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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外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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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2-17 11:3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外省人

   
  这个人在刚来的时候就同他扯上了关系。话也许不能这么说。他比庄禾来得早。他是一个外省人。他可能会厌恶这种说法。事实上他可能早不是了。他在T城比庄禾待的时间要长。之所以在这里写到他,是因为他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庄禾的生活。在某些时候,他是庄禾的朋友。不可多得的朋友之一。在另一些时候,他是庄禾的领导。按流行说法,叫上司。

  庄禾了解这个人的一些背景。他写诗,在上海读过大学。有十年左右的新闻从业经验。他还写过诗。他们的交往应该说有这种因素在内。是他无意识地知道了这一点。后来当然不是了。但还得说说。他的诗歌是那种断章式的写法,散碎,简单,但貌似整洁。他热衷于闹腾。他称做报纸是玩。好玩。我这人爱玩儿。庄禾在他喝过了酒的时候听他重复自己的话语。“你明白吗?”他说。我是明白的。他说。我心里有数。
   
  他是那么一个直接和单纯的人。看起来。他的女朋友也这样说。顺便插一句,他是离过婚的,这一位,年龄小他十岁左右。她说他单纯。也是好玩吧。
   
  他喜欢的事情有这么几件。
      
  喝啤酒。一个人时不喝。人多的时候他的情绪就上来了。他还指责庄禾在这上面太保守。事实上不是。庄禾以前喝酒喝坏了。他能怎么说呢?他确实不应该再喝了。但后来没有控制住。事实上没有。唉,我在这儿替他解释。干嘛呢?
   
  他喜欢罗大佑的歌。抒情的慢板。这可以理解。那是整个一代人的青春记忆。他在唱《闪亮的日子》、《光阴的故事》,是罗大佑的吧?我不太清楚这些。
   
  庄禾跟他相差十岁,但却没有他的激情了。奇怪,他们彼此对对方抱以好奇心。

   
  尽管他不喜欢提到他的由来,但他外省人的特征明显。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印象呢?其实同他走得最近的不是他。庄禾是那样一种性格。他的身体中天生缺乏与别人黏糊在一块儿的那种因子。他真是缺乏这个。那种若即若离的障碍横亘在他们之间。他和他之间。他喝多了酒会说起这个。庄禾听他说着。心里一点也不急躁。或者,他就是无动于衷的。因为他看起来太闹腾了。而本地人,一般都有些安分守己般的收敛和理智。他真接受不了相反的这个。是他仍然年轻,而庄禾却老了吗?事情翻了个个儿。还真是可笑。
   
  按理说这样子说领导不好。好在这是写小说。小说是这样一种文字。它允许而且似乎必须虚构。它同新闻语言不同。我又啰嗦了。但你肯定明白这些。都是常规。

   
  有一次他们一块儿去歌厅。不只他们两人。还有别的。都是圈子里的朋友。大家在一起唱歌。喝啤酒。这似乎是必须的。庄禾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一次次地破戒了。人差不多有六七个。太多了吧。也许。
   
  庄禾慢慢地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这也极容易留意到。因为他还是他的领导。庄禾追随着他的举动。他低了头,他茫然无措的样子被他留意到了。然后庄禾看着他离开,出门去。他背了包,当时的节令是元旦过后临近年关的样子。空气中有些寒冷。他穿了黑色的大衣。推开门。在一些小姐的目光中他跌跌撞撞地出门去。他是喝多了酒。他的不高的个子在外面,衬托出季节的萧瑟。他真是喝多了。他想。这样子在以前和以后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过。但喝到这个份上的时候不多。他撇下那么多人,走了。

   
  庄禾出去的时候注意到他正拉开一辆出租车的门。回家,他说。庄禾拉了他一下。因为他看出来,那辆车的前面坐着有人。他的肩头耸动。庄禾觉得心里枯涩。看来他确实是想家了。
   
  他也注意到了。然后他转过身来,似乎看了庄禾一眼。回家吧。他说。语气平静。或者他没有说。是庄禾听错了。然后他拉开出租车后面的门。有意无意的。他是喝多了吗?庄禾想阻止他。前面坐着的人急匆匆地下来。仿佛带着一点怒气。车的周围还有几个男人站着。他们看着这一幕。
   
  走吧。
   
  他注意到,前面下车的是个女的。她高高的个子在他们的眼前晃了晃,后来就不见了。

   
  这样的经历是庄禾的整个T城生涯中仅有的一次。以后还有类似的尴尬。甚至来自他自身的。但都没有这一次的充满了戏剧性。事后他想想,那几个男人五大三粗地站在车旁,他们想说话又没有说,就那样看着他们把别的坐车的人赶下来。远去了。
   
  事隔十几天他才想起来,问:那一次,是你把我送回去的吗?庄禾点点头。
   
  他说,谢谢。当时我喝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接下来再重述那一天的情形就没有必要了。事实上庄禾在离开歌厅出去找他的时候同几位朋友打了招呼。那一次,千真万确,是他们提前离场了。

   
  他还说,你这个人性格与我不同。太闷了。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这样子呢?

   
  他是他们报社的副总编。他三十多岁了。
   
  年龄有时候只是给人提供感世伤怀的借口。但不同的人对待这类事情会有不同的办法。譬如他,有时候在小他十来岁的女朋友面前装嫩、撒娇,奇怪,他似乎没有一点不自然的感觉。庄禾偶然看到,也没有觉得不自然。他开始觉得,他们还是相配的。哎,到底是别人的事儿,瞎操什么心呢?

   
  时间有它非同寻常的推动力。当庄禾意识到这一点时,事情已经不是那个样子了。是他辞职离开了报社,赋闲在家。他清静了。不过我觉得亲爱的读者您肯定还没有意识到他是怎么闹腾的呢。这件事怪我。我叙述事情经常丢三落四的。不过,主要是我对他的那些事兴趣不是太大。我们的意识不合拍。这样说,事情似乎要糟,他趁我不留神,已经溜出了我们所能注意到的范围。他赋闲的那些日子,在家干什么呢?

   
  这期间,他们还在一起吃过烤肉,喝啤酒。后来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几乎不见面。
   
  那一次,庄禾记得他弟弟还在这里。他的弟弟,也是一个有趣的人物,如果我就此迷恋小说,可能终有一天他会走进我的小说里去。他的性格单纯而复杂。他会弹吉他。唱伤感的歌曲。有一个迷恋他的女友。他是学美术出身。在这里他不是主角。先不说他。还是说他的哥哥。
   
  庄禾的记忆在这里有一个清晰的停顿。在此之前很久,他记得他总是张扬的、激动的,但在这时他突兀地慢下来。像错落的时光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趁隙打了个结。他还是喝酒。有一点点激动。但这时的他看起来有一些落魄。庄禾想,他沉寂的时间里有人是伤感而寂寞的。
   
  他甚至有哭出来的冲动。

   
  事实上他离开,后来他又回来。在这期间有一个巨大的变革。他的心里也有一个巨大的变革。他清楚这些。庄禾想,自己仿佛一直置身事外。许多时候他觉得自己置身事外。但似乎不仅仅如此。在由他的转折带来的冲击波中,许多人的命运也被改变了。一个大的事件是许多细碎而隐秘的细节的堆积。他的心里仿佛由此逼近了沧桑,是这样吗?但他好象慢慢变得成熟,甚而焦躁。庄禾记得在许多时候他的不安。他的不安那么直接而冲动。那么一个大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冲动起来。他骂人和诉说自己的急躁。他的声音是动听的,具有鼓动性。让人热血澎湃。他的述说,与庄禾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为什么是这样子的?庄禾想,他们毕竟还不是一回事儿。真是无法啊。

   
  这个人的生活具有一定程度的破坏性。庄禾想,他是不由自主的。在接近那个未知的目标之前,他不会停下来。但那个目标代表了什么?他也未必能清晰地说出来。他只是想过,他把一件事情做成功了,然后,就此成为一个快乐的人。在抵达之前,他的心里张惶失措。这是庄禾的观察。但他否认这点。我心里有数。是他在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他还说。

   
  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证明他是一个外乡人。他缺乏这个地方的群众共有的那种闲散感觉。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说这话了。在庄禾观察这一切的时候,时间明显地加快了。

   
  有一天,他回来了。庄禾记得距他离开的时间是两个多月的样子。这样的时间恰好可以深刻地记起一个人或者就此忘掉他。但事实上这两点都没有做到。庄禾看见他走在楼道里,与他打招呼。他与以前不太相同,有了客气和一点点的生分。他的脚步慢下来,不像从前那样急三火四了。事实上才多么短的一些日子啊,但他经历了一些起落。事情重又变得不同了。多么快啊。庄禾想。有时候庄禾想过与他面对面坐下来谈一些事情。但没有成功过。后来听人说起这是某一类艺术家的气质。但还是觉得奇怪极了。
   
  他有时候大约可以看清自己的样子。大约是这样。要不就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了。庄禾偶尔发现他的目光变得专注和坦诚。有时他又毫不忌讳地一脸坏笑。那样的一些时候说过去就过去了。庄禾留意到他重新焕发出做事业一样的激动神色来是过后很久的事了。仔细想想,这样的日子离他的当下很近。

   
  这期间的庄禾被一些情感上的事情搅扰着,他的头脑也是发热的。他曾经想象着自己应该有比较象样的情感生活,最起码不用每天下班后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家。为此他付出了不同寻常的努力,但终于还是没有成功。这种挫折明显地影响到他对一些事物的判断。但无法迁怒于人。事情只是在一些微细的层面上起了变化。有时候会有人不经意地问起他的现状,她还说,昨天,我想打电话给你的。后面她说什么了,他离开了,没有听清。已经事过境迁了。他再没有了心情。他好象看见她悄悄地在心里生了气。但他没有回过头去。

   
  与此同时他在外面的应酬多起来。有一天还与他一块儿去参加一个朋友的聚会。这样的场合里他们都不一定是主角。庄禾因为习惯了,也就无所谓的样子。他放松地观察一些经常相见的朋友们。在人多的时候还是极少说话。在这样的时候观察到他,有些孤单和落寞。但确实谁也帮不了谁。他与他坐的位置并不接近。他会沉默一些时候,在喝了啤酒后情绪慢慢地酝酿成形,然后他开始说话。实际情形是,他的口才不错,所以听众一般都有兴趣听他说。在这种场合庄禾也是庄重的,欣赏他,觉得他可真不容易。

   
  从表面上看来所有人的生活都一如既往,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动。他开始每天上班,在单位里度过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庄禾觉得他的努力获得了成效,因为已经有许多省内的报纸留意到他的动作。他在每周一次的例会上提出自己的设想,话说得慷慨激昂,也确实鼓动了好些人。他看起来是个干事业的。他偶尔还是提到他的从前,似乎还有点耿耿于怀。他从报社离开,因为一些说不清楚的原因。现在他是回来了。
   
  但他还是沉寂了好些日子。庄禾在报社里遇见他,发现他的脸色始终平淡静默,仿佛了无牵挂。但到底一块儿做过事情,能看出他心底的波澜。他到底是寂寞的。
   
  这段时间庄禾到他家里去过一趟。那时他弟弟还在,还有他的母亲,侄儿,是一家子。哦,其实是他弟弟和母亲的住所。他以前也在那里住过。
   
  他像过去一样关注世界上的大事,关注新闻。他有一个职业报人应有的灵敏嗅觉。在这一点上,庄禾知道自己是欠缺的。他无意于新闻。太落后了。他想。
   
  他在吃午饭的时间看电视,不与人交谈。事实上好象也没有什么话题能够引发双方交谈的兴趣。他们在一起就是这样。这段时间他还喝酒和与人聚会吗?庄禾想。从他的脸上看不出这些。他埋头吃饭的时候精神也不算很好。吃完饭,庄禾就告辞离开了。

   
  顺便插一句,他住的这个地方叫水西关。细心的读者可能会想起我在前面提起过这个地名。没错,就是水西关。现在他还在那儿住着。

   
  但情况又慢慢地有些不同了。在他回到报社大约三四个月后,发生了一些意外的事情。许多人的生命轨迹就此发生了转移。
   
  首先是报社搬了一次家。据说已经有两年没有搬过家了。这一次,仿佛预示了新的动荡。但事前许多人都没有想到这些。庄禾更是懵懂无知。说是茫然万状也可。不过也不是太大的事儿,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了。在非常时期,所有人都有一些非常的承受力。
   
  事情或许应该详细些说。
   
  搬家是在“五一”放假期间。差不多是从这个城市的最南边搬到了最北边。算得上是一次真正的迁徙了。庄禾在离开报社的旧址后一直没有再回去过。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都市里的牧人了。身不由己的来去。他的文字记录了这种感觉。从城南到城北,他感到了路途的漫长和遥远。好在还是在T城。多有趣啊。他觉得生活悄悄地同他们开着玩笑。
   
  报社搬家后大约半个月,他也离开了居住已久的师范街。这一次他住到了这个城市的边缘上。好在附近有一个很大的公园。闲下来时可以进去转转。挺好的事儿。
   
  接下来的情形他们都缺乏准备。所有人的工资都推迟了二十天。到月底的时候,已经有各种谣言开始流传。这是庄禾来到T城后遇上的一桩事儿。在他们这行当,这事儿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引起人的震动。
   
  他们后来还遇上了更大的事情。这才是使整个报社格局进一步变更的关键。现在说出来已经没有多少新鲜劲了。当时他们都觉得是一次大大的意外。但这样的风生水起也会逐步凝固下来,仔细想想,其实算什么大事儿呢?
   
  差不多是在一个月之后,所有人又被迫搬家。是报社投资方和主办单位之间的事情。他们闹翻了。这过程在他们看来不算长。但之前和之后的一切都有了不同。  
   
  那些曾经熟悉的场景,一些熟悉的人也在慢慢地消失了。

   
  然后庄禾觉得他开始重新振作起来。有一天上午去上班的时候,庄禾被他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报社最近会有些变动,你们的工作都会有新的调整。”
   
  不久之后,庄禾所在的部门解散了。
   
  好像是在倏忽之间遭遇的一些事,但这种机率在庄禾的生命中过于频繁了。他觉得自己漂流动荡的日子似乎永无尽期。他没有说出什么。也许,早一点结束一些事也未尝不好。他选择留下来或离开,情况是否会有不同?
   
  隔了几天庄禾发现自己的心已经开始漂漂荡荡。这是一种奇怪的错觉。这一点让庄禾很想不通。他发现,在一些变故面前,他还是做不到不动声色。

   
  这是一些插曲。也是我在叙述的时候走神了。事实上这篇小说中要说的是他。不是庄禾。他在自己忙忙碌碌的办公室里转动着身子。有时,站在窗前,望着街景。他知道自己开始驰上了生命的快车道。他只能以加速度来走这一段路途了。
   
  那些日子他在报社的时间太多了。大会小会,与编辑记者谈话、沟通,鼓励一些人,也指责一些人。
   
  在一个共同的办公室里,在一张桌子的两边,在饭桌上甚至在出租车上,庄禾听到他在说着自己的心愿。他听出他声音中的不同来了。他是想让更多的人意识到他的焦急和冲动,没有办法,他不是在做梦。
   
  他不认为自己已经被过于焦躁的情绪占据了头脑。他停不下来了。

   
  是在他生日那天,去了七八个男的,老的少的都有。据说在去年他的生日那天也有更多的一些人一同为他庆贺。庄禾记得,当时他去了一会儿就走了。因为还有版面上的事情没有忙完。
   
  是在喝了啤酒后走的。
   
  许多人都在喝。
   
  他喝得够多了,但停不下来。后来他把一个酒瓶子砸在一个来为他庆贺他生日的人的头上。幸好没事。
   
  肯定是喝多了。
   
  这一次他们唱歌。有几个人的歌唱得不错,庄禾想。确实唱得不错。是在深夜一点或两点。他们来到这城的南部,仿佛是刚刚结束了一个白昼,在夜里,突然就醒来了,他们唱歌。为他唱生日快乐歌。
   
  天气热得够戗。
   
  所有人的调子都不会是一个调子,尽管可能是同一首歌,经过不同的腹腔和声道处理就流出了不同的味道。
   
  庄禾从他的歌声里听到了感伤。一如既往的从二十多岁时沿袭过来的情绪。他想,跟在白天里见到的多么不同。他大概觉得这样的日子够长了。“我们在学校时组建乐队,就唱《闪亮的日子》这样的歌,罗大佑的,不错吧。”现在是他在唱了,那些歌,在经过十多年后居然被他轻易地找到,听起来是老歌了,但跟从前又有什么两样?
   
  只是,人却不同了。
   
  他静静地坐着。往前推十年,他可能是喜欢大幅度的动作和舞台上的狂欢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庄禾不愿意去猜测他的内心。他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在工作时候的事。他们没有太多共同的记忆,如果他与他说起来别的,他也可能毫无兴趣。反过来也一样。都是强求不来的。

   
  在他主持工作的日子里,整个报社正处于非常的动荡期。这样的动荡不是一个报社应有的常态。庄禾在这样的时候是一个游离于中心的局外人。他看着那么多人闹腾,当然主要是他在闹。他在工作的时候是一种不管不顾的架势。这可能来自他的性格和阅历,还有其它。总之,他让人看到了一个人的力量和速度。他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样子奔跑和运动着。很快,他还会慢下来,或者离开。是这样吗?
   
  好象并不那么简单。
   
  庄禾有一天中午从外面吃饭回来时看见他正骑着一辆自行车回家。他的头昂着,嘴唇紧闭,他骑着车子向前,样子有趣而滑稽。庄禾知道他一定没有发现有人在看他。他是那么明显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有一种离开般的拒绝和诗意。

   
  好了,到这儿我得说是他带给我一定程度的灵感。在小说技法方面我得承认自己一无所长,另外,我还得承认我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以致于在他的故事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已经丧失了激情。我当然不能说他有意在制造这种后果。事情变得奇怪起来了是吧?他其实并不知道我会在小说中写他。其实我也没有明确想过会记下来这些。他的事情有别的人议论,有敌人和朋友,不能说他不在乎这些,事实上他在一些自己把握不好的事情面前采取了撤退的策略。当他真正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后来,他真的不见了。

   
  这篇小说就此结束显然仓促了些。像他这个人,总是留下许多未知的谜语等着我们去猜。这其实未必好。庄禾在一些时分已经想到了这种结局。但他把这个结局大大地提前了。

   
  事情是这样的。
   
  那一天他给编辑部开完了会。然后他离开了。大约是五点多一点的样子。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这以后一直成了一个悬念。结果你已经知道了,他后来就离开了。有人看见他收拾走了办公室里的全部东西。
   
  但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知道他准备做什么,也许他是要换一个办公室。不过这也无关紧要了。他坐的那个位置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在这以前的长达一年的光阴里,庄禾觉得他们之间其实是疏远的。这是男人之间的事儿。无论详细或简略都是男人间的事儿。当然并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缺乏与人沟通的本领。事情远非如此。庄禾记得他刚来报社实习的时候有一个人总在那间阳光不过的办公室里坐着,有时候他会叫庄禾到他的办公室去。他在用他独有的方式说出他的发现,也说出部分好奇。好奇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庄禾与他的不同之处。他的倔强和不善于妥协。当然彼此都有不相容的成分。但庄禾想,这个人其实是某种程度上的朋友。他的性格太突出了。有时候,在他说出某些话的时候,庄禾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个样子的,但他无法反驳。明白了吗?他说,你明白了吗?
   
  放心,我心里有底。他一直在这样说。后来庄禾想起来,像是重重暗语。他觉得心里泛滥的事物使貌似平静的生活开始凸现它隐藏的部分。现在,庄禾在不停地想着,他去了哪里?               
   
  其实是在庄禾注意着他说话和做事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只不过,是那个黄昏后,他用真实的离开加强了这种真实。

   
  我想直到此时我仍然没有说出他为什么会离开。细心的读者一定发现了这一点。我自己觉得,这是一个取巧的法子。他的情况是他自己制造出来的,所谓的留下或离开都没有一个明确的限度。我得防着这桩事件的反复,情况一再的变化已经使它超出了常规。谁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游戏呢?我相信庄禾已经被这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局面搅得头脑发晕了。当然写小说是我自个儿的事儿。其实可以抛开实际不管,那我就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在这篇文字中,我走神的地方太多了。

   
  他几乎没有真正贴心的朋友。所有的人在他瞬息变更的思维面前都采取了保守的策略。也许真应该写写他的那位女友。她太年轻了,性格开朗而活泼,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撒娇也会吵架,所以他们的生活一度过得很热闹。庄禾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并不清楚他们的关系,那时候觉得她也是性格特殊的一位。猜测他们的私生活对我来说还有些难度,也好,他们自己的事儿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不说了。我讲点别的。

   
  先是一些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在他面前对另一些人表示不屑。庄禾知道这些事情有些无聊。因为不断地有人加入到这样的人群中去。有男的也有女的。其中一些与庄禾是关系不算太坏的同事。但在这种耗费精力的事情面前,庄禾的态度趋于保守。他不能自责(是心里骄傲),又不愿意说别人的坏话(真是觉得无聊)。其实事情的复杂性已经显而易见,但都与真实相差甚远。根据隐隐约约的记忆,差不多有不下于五个人在这样的局面中充当了主角。哎,大约是,他们各自的生活都过于寂寞了,但另一种更深的寂寞还会在事情结束的时分降临。他们彼此的口味难以调和。这样的闹腾使根本性的竞争难以展开,庄禾想,如此做事的代价其实相当昂贵。
   
  平时他们都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有一些人富于克制和创意。庄禾想,大约就是这样的状况。

   
  “其实我知道他们的优势和缺点所在。我也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更明白我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怎么,你不相信?哎,你不相信是你的事。我是知道的,我不只知道这些。我还相信所有的人心里都藏着一个魔鬼。你又在怀疑了。其实不必如此。我的心里也有一个魔鬼。他们带着一种驱使的力量使我难以克制。”

   
  “我其实是在说大多数人的事情。在说出这些之前我已经做出了尝试。这种尝试有它前所未有的价值。你知道我这些年为什么会这样落魄吗?其实你一点也不知道。你难道真觉得我是落魄的吗?你错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我知道的事实上比这更多。应该说,你还是没有真正明白我。你知道我有多么寂寞吗?”

   
  庄禾一再地想过他的性格像个立方体一样引起人探究的兴趣。但事情真相其实埋藏在一个从未被发觉的范畴之内。不仅如此,他还发现在对他发生兴趣之后,自己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也开始改变了。有些时间庄禾甚至想过与他讨论一下小说的写法。因为他好几次谈到了对小说的兴趣。

   
  它应该是那样一种秘密的容器。在晃晃荡荡的岁月之间,应该还有一些人与故事倒立着返回来。你回过头去,看见它们站在容器里吓人的样子了吗?我觉得自己可以通过汉字到达另外的领域。我寻访到了一条奇怪的途径。但眼下我不能告诉你。

   
  怎么说呢?有一天他甚至对庄禾独居的生活感到了好奇。你的女朋友呢?他说,你应该找一个。后来他还说起此事。但口气淡了。你不能这样。他说。我觉得你不能这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庄禾这样想。有些时候他不能不相信这个。在这种事情上,预感并不准确,理智和算术,都是扯淡的事儿。
   
  他觉得庄禾太复杂了。
   
  你在这样的事情上落后于时代。时代是什么?她在你迟缓行动的时候追着你跑。你怎么老是不紧不慢的样子?真让人替你着急。
   
  是在他们相识的那年冬天里他说起这个。事后庄禾觉得他完全不记得那天的情形了。是在烤肉店里?是在喝啤酒吗?庄禾突然就想自己真的落后了。他没有勇气对他说自己的事情。当然前提是对方也不说。当时还有别的人。他的弟弟以及其女友。庄禾可能感到了尴尬。这种错觉像一个犯了错误的人面对他的启蒙者。也许夸张了。真是夸张了。
   
  但从这样的时候开始,庄禾可能才开始他几乎从未认真琢磨过的情感历程。以前,包括他若有若无的初恋,都好像带有梦幻的性质。
   
  在结束的时候,庄禾才想起他的情绪激动。他还谈起别的事了。他好像仍然说起写作。他举起杯子,说,干了它。是个男人就干了吧。
   
  那一次,都喝多了。后来,有好长时间,一桌子的人都不吭一声。一桌,四个人。再没有别的了。

   
  他的弟弟先于他离开。但他的离开与他截然不同。他至今仍逗留在T城,而他的弟弟回老家去了。
   
  他的行踪不定。从那个下午开始,他们就再未见过面了。在平时他们的交往就算不上太深,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彼此难以琢磨。也许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一个基本成形的大的想法儿,但他谁也没有告诉过。有人说,那个下午,他收拾东西,下楼就打了个车。
   
  他说走就走了。
   
  跟大部分人都没有打招呼。
   
  他是这个报社的副总编哪!
   
  我这样说没有别的意思。但总是觉得惊奇。不过每个人总有自己的做事方式。也都有让外人不可理喻的地方。这是比较正常的事儿。只是想法儿代表一个人的心理立场,而行动显现出人的性格本身。
   
  这样说,他还是与众不同的。

   
  这篇小说的结尾是依靠想象和记忆来完成的。因为说实在话,连庄禾都觉得事情变得蹊跷起来了。可能有一天会在街上碰到他。他穿一件方格子T恤衫。就像前一个周末在街上见到的那样。
   
  是上午十一点多的样子。庄禾骑车经过桃园路。这是一个我没有提过的地名。不过它早就在那儿了。就像庄禾那次并没有预感到会看到他。
   
  他在翻阅自己做的报纸。
   
  看起来是他的背影。旁边还放着一辆自行车呢。
   
  很可能是好玩儿。他像一个孩子看到自己做成的玩具而变得沾沾自喜。他说,送给你。是今天的啊。
   
  当时没有过期呢。庄禾想,他送我报纸。
   
  有趣吧。
   
  记得他是在买一些牛奶的途中在那儿驻足。是他的女朋友(哦,快成为妻子了)家里来人了。
   
  他的脸上胡子拉碴。像是有一个多星期没有理过了。
   
  庄禾记得他每天在单位里逗留到很晚。
   
  而今,他离开了。
  
   
  这一回我打定主意要结束这篇文字了,因为自从他离开我发现自己就安不下心了。思维被彻底打乱了。
   
  他的故事,远远看去也就那么回事儿。我得说并不是人人都喜欢我这样流水帐一样,既零碎又杂乱地叙述他。我也觉得挺为难的。我把他写得过于简单了。其实他的兴趣广泛,除了做报纸和写作,对女人和流浪都有兴趣。
   
  这是我多出来的话儿。
   
  去年夏天他就和一帮哥们儿组织了一次与文学有关的活动。据说在内蒙大草原逗留了一个星期。前些日子他还说今年宁夏的朋友们组织一次活动,想让庄禾去。
   
  后来因为单位里有别的事没有去成。
   
  不会有下次了。
   
  但因为他而结识的一些大西北的朋友们说,什么时候过来喝酒吧。管保你喝得痛快。
   
  天山和远古的大夏国。多么让人神往的地儿。

   
  有一些事可能耽搁下来了。他离开的前两三日他们还一起为他庆祝生日来着。是他来到T城一年后。
   
  折腾到午夜两点多结束。
   
  赶了两个地儿。唱歌。穷吼。
   
  唱歌的时候重新认识了一些哥们儿兼同事。
   
  我要说的是,他的心里的慌乱可能因为一些近乎宿命的东西给绕住了。他越挣扎越摆脱不开它。他从西安、上海东游西荡到T城来了。估计还会往北。遗憾的是,不知道他更多的故事。
   
  你想错了,我不是说想讲给你们听。
   
  是觉得有一些东西彼此身上都有。你注意到了,他们顶多是那种君子之交,双方的关系再平淡不过了。不过,庄禾记得他头一次有意离开的时候心里就疙疙瘩瘩的。那时他还没有彻底地下决心。
   
  看来目前不是。
   
  仔细想想,结束得还是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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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5-2-19 19:27 | 只看该作者
文盛兄的文章厚实,功力不凡,学习了。
3#
发表于 2005-2-21 10:37 | 只看该作者
好象贴过一次了!不过小说确实厚重!
4#
发表于 2005-2-22 10:10 | 只看该作者
文盛好!
5#
发表于 2005-2-22 22:40 | 只看该作者
问好!尚建荣
6#
 楼主| 发表于 2005-2-24 12:51 | 只看该作者

问楼上诸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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