家泉不会娶她,我想她还在想着家泉,她躺在白色的床单里,看起来是那么的幼小。我坐在小雅的床边看着她,恰巧这时风吹开窗户,窗外飘落到床上一片黄叶子,叶子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胸前,小雅不偏不倚睁开眼睛,她不偏不倚看到黄叶子。她拿到黄叶子,很认真地看,将叶子在指间转了又转。叶子还没有干,纹路上的痕迹还有绿色,小雅说把树叶埋起来吧,就埋在花盆里。然后她把身体缩起来,用被子盖住了脸。我知道,她又哭了。

  “这可怎么办?”母亲说。

  母亲总是焦急地叹息着小雅的一切,她的照顾让小雅一点点地恢复,看着小雅哪怕喝了一口汤,她也会激动地哭半天。小雅吃东西纯是为了母亲的眼泪。我想如果没有母亲,小雅也许还会去死。母亲把小雅当身上的肉,割舍不得、放弃不得。

  我不会把见到家泉的事情和任何人说,就当家泉已经死去,只要照顾好小雅,小雅目前健康最重要。凡是病人精神最重要,要是总想不快乐的事情,吃仙丹也不会好用的。小雅并不意识到这点,我感觉她的求生欲望很弱。郭叔还是很少来医院看小雅,小雅只是让我和母亲陪她。郭叔给母亲留了很多钱,足可以给小雅看病。小雅很虚弱,虽然没有伤到哪,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躺在那里像漂浮的水藻。她的脸没有了生气,只有她睡着的时候,鼻孔的呼吸让人还有点塌实。

  小雅出院的时候,天气婉转的像有什么话交代,和煦的风让人该有很好的心情,小雅淡淡的笑,给了我无比的快乐!

  郭叔给了母亲继续照顾小雅的钱,也就是说我和母亲还可以在他的家里住。小雅谁也不跟,只和母亲和得来,这让郭叔不得不同意。

  回到小雅家,母亲熟练地到厨房,细致入微照顾她。其实,我和母亲把这里当家,主要是因为小雅。母亲总是强调说,小雅就是我的女儿,这次她没有顾忌自己的脸面,她接了郭叔的钱,不用去卖糖葫芦只是想多些时间陪小雅。

  母亲知道,我过些日子就要开学了。我和母亲没有和小雅说我考上大学的事情,怕小雅听到了会受刺激。小雅总是望向窗外,她让我想起母亲和班主任在山坡的时候,这三个女人都有同样的动作,小雅的沉默让我很难受,我甚至想代替她来承受痛苦。

  开学的临近让我很慌张,怕这样一去就再也见不到小雅似的。我为了能每周回家看小雅和母亲,没有报考我更喜欢的北京外国语专业,只是在哈尔滨报考了师范学院。母亲说不要后悔,我说不后悔。

  我没有想到,小雅在我睡觉的时候来到了我的房间。小雅回家已经有一个月了,她没有和我说过什么,只是嗯嗯地答应我让她做的事情。她看起来很像小孩,我发现我成熟了,在大事情面前能够镇定自若。我没有和任何人讲我去看家泉的事情,我打算把这件事情就这样保存下来,并决定不再去看他。

  “喂!睡着了吗?”我听见小雅站在我的床边喊着我。我以为我在做梦。我又感觉小雅拉开我的被子,用她单薄的身体贴着我。她的身体很温柔,我感觉我的身体在热,我的鼻子、嘴巴被一个热乎乎的唇在上面轻轻挪动着。我醒了,我的脸上是泪水。泪水是小雅流的。

  “你醒了。”小雅说。

  “嗯。”我把小雅抱住,换了个姿势,让她舒服地躺在我的胳膊弯里。小雅很乖、很乖。

  “每周回家看我吧。我等你。”小雅说的话我听了很难受。小雅这段时间虽然没有说话,我的事情,她全都在意着。她等我,就说明了一切。

  “我会的。”我把小雅紧紧地抱在怀里,她的眼泪糊了我一脖子,很痒也很疼。

  我和母亲和小雅在小雅的父亲家已经住了四年。很让常人不可以想象,我们的经历可以写一本书,一定销量很好,故事也真实能打动人。因为很多时候,巧合和必须就如人的命运让人躲不开,成为人生的不同选择,出现的路虽然是不一样的,但都要以不同的面孔经过。还有很多是命中圈定好了一样,脱离不开的事情出现。世界很大,也许一辈子不会相见;但世界又很小,转了几圈,一些人仍旧在身边,根本就没有分开,只是在时间上有了定期的隔阂。我们和后山坡的人就是这样。我们也认为这辈子也许不会再见到后山坡的人。但猴子和班主任的出现就说明,我们的巧合,还是和命中注定有关系的。

  班主任在我上学的头三天来家里看小雅了。我也正好和母亲商量让猴子也来家里吃顿饭。我们正准备着,琴姨突然来家了。她很少来这里,这次她一个人来的,所以让我们有点意外。母亲当然很高兴,琴姨的到来让母亲脸上充满了笑容。我喊了声琴姨,小雅喊了声琴姨。

  我想小雅的事情郭叔不会不和她说的。我们都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怕触动了小雅伤感的神经。

  猴子风风火火来了家里,说马上吃饭,好不容易请了二个小时的假,吃完他要回老板那里。我看到猴子的嘴边长了硬嘎巴,伤口在愈合,只是他说话不敢把嘴张大,稍微牵扯,就要留下裂口。猴子仍旧穿着那套价值上千的西装,我想他依恋衣服的程度不如说是依恋家泉更正确。家泉和猴子就像一只羊和一只狼,同在寂寞的荒野里奔跑。而我觉得,猴子很可怜,他用自己的生命来给予狼的贪心,还在感谢狼假意的施舍,认为狼便是娘,最终的结果已经可见。猴子很满足他现在的处境,他和母亲的话里仍旧是自豪,他活得乐意。

  小雅在沙发里坐着,她其实才是今天的中心,因为只有她才是这家里真正的主人。可她看起来不是,她却像是来做客的人。我和猴子的谈话,她不像以前那样会打断,只是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我时不时就要看看她,感受着她的感受,说话也十分小心,生怕猴子一不小心露出家泉的名字来。

  猴子守口如瓶,让我对他也放心下来。我们边看电视里的肥皂剧,猴子边说这些都是他妈的扯淡,过去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现在我只相信我们老板。我的额头在冒汗,生怕他把老板的名字说出来。我用脚踢他让他注意点,他还很不高兴的和我说,“别老踢我知道吗?好几千的裤子呢!我答应不说我就不说,咋总不放心呢,你当我还是后山坡的猴子呀!”

  我扑哧乐了。他不说以前的事情还好,一说我就想到他在后山坡傻呵呵的样子。家里那么有钱,他把鼻涕都抹在了好衣服上,还老挖鼻孔,挖完鼻孔就放在嘴里吃。因为这个事情,老猴子没少打他。狗改不了吃屎,一点不夸张。他上课的时候,还专把下巴抵在课桌上,哈喇子顺着嘴角流到书上,想想都恶心。不过他真得很在意他的裤子,正用手掸着我踢的地方,还抻了抻裤线。

  我们不在说话了,也许暂时的沉默会让我们友好的继续下去。

  母亲和琴姨一直在厨房忙活。我想我去看下需要我的话也好帮忙。猴子一会就看一下挂钟,生怕他会赶不回去。

  快点开饭很必要。我和小雅说我去看看做没有有做好饭。小雅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我又让猴子别胡说,陪着小雅。

  母亲在和琴姨说话,我正好听见母亲问琴姨。

  “孩子呢?那个儿子?”母亲问。

  “别问了好吗?我不想说。”琴姨回答。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情吗?怎么不和我说呢。我是姐姐,你以前就这样说的。”母亲说。

  “呜呜。”琴姨哭了,她压抑着声音,生怕我们听到,但我在门口听得很清楚。我向客厅里的猴子和小雅看了看,他俩正安静地看电视,又回到门口继续听着。

  “姐姐啊!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那个孩子让我送人了,我实在是养活不了他啊!你知道别人看的我眼神吗?我说我有孩子,我说不出来孩子父亲的名字,他们不给我工作不说还奚落我,说我啊!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没有亲戚,我没有可以相信的人,我只好把孩子送人,我对不起孩子啊!呜呜。呜呜。”琴姨被母亲拉到怀里,我感觉母亲也在哭,但母亲没有琴姨的声音大,我也看不到母亲的脸,她正好背对着我。

  琴姨拧了把鼻涕继续说着,我听见哗哗的水声,母亲给她倒了水。

  “我学会了撒谎,我发现谎言真的能让我好过,我说我没有结婚,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可是他死了,他是军人。这样的谎言,我被更多人接受。我填写假的简历,却没有人查我。我想这样生活能快乐?我越来越觉得人是虚伪的,其实每个人都在撒谎,他们和我一样有不可告人的经历,只是他们比我还会撒谎,他们把谎言包装得更像真话。姐姐!我真得很佩服你,当时在后山坡你其实更难过。姐姐!我找到了工作,是因为我听别人告诉我说你要打扮的漂亮时尚点,才能竟聘的好和快。我去了,是一家外资企业,我想他们招聘我不是因为我是学中文的而且还会英语,而是我穿得很前卫。我很快被录用了,后来才知道我是刚好填表格的时候经理正好经过那里发现了我。”琴姨说到这里吱溜喝着水。母亲并不语,和我一样在听。

  “你不想孩子吗?”母亲问。

  “想!我哭过,恨过,但我不敢去找孩子,有了孩子我就没有了一切!”琴姨又开始呜呜。我挺想笑,要是能看到她的表情一定比偷听有意思。

  “姐姐!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今天我来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说是看小雅那是扯。我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他的孩子其实没什么感觉的。”琴姨忽然把话转向了母亲,我感觉事情不似听起来这样简单了,担心母亲接受不了她这样说小雅,果然母亲的口气带点火气。

  “小雅怎么了?我倒觉得这孩子很好,我拿她当亲女儿的。”但母亲的声音是压着火说出来的。小雅在母亲心里当然很重要,她说的也绝对不是虚伪的话。

  琴姨听出母亲不高兴,马上就把话绕回来,很讨好的顺着母亲继续说着。

  “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我不想喜欢小雅,只是他的父亲真妈的不是人。”琴姨一返刚才的文雅,动起粗口,而一再的说出来。“小雅父亲其实有病你知道吗,他那里有病,根本就不能干那事儿!他的情人有他妈的一大帮,和所有人都说最爱,和我当然也是一样。他只能看女人自慰,无论怎么刺激他都行使不了男人的权利。他其实根本不是男人!每次看我完事了,他就抱着我痛哭,他说他这辈子不如死了呢。”我想退出来,这些不是我该听的了。可以感觉的到母亲很惊讶。我又看了看猴子,因为刚才猴子嗷唠一嗓子打断了琴姨的话,他问能快点吃饭吗?他怕老板着急。

  “好了,好了,马上就吃饭。”母亲在厨房说着,她没有发现我在外面。

  琴姨像是在说别人,才几分钟,我觉得她的变化更让我惊讶。因为她的语气在一点点把我似曾想抛掉的影子又拽回来,就是对家泉也是这个印象。我听得很胸闷,但我要听,她的话和母亲贴近,和母亲有关的我怎么能不听。

  “姐姐!其实男人都那么回事!你知道我今天来干什么吗?姐姐,你也守那么多年了,其实多不值得,自己苦自己干什么呢?我给你介绍一个大款好不好。我认识一个男人,长得很帅,我觉得和你以前说的孩子他爸有点像呢!他很有钱,一直没有结婚,他和我说他真正爱过的就是一个女人,可那个女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当时她是卖糖葫芦的,那天他喝醉了酒,发了烧,倒在地上,是她带到家照顾他。那女人很漂亮,只是他糊涂地强要了她,她后来就不见了。他找不到她。他就感觉他爱这个女人,虽然他风花雪月,女人成堆,只是这个女人让他迷恋着。”琴姨说到这里,母亲突然让她不要说了。母亲的声音很激动。我也觉得母亲很失常。

  “怎么了姐姐?有什么问题吗?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我只是要他的钱,我们完事儿,他就甩给我很多钱,姐姐你要想开,男人真的都一样,至少和我好的男人都是妈的那样。”琴姨的变化不只是语言上的了,我的身体很冷,一面听着一面对比着后山坡的班主任,班主任始终扎着长辫子,那么可亲可近。

  猴子忍不住跑来厨房喊着“快点,快点呀,要不然我先回去了,我们改日再吃好吗?”我装着刚从厨房出来挡住猴子,和他说“快了,马上就开饭了。”回头喊着母亲说“妈,我往上端菜来了。”

  两个女人都很慌张,不知道忙什么好,我和猴子的突然出现,让她们连忙在厨房打转。母亲端起盘凉菜说“把鱼端过去吧。”猴子说“这是鱼喂,咋是凉菜呢?”我赶忙把猴子推出厨房,装出很好吃的样子,“啥不一样,看你谗的,我妈做的白菜也有鱼的味道,不相信你吃吃看。”“我相信,我相信。”猴子傻呵呵地接过话,并没有发现什么。

  母亲为什么那么慌张我感觉很奇怪,她不应该知道我在门口的。但我感觉是琴姨的话刺激了她。我是不喜欢琴姨了,估计母亲也不喜欢她了吧。

  16

  猴子狼吞虎咽地吃着,他根本就不管我上不上大学,生怕耽误了他回去的时间。小雅端着杯向我祝贺。我没有说有关小雅身体的话,把祝福放在心里。琴姨还是和母亲说着话,也根本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里。饭被猴子吃出的声响远远超过了我说话的声音。每个人的心事在相同的饭菜里咀嚼着不同的味道。

  门外有敲门的声音,让我们停住了吃饭。我去开门。

  来的人总是很突然。今天两个不速之客让母亲不知说什么好。吃饭的时候,我观察母亲有心事,没有我和母亲商量今天吃饭之前那么开心,仿佛在吃着思考?来的人说是来找母亲,我和母亲喊着“妈!是于叔来了。”

  母亲慌乱的脚步带着小跑来到门口。她没有想到于叔来了,于叔就是后山坡的代理厂长,唯一送我和母亲离开那里的人。于叔叔还是大脑袋架在身上,人看上去很精神。他的不和谐身材我不讨厌,是因为他对我和母亲的关心才让我有那样的想法吧。我觉得我也有点虚伪,如果于叔叔没有对我们那么好,我也许会讨厌他的长相的,更讨厌他一直盯着母亲看个没完!

  我看母亲能镇定地把于叔叔让进屋里就把心放了下来。于叔叔的突然来访不但让我们吃不消,还有他用车子装了一车吃的、用的东西也让我们吃不消。我和猴子搬了半天才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母亲一再地说,“这可使不得,我们不能要你的东西!”于叔叔很生气,他几乎要给母亲跪下来求母亲的样子才让母亲不得不接下来东西。于叔叔才笑了、才也进到屋里、才也看到班主任变化的样子十分的惊讶、比看到猴子穿得笔挺的白衬衣少不到哪去。他一个劲地说“我不是做梦吧?”边还摸摸自己的头,掐着自己的腿,很好笑也不好笑。

  是的,他和我当初的反应其实是一样的。谁也不会想到,后山坡的几个典型人物,包括我和母亲在内的人都在这里相遇了。人真得好奇怪,也许是感情动物吧,在眼泪之前可以理解曾经的事情,也许不好的印象也会被时间冲淡。谁也不会再提,以前的旧事,只是在这样的场合,任何事情都没有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来得容易接受。于叔叔很激动,比我想象的还激动。他一会问问猴子的情况、一会问问班主任的情况。其实他更想知道母亲的情况,他的眼神,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意义。

  母亲很不好意思地回答着他的话。让他多吃点菜。小雅对于叔叔异常的热情,她刚开始的沉默不见了,乐呵呵地招呼着于叔叔的到来,并显得非常高兴。我见小雅开心起来,无论什么原因都会快乐。于叔叔还是很拘谨,他为什么突然来也是我想知道的。我问了他,因为母亲不会去问的。

  “于叔叔,你吃菜,大老远来看我们真是让你费心了。你身体还好吧?后山坡的厂子还好吧?这次来多住几天,在哈尔滨溜达溜达,和我妈多说些话。过几天我就去上学去了。以后你有时间就来吧。”我感觉我挺能说,说的于叔叔,一直回答好好好的。

  于叔叔的到来,让我们都把注意视线放在他那里了。琴姨看起来也很多话要和母亲说,猴子也着急要走。我和猴子说你先回去吧,他看着表说再呆五分钟就撤。琴姨也说一会就走。

  一下子,谁也不说话,也都觉得挺不舒服。感觉都要和母亲说些什么,却还在乎别人的存在。我尽力地圆场,生怕让声音静止下来大家尴尬。还是琴姨说了话。

  “姐姐!我和你说的家泉的事情,你考虑考虑。我这就走了,还有事情。”琴姨本以为说了这话只有母亲能明白,没有想到。桌子上稀里哗啦地响起来。小雅首先慌乱的装做拿酒杯,却打翻了盘子;母亲去帮忙拾地上的碎片,身体晃悠地碰掉了桌上的酒瓶。忙成一团不说,猴子来劲了问着琴姨。

  “琴姨!你找我们木材公司的家泉老板吗?找他有什么事情,我可以给你们代话!真的!我绝对办好!”猴子这一炮放得更响,比桌子上的哗啦声音响上千倍。

  “闭上你的臭嘴!赶紧回去吧。老板该着急了。”我赶忙撵着猴子,生怕他下面的话再弄出是非来。可猴子还在说。

  “大刚,你干嘛不让我说老板的名字,她们好象都知道呀。小雅你是不是认识我们老板?我们老板人可好了。琴姨我看过你到我们公司,我就是不敢说,你是不是和我们老板特熟悉,能从我们老板暗室出来的人一定和老板非常熟的。我们老板买糖葫芦就是让我送到暗室里的。我说的对吧?小雅是不是?琴姨是吧?”猴子连珠炮的轰炸,整个房间的气氛相当复杂。我说不清楚也解释不清楚。只是一团糟糕地站在那里。

  “我去休息了!”小雅跑出客厅回到她的卧室!这里最听不了家泉名字的只有她了。我也跑去追她。但我还是站住了脚步,这个时候小雅是谁也不肯见的,我也根本不知道和她说什么才好。

  猴子挖着鼻孔说我要走了。然后就走了。我真后悔今天让他来家里吃饭,没事找事不是吗?这个猴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还能把他怎样呢?他一脸迷惑地走了,还问我她们究竟是怎么了?我说你先走吧,回去不要和老板说这些,记住什么也不要说!他还问为什么?我说不让你说你就别说!

  琴姨很尴尬地站在那里。她被猴子说的脸红阵、白阵的,只有离开是她最好的逃避方法,她顾不上照镜子来美化她的外表,抓过大衣和皮包消失在门口。母亲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我却感觉,母亲一定也认识家泉,为什么每次提到家泉的名字,母亲都会出现那么慌张的表情呢?母亲不该这样,母亲还是很坚强的,过于贫穷的生活已经把母亲磨练得很能忍!不是一般的事情能让她那么激动的。我有种感觉家泉就是我的父亲,母亲不会和我承认他的,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的。

  于叔叔见人散了,也在那里很尴尬,还问是不是看他来了都走了呢?坐在那里不是,想走又不是。我和于叔叔说不是你来了他们要走,是他们本来就该走了,正好你来的。于叔叔听我这样一说就好了点。然后和母亲找着话,说起来。母亲的思想一定还在家泉身上,要是没有的话,她会去看看小雅或者她和于叔叔的谈话也不至于那么不自然。

  “他姨!我今天来找你有个话想问你?我看大刚这孩子也长大了,还挺盯事儿,我就不瞒着他了,当他面一起说,同意不同意看你们娘俩了。我家那老婆去年死了,孩子们也张罗给我找对象,我就觉得我要自己找。和我家老婆谈不上什么喜欢,只是她是孩子的娘嘛,我就觉得你一个人拉扯着孩子,我就觉得我们也都已经老了,我就觉得吧,你当初在后山坡不给那些男人腥吃,我觉得你是好女人。我其实好多年就想说这事儿,可是我人长得丑,怕你不答应。我是想了好长时间才敢来的,我就觉得吧,我们都不小了,你要是嫌我丑,就当我啥也没有说过。”

  今天真妈的见鬼了,我在心里暗自骂着,好端端的一顿饭竟然没有办法收场!母亲的脸通红,她不会知道,她知道的我也知道,更不会知道我已经去见家泉的秘密。母亲不说话,她又能说什么好呢?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琴姨、一个郭叔叔今天都跑来和她说终身大事。母亲还是哭了,她的哭声吓着于叔叔了,他以为母亲是感动了,忙和母亲说,我会对你好。实不知母亲的委屈哪里就是他那么几句话感动的呢?我悄悄地走出了客厅,这个时候我是多余的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更加地喜欢这个大脑袋的男人,我认为他的长相算不上潇洒的男人,但他的表白绝对是真正的男人,他的话很淳朴,对母亲的感情也很真,我竟然放心起来,希望母亲在他的怀里把委屈都哭出来。

  让我担心的是小雅并不哭。我看到她很冷静的和我说你来了,我等你呢。我却十分惊讶。我看惯了她痛苦的时侯抱头大哭的样子,她不哭,反倒那么冷静我却接受不了。小雅让我坐到她身边,拉着我的手。小雅虽然看上去很冷静,但是她的手已经告诉我她不冷静。她的手很凉,让我忍不住用两只手把她的手握在一起放在我的胸口。小雅没有拒绝,我的动作还是让她哭了起来。她哭了,我放心了。女人的泪水真是多,我有时候就想,母亲、琴姨、小雅她们要是没有泪水该有多好呀。

  17

  三扣在哭。他在责怪田七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总看那个新来的戴眼镜的小白脸。

  “我就知道你喜欢上他了。”三扣把头歪向墙面,委屈地说。

  “我没有。我喜欢的是你。哦,别生气了亲爱的。”田七像哄着他心爱的女人,拥抱着三扣。

  我不会去理他们下面的行为,并也习以为常。监狱和外面的世界实际是同一份天空,我们不可能把天分开两半,只是自由与约束的差异让我们另眼看待这里,要求我们在束缚的、特定的环境下洗清大脑。这道墙横在那,想不想推翻、跨越也是个人行为。我的眼前从这里走过很多人,进来了、出去了,他们是否真的洗清了大脑呢?

  “我出去了你怎么办?”三扣用手抠着田七的胸口问田七。

  “我能怎么办?你要是有心,就多来看我就行了。”现在换成是田七在哭。他的肩膀在抽动。三扣便给他轻轻擦眼泪。

  我的心酸楚成风沙般的灰粒,迷了眼睛。我相信三扣和田七的感情,如果没有在监狱,或者三扣真就如他的长相那样是个女人该有多好,只怪上天投错了胎;我相信三扣和田七的爱情会很好,会像他们期待的那样生一大堆孩子,每天朝夕相处。

  “我等你出来。”三扣在说。我感觉他的声音很坚定,烙铁一样,我听着也有点感动了。

  “你妈的等我干什么?我也不能和你生孩子!你找个真女人,正经过日子去!”田七的声音更有力量,像个地雷炸在三扣的心里。

  “我不找!女人都是王八蛋,我要等你,我喜欢你。”三扣的哭声真得好女人,他若不是长着男人的器官,一定是一个很漂亮、很风情的女人。

  “你要是这样,等你明天出去,就让你永远看不见我!”田七一屁股坐起来,狠狠地瞪着三扣。三扣停止了哭声,他怎么能不知道,田七要是真驴起来,见血是不成问题的。他没有说话,只在一个劲的哭着。

  雪已经停止,冷冷的空气在被窝里摸索着身体,让我无处不寒,我裹紧了肩头的被子,包裹住的只是一条冰冻肉。三扣和田七睡着了,他们的姿势看起来比我暖和。

  我坐在夜里,听雪夜里的呼吸。想起那个夜,我听猴子的到来。

  猴子走了,我就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我睡不着,坐在夜里等待着。果真,猴子急匆匆的来了,我跑去开门的时候,猴子还说你怎么睡觉不脱衣服,等我呢?

  “是的。我知道你会回来。”我回答,把慌乱的猴子让进屋。

  “你怎么知道?”猴子嘴上新出的血迹在灯下很恐怖,像被炮竹崩得烂糊糊,血抹在他千元西服的袖子上。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你一定会回来。”我说的是真话,我也不知道猴子为什么一定回来,猴子没有理我的为什么,他哇哇地哭着,他说家泉太可怕了。

  “我知道。”我说。猴子靠着我,呜咽一阵、惊吓一阵,讲起来。

  “我回到公司,刚想去和老板说我回来了,他正在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找我,说我去见女人不要他了。我知道老板很器重我,我也很感激他,但他今天的样子真觉得很奇怪,我和他说来见朋友,就算是女人又怎么了?我也快二十了,这要是在农村俺早就当爹了呢。家泉看到我回来了,先是很高兴,然后他哭了,他说在我走的这段时间生怕我不会再回来。我说我不会的,我只是去和朋友吃顿饭。他看见我什么事情都没有,他又生气了,他说我的心里根本没有他,然后他就呜呜地哭起来,像个骚娘们。真的,当时我就感觉他是骚娘们,故意和我煽情。果然,我的感觉是对的,他让我坐到他的腿上,就开始摸我。我说老板我是猴子呀,你莫不是病了吧?我给你找琴姨去?他一听我说找琴姨就一巴掌打在我的嘴上。他非问我是不是和琴姨一起吃的饭。他说那个女人心是黑色的,我的心也是黑色的,我们一起骗他的钱。”

  猴子哇吐出一口浓痰,黄粘在地上很恶心。

  “你怎么能说琴姨。”真觉得猴子也太那什么了。

  “我以为琴姨和他很好吧。家泉把我推开后就哈哈大笑起来,他说琴姨是真正的坏女人,她骗我的钱、骗郭士达的感情。说我不要上当,琴姨和我好一定是看上我的年轻了。我说不可能,琴姨是好人,她是我的小学班主任。家泉没有想到我真的是和琴姨吃的饭,他说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就说我也是骗子,和她合伙来骗他的钱。还逼我说出和琴姨怎么吃的饭,在哪吃的饭。我说在小雅家吃的饭,本来以为他不会怀疑我和琴姨有什么的,你们可以给我证明呀。你知道吗大刚,吓死我了,家泉听到我说你们,他的脸都青了。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他那么吓人的脸,对了,看过,我娘死的时候脸就那样憋的铁青。我看着家泉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吓死我了,我以为他死了呢,就去看他死没有死。他呼吸着呢,只是在那里一动都不动的。我就赶紧跑出来了。”

  猴子又哇哇地吐着浓痰,他说他刚学会抽烟,嗓子不清亮。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猴子。猴子说的这些,以及家泉的反应我觉得很正常,因为我了解吧,我并没有很奇怪。

  “我不知道。等家泉清醒了找不到我,他肯定会着急的。我们老板病了,他说自己快死了。我问他有什么病,他不说,我们老板对我好,我觉得挺对不住他的。”猴子若有所失的样子那么迷茫。他说他看不得家泉哭,他的哭声让他想起自己很多耻辱的日子,被人唾弃和抛弃一样的冰冷;他说看到家泉哭就想把心掏给他。

  外面的风声开使大起来,劈啪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没有让母亲和小雅发现猴子在我的屋里和我说话。我也点燃一支烟,思考着猴子的明天该怎么办?猴子没心扉的睡着了,似乎和他无关我的思考、我的疲倦,他交代完了自己的事情,把责任推给了我,他却能睡着。我真得拿他没有办法,就让他睡觉吧。

  一早的雨还在下着,母亲起早煮了小米粥,是于叔叔昨天拿来的。小米粥里放了大枣,清香的味道钻进我的胃里。我是饿了。我起来没有看到猴子,也没有看到猴子的西装。我问母亲猴子呢?母亲诧异地看着我说,猴子不是昨天就走了吗?你也没有喝酒呀,怎么就说上醉话了呢?我没有解释,想猴子一定又去找家泉了吧?

  于叔叔喝多了,他说不要在这里住,明天再来。母亲没有拒绝,母亲不想让于叔叔住在小雅的家里,就把我们的小房子钥匙给了他。于叔叔昨天走得很开心,他认为母亲接受了他,看上去像踩着醉八仙的步伐出的门。

  母亲给小雅盛了一碗粥,等她起来再吃不那么烫。

  我在剥鸡蛋皮,一点一点拨掉外面的硬壳,我喜欢剥鸡蛋皮,认为这是很值得的美食旅行。

  小雅起来和母亲说睡得还行,是闻到小米粥的香味儿就起来了。母亲笑呵呵说我俩一对小谗猫,又说要是喜欢喝,天天给我俩煮。小雅说大刚要去上学了提醒了我们面临的问题。母亲和我开始不说话,三个人开始沉默只有外面的雨声像是在哭。我的学习是好事,我的学习又给母亲和小雅带来孤独,小雅和母亲我也不会放心。

  小雅让我和她一起看下雨,我说好,看什么都好。

  拉着小雅的手,我觉得她的心就像看到的雨水,被冲刷的所剩无几。我多么想和她说,我知道的一切。我和她站在窗前看着雨。我紧紧握着她的小手。我认为她虽然大我四岁,也是小女人。我的保护意识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和小雅在一起产生的,愈加强烈地想照顾她、爱她。

  18

  母亲送走了于叔叔,坐在那里拿着手里的钱。于叔叔说我上大学的钱他来出。母亲说她可以继续卖糖葫芦供我上大学。于叔叔认为,我就是他的孩子,他有必要这样做,这点和他爱着母亲一样执著。他留了一千元钱,说还来看母亲。我让母亲收下了钱并不是说我想要钱,我真得希望母亲收下钱的同时收下于叔叔的一份真心。我和母亲说,收下吧,等我大学毕业会还给他。

  我很少再听到母亲爆跳的声音出现在我正平静的睡梦中;她越加地温柔,我觉得和爱情有关,和于叔叔有关。母亲会不经意地说你于叔叔这个人怎样、怎样,喜悦的外表暴露无疑却还不承认她已经喜欢上了于叔叔。我和母亲说等我大学毕业有了钱,我给母亲买嫁妆。母亲拿着勺子打我的脑袋,说我这孩子傻成啥样了,还要儿子嫁母亲不成。我说,是真的。

  上学的前一个晚上,小雅还是哭了,我真怕她眼泪哭完了可怎么办?她怎么那么能哭呢?擦也擦不完的。我说下周肯定回来,不骗你,骗你我就蹲大牢去。小雅扑哧就乐了,说只有骗人鼻子长的故事,笑我瞎编了一个蹲大牢的话来逗她。她说我要是蹲大牢她就等我回来,一辈子不变。我的鼻子一下子好酸,真是傻小雅呀,我的一句玩笑话她也那么认真。

  早上我悄悄背着包裹轻轻关上门,就着还没有消散的夜色出发了。

  我真想一口气把大学的书读完,我真想时间快点过去,可以马上见到小雅。我仍旧不很愿意说话,同班的同学仍旧很陌生。我想我只有一个小雅,一个就够了。

  真正理解什么是归心似箭的滋味就是盼望回家的时刻。平时我把头埋在书里还少点痛苦,周末一快到,我就难以用平静的心去看书。我等着,等着老师上完最后一秒的课程。

  我是怎么推开门、怎么看到小雅的、怎么喊出妈我回来了,总之我好激动,站在门口像是一个世纪没有看到她们。我拥抱着她俩,我的哭声比小雅的大,小雅说我怎么一个星期不见成脆弱的小老爷们了。

  母亲说我壮实了。我痴痴地笑了。

  我往返在学校和家中,小雅乖乖地和母亲在一起生活。每次我把学校的事情报告给她们,她们知道了我在学校的一切。母亲也悄悄和我说小雅的变化,说小雅开始复习高中的课程也要考大学。我认为我很幸福,我的梦想在逐渐的实现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平静的如水面,让人感受着竖琴般的美感。

  我用心来读书,学习成绩还是很好。在学校里除了读书,我真的想不起来还做了些什么。

  学校里经常有爆破新闻,我没有时间去听和我无关的事情。阶梯教室的同学乱成一片,在抢着一张揉搓得很烂的报纸。一个同学说“别抢了!还不是想知道里面的内容,我给你们念不就都知道了。”同学们一致认为这样很合理,就把报纸递给了那个同学,这样大家都可以知道里面的内容。我合上了书,看着那个肥胖的同学很认真的站在了讲台,他的举动很滑稽,和他的长相本身就是一块笑料。他的热身运动招来了女同学尖利的笑声和男同学嘲讽的口哨声。是什么好笑的事情让他们这样郑重其事呢?我也竖起了耳朵认真听起来。

  胖子同学清了清嗓子,台下仍旧是笑声一片。

  他说:“认真听好了。开念了。标题重要,双引号‘父子重逢在肾脏移中’单引号、感叹号!记者:王小小。”胖子嗯啊地念起来,故意拖延同学的胃口。

  “你快点念,标点就省略了,要不我来念。胖子你就剩痴呆了。”一个同学在喊着。

  “别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懂吗?”胖子慢悠悠地回答着。

  “十六日上午,我市第一中心医院,于下午十五时十五刻,成功移植了一启肾脏手术。手术是由院长十拿十一稳、主治医师快刀一把手、麻醉师给点微笑就陶醉、护士不轻易溜走等十八人组合,其中还有在外面等候的,市长、厂长、各部门经理以及看热闹的人们构成了一个强大的队伍,看起来轰轰烈烈,相当的壮观。”

  “胖子,你妈的别瞎编,里面不可能这样写的,你给我正经地念,要不拿你的肉下酒去。”

  胖子瞎编的内容,把整个教室弄得潮声一片,女同学抱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的笑着。

  “好好。我这就好好念。事情本来是可以改变的,快乐几时都会有是吧。我这就念。”胖子开始严肃了,同学们也都停止了声音,教室静了下来。

  “本市木材公司老板‘家泉”同志不幸得了重病,他的双侧肾脏坏死,这对于一个家财万贯的人来说‘也’无疑是雪上加霜。家泉老板的身体在日益见衰,整日以酒挥霍,麻木人生。他曾绝望过,曾想对人生放弃过。家泉同志对我市经济的带领是显而易见的,我们谁都能估算出这样一个同志放弃了,将对我们是多么大的损失。在家泉正感身体垂危的时候,传来了好消息。肾脏坏死不要紧,多起的先例已经出现过,只是家泉的情况有些严重,他需要两个肾脏,而两个肾脏还不能完全一样。这个消息很快在全市以及全省响应开来,有很多志愿者报名要为我们可爱的人捐肾脏。我们的家泉同志却认为,他不会要免费的肾脏,如果有缘分的人给了他健康的肾脏,那么,他们的终身问题也是他的终身问题,他要照顾到老、帮助到小。家泉的回答是很有影响力的,有很多人等候着这个好机会,一个肾脏可以帮助全家人还是便宜的。消息打出去,前来化验的人若干不计。最合适的人选没有想到就在他的身边。“猴子”同志来自后山坡一个小镇,出身一个曾经辉煌过的家庭。如果要给家泉捐肾脏的话,了解他的家庭和了解他的身体是一样重要的。我们的家泉同志固执地坚持着原则,要把报酬给予他们家中的每个人,他的父母和他的姐妹。猴子说:家泉老板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捐肾脏的钱当然也要归还于家泉。家泉很感动,当场就和猴子保证,这辈子让猴子不离开他的左右。猴子同志看来是真心实意的,这也和我们家泉同志平时带人的态度是分不开的,这样的带领人我们怎能不用双手支持他呢?猴子是家泉的得力助手,也可以说是功不可没的人才。另一个肾脏产生在群众当中,条件是必须和猴子血型合的人。报名人巧合说他叫老猴子,这不免让人更加感动,猴子和老猴子听起来就像父子两个人。家泉很郑重地召见了为他捐肾脏的两个人,这在手术之前他认为是很有必要的。各大记者,报刊纷纷报道这一轰动场面,生怕错过了良机。‘一脸泪水没笑容’,世间就是有太多的巧合,见面如时进行着,猴子跟随家泉身后,穿着笔挺地站在他的一边,老猴子的出现家泉主动去接了他,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猴子万万没有想到,老猴子就是他失散多年的父亲。他落魄成叫花的衣着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无地自容。是我们的家泉开口说的话解决了尴尬的场面,他说,一切都可以过去了,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们三个现在是一家人。猴子和老猴子的脸如猴子腚绯红般。手术的成功告诉我们,家泉获得了双侧肾脏,猴子和老猴子获得了重逢。这在我市是前无古例的好事情,我们应该发扬光大,并为好人唱一首平安快乐的歌。”胖子终于念完了,教室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鼓掌来庆贺这个事情,女同学有哭的,一个、两个,然后一片。

  我听得呆了,突然想起跑到台前,抓过胖子问他“你念的都是真的吗?不是你刚才编的吧?”胖子没有想到他的抑扬顿挫没有得到掌声,却得到我的质问。

  “真的,哥们。我就是添油加醋了一些。实际没有那样写,但事情是真的。我不骗你,给你,你自己看吧。”胖子把报纸给了我,估计他害怕我的脸色。赶忙跑了。

  我看了报纸,的确是猴子和他的父亲给家泉捐了肾脏。我真想把猴子撕碎了那么恨他!认贼作父!我的下意识是马上回家,找猴子,然后一刀捅死他得了!

  这个新闻让我没办法再等两天再回家。我忘记和老师请了假。我跑回了家。母亲站在客厅里吃惊地看着我,边问我。

  “你怎么知道家里出事了?我还想到学校去找你呢。”我的脑袋嗡嗡响,新闻真得是新闻,传播的太快。我软弱无力的靠在沙发上。忽然想起来,怎么没有见小雅呢?

  “妈!小雅呢?她知道家泉出事了?”我是穿到母亲面前问母亲的。

  “啊!家泉出事了?出什么事了?是小雅她爸出事了,在办公室吃安眠药了,她在医院里呢。”母亲张着大嘴,我知道她一定是听不得家泉的名字,我也不想说,可不能不说呀。

  “她爸爸?为什么?”我的头好大,一下子更蒙了。

  “你琴姨给你郭叔留了封辞职信就不见了。你郭叔叔到处找不到她。所以就自杀了。”我明白点了,能感觉到郭叔很爱琴姨,琴姨又走了,这一去,不知道多少年再见到她了。

  我坐了下来。两眼发呆。母亲以为我病了,赶忙给我倒水拿药。

  19

  我陷入沉思里,认为回家是卤莽行为。要是小雅回来了,问我为什么回家我能和她说家泉的事情吗?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不顾同学发出的怪叫声音在我身后响成一片。我冲出教室仿佛穿上烽火轮要回家。可现在,我冷静了,发现自己竟那般的无奈。我的心很紧张,准备着小雅回家如何撒谎说明我提前回家的目的。

  母亲在门口接到了小雅,说回来了。小雅嗯了一声看到我就走了过来。

  小雅披着头发,嘴唇干白,眼睛似滴过药水麻辣通红,她慢悠悠走到我身边坐下来,我觉得她要虚脱,是飘过来的。小雅挨着我坐下,一只手放在我的腿上搭着,眼睛一直看着我,另一只手把白色的手提包扔在另一个单个的沙发上。她甩了甩头发,看着我说,要求我正视她。我不敢看她,她搬过我的脸。我把眼睛闭上,她说看着我,我要和你说事情。

  我睁开了眼睛。小雅的眼睛里有我的影子,我漂浮在她水一般的世界中,泪如泉涌。

  “我要结婚了。大刚对不起。”小雅的眼泪流到了嘴唇上,进入了她的嘴里,我看着她的眼泪珍珠般地从眼睛一眨就是一串,滴答滴答往下掉。我从来没有这样正面地看过她的眼睛,更别说是正在哭的眼睛,我只是给她擦,在擦。

  “结婚!?你和谁结婚?”我推开她,推开她拉着我的手。我问。

  “和家泉。他需要我的照顾。他的身体很不好。猴子和他父亲捐献的肾脏。家泉也许能活一年?二年?”原来小雅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我听到这个更爆炸的新闻,成了烂泥巴堆在那。

  “不!我不同意!小雅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呀!家泉他根本就是精神病,他还有毛病!他可以当你的父亲,他和你好是为了报复你的父亲!他根本就不爱你,小雅,你清醒、清醒。”我坚决不能同意,我的小雅,在未来的日子里是属于我的,我不能让家泉把她害了,即使今后我不能娶小雅!我想我和小雅说了这些,小雅能明白。

  “和他在一起不疼。”小雅说出这几个字拎起沙发上的皮包要进自己的房间。

  “他会悔了你一辈子的,小雅。”我继续挽留她。

  “这就是命,大刚我累了,想休息了。对了,后天我的父亲出院,你陪我去好吗?”小雅却回头向我莞尔而笑,我被她的笑容苦涩在那里,不能自拔。

  “好的。那让母亲收拾房间吧。我们后天就回小屋去住吧。”我忽然憎恨地回答,我和母亲究竟为了什么?一念之间我想起这句话,小屋才是我们家。

  “你们随意吧,父亲回来,我会找人照顾的。”小雅头也没回走到她的房间,门喀嚓锁上了。我愣愣地坐在那,被小雅的话弄得哭笑不得。

  母亲在收拾她的衣物,我没有制止她。她的泪水滴在衣服上,在上面立刻出现一个痕迹。在小雅的家住了很多年,不得不说对这里已经很有感情,我和母亲当这里是家,也非常清楚我们有一天会离开这里。郭叔叔不把这里当家,他回来了,我们要走了。母亲一会看看我,半张的嘴又合上,似有话要和我说,她犹犹豫豫的样子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对不起,妈。”我想表达点什么,但说不出来,我憋出了这三个字。

  “不,孩子,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很好。”母亲说。

  母亲让我坐在床边,她用手扶着我的头发,和蔼可亲地看着我,母亲的目光慈祥,我便不很紧张了,从一回家,那种恐慌和忧虑被母亲的目光吸收了进去。我看着母亲,母亲仍旧很美,我把头靠在母亲的胸前,听着她的心跳,一种安逸传遍我的身体,以至于我想睡过去,不再醒来。

  “孩子,你长大了,更懂事了。你记住你的父亲是于叔叔,和任何人无关。”我笑了,母亲说给了我听我最想听到的话。

  “嗯。”我靠着母亲,母亲拍打着我,动作轻盈。

  小雅并不认为呼风唤雨地使用我,我会是什么感觉,反正她想说就说,想做就做,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在心里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小雅,等我帮完你把郭叔叔接到家,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我会继续爱你,但我不会继续帮助你什么了。你和我要各自地走路,你结婚,我上大学。

  小雅的冷静让我忽然觉得人特可怕。她冰冷的声音从她冰冷的眼睛里让我感觉她是僵尸,已经没有血肉。郭叔叔仍然混沌的样子是因为药物刺激了他的大脑,他不认识小雅,只是呼唤着琴儿的名字。医生说他的记忆还在刚出事的那段时间,需要慢慢调理才能恢复,不能再让他受刺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小雅只是点头,她把头发盘在脑后,显得很成熟,看起来不太像二十二岁的青年,我觉得眼熟,想起郭叔叔和小雅母亲的结婚相片,里面的女人也是这样的装束,小雅看起来像三十二一样。

  没有人来看望郭叔叔。郭叔叔谁也不认识,他已经一无所有。小雅推着父亲像是行使使命,庄严地从人们的眼前走过。她视而不见,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呢?我跟在后面,她的脚步是那么危险,一颗沙砾就能把她摔得粉碎。我心疼起来,开始的坚强拾不起来,恨在减退,我想我跟在她的身后,一旦她有倒的倾向,我就马上托起她,不会让她倒下去。

  母亲不多言,只是默默地做着事情。她说命运谁也抗拒不了,她的小雅如果能得到心灵的安慰,就让她去吧。我觉得母亲撒开小雅的手就像我刚走路的时候,母亲看着我蹒跚的步伐。我们谁也不能和谁一辈子,有相聚也会有分离,命运让我们分开,是躲不过去的。

  郭叔叔并不会自己照顾自己,他在房间里总是卡跟头。他不会想到,在他叱咤风云了一辈子还是因为女人摔倒了。他的口中念念着琴的名字,她的琴携带了他所有的家财不知道去向了。我觉得他好可怜、好悲哀。

  小屋落得灰尘让我想起小时侯和母亲在后山坡。母亲收拾的麻利勤快,我弄得小脸灰跄跄的。不经意间我已经上大学了,小时侯母亲给我讲的所有的故事结局都是她编造出来的,无非是让我对生活充满幻想,抱有憧憬的态度。她不想让她的不快乐影响了我,只是一个人流泪,一个人担负起生活的重担。母亲看起来没有那时候年轻,这在我俩收拾小屋的时候又找到了我家的影集。母亲现在有点发胖,她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皱纹,也不知道她的头发为什么也白上好多根。我非常想哭,我一味地长啊长,把母亲长老了。我把母亲搂在怀里,像个大男人一样保护着她,生怕再让母亲多出一丝白发来。

  小屋里皮儿片儿地摆着母亲卖茶叶蛋和糖葫芦的东西。我和母亲说别那么拼命,我也可以当家教挣钱,并吹嘘不少于母亲的全部收入。母亲没有反对,她说这对我是好事,可以锻炼我的能力。

  我往返在学校、小屋当中,和母亲其乐融融,当然还有于叔叔,他退休了,经常开着破121在高速公路上往返。于叔叔说他愿意当母亲的勤务兵,终身跑下去。我在想,还有两年我大学毕业,也攒了钱,就把母亲嫁给于叔叔。

  20

  小雅的婚礼很隆重的举行了。她没有来邀请我和母亲去。母亲拿着漫天飞的新闻报纸的手瑟瑟发抖。我问母亲你怎么了?母亲像扔掉烫手的山芋扔掉报纸,我却有触电的感觉,冷飕飕到心脏。从小雅家搬出来已经快一年,我们没有再见到她。小雅没有来小屋,母亲经常惦记她却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再迈进那个家。

  我看到报纸上的小雅灿烂的笑容,看不出来有任何不快乐。家泉亲吻小雅的脸的动作公开在大众下。学校已经议论开来,说这年头有钱就是好,能和自己女儿大的女人结婚。小雅不会听到这些话,她整日被光圈包围。我想她的幸福和我无关了,也许我还小并不能真正意味出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即使我认为我是爱小雅的,但是我还是选择了母亲,和我的大学,理智地去走今后的路。

  “不可能这样巧!”母亲退到床边,站在那里。

  “妈,你怎么了?”我问母亲,让母亲坐下来。

  “家泉,是你的亲生父亲。”母亲说。

  “我知道。妈。但他永远都不是我的父亲。”我斩钉截铁地说。

   “你知道?哦,你早就知道是吗?妈怎么这么笨。我的儿子,你长大了,真得长大了。”母亲和我拥抱在一起,我保证决不会让母亲再有任何委屈。

  小雅第一次突然出现在我家的小屋里。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母亲刚拿扫帚清扫完门口,我也正好放寒假在家第一天。我四仰地躺在只有这样更能省地方的床上,母亲将洗干净的山楂放在帘子上空水。我和母亲说别去卖糖葫芦了,今天天不好。母亲说天不好也得吃饭,这点小雪没什么,让我在家好好休息。我抓过报纸找着广告,想从中发现找合适的工作在假期挣点工资。小雅穿着白色的貂皮站在门口,母亲刚好出门倒水险些倒在她身上还吓了母亲一跳。

  小雅进来就哭,她一点都没有变,仍旧觉得我该递给她手绢或者给她擦眼泪。她的哭声很矫情,是沾了重金的色彩还是带有夸张的顿挫?让我没有再像以前去给她擦眼泪。她一个人哭得差不多了,便不哭了。她的眼睛抹了眼影灰一片的在眼圈四周,这是特意的颜色,完全没有以前憔悴后的样子让我想去安慰她。她感觉到我的冷漠,刚想把手搭在我的腿上,我坐了起来。她见我这样敏感不好意思地拿回了手放在自己腿上。母亲不语,仍旧在弄她的山楂。小雅给母亲带来的伤害太大了,她还能安静地坐在那里,也不仅让我佩服她的无耻。

  “我来有两件事。我不瞒你们,你们毕竟有恩于我,我想我要来报答你们。”小雅开门见山,这点她却没有变。

  我等着她说。她从包里拿出香烟点燃,吞吐了几圈烟雾,然后吹开,开始说。

  “一是,我家那房子给你们了,我把我爸送到精神病院了,那里有专人照顾他,我认为那房子和你们有感情,也请你们接受。二是。”小雅狠吸了一口烟。继续说着。

  “我本来不想说,但我想告诉你们,家泉不可能生孩子了,他已经调查清楚,知道大刚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他要抚养权,如果你们不同意他就告你们,并坚持做亲子鉴定来争取。”小雅说到这里,扔下钥匙就要走。

  “你把钥匙拿回去吧。小雅。”母亲和小雅说,拿起钥匙给她。

  “我。请原谅我所做的一切。来生我会报答你们的。”小雅说罢跪在母亲眼前磕了三个响头,怎么喊也不回来。

  雪开始大起来,刚才清扫的地方已经覆盖上新厚的雪。小雅的鞋印很快被风吹得模糊。她娇小的身影在风雪里晃悠悠的,跟着他的风张着魔抓要把她撕烂。

  “我不会给家泉做儿子去的!”我的眼睛吞掉了雪,一口没到嗓子眼,喷射出火的憎恨。

  母亲不语。她的手停顿在那里,手里的山楂滚落在地上。

  “早就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的。早就该想到的。”母亲自言自语。

  “妈!你怎么了?”我发现母亲呆滞的重复并不是清醒的认为。我扶母亲躺在床上,给母亲倒了水。母亲推开我的手,看着是我,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啊,妈不能没有你呀。我和他拼了!我要杀了他去!儿啊!我的儿啊!”妈妈的哭声冲破了雪花,尖利的声音刺向我的心。我抓过横在菜板上的一把锋利的尖刀冲出了家门。

  家泉看到我来了,很意外、很惊喜。他很客气地把我让在座位上,问我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抽什么都随便,这里也是我自己的家。我坐在第一次去找他的那个位置,清晰地看着他的脸,他老了,没有第一次看上去那么光彩,我的心揪成一团,下不了手,这就是我的父亲,我近在咫尺的父亲。

  “你可不可以不找我和母亲的麻烦!”我目不斜视地盯着他,问着。

  “我怎么叫找麻烦?这是我应该要的。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生的,我为什么不要我自己的儿子。啊?你说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要我自己的儿子还成了找麻烦吗?你跟着我要什么有什么。你看小雅为了钱不是嫁给我了吗?我给她钱,我也给她爸爸郭士达钱!我有钱!有钱,哈哈,哈哈。”家泉坐在他的皮子里摇晃着,腿搭在桌子上。

  我一步一步走近他。他完全没有防备我会从腰里拿出刀来。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捅向他。他不在笑了,不在狂妄了,他抓着腰间留出的血,求着我快叫救护车。他怕了,刚才那么趾高气扬的人现在变成了胆小鬼!

  “流点血算什么?我让你继续哭,我让你笑!我让你打扰我妈妈!我让你!”我连续砍了他两刀,并在最后一刀上说,这是替小雅砍的。

  我拎着刀很平静地走出了他的门,刀上的血顺着刀滴在我的脚上,和地上。每个人都吓得惊呆了,他们看见我浑身血液并那么潇洒地目中无人走出了木材公司的大门,竟然没有人敢去拦着我!

  我回到小屋。母亲目呆的眼睛看着我。说“你还是去了。”

  我说“是的。他永远别想让我当他的儿子!”

  警车开到小屋的门前,我已经做好准备。母亲说“生你那会儿,也是下了雪,妈妈以为你活不了;妈妈想,要是你活不了了,妈妈也就不活了。”

  21

  田七和三扣苦笑说“出去找个好女人好好过日子。生个带把的来看我。我这十八年就指你们过日子了。”

  三扣呜咽得不成样子。他给田七点了一支烟,放到他的嘴边说“让我再伺候你一次。”

  田七抽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的十八年的监狱生活过去了。我知道明天一大早,指导员会喊我的号码,像很多人那样走出监狱的大门。他们后悔进到监狱里,不敢回头看监狱的围墙。我不是,我不后悔,我扬起头、挺起胸、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出了监狱。我听到身后的大铁门咣地一声把我关在了外面。我也知道,我的一天又开始了。

  母亲站在雪里向我笑着。我抱起了母亲大声地喊着“妈妈!妈妈!……”
2#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3 16:58 | 只看该作者
久不见朋友们了再次问候!!
3#
发表于 2014-10-13 17:32 | 只看该作者
又来了个长篇,先支持一下。得空了慢慢读。
4#
发表于 2014-10-13 20:40 | 只看该作者
花了近一个小时读完了。小说叙述沉稳,扇形网状结构立体多层面反映了现实生活中几个人物的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场景广阔,对人物在特定时代下畸形爱恋的惊心描述,令人慨叹,也令人唏嘘。小说内涵丰富,人物立体,深刻挖掘了物欲状态下人物的人性多面复杂,对现实很多阴暗和消极因素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鞭挞,厚重深沉,内涵丰厚,真的不错!!
5#
发表于 2014-10-13 22:47 | 只看该作者
今晚完整地把这部作品看完了。这是一部构思巧妙、布局开阔、情节复杂引人的大作品,故事沿着大刚和猴子等人从童年再到青年的时间脉络,翔实而舒缓、细腻而老道地叙述了从山坡农村再到哈尔滨大城市之间所发上盘根错节的故事,深刻地挖掘了人性中的光芒和丑陋、爱情路途上的倾慕和无奈、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写出特殊背景下的人心美丑,写出了造成大刚、猴子乃至于母亲、班主任老师等等人物悲剧的历史渊源。语言讲究,蕴含丰富、情节跌宕奇妙,让人读后感慨万千。说一声,作家老师,您辛苦了!
6#
发表于 2014-10-15 03:58 | 只看该作者
小说以一个囚徒的血泪控诉,揭露社会和人际关系的错综复杂,深刻地展示人性中的善恶美丑,小说场面宏大事件繁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均具特色,一篇很不错的作品,佩服作者写作的驾驭能力,欣赏学习遥握
7#
 楼主| 发表于 2014-10-16 17:43 | 只看该作者
感谢朋友们辛苦了!
8#
发表于 2014-11-27 22:06 | 只看该作者
姐姐我来了!看得我悲伤。
好厉害,写得真好!
9#
发表于 2014-11-27 22:09 | 只看该作者
姐姐我来了!看得我悲伤。
好厉害,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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