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祸（原创首发）

胡汉唐

                      一
      我蜷缩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四处都是抖动的蛛网，鼻孔中充斥着霉变潮湿的味道。周日午后的阳光从开裂的墙缝里穿过，带着几缕暖意，照在我蓬乱的头发上。

        我咪着眼，无聊地数着漂浮在空气里的蜘蛛。

       “一、二、三、四，妈的，有四只，这些该死的东西。”

        我小心地挪动着身子，由于非常害怕蜘蛛们会爬到自己的脸上，所以嘴里在不停地咒骂着。可我并没有一丝想从这里逃出的愿望，至少，这偏僻肮脏的角落此时是护我周全的港湾，村子里那些可恶的联防队员是不会搜到这里的。

        母亲能去哪儿呢？父亲在乡计生办的黑屋里会不会挨打呢？大哥大嫂在外边过得好吗？我们家的房子，真的会因大哥的事而被公家推倒吗？我会不会因为今天上午的事去坐牢呢？我把头枕在胳膊上，心里忧郁极了，不安地胡思乱想着。

       至于我为什么会待在这个鬼地方，还要从我大哥一家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说起。他们已超生了两个女孩，但大嫂还想要个男孩，于是偷偷摸摸的怀孕了，谁知被乡里知道了，计生办的人就来找她，费尽周折把她弄到医院里，想强制流产，不想大嫂太机灵，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和大哥一起逃走了。乡里的人恼羞成怒，他们开车来到我家，逼着老父亲到计生办去，然后就把他关在一间所有的窗户都被订上木板，里面黑漆漆的房间里去了。他们给母亲留下话，说如果大嫂不去流产，父亲会一直被关下去，并且还要拆掉家里的房子。母亲很难过，她也不知大嫂躲到哪里了，由于害怕也被抓，就带着大哥留下的两个孩子躲到亲戚家里去了。

       昨天， 礼拜六的晚上，当我从学校里归来，伯母就把家里过去发生的事统统告诉了我。望着冷冷清清没有一人的家，我欲哭无泪，伤心极了。我家原本是一个欢乐的大家庭，兄弟姐妹很多，我又是家中的老幺，一到周末，我时常会领着小侄女们疯玩，所以家里到处是欢颜笑语，其乐融融的。而母亲总笑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说我没有做叔叔的样子。想起母亲，我的眼里湿润了，已经有一个月没见着母亲了，一生气，她的胃就会疼个不停，不知现在疼了吗？就这样，我整晚都昏昏沉沉的胡思乱想着，也不知何时睡着了，当醒来时，已经是今天上午九点钟了。

        我是被窗外轰隆的马达声吵醒的，我睡眼惺忪，慢慢地走出屋外，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因为此时，在我家庭院的外面已经围了好多人，而最显眼的是一辆矗立在人群中央像小山包似的大铲车。

       “郑家小三，因为你大哥违反了国家计划生育政策，你大嫂又抵制做人流，公然逃脱，影响极坏，经村里研究，决定支持配合乡计生办推倒你家的房子，赶快把你家的东西搬出来吧。” 说话的是一个五十上下，头大腰粗的矮胖子，正是我们村的村长。他不知道我的学名，直接喊我小名，拿着官腔说道。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呢？你个狗东西，多生个孩子就是犯罪了？你妈生了你哥，生了你姐，又生了你，怎么不去拆你家的房子？祸不及池鱼，难道一人犯错，还要株连九族吗？再说，国家的哪条法律规定，谁多生孩子就拆掉谁的房子？难道你他妈的是皇帝，说出的话就是圣旨？”刚听村长说完，昨晚所受的委屈顿时让我失控了，我如山洪一般爆发了，立即大声地回骂着。

      “咦，你个臭小子，毛还没长齐，怎么骂人呢？我还是你远房表叔呢？你老爹老娘见我还客客气气的呢？”村长被我骂的脸红了，有些挂不住脸。

      “去你妈B的，你来拆我家的房子，我是你爷爷。”

      “你真他娘的反天了，来人，把这个小东西给我抓起来。”矮胖子村长有些恼怒，毕竟被我这么一个半大孩子接连当众谩骂，是多么的丢人，说完就让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要上来抓我。

      而我只有十七岁，哪是几个壮汉的对手，和他们撕扯中，很快就被他们逼在自家院门的墙角，左右动弹不得。但他们看到我睁着冒火的眼睛，牙齿咬的狠狠的，也不敢上前抓我了。

      “高主任，您是乡里的领导，您看这事怎么办呢？”矮胖子村长看我被控制起来，就向身边的高个领导模样的人问道。

       “房子必须得拆，谁叫他家违反计划生育了呢？不然，家家户户都要超生，我们就不能完成上级给我们的任务，我们会受批评的。这样吧，先强制把他家的东西搬出来，然后再用铲车把房子推倒。”高主任神清气闲，慢吞吞地说道。

       “我看你们谁敢？”趁着几个人听领导说话的空闲，我用力撞出了他们的包围圈，逃到了院落里，并从厨房里拿出了一把菜刀，“你们一个个的，人五人六的，说的比唱的好听。就我们家超生了，难道你们自己家没有吗？你们亲戚家没有吗？高大毛，高主任，你儿媳妇娘家是我们村的吧，她现在好像又怀孕了吧？这也是第三个了吧？你以为你儿子和她假离婚了，和你就没关系了？你要敢再叫人拆我们家房子，我就去乡政府告你，让你这个计生办主任当不成。我可以告诉你们，谁要是拆我们家的房子，我会拿刀一个个砍死你们，然后，弄点炸药一个个把你们的房子全炸掉。特别是你，那个开铲车的，要是你敢拆，我第一个弄死你。”

       在听到高主任说要开始拆房时，我变得疯狂起来。父亲不在家，母亲不在家，哥哥们也都不在家，此时，我是唯一守护这个家的人，我不能，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把它毁掉，所以我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深深地挖着每个人的心。

       四周立刻变得安静下来，人群也停止了躁动，时间仿佛静止了。过了好大一会，铲车司机瞅了我一眼，眼睛里有些恐惧，然后对村长说，“这个缺德的事，你们爱找谁找谁，我是干不了。”说完，他就直接发动铲车倒着退走了。高主任非常尴尬，他满脸阴沉，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我手中的菜刀，没有再说什么刺激我的话，转身离开了。剩下的人很识趣，不约而同的都看了我一眼，也都心怀鬼胎的默默跟着走了。

      他们走了，如狼似虎的公家人终于都走了，我暂时保住了风雨中的老屋。我苦笑着闭上眼，紧绷的弦也终于松了下来，累，真累，此时我好想好好再睡一觉。

       可一个好心的邻居大婶来到我家，叫我赶紧躲起来，说乡里的人或许去叫联防队了，到时会把我抓起来的，让我赶紧跑吧。激情过后，我终于醒悟了，古人说得好，民不和官斗，今天我怕是闯祸了。于是，我又紧张起来，连忙猛喝几气凉水，胡乱嚼着几口干粮，然后就躲藏在这儿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已叫来了乡里的联防队，是否在村子里四处搜寻我呢？哎，我还能上学吗？

       青春，无限美丽的青春啊，当我们开始独立思索，想认真仔细地做一件事，但好心有时办成坏事的时候；当我们开始善解人意，努力地想分担家庭的重担，无聊的人们却在暗处排挤嘲弄的时候，你是多么残忍，多么软弱，多么令人忧伤啊！

巴黎夜雨

一个时代的缩影。拜读，问好！

一介草民

特殊年代出现的特殊情况，时代色彩鲜明。青涩少年的性格鲜明，心里刻画细致。

笨马

是啊！曾经的、一个时代的真实写照！人物的刻画非常形象！作品不错！♥

胡汉唐

巴黎夜雨 发表于 2016-10-15 13:54
一个时代的缩影。拜读，问好！

感谢来老师访欣赏，话题有些敏感，谢谢留墨，问好

胡汉唐

一介草民 发表于 2016-10-15 15:04
特殊年代出现的特殊情况，时代色彩鲜明。青涩少年的性格鲜明，心里刻画细致。

感谢老师欣赏雅评，那个时代对某些人来说是噩梦，有因此家破人亡的，虽然是个案，但那种野蛮残酷的执法，普通老百姓在心里是有阴影的。

胡汉唐

笨马 发表于 2016-10-15 15:43
是啊！曾经的、一个时代的真实写照！人物的刻画非常形象！作品不错！♥

谢谢老师欣赏提读，故事中有自己的一些亲身经历，内容有些敏感。我此时发出来，不是为了泄愤，不是为了揭露，我只想让那曾经的历史，慢慢还原在阳光下，错的就是错的。问好

笨马

胡汉唐 发表于 2016-10-15 16:07
谢谢老师欣赏提读，故事中有自己的一些亲身经历，内容有些敏感。我此时发出来，不是为了泄愤，不是为了揭 ...

是啊！党的形象、政府的形象就是毁在这一个个疯狂者的手中！毁在这一个个的”疯狂年代，之中！现在，我们的有些方面依然还是在疯狂中！♥

胡汉唐

笨马 发表于 2016-10-15 16:28
是啊！党的形象、政府的形象就是毁在这一个个疯狂者的手中！毁在这一个个的”疯狂年代，之中！现在，我们 ...

其实无论在任何时代，只要有人性执法，老百姓还是很顺从的。古人说苛政猛于虎，我想说是酷吏猛于虎，上层的本意是好的，但传到底层就变质变味了。

碣石清风

这个话题确实很敏感。 上午看过后，不知如何评。计生政策的对与错不敢妄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野蛮执法是不对的，作者还原当时情况真实可信。小说文笔不错，人物刻画细腻，细节描写生动，

白雲

不知道此事的结尾？有关部门怎麽处理此事的？计划生育有了新的政策。房子保住了吗？

水如空

胡汉唐 发表于 2016-10-15 15:54
感谢来老师访欣赏，话题有些敏感，谢谢留墨，问好

不敏感，不敏感，莫言写得比你还可怕，人家反倒获了茅盾文学奖，后来又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胡汉唐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10-15 18:19
这个话题确实很敏感。 上午看过后，不知如何评。计生政策的对与错不敢妄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野蛮执法是 ...

感谢清风版主欣赏留墨，计生问题的确敏感，不过现在反腐都到了副国级，国家也放开了二胎，对于过去的一些失误，我们总不能把它看做是皇帝的新衣，只能看不能说吧。我们检讨历史，不是去抨击谁，而是以人性的眼光客观的去看待，错了，就是错了，否则都粉饰太平，国家还有希望吗？问好

胡汉唐

白雲 发表于 2016-10-15 18:52
不知道此事的结尾？有关部门怎麽处理此事的？计划生育有了新的政策。房子保住了吗？

谢谢白云老师欣赏关注，其实结尾不重要，我想表达的是下层的酷吏的可怕，没有人性的执法，已经在普通老百姓的心里抹下了阴影，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民心可贵。小说的故事，我亲身经历，适当做了加工。在现实里，房子没有被拆，主人公只是被村里的支部书记，口头吓唬了一下，因为没有谁愿意出头，会因为公家的事，去换来一家人一辈子的仇恨呢？

胡汉唐

水如空 发表于 2016-10-15 20:08
不敏感，不敏感，莫言写得比你还可怕，人家反倒获了茅盾文学奖，后来又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谢谢老师支持鼓励，向您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