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无所终

查日辉

生为无所终

        四月的皖南小山村里，细雨时飘时停，天总是阴阴的，柳树池边有条土路，那是村子旧制的正大门，也是村子里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主干道，道路泥泞，全是胶靴踩出的脚印。泥道两旁青草离离的感觉，夜晚便有蛙声。
       清明节刚过几天，村里在外谋生，回村祭祖的人，有些要在村子里停留几日再走，还算有点热闹。也就是在那一年，那条路上，我最后一次见过和平，他手挽着一个外地姑娘，从迎面走来，并笑着和我招呼，小冬子，你都长这么大了？
       和平是土生土长的我们村里的人，在他爷爷手里，家中是地主，到父亲手里，家产都充公了。他谈过一次恋爱，那姑娘也是我们村的，爱得死去活来，后来因为姑娘爸妈的坚决反对，那姑娘在一个初冬的夜里喝农药自杀了，坟在村后小山坡上的树林里。从此，便很少见到和平出现在村子里，偶尔能听到，从他家里传出的二胡声，再后来，连二胡声也消失了。
        和平如果还活着，应该快七十岁了，他手挽过的那个外地姑娘，如果没有离开，也应该做奶奶了。在我的记忆中，和平经常来我家借二胡。给他一把二胡，他能拉的荡气回肠。其实我家里也没有人会拉二胡，但我妈妈却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把二胡，据说是外公后娶的老婆大儿子的，外公是个船户，有条木船，在漳河上拉货物，他后娶的女人，是国民党南陵县原县长的遗霜，解放时县长被人民政府枪毙了。她带着儿子嫁给了我外公。她的儿子，也就成了我大舅。于是，我家有了一把二胡，可以借给和平。
       和平是个村里的文艺青年，在生产队干农活听说手脚也是很快的，插秧，割稻子都特别麻利。工效高，工分自然也高，可是，就是没人理解，他为什么总没心思干活。只是喜欢捣鼓一些别人不懂也不理解的物件，不务正业。
       小的时候，父亲是大队长，那时几个生产队合在一起叫大队，再往上级叫公社，所以在村里也算是个文化人。也忘了是谁，送了我一把口琴，C调重音口琴，上海牌。我常常把它吹的呜呜响，从堂前跑到屋后。也就是在那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背微驼，国字脸，短发，走路手一甩一甩的，从我家门口走过，从我手里借过口琴，坐在我家大门口的石阶上，吹了老大一会儿工夫。眼神有一些失落，吹得特别认真。他就是和平。那琴声还时常出现在我眼中所能看到的，田野和竹林边。
       大鲁是和平的朋友，爱吹笛子，能拉二胡，据说还会唱庐剧，加过草台戏班，走村串巷。虽是皖南，黄梅戏却并没有多少人会唱，反而经常有庐剧小戏班子来村子周围搭木台，每当夕阳下山，薄雾冥冥，锣鼓声便会响起，一唱就是一整月。村子里提竹蓝洗菜的女人们，也因此多了一些笑声。
      大鲁的弟弟是个篾匠，替人做竹凉席和菜蓝子。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叫他小鲁。大鲁和小鲁都住在和平家里，兄弟俩都是从很远的山里来我们村寄居的，生活总是充满凄离感，凄离到让人忘了从哪里来。
       关于大鲁的身世，我只知道一些细碎枝叶，他曾有过一个妻子，会洗衣做饭，后来他带上女儿突然走了，女儿也交给别人寄养，先是交给我们村的一个光棍寄养，后来又接走送给了别人，再后来父女俩便都不知所终。有人说那个小女孩得病死了，也有人说，小女孩后来嫁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没有苦难的地方。
       记忆中，大鲁笛子吹得很好听，夏天的夜晚，常见到他一个人，躺在一张古铜色竹床上，竹床也总是出现在池塘边不靠村子的另一侧，常有树荫。笛声咽咽然，时断时续，让人听得心沉沉的不想说话。
       那个时代，农村是集体劳动，计工分领食物，私有财物很少，每天早餐一顿粥，中晚餐一顿杂粮，一顿没有菜的米饭。油也是配给的，一年二三斤，用玻璃烧酒瓶装着，塞上布塞。每逢过年，用木制的水车把村子周边池塘里的水抽干，捞出鱼，一家分一点过年。没有人知道遥远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鲍勃·迪伦这样的名字，没有人知道社会制度之外的任何事，没有电视。小广播和收音机里每天也只是重复相同的声音。但总有几个人，很奇怪，他们和遥远世界里的人在按相同的态度生活。有着相同的迷茫。他们没读过几本书，识不得几个字。却天生也长着一颗文艺心。他们不同于民间艺人，不同于在婚丧喜事上吹喇叭的老头。他们心中，有能称之为理想的东西。
        在边远山村里，文艺青年想拜艺人为师也是要家中有些钱的，要有充足的能挣工分的劳动力。如果家里穷，也没劳动力，还想学。那就只能偷着学，或者只能远走他乡，去衣食有保的地方。可他们都没有等来文艺的繁荣，没有等来花开舞台，笛声悠扬，万人空巷。
       自我知事以来，生命中最不能释然的两个人，大鲁与和平。他们顽生在文艺没落的岁月时空中，偏偏难弃内心。坚持着，幻想着另一个曼妙世界里如薄雾般升腾的自己。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古谚凿凿，回荡在徽州边缘。
       岁月都老了，他们也都不知所终。
     
           2016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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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晴天

先占沙发再细读！

微风轻拂

新朋友是不是发错了板块，小说版块是梦游太虚版。另外后面也没有加首发声明，不然不能计酬的。

故事很好，小人物的内心世界同样有不容忽视的精神力量。

查日辉

错了，老师，可以重发吗？

闫广慧

拜读，学习！

时光安然

提帖点座先。

一孔

还是很值得一读的，为作者的语言功底，人文情怀还是不经意中散发出来的独特的那么一点点怅然，一点点颓废的情愫。

管理员

这篇小说转移到梦游太虚版块

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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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牧夫

     大鲁与和平是生命中最不能释然的两个人，他们坚守着内心的梦想。时空远去，人生若何？竟然全无所终。一份怅惘，一份记挂。作品充满人文情怀，是对人生价值的思索与生存意义的拷问。

碣石清风

欢迎新朋友。论坛发文有规定，段与段间要空一行，段首空两格。请按管理员提示学习。问好。

天门牧夫

加精理由：大鲁与和平是生命中最不能释然的两个人，他们坚守着内心的梦想。时空远去，人生若何？竟然全无所终。一份怅惘，一份记挂。作品充满人文情怀，是对人生价值的思索与生存意义的拷问。加精鼓励！

戏笑九宫

这是一篇佳作，九宫学习顶赏来迟，作品已经加精，九宫不再啰嗦，学习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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