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维禄(1864--1944),天津宁河人,深州李存义弟子,武林名号为“北霸天”。
唐维禄是个农民,年轻时练过燕青拳,后来到天津找李存义拜师学形意拳,李存义嫌他岁数大,不收他。他就跟李存义说:“那我就在您这里待几年,打几年长工吧。”李存义也不撵他,他就一天到晚待在国术馆,也不管能不能混上口饭吃,就迷迷糊糊地待在国术馆里跑跑腿,打打杂。
后来,李存义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他安排到国术馆传达室里收收信、寄寄包裹,也能领一份工钱糊口。可谁知农民出身的唐维禄连个大字都不认识,但唐维禄还是没有打退堂鼓,他一天到晚乐乐呵呵,不认字,就去找认字的人请教,问明白了是谁的信,高兴得屁颠屁颠的,小跑着给人家送去了。
唐维禄人勤快、实在,人缘非常好。人们有个什么事都愿找他搭把手,一来二去,他和国术馆里的人们都混得特别熟。渐渐地,他又包下了国术馆里烧水的活,见李存义和徒弟们一歇,唐维禄的茶水一准就能送到众人跟前。他还帮着大伙搬搬运运,这让大家伙越来越离不开他。送完了信,寄完了包裹,烧好了水,搬运完货物,他就在旁边看李存义教弟子们练功。
这样过了八九年。有一天,李存义把唐维禄叫到跟前,跟他说:“小唐,你在国术馆一待也有八九年了吧,天天看我们练武,有什么体会。”唐维禄说不出什么,但他就那么一站,戳在李存义面前,李存义看着他站桩的姿势,微微颔首,又叫他打了几趟拳,打过几趟之后,李存义说:“你比他们不差,我练的东西你有了,从今往后你不用打杂了,也不用跟着我了,你可以活自己的去了。”唐维禄成了李存义的弟子,李存义并没有真正给他讲过几次拳,全凭他在旁边自己领悟,也真难为了他一个年过中年的农民了,谁让他练武练得痴呢。
唐维禄喜欢穿白马褂。有一次,他的几个徒弟想试试师父功夫的深浅,唐维禄端着一碗酱面,一边吃一边给徒弟们讲拳。他的几个徒弟就挑这个时机,一拥而上向他撞了过去,想把他手里的酱面打翻,弄脏他的白马褂。
唐维禄见徒弟们撞来,他不慌也不忙,依然端着酱面,自顾吃着,但他脚下却在不停地移动。一会在这个徒弟身后略微一站,又挪到另一个徒弟身旁一靠,之后,他滴溜溜一转,转到另一个徒弟身后,直如蜻蜓点水,一腾一闪,轻巧穿梭在徒弟们中间,恰如闲庭信步,而他所过之处竟无一人站立。有的抱肩喊痛,有的蹲在地上站不起来,有的干脆仰躺在地四脚朝天……姿势各一,竟无二人姿态一致。再看唐维禄,转完一圈,气不长出,脸不变色,酱面吃了一半,而白马褂仍和原来一样,一尘不染。他走完一圈之后,跟徒弟们说:“今天这些招式可要记住了,不能白挨这顿打。”
徒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师父用什么招式把自己撂倒的,赶紧爬起来给师父行礼,求师父赐教。唐维禄这才坐在门边的石鼓上,跟徒弟们说:“我刚才用到的就是七拳十四打中的肩打、胯打和臀打,这些打法就是一蹭,而不像出拳要打出去,讲究的是蜻蜓点水。肩打一阴反一阳,两手只在洞里藏,左右全凭盖世力,束展二字一命亡。胯打中节并交联,阴阳相合必自然,外胯好似鱼打挺,内胯抢步复势难。臀尾起落不见形,猛虎坐窝在洞中,背尾全凭精灵气,起落二字自分明。”
众人听罢似有所悟,纷纷起身,苦练去了,自此,再也没有人敢冒然试探师父的底细了。
不过,自家徒弟知道深浅,可外人并不知情。一天,唐维禄走在大街上,被一辆大马车拦住。马车夫也是练拳的人,对唐维禄早就心存不敬,想在众人面前给他一个下马威,羞辱一下唐维禄。车栏上有一个铁环,只见马车停下来之后,马车夫捋胳膊挽袖子,抡起胳膊在铁环上撞了一下,铁环挺听使唤似的歪到了一边。他嘻嘻哈哈向唐维禄挑衅说:“唐师傅,您能再把铁环撞回去吗?”
唐维禄仍然是慢悠悠的,不急不气,他看看铁环,又看看马车夫的胳膊,故意略微一诧,说:“嗬,好家伙,这胳膊比铁环还硬,撞铁环那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咱就免了,既然你的胳膊比铁环硬,我就干脆撞你的胳膊不就得了吗?”马车夫欣然答应,拉开架势等唐维禄来撞,只见唐维禄轻轻朝马车夫撞了一下,车夫却哇哇大叫跳起脚来,把马惊得人立而起,两蹄高抬,马车差点翻倒在地。
待马车夫把马车安顿好之后,上前仔细瞅着唐维禄的胳膊发呆。唐维禄跟马车夫说:“其实我的胳膊并不比你的胳膊硬,我只是在你的胳膊撞过来的时候,拧了一下,看上去是咱俩撞胳膊,实际上是我打你的胳膊,你就只有挨打的份了。”后来,唐维禄跟徒弟们讲:“可别小看了这一拧,这一拧妙在不但要在胳膊上,还要在全身,拧来拧去,就会发力了。形意拳的发力并不是直的。”
唐维禄虽然有一身本领,可他经常教导徒弟:形意拳的宗旨是要保家卫国,不是招摇生事,勇气和本领是要用来报效祖国的,对于个人恩怨,得摆出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最好了。他说:“你凶,我怂,你怂,我比你还怂--这才是我的徒弟。”
人的名,树的影,名气大了也招风。有一年,宁河来了个戏班,戏班里有一个武生身手不凡,能从几张叠起来的桌子上倒翻下来,毫发无损。他来了之后,听说宁河有个练家子叫唐维禄,就说:“唐维禄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老农民罢了,练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这话传到唐维禄耳朵里,他不急也不躁,依然穿着白马褂,端着小茶壶,慢悠悠地喝着水,踱来踱去,好像这事跟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他能忍,可是他的徒弟津东大侠丁志涛却看不下去了,捋胳膊挽袖子就要找那武生比试比试。被他师兄李仲轩拦住,跟他说:“吃江湖饭的不容易,可也不能就这么任他侮辱师父。”
第二天,李仲轩找了件破棉袄,在腰上系了根草绳,还找来顶破草帽戴在头上,活像个要饭的。李仲轩,家就在宁河本地,而且是名门之后,是本地大家,他还常去听戏。他这身打扮到了戏园子门口,立马就被人给拦下了。可一瞅见他的脸,看门人惊讶地说:“李先生,今天怎么这身打扮呢?”李仲轩没搭理他,交了钱就朝里走,坐上了第一排。
一场戏演完了,李仲轩也没见那个武生登场,听众们不乐意,戏园子差点被拆了台。李仲轩一直就在第一排直勾勾地坐着,过了好半天,那武生从后台走了出来,来到李仲轩跟前,打拱作揖过后,跟李仲轩赔起了不是,一个劲儿地说唐维禄师父的功夫高,好话说了一篓子,赔完不是之后还非要让李仲轩带话回去,他要请唐维禄吃饭。原来看门人等李仲轩一入座,赶紧到后台跟那武生说唐维禄的徒弟来找他算账了,吓得他整场都没敢露面。
后来,那武生真的跑到唐维禄那里去请唐维禄到宁河最大的饭馆里摆了一桌,不过,最后的账他没算成,唐维禄说:“你若非要算账,你就别在宁河唱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