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叶落无声

葛瑞英

叶落无声

　　 六十年代末，叶同随着招壮工的队伍当上了一名矿工。那个年代的矿工，被城里人不屑地称为“煤黑子”，被乡下人羡慕地称为“吃商粮的”。矿工们找对象也处在了尴尬的境地，找个农家姑娘吧！心有不甘，找个同样吃商品粮的，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高妄想”。

　　叶同很有自知之明，人长得不怎么样，家里条件又不好，他压根就没奢望能找个吃商粮的。他给自已编了个顺口溜作为自我介绍：“家穷人丑，一米四九。收入基本靠手，交通基本靠走。”一米四九有点夸张，他最少也得有一米六，收入和交通倒真是当时矿工们的真实写照。那个年代的矿工好多连自行车都不会骑，采煤也是地地道道地靠一双手。没有现在现代化矿井里的“综采放顶煤技术”及良好的通风等等安全设施。八百米井下曾经断送了多少鲜活的生命，城里姑娘谁也不愿把婚姻压在这样的险滩中。

　　当了两年矿工，叶同才得以回家探亲。当他穿着一身瓦蓝色的工作制服出现在村口时，还是引来了不少羡慕的眼光，接着就有人上门提亲，女方是村西头的凤子。凤子可是村里的一枝花，高小毕业，在当时农村的女孩子中已算是很高的文化了。长相更没说的，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她，一点也不为过。叶同听说介绍的是她，从心里就直打怵，无奈地对媒婆说：“得、得、得，张婶，您快别拿我开涮了，您要是没烟抽了，侄子我送你一条。”

　　张媒婆眼一瞪：“你这个龟儿子，出去两年，别的没学会，倒学会寒碜人了，你把你张婶看成什么人了。这年月，说媒的是凭着两条腿，一张嘴，混个吃喝，可那也得看对谁呀！何况那个啥，还是人家凤子她妈托我来说的。”

　　叶同才不信呢，眼一挤打趣道：“托您来说的，别哄我了，就我长得这坷碜样，人家会看上我，莫不是她家凤子有什么不好说的毛病吧？”

　　“你他妈的，龟孙子净瞎说，人家姑娘好着呢！啥毛病也没有，老婶子我跟你实说了吧！人家凤子她妈是看上你这身工作服了，才托我来说的。凤子有个意中人，就是咱村东头的孙雨。要说那孩子长得可比你强多了，有模有样的，就是那个家，没爹没妈的，跟着个瞎眼的爷爷，你说凤子嫁过去这日子可咋过嘛！谁家的父母也不舍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姑娘往火坑里跳吧！”

　　“行了、行了，张婶，你快别说了，我叶同长得是没人样，我就是打八辈子光棍也不能夺人之美。”

　　“哟嗬！没看出来，你这小子还挺有性格，这哪跟哪嘛！人家姑娘也答应她妈，约个时间和你聊聊呢！”

　　在媒婆张婶的巧言劝说下，凤子和叶同在村头的小树林里见了面。时下正值深秋，枝头上挂着片片黄叶，地面上的小草也渐斩地枯萎，仿佛象大地诉说着自已的无奈。一切都是那么的萧条清冷，就象凤子此时的心情。

　　叶同首先开口：凤子，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吧？

　　凤子淡淡地笑了一下：还好，就是天天呆在家里，蛮无　聊的，不象你们走出去了，见识得多。

　　叶同苦笑了一下：你是不了解矿工的生活，一天二十四小时，得有十多个小时是呆在井下的，不见阳光，不见花草，也挺枯燥的。

　　凤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管怎么说，有份工作，手里就有了活便钱了，比在家打土坷垃要强得多。

　　叶同鼓气勇气问了她：凤子，听说你和东头的孙雨不错？

　　凤子羞红了脸：我们是同学，彼此印象不错，也没什么。

　　那我们的事……

　　“我听我妈的”，凤子说这话时，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想不听，能行吗？她老娘寻死上吊的，家里大小事情从来都是妈妈当家，要是和她拗着，万一有个什么，凤子心里很怕。

　　太阳渐渐西沉，叶同说：“凤子，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们的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千万可别委屈了自已，后天我就要回矿上班了，到时我给你写信吧？”凤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半个月后，凤子收到了叶同的来信，信中有对她的爱慕和思恋，也有对她的劝说，让她找对感觉，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千万不可耽搁了自已一生的幸福。情真意浓，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她的关心与体贴，不象情书，倒象大哥给小妹写的家书。

　　村东的孙雨，再遇到凤子时，火辣辣的眼神里多了些许忧郁、些许困惑，他知道凤子家里的阻扰，也怕凤子跟了他会受委屈，又不甘心凤子嫁给别人。他只对凤子说：“凤子，今生今世，你是我的最爱，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不会怪你的，只要你过得好，我的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凤子又何尝不想和自已心爱的孙雨相知相守。清贫她不嫌、负担她不怕，可她又如何去说服她那固执的妈妈。叶同的信继续着；孙雨的爱绵延着；凤子的心里矛盾着、挣扎着；凤子她妈催促着：“愣大个姑娘了，差不多就和叶同定下来，赶紧结婚得了，也省得邻里百舍的说闲话。”

　　又到了叶同探亲的日子，在双方父母的坚持下，他们结婚了。当唢呐吹吹打打地响起时，孙雨象一头发了疯的牛犊子冲出了家门。一口气跑到离村很远的山岗上，对天长叹：“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休完了二十多天的婚假，叶同恋恋不舍的回矿了。过了些日子就收到了凤子的喜信，“凤子有喜了”。想着自已就要当爹了，叶同心里那个美呀！连上班也是精神百倍，惹来矿工兄弟们不少的荤话：“你小子还真行呢！甭看个子不大，家伙什还挺好使的，敢情就这么三下五除二地就给你媳妇种上了。”

　　叶同笑得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群混球，老实点吧！你们也都是要当叔叔的人了，小家伙出生了，一人两个红喜蛋吃，堵上你们的嘴，省得你们再四三五艾的没个谱。”

　　“谁稀罕你那俩喜蛋呢！还不如把你那漂亮媳妇领来，一人弄一下，哈哈哈哈～～～”

　　叶同这下急了眼了，拿起炭块就掷了过去：“他妈的，一个个没正行的，你们也太过分了吧！”“快活快活嘴还不行吗？瞧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可怜我们弟兄啊！晚上躺在床上，忍不住了，撸上两把……可惜一大群孩子落了地，还没找着他娘呢！”

　　也难为这些挖“乌金”的汉子们了，除了下井，上来井多半时间是蒙头大睡，生活实在是太单调了，井下清一色的男人，插科打诨也就很自然地成了他们生活的调料。

　　矿工的妻子也不容易，其奉献精神一点也不亚于军人的妻子。凤子怀孩子八个多月了，还要腆着个大肚子下地士干活呢！常常碰到孙雨，他会默默的帮上一把，不说什么话，就走开了。孩子出生时，叶同也没能请下来假回家，孙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又没办法去照顾她。

　　等叶同再回家时，孩子都快会喊爸爸了。有了孩子，凤子的心也渐渐地平和下来了，看着孩子，一心一意地操持着这个家。即要带孩子，又要管理田地，真是又当爹又当妈，多少次孩子在地头哭闹着，她还在地里忙活。多少次孙雨抱起孩子催她回家。地里的活轻来轻去的，领着孩子还能应付，怕就怕旱季给田浇灌了。当地农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灌溉时统一行动，挨号灌溉，轮到谁家，谁家就得去人，看着田里的水和灌溉设备。

　　这次轮到凤子家正好赶在晚上。叶同家里没有弟兄可以帮忙，公公又年纪大了，凤子很要强，她从不愿轻易求人的。没办法，她把儿子送给了七十多岁的婆婆，一个人匆匆赶到了田里。谁知地刚灌了一半，就电闪雷鸣的下起了这个夏季罕见的大雨。慌乱中的凤子急忙合上了抽水机的电闸，电停了，上面扯的灯泡也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雨水哗啦啦地下。

　　这块地里前天刚埋过一个触电死的小青年，怎么忽然想起了他，凤子心里一紧，确实有点怕。越是怕就越是想往他坟头上瞅。一道闪电过后，凤子看见一个人影匆匆地向她这边走，这下凤子吓急了，大声叫了起来：“我求求你了，千万别来吓我，我知道你死得亏，我也不容易呀！求你了，千万别过来”“凤子、凤子，别怕，是我，孙雨，看下得这么大，就知道你一个人会吓坏的，这不我来了。”听到孙雨熟悉的声音，凤子瘫软在了地上，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话。孙雨一把把她揽在怀里，紧紧的抱住了她，“凤子，我原本想你的选择是对的，跟个工人会比跟着我幸福的，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这也太委屈你了，也怪你太要强，这样的事不能给我说一声要我来嘛。”

　　“别说了。孙雨，都怪我太傻，听了妈妈的话，难道不听她的她还真能自杀？”倒在孙雨宽厚的胸怀里，凤子放声大哭，孙雨也哭出了声音。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得肝肠寸断，天旋地转。雨水、泪水在他们的脸上流淌着，在他们的内心汹涌着。哭声止住了，是孙雨用舌头堵上了凤子还在抽泣的嘴巴。在这漆黑的雨夜，在这寂寥的旷野。两个人却能看到彼此透明的心，他们拥抱着、狂吻着，什么操守、什么妇道、什么道德、什么背判，统统都见鬼去吧！闪电中、雷鸣中、雨声里，他们相互拥有了对方。

　　孙雨再也不能看着自已心爱的女人，这么苦挣、苦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已的所能去帮助她，家里、地里只要能帮上忙的，他都会竭尽全力，也顾不得别人的闲话了，他不忍让凤子再受委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当叶同再次回来时。抱过五岁的儿子亲了又亲，问长问短，“儿子耶，爸不在家时要听妈妈的话，瞧你妈一个人还要照顾你，还要下地做活多不容易呀！”谁知儿子脑袋一歪，天真地告诉爸爸，“爸爸，你不在家的时候，孙雨叔叔常来帮妈妈干活的，”听了儿子的话，叶同气得牙齿咬得咯嘣响，当着天真无邪的孩子，他不能说什么，只淡淡地告诉儿子，“他帮助妈妈是好事呀，你要学会说谢谢他。”他没有追问妻子，他想用自已的眼睛证明，儿子的话是不是真的。

　　第二天，叶同谎称自已假期休满，要回去了。凤子帮他收拾好东西，送他去了车站。谁知叶同躲藏在自家的玉米地里拔了一天的草，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天黑了很久，他才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挪地往家走。他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一切不是真的，儿子不懂事，是说着玩的，我不会看到他们……”可当他轻轻推开房门时，无情的现实把他击瞢了。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他不愿看到的一切。他没有愤怒，没有责骂，只是无力地对妻子说：“凤子，是我叶同对不住你，苦了你了，明天我们去办离婚手续，儿子我养，不让他拖累你们，你们重新开始吧！孙雨，我相信你是真心爱她，会对她好的，祝福你们。”

　　面对如此慷慨的肺腑之言，孙雨和凤子惭愧地双双跪下了，此时的叶同在他们面前是那样的高大。叶同羞愤地掉过头去，住到了妈妈家，第二天办完了离婚手续，叶同带着满腔的悲愤与伤痛，离开了他曾经无限眷恋的家。

　　也许是苍天捉弄，也许是命该如此，叶同回矿后上的第一个班，井下发生了瓦斯爆炸，叶同及二十几名工友葬身井下。当叶同的骨灰运到老家时，小村一片扼腕叹息，一片啜泣。凤子更是百感交集，泪如雨下。

　　当她哭干了眼泪，领着儿子从叶同坟上回来时，不知不觉走进了村头的那片小树林。没有秋风，不是严冬，凤子却看到了一片碧绿的叶子无声无息的落下。落在了她的肩头，仿佛在亲吻着她，向他诉说着什么……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袁和鲁

在这漆黑的雨夜，在这寂寥的旷野。两个人却能看到彼此透明的心，他们拥抱着、狂吻着，什么操守、什么妇道、什么道德、什么背判，统统都见鬼去吧！闪电中、雷鸣中、雨声里，他们相互拥有了对方。


电闪雷鸣中见真情。 这里的描写不错。

全小说的故事是曲折的，把一个矿工的婚姻叙述了出来，可自己由于工作，很少回家，自己妻子在家由于超强的劳动又很为难，正好帮助的又是妻子的意中人。一切都是如此的巧合，一切又都是如此的合情合理。小说在叙述中，一些场面描写不错，有一定的渲染力。问好。

葛瑞英

谢谢袁斑认真阅贴，精彩点评，感动中，问好

左显辉

命运之无常，人生也许不过如此啊！
我要学习你的细腻！

葛瑞英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命运之无常，人生也许不过如此啊！
我要学习你的细腻！

呵呵～～～学习可不敢当，左老师原来也是潜水队员呀！太晚了，休息吧！保重，问好

千百次回眸

曲折的故事，写出人生无奈与争扎，不错

葛瑞英

谢朋友阅贴点评，学您的文章，问您好，握手

千百次回眸

呵呵，不要客气，回眸初来，谢谢你关照
握手。

郭敏

好文章

若荷

当她哭干了眼泪，领着儿子从叶同坟上回来时，不知不觉走进了村头的那片小树林。没有秋风，不是严冬，凤子却看到了一片碧绿的叶子无声无息的落下。落在了她的肩头，仿佛在亲吻着她，向他诉说着什么……

很细腻的文字，感人的小说，向瑞英学习！

吴建中

呵呵,不错,在人物心理和场景描写上均有特色,主题也很好,关注大众,着眼民间,这也是文人应有的职责!

马克

　描写很入情境，不错的小说。

蓝色的小木屋

故事写得很委婉，也很吸引人，一个矿工，一个农民，为了一个女人，矿工的个子不高，却显得非常高大，后来他死了，叶落无声。但是，作品却叫读者们心里留下了声音，这个声音，有哭声，有笑声，也只能用心去体会了。木屋向葛老师问好了。

苏冰

叶落无声，很诗性的一个题目，把中国下层民众压抑的那种血性写得很有棱角，有种反封建的精神在内，触动了我的神经系统。

一楠

呵，瑞英真能写啊！小说厚重，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