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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漫谈嵇康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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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29 16: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战乱纷纭的时代漫溢的只是血雨风腥,然而在血腥的悲剧中,许多名士就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任你风流才俊,却难以找到造就自我才华和展示才华的天地。专制时代需要的是谄媚和曲从。当名节被辱落的时候,潇洒也就变得痛苦而畸形了。纵然你是逍遥的鸾凤,在弥天的巨网中,又怎能振翅飞翔?嵇康不愿趋炎附势,抛弃荣华利禄的诱惑,选择远离是非之地,用隐居的方式来躲避政治的漩涡。他沉默、纵酒、服药的放诞,隐含交织着任侠使气与隐身子洁的深刻矛盾和痛楚。然而在司马氏用屠刀推毁了社会秩序的时候,用血腥淹灭了许多名士操守的时分,他的放诞乃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嵇康桀骜的性格,使他不能超脱于悲喜爱恨,同时,险恶的时世也不容许他遗世独立,悠然自得。这双方面的原因导致他最终惨遭杀身之祸,这是在让人羡慕竹林潇洒时,为之感喟伤叹不已的。

  专制既需要屠刀,也需要牌坊。司马氏篡权之后,一面不断血洗曹氏余党,一面加强对在野名士的威逼、利诱。在此形势下,本来政治态度和思想倾向就不完全一致的竹林隐士小集团,被分化瓦解了。山林的确不是隐居的世外桃源。先是山涛重新拾起当年的弃冠,率先出仕,任吏部郎。不久后,阮籍也被迫再度出仕。与山涛不同,阮籍此番作官,内心充满欲隐不得的痛苦。想到人生如此的无奈,他便开始更加放诞地饮酒。常独自驾车外出,信马所走。至穷途末路时,则痛哭而返。他是在“心若怀汤火,终生履薄冰”中终其一生的,是个典型的“酒隐”之士。再往后,到司马昭辅政时,竹林七贤中年龄最小的王戎,也由钟会推荐,投到司马昭的门下。虽然硬骨头的嵇康和刘伶、向秀、阮咸还继续隐居,然而竹林名士集团却七零八落了。山涛、阮籍的出山,无疑又给嵇康以沉重的精神打击。他再也无法保持喜忧不形于色的缄默了,他那股桀骜不羁的性格再度掀起波澜。

  嵇康打铁时,面对钟会的到来不发一言,钟会自觉无趣,转身而去。嵇康冲着他的背影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自我解嘲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钟会讨了这番嘲戏,内心恨极了,由此也埋下了他日后谗杀嵇康的恶毒念头。钟会是魏文帝时太傅钟繇的儿子。少年聪慧出众。及长,博学多能,精善名理。曹芳正始八年,以贵族弟子出仕,起家秘书郎。先与何晏之流合党于曹氏,高平陵之变后,转附司马氏,迁中书侍郎,逐渐成为司马氏集团的心腹、重要谋士。嵇康对这位比自己年少两岁的名士早有耳闻,只是不屑与之同流。

  公元254年,高贵乡公曹髦的即位,给嵇康带来了一丝新的政治希望。然而,司马氏容不得傀儡皇帝的不听摆布,一方面口唱名教的忠孝高调,一方面将给曹魏刚刚带来一点新气象的曹髦残忍地杀害了。嵇慷才燃起的希望之光又熄灭了。悲愤之余,他奋笔著《释私论》、《难自然好学论》等峻峭直切文章,公开反对司马氏集团倡导的虚伪名教,针锋相对地提出“越名教而自然”的口号,以无比嘲笑的口吻肆言“明政教堂是停尸房,诵读经书是鬼语,六经是芜秽毒草,仁义是陈腐烂物,看经书让人坏眼,叩首作揖会驼背,穿礼仪之服令人抽筋,谈论典礼叫人牙齿生蛀虫;声称不学六经未必为长夜,学六经未必为太阳”!嵇康这些惊世骇俗的滔滔言论,体现出他与司马氏抗争的勇气和不合作的鲜明政治态度,同时也体现出嵇康正直桀骜、不畏强权的性格。这样的性格决定了他在那个专制纷乱的时代必死的悲剧结局。后来,这些狂放的言论,果然成了司马氏集团杀他的重要罪名。

  也许是处于对曹魏政治的极度失望,也许是分明感觉到了司马屠刀的凛凛寒气,嵇康再度举家远迁苏门山一带。临行前,嵇康向前来送行的郭遐周、郭遐叔兄弟赋诗抒怀:天下忧郁者,是不能、也不忍去京城的。因为那里一片血腥与涂炭。想我平生缺少处世的智谋,招来许多隔阂、妒恨。也曾想学战国时的侠客豫让、聂政,去刺杀千人恨、万人骂的罪魁祸首。但想到王凌、毋丘俭的失败,又感到恐惧,只好考虑姑且保住自己的生命。在权谋智诈纷然的时代,名利、高位都是诱人的罗网,不如学超然的鸾凤,高翔于昆仑仙境;不如学庄子,宁作曳尾于泥泞的神龟,不愿作庙堂之上高贵的祭物;不如学王子搜,在越人三弑其君的时候,远远逃于世外,放弃继承王位的荣华富贵……这是颗充满哀伤的赤心,这是种充满愤恨的侠气,这是种向往自由的高逸。嵇康是悲哀的,他本不愿做隐士。

  本来,苏门山一带是隐居的理想之地,但不知出于何因,他在那隐居了不长的时间,就迁回山阳了。嵇康回到山阳,实际上又回到了现实中。才过了一年多,司马氏的大网又罩过来了。山涛又尚书吏部郎升迁为司马昭从事中郎。已经成为司马氏心腹的山涛,出于拉拢在野名士的目的,再次举荐嵇康来顶替他原来吏部郎的空缺。想起一年多以前,山涛也曾推荐自己代替他作官一事,嵇康忍耐已久的怒火终于迸发出来了,愤然命笔,写下了义正词严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不惜撕开了金兰之交的朋友脸皮。在这篇旷世奇文中,嵇康以自己狂放不羁的人格,刚肠疾恶、遇事便发的性情和“每非汤、武而薄周、孔”,以老、庄为师的思想政治倾向,向司马氏集团宣告了彻底的决裂。同时,又以辛辣无比的笔触,讥刺了那些所谓名教礼法之士和司马氏篡夺皇位的阴谋。《与山巨源绝交书》,是沉默火山的喷发,是独立人格向专制制度的挑战。嵇康否定商汤王、周武王,鄙薄周公、孔子,无异于砸名教的牌坊、撕司马氏篡位的遮羞布!据说,司马昭读到“每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句时,羞恼万分,再也忍耐不住,扬言要杀嵇康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就在嵇康愤写《绝交书》的第二年,司马氏借吕安事件,将嵇康杀害了。吕安是魏镇北将军吕昭次子,史称其“志量开旷,有拔俗风”,与嵇康是情投意合的挚友。吕安的哥哥吕巽本来与嵇康关系也很好,但后来投奔了司马氏,变成了道德沦丧的小人。吕安妻徐氏,容颜娇美,温柔贤惠。趁吕安外出之日,吕巽用酒将徐氏灌醉,将其奸污。丑事败露后,吕安向嵇康诉说自己内心的痛苦,要告发这个衣冠禽兽。嵇康对此也愤然不平,然而从吕氏门户着想,劝他暂时不要去举发。吕安听了嵇康的劝告,一时隐忍了下来。谁知吕巽恶人先告状,反而诬告吕安虐待母亲,不孝顺,勾结当地官府将吕安定罪徙边充军了!嵇康奋然而起,既出庭作证,又写《与吕巽绝交书》。不料,吕巽与官居司隶校尉的钟会相友,又身为司马昭相府掾属,二人俱得宠于司马昭。于是,上下串通一气,合谋借吕安一事,陷害嵇康。

  的确,在强权面前,正义是难以战胜邪恶。景元四年,趁嵇康到庭为吕安辩护之机,对嵇康衔恨已久的钟会,当场将他逮捕下狱,列出数其莫须有的罪名。对嵇康恼恨已久的司马昭,为铲除篡魏禅代的障碍,堵塞时人舆论之口,早就想铲除掉嵇康这个心头隐患,只是没有下手合适的时机。吕安事件、钟会的诬告,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因衅除之”的好借口。于是,以司马昭为代表的专制强权终于向嵇康举起了屠刀。嵇康被莫须有的罪名收捕下狱,一时引起士林的强烈公愤。史书说,当时有三千太学生上书“请以为师”,“于时豪俊皆随康入狱”为之请命。京城为之沸腾,东汉末年党人之祸时那种群情的激愤,再度出现。然而,司马氏集团终于不愿放过嵇康这条不肯向权贵低头的卧龙。

  就在魏景元四年,嵇康与吕安二人被押送到洛阳东市行斩。临刑前,嵇康神情不变,从容不迫。与亲友话别,向其兄要来心爱的弦琴,弹奏起那首旷世绝响《广陵散》。琴声低沉激越,如奔泉流泻赴渊,将唯美的艺术,融入于刀光血影中。嵇康顾视日光叹道:“袁孝尼曾请学此曲,我未教他,《广陵散》于今绝矣!”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令嵇康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这罕世之音的失传,而对命运的这种结局,早已置之度外。这位奇士在人生大限之际那种处于自若的神情,给世人留下了永恒难泯的深刻印象。向秀《思旧赋》哀叹:“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命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的确,嵇康临终的一曲《广陵散》,把他此生的卓然的才华、傲世的性情和高洁的人格都融合到琴声里了。他的生命得到了超越,一种无限的超越。

  东晋大画家顾恺之欲摹画嵇康“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的神情,正是对这种永恒境界的追求和美化的再现。顾恺之在《嵇康赞序》中所记载的嵇康“尸解”成仙并不断在人间弹奏《广陵散》的传说,一方面是后人出于对嵇康无辜被戮的无限同情与深切的惋惜。另一方面也是嵇康美好精神的永驻难逝。嵇康的确已经死了,死在司马氏专制强权的刀下,他的骨血浸透在那片是非的土地,让荒凉也绽开了繁花。然而,嵇康的确没死,他的灵魂飘荡在山阳的竹林,你看竹林七贤相聚置酒宴会,那神情俊逸、傲然仙风的嵇康正在扬袖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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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1 15:14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落梅斑竹的点评和鼓励。

以后还请多指教!!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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