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生是怎样炼成的 刚上高中不到一个月,女儿便很夸张地向我宣布,她很荣幸,已经成为全体老师都认识的学生了。 高中不比小学,班额大,老师多,除班主任外,其他科任老师要在较短时间内认识每一个学生,确实有点困难。反过来说,一个学生要在较短时间内被所有老师记住,也同样困难。不过女儿却做到了,尽管只是被动做到的。 一般来说,能快速被所有老师认识或记住的学生大抵只有两类,一类是学习特好的,一类是纪律特差的。女儿却两类都不属于,她是属于学习特差的。 说起来,我从来就没想到我的女儿会是差生,抛除我还算自信的遗传基因不说,只看小学、初中时她的表现,就绝对不可能是差生。不但不是差生,按现有的评价标准,还是名副其实的优等生。因为从小学到初中,她始终是班级里的前几名,甚至还有几学期连续稳居榜首。当然,我们上的是农村的小学,之后上的虽是城镇里的初中,所在班级却是由学生们大多数来自农村的住宿班。如果你知道城乡差别在教育领域有多大,就会相信这样一个现实:农村的孩子一旦进城读书,便很难跻身优等生的行列。 不过女儿还是做到了。在初中,她在班级长期占据第一的位置,在学校千余名学生中的名次,也在五十名以内。而与那些排在她前面的更“优等”的学生们相比,在学习上她却要轻松得多。因为小学是在农村念的,所以基本没参加过什么课后班。初中时虽然有时从众在班主任家里补了几回,但平时她除了老师布置的任务,是很少额外增加学习时间的。所以在班级同样“优等”的学生中,她的游戏时间是最长的,她的电视剧是看得最多的,她的课外书貌似也是读得也是最多的。即便如此,却并没有影响她的成绩,她始终都是各科任教师眼中的宠儿,用她自己的话说,就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甚至想叫老师们对其他同学也“雨露均沾”都不可能。那时,她也是较早被所有科任老师认识的一个。 然而,一旦上了高中,她的身份便立刻发生了大逆转,同样都是被老师认识,在初中时是因为太优秀,而在高中时却是因为太落后。于是,一个曾经的优等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变成了差生。 其根本原因便在于,她上的是重点高中的实验班。 实验班,你懂的,有的地方也叫火箭班,其实就是学优班,是由学习特别优秀的学生们组成的班级。之所以叫实验班,或许只是为了顾及平行班的学生和家长们的感受。而平行班,其实也就是普通班,换言之,就是由不那么“优秀”而或者说是由比较普通的学生们组成的班级。女儿以微弱优势进了实验班,然而和那些“大神”级的学霸们相比,她却只能成为班级中学习较差的一个,是会拉低班级平均分的那个,是会因为屈居后几名要掏罚款奖励前几名的那个…… 尽管如此,毕竟还是在实验班,所以老师们对她,以及如她一样的“差生”却都不会轻言放弃,所以也就成了老师格外加工的那个,成了老师动辄点名的那个,成了经常会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进行警告的那个……结果便是,她很快便成了所有老师都认识的那个。 与差生相对的,当然便是那些“优等生”,当然,他们也是最早被老师认识并记住的学生。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在课上被老师一再提及,他们还会在每次考试后被老师给予奖励(奖金则出自那些“差生”),直到最后,他们考上名牌大学,还会在开学典礼上接受学校数以千计甚至数以万计的奖励(这笔奖金则是学校出的了。)。比如刚刚开学不久,这所重点高中便举行了开学典礼,考上清华和北大的两名学生作为毕业的优秀生代表上台领奖,那神态,真是意气风发、趾高气扬,叫人羡慕无比。 然而想叫其他学子们以他们为榜样,向他们学习,却只是学校和老师的想当然。女儿,以及她的一干同学们却只是带着好奇的目光,想认识一下能考上清华和北大的大神究竟长的什么样子。一见之下却大失所望,原来他们既不是长着三头六臂,也不是长得靓如明星,都只是叫人看了一眼就忘掉的寻常模样。他们更不会成为女儿以及她的一干同学们学习的对象,因为她们心里都很清楚:在这样一所县城的重点高中里,每年能考上清华北大的不过只有那么一两人,有的年份甚至被剃光头。以这样低的概率,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她们头上。 更何况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老师眼中的“差生”。因为在老师眼里,全班的“优等生”不过只有那么几个;而到了学校眼里,则干脆只剩下考上清华北大的那么一两个。各班老师眼里的“优等生”,一旦上升到学校层次,便再次无情地被抛弃在“差生”的行列。只是不知道那两位有幸勉强上了清华和北大的学生,是否也会遭受同样的命运,成为清华和北大众学子中的差生。依次类推:大概也是不可避免的。一旦走进大学校园,他们的任务无非两种:一是被更“优等”的同学淘汰,光荣成为“差生”中的一员;二是以他们的努力成功捍卫其“优秀”的地位,而把其他同学挤入“差生”的行列。 由此看来,我们教育的终极目的,似乎只是在层层选拔之后,再分批次地给每一个学生都扣上一顶“差生”的帽子。差生,就是这样一步步炼成的。 当然,能够坚持到最后并被捧上神坛的极少数除外。只是这极少数被戴上神一样的光环者,却只能被别人景仰和膜拜,根本就无法成为效仿和学习的榜样。 而且还不只是教育,整个社会的方方面面都是如此:诸如我们经常选拔的“最美教师”、“最美医生”、“最美护士”、“最美司机”、“最美村官”……乃至“道德标兵”、“中国好人”“孝心媳妇”……如此等等,在各行各业、各个领域,一批批“之最”如同“优等生”一样被选拔出来。而且同样地,“之最”者们被捧上神坛,也只能被别人顶礼膜拜,根本无法成为被“之最”之外的“差生”们效仿和学习的榜样。尽管“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但因其并非榜样,所以他们能够引领风气的作用也就微乎其微,甚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而在这些“优等生”被捧上神坛的同时,也就相当于分批次地给其他所有都人扣上一顶“不美”“不孝”乃至“不好”之类的帽子。如今,我们的国民整体素质低下,我们的整个社会道德沦丧,似乎也是这样一步步炼成的。 不过好在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成为“差生”,并以“差生”的标准来安排自己的学习和生活。比如女儿,即使她已经在“优等生”队伍中混迹了十来年,一朝成为“差生”,也仍然能够坦然接受,并且不但不以为耻,反而还能以调侃的语气向我宣布。她的那些“差生”同学们亦是如此,在那些“最美”或“之最”被宣布时,我们所有人的态度亦是如此。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社会现实,更习惯了这样的不知道属不属于“核心”的价值观。因为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既然“优等生”的神坛高不可攀,若因为当了“差生”就自暴自弃,因为当了“差生”就自甘堕落,那么你就真的永远都是“差生”,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同样,也正因为整个“差生”群体的坦然,尽管目前我们的国民整体素质低下,尽管目前我们的整个社会道德沦丧,却仍然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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