锢漏子归根

高山流水121212

　   三棵柳位于黄河支流马颊河的岔道口，马颊河像一条白绸带，婉转曲折而来，河水昼日不息哗哗流淌，在大西洼这个地方拐了弯，河水分出一个小叉，一支小溪般的河水弯弯扭扭走进了一个乡村的怀里，在村北的一个池塘里安了家，不再潺潺东去滨州的入海口了，一些鱼儿虾儿也在此安营扎寨，吸引了一群群的野鸭，而池塘里密不通风的芦苇丛，又招风引伴地飞来许多不知名的鸟儿，整个池塘成了鸟儿们的天堂。

　　小村不大，在鲁北偏僻的旮旯里，就像一个邮戳般大，整个村庄六十来户人家，不到三百口人，从村东放个屁，村西也能闻见。村东是整个村庄最繁华的地带，就像城市的繁荣中心，只是这里没什么豪华建筑，有的就是三棵大柳树，为人们撑出了三把绿色的大伞，几乎把整个小村都庇护到自己的阴凉里。

　　三棵柳颇有历史渊源，村子里最年长的是柳二爷，没有人知道他的实际年龄，一绺花白的山羊胡子，耳不聋眼不花，精神矍铄，村子里没有村史，陈二爷就是村里的活化石，他说怎么怎么，会写字的后生就赶紧记下来，成了村里的家谱。陈二爷最骄傲的就是村前的三棵柳，说那是老祖宗亲手栽下的。老柳树就是村子里的历史，已经有了好几百年的光景了，依然苍松青翠郁郁葱葱。

　　说到三棵柳，自然离不开燕王扫北，明初为争夺王位，这个鲁北成了南北双方的主战场，战争过后一片荒凉，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于是明朝决定移民，我们这旮旯所有的人都是从山西洪洞县过来的，迁移到了寿光，我们的老祖宗是亲哥三个，被分配到三个不同的地方，分别之初，三个人约定在自己的村口栽上三棵柳作为以后相见来往的标记，于是三棵柳就演绎成了村名。

　　时光如水，柳氏家族在此繁衍生息，春去冬来花开花落，三棵柳树见证了小村的繁荣昌盛人世百态炎凉，如风，轻轻拂过。

　　整个张桥人民公社，方圆几十里鼎鼎大名家喻户晓的，就来自三棵柳，只是这两个人物，一个让人敬畏一个让人嫉妒。

　　被人敬畏的是村里的队长柳三虎。柳三虎虎背熊腰，一身的腱子肉，一看就是个威武的主儿，他排行老三，老娘真是争气，她的生育能力一点也不比老母猪差，腰带总系不紧，孩子一个接一个掉下来，一窝接一窝的，七郎八虎的比比皆是，前面的还叼着奶头，不成想又冒出一个来，一年一年的大丰收。兄弟八个无一例外都是带把儿的，不想都已长大成人，自然成了村里最不敢招惹的茬儿，村里搞民主选举，哥几个在村大街上晃荡了一圈，人们一看他们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其它的候选成了陪衬，结果柳三虎全票当选，一下成了终身制，村子不大却一手遮天。

　　村里另一个名人便是柳文忠。别看是个庄户人家，一副读书人的行囊，戴着一幅眼镜，文质彬彬的，人样子也很受看，浓眉大眼的，棱角分明的脸，厚厚的嘴唇，身材不高但很精神，一看就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整日里穿的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特地留了个大背头，黑发被梳子梳理的油光可鉴，像电影的角色一样，没事爱摇下头，额前的长发就刷地闪到一边，那慢镜头煞是好看。

　　柳文忠念书的时候就爱瞎鼓捣，学习成绩自然年年倒第一，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对焗盆子焗碗很感兴趣，干脆做了“锢漏子”，走街窜巷的，比起下地的人们自然风光了不少。

　　那个年代，是不允许做买卖的，即使家里养只鸡养只鸭的，也是偷偷摸摸的，更别说堂而皇之地在大街上吆喝了。可是柳文忠能，一是他有机灵的头脑，人们都说他是个人精，别人一眨眼，他就能揣摩出你想什么，尤其是柳三虎，是个张飞式的愣头青，吃软不吃硬。你想啊，队长是村里的土皇帝，派活记分哪一样离开了队长，看你顺眼，派个轻松活挣高工分，看你不顺眼，让你去挖茅坑。当时流行这样的口诀：“队长用钱一句话，支书的老婆贫协的娃，

　　槽上的马驹不敢骂；还有会计他二爸，见啥人，说啥话，溜沟子，不挨骂。队长他娘惹不”

　　柳文忠恰恰就能把村里几个关键人物拍了晕晕乎乎的。尤其柳三虎，爱抽烟，每逢见面，柳文忠不但恭恭敬敬递上一颗前进牌烟卷儿，还把整整一盒塞进了他的口袋。另外柳文忠的手艺家家户户离不开，谁家都有不小心摔坏的家什，还有两口子打架赌气摔坏的茶壶茶碗的，这些都需要柳文忠来修复，于是他成了整个公社第一个明目张胆走街串巷的小贩。开始焗盆子焗碗焗大缸，后来看担子空着，便加了些针头线脑了雪花膏胰子了糖果了，借此赚点零花钱。一天下来也能挣个三块五块的，那个时候绝对的是个高收入，因为那个时候干一天的活才挣一毛二分钱。

　　“锔盆子，锔碗，锔大缸啊！”柳文忠就这样戴着草帽，穿着青灰对襟大衫，脚穿千层底布鞋，挑着那副磨锃得黑里透亮的工具箱、工具篮上了路，“锔——”，他把音拖的很长，直到气息用尽，才停住喊声，用力吸口气，再闭紧嘴，用力打了个响鼻，顺手晃悠下担子，然后抬起头张大嘴接着喊：“盆锔碗锔大缸嘞！————”柳文忠抑扬顿挫吆喝声，仿佛从古老村落里的巷陌中传来，打碎了小村庄的宁静氛围，于是就有三三两两的人走了出来，这边柳文忠已经摆好了摊位，把破裂的瓷器摆正，对上碎片，细绳绑定，上弓打眼，截铜造锔，扬锤敲锔……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个破裂的花瓶、一只摔烂的瓷碗、一把漏水的茶壶、一枚断开的镯子在他手上很快就修补完整了。

　　柳文忠是一个精工巧匠，能把一只被打成几块的瓷碗锔好，从锔挑子里面取出一根细长的绳子，将破裂的瓷碗拼接好，反复扎紧。然后将碗放在双腿之间。锔碗之前先打孔，钻孔的工具就像拉二胡的弦弓一样，弦线上绕一根10厘米长、下面装有金刚钻头的细圆轴，来回拉动弦弓，金刚钻头不断旋转，在裂缝的两边钻出了两排细小的洞。然后，武墨柱从箱子里面取出像订书钉一样的铜锔子，两头套进小洞内，用小锤子轻轻把铜锔子铆进小洞，两排锔子跨越裂缝，把碎片连起来，碗就补好了。这样补回去的碗，裂缝之间不用胶水处理，也能滴水不漏。

　　柳文忠活漂亮，嘴也特别甜，所以他成了方圆几十里最受欢迎的人。自然到了婚配的年龄，说媳妇自然不愁。眼看着左邻右舍的大人们托媒婆大包小包地拎着好吃好喝的去女孩家送礼，柳文忠独自岿然不动，就这样他的门槛还几乎被踩烂了。

　　不过，柳文忠对于父母给自己说的媳妇不甚满意，他心目中的女人应该杨柳细腰的，应该美目顾盼的善懂风情，而父母亲自挑选的秀兰则人高马大，和柳文忠站在一起，还高了一指头，南瓜脸蛋子，上面有很多疙疙瘩瘩的，皮肤一点也不细嫩，粗糙无比，大脚丫子大手掌，说话瓮声瓮气，那臀部如大磨盘，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据说父亲就是相中了秀兰的这副好身板，在农村身大力不亏，腚大能生，家丁兴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文忠的嘴撅得能栓头驴，但也没辙。父亲吐个唾沫是个钉，柳文忠是个孝子，选了黄道吉日，风风火火地把秀兰娶过了门。你别说老人的眼光一点也没错，秀兰贤惠勤劳，无论是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几亩地的自留地，根本就不让柳文忠插手，自己一个人就承包了，去生产队和男劳力挣一样的十分工。这个还不说，柳文忠串乡回来，秀兰把自己的男人伺候的服服帖帖，一进门晾好了白开水，睡前打来了洗脚水，床上也叫柳文忠舒服的恋被窝头，秀兰娇羞无比，那颤颤的呻吟让柳文忠如坠到云雾里，飘飘然昏昏然地进入了仙境。女人就是好，灯一灭什么好看不好看都一样，况且说个媳妇不是当画挂起来的，想到了这些，柳文忠就释然了，俊丑对他也就无所谓了，有这么温柔贤惠的女人，他知足了。况且秀兰很争气，一气给他生了四个娃，一对儿子一双女儿，把柳文忠乐得都找不到北了，挑着担子吆喝得更美了，他要抓紧挣钱，好日子在后面呢。

　　按理说柳文忠就这样过下去，小日子一定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可是就在他的大儿子铁蛋十岁那年，他突然失踪了——只有秀兰明白，他为什么离开他们孤儿寡母的。

　　柳文忠走街窜巷的，自然结识了很多小媳妇大姑娘的，他的活好脾气也好，童叟无欺，买卖也出奇地好，留下了很好的口碑。自然，在那个年月，贪恋他俊美容貌的小媳妇也是很多了，眉来眼去的，柳文忠不是傻子，精明的很，这次把你的碗焗好了，不收你的一毛钱，下次把你的锅补好了，仍然不要钱，那么情就慢慢滋生了，就有媳妇儿趁老爷们不在家，喊柳文忠去家里喝碗水，歇歇在干。一个有情一个含意，到了家水没喝成，半推半就地抱在了一起，男欢女爱也就情不自禁了，像这样的故事经常发生，只是柳文忠很仗义，从不亏待秀兰，有时躺在炕上看着秀兰熟睡的身体，他也曾内疚过，可是挡不住那如醉如幻的诱惑，看到了女人勾魂的目光，就会把一切抛到九霄云外，自然也不会在乎秀兰的感受了。

　　过多的风言风语也不时传到了秀兰的耳朵，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在家一切听柳文忠的，毕竟他是一家之主，别看不受累，每年都不少挣钱，比城里那些上班的一点也不差，况且很顾家，看看自己吃的穿的，那样不比别人家强，想到这些，秀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别人放屁，是嫉妒是仇恨，对柳文忠也是听之任之，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辄呢？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那天秀兰早上起来右眼就跳个不停，夜里柳文忠说最近买卖不好干，他要去五十里以外的三里河那一带去转转，也好几天才回来，把货卖完再回吧。当时秀兰并没在意，柳文忠出去有的时候三五天不回来，是很正常的事情，遇见了大车店，就住下，明天在那一带继续转悠，每次回来都会交给秀兰一把一把的毛票，点钱是秀兰晚上最幸福的事情。

　　就是那次，柳文忠一去不回了，他去了三里河桂花家了。

　　“锢漏子”是地行仙，走南闯北，四处为家。但柳文忠恋女人，常常在外漂过十天半月，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赶。他被桂花绊住，却是个意外。

　　那年初夏，柳文忠挑着货郎担出了门，不巧第二天就阴了天。他紧赶慢赶，赶到河北一个偏僻的小乡村时，天开始下起了雨。柳文忠把担子停在一栋茅屋的房檐下，等雨停。屋里出来一个女孩子，破衣烂褂，翻着毫无表情的眼睛盯着柳文忠看。那个女孩子，被货郎担中的吃食所吸引，大着胆子慢慢凑到货郎担边，柳文忠朝他笑一笑，孩子立即就活络了，开始顽皮地用脏黑的手指，在货郎担的玻璃上抠。柳文忠掀起玻璃盖，给了她一块水果糖，小孩欢快地飞快地进了屋。一会儿，一位中年妇女便抱着女儿伸出头来。她看见了躲雨的柳文忠，柳文忠也看见了她。

　　女人就是桂花，桂花穿着一身很平常的衣服，但是很整洁，胸前很丰满，她的眼神流露出无名的哀怨，让人一看顿生爱怜之意，不胖不瘦的身材，皮肤很白，虽然没有涂脂抹粉，但给人一种很清新的感觉，就像田野的一株红高粱，全身上下透露着一种健康的美丽。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柳文忠对视了几秒钟，在桂花柔情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嗫嚅道，焗盆子焗碗吗？桂花明白柳文忠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说，雨下起来没完了，你暂时先住下来吧。于是柳文忠只好在桂花家借了宿。

　　桂花就是属于红颜薄命的那种女人，前面的两任丈夫，一个喝酒跌进河里，一个是出了车祸，现在的这个丈夫去伐树，被树活活砸死了。人们都说她剋夫的命，现在独自拉扯三个孩子艰难度日。儿子金蛋五岁，铁蛋三岁，女儿小丫还在喝奶。柳文忠借宿后，原以为天气会很快转好，可没有想到雨季提前到了。柳文忠这一住就住了半个多月。

　　在桂花家的日子里，柳文忠乐不思蜀，想不到桂花风情万种，那鲜活活的身体让他迷恋往返。白天桂花白花花的奶子喂女儿，晚上就喂柳文忠，柳文忠的心被桂花深深地吸走了，没有回家的欲望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天晴了，柳文忠该走了。以往的日子，柳文忠会留下一笔钱，两个人皆大欢喜地分手，谁也不领谁的情，可是看看桂花梨花杏雨的样子，他就没有抬起腿来。

　　桂花说你回来吧，俺要和你好好过日子。桂花的眼睛火辣辣的，让柳文忠第一次有了翻江倒海的感觉，见识了那么多的女人，没有一个让他心动的，只有桂花，让他有了万蚁穿心的感觉，难以言表的割舍笼罩这他，眼睛潮湿起来，看看桂花哀怨无助的目光，撂下了一句话，等着我，一仰头上了路。

　　柳文忠回到家的时候，秀兰虽然嘴上埋怨了他一阵，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小别胜新婚，秀兰像招待客人一样为男人烧了一桌好菜，吃了晚饭就早早地打发孩子们睡下。等到秀兰收拾了碗筷，喂好了猪食，摸到床上的时候。柳文忠早已打起了呼噜。

　　柳文忠的呼噜声像一阵阵闷雷仿佛要掀起屋顶，那长长的呼噜长满了藤蔓，藤蔓上结着秀兰的愁怨。

　　第二天一早，柳文忠趁着秀兰去河里洗衣服的时候，又挑着担子出了门。柳文忠出门的时候，和谁也没有打招呼。他归心似箭，恨不得脚底生风，一下回到桂花的身边。

　　那个时候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全公社没有几辆，人们去哪里都步行，像三河镇这么远的地方，又是临近的河北省，张桥公社的人轻易到不了那个地方的。

　　秀兰洗完衣服回到家，不见了柳文忠，心里就犯了小九九。这回秀兰就多了个心眼，把丈夫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发现他放下了一卷钱，就放在房间桌子的抽屉里。有十块的，有五块的，但更多的是一角贰角的毛票。秀兰沾着口水数一数，有一百多元。柳文忠从来没有给家里一次留这么多钱，秀兰心里暖暖的，以为丈夫就是为了多挣钱才这样不辞劳苦的。心里感动着，心痛着这个男人，也后悔昨夜自己的不体贴。

　　秀兰把这些钱重新理好，用钥匙打开了箱子上的锁，摸着藏在箱底的那个手绢里。她要把钱放到手绢里积攒着。小小的花手绢藏着她的梦，装着她的房子。

　　摸着小手绢的一刹那，一股快活的暖流在秀兰的心中迅疾地流淌。等到她没有摸到了那些票票，这股暖流又迅疾地变了脸，掀起了一个不小的黑浪，吓得秀兰直哆嗦。

　　鼓鼓囊囊的小花手绢此刻变得干瘪如纸，里面攒的钱不翼而飞了。

　　家里进小偷了？不能啊，锁，明明是锁着的，箱子里的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是柳文忠拿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挑走货郎担子？等到打开衣橱，发现丈夫所有的新衣不见了之后，秀兰几乎瘫倒到地上了，钱和衣服都不见了？是想寻死，还是一走了之？秀姑的心七上八下的，身子就有点像面条一样软。

　　傍晚的时候，柳文忠没有回来。秀兰的心便虚虚的像充了一半气的气球。这之后，秀兰便掐指算着柳文忠离开家的日子，焦心等待他回来。往常他出门，三天两头就会回家的；不凑巧的话，十天半月才回来的也有；最久的一次在外也就二十多天吧。

　　但是二十多天过去了，柳文忠仍然没有回来。傍晚的时候，秀兰常常站在歪脖子柳树树下朝路上张望，希望晚霞中能看到那个她熟悉的挑着货郎担的身影。一个月二个月过去了，秀兰开始在夜里偷着哭。等到过年的时候，还没有见到柳文忠回家，秀兰便开始了咒骂。

　　孩子们便在秀兰的咒骂声中，战战兢兢地过着没有父亲的第一个年。没有父亲的苦难岁月，似乎在别人家过年的鞭炮声中正式拉开了序幕。秀兰在乡邻们的眼中也就正式成了被丈夫抛弃的第一个女人。

　　据说柳文忠走了以后秀兰不吃不喝三天，第四天看看嗷嗷待哺的小儿子，一咬牙下了地，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她必须出来支撑，她要把孩子养大成人，同时也暗暗争口气，要活出个人样来！

　　很多人怂恿她去找柳文忠，把那个没良心的找回来，秀兰很淡然，其实她知道他们的婚姻是委屈了柳文忠，知道他的心已经不在她的身上了，强扭的瓜不甜，找回人找不回心，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离开了柳文忠，日子照样过，不信能会把孩子饿死。

　　后来人们传言柳文忠在那边发了，盖起了村里的第一座小洋楼，不焗盆子焗碗了，开了一家代销点，后来越做越大，买了车置了楼，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有滋有味的。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进行着，柳文忠过着他惬意幸福地生活，秀兰含辛茹苦把孩子抚养成人，日子艰辛也很温馨，如果不是柳文忠突然的回归，他们本没有什么纠结，在秀兰的耳闻目染下，孩子们已经没有了父亲的概念，而秀兰也经历了最初的咬牙切齿之恨过后，有点大彻大悟的感觉，一日夫妻百日恩，毕竟夫妻一场，有些事情就随风而去吧，因而也就淡淡忘记了怨恨和寂寞，舒心地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柳文忠回来了！居然是被人遗弃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秀兰想宁静也不可能了，小村鼎沸了，到处都是沸沸扬扬有关柳文忠各种版本的传说。

　　最初发现柳文忠的是村里的放羊倌柳儿。柳儿是个光棍，年轻的时候不学好，整日像个游神，偷鸡摸鸭的，好吃懒做，到了而立之年身无片瓦立身之地，自然没有女人会跟着他这个穷光蛋。他呢，照样不愁，自己搬进了大队部，借此给大队上保卫，才算有了栖身之地。一间小屋里里外外全是明星的个人彩照，自己解嘲说愿意爱谁就爱谁，愿意亲谁就亲谁，有这么帮美女陪着她，觉得小日子还挺滋润的。为了生存，养了一批羊，合着这小子走势，羊的价格一路飙升，一年下来不受累也能挣上四五万，晃着小鞭子听着小曲儿喝着散酒儿，这小日子过得还挺有劲呢。

　　这晚上柳儿去狗友侯七那儿打牌，手气特别臭，打了两圈光给别人点炮，捎去的三百块钱一会儿就成了别人的战利品。柳儿又硬撑了一圈，签下了一屁股账，被侯七嘟囔着赶下来台，心疼那三百块钱，看了一圈，忍不住指手画脚的，被人不分皂白地呵斥出来，憋着一肚子气，准备回家睡觉，刚出了侯七的院门，拐了弯，感到小腹憋胀的厉害，便抱着腰去路边的柳树旁去撒尿，刚刚掏出家什，被眼前一幕吓得目瞪口呆——眼前似乎有个黑影，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凑近一看，看到了一个浮肿的脑袋，像熟透了的大冬瓜，胡子拉碴的，满脸的沟沟坎坎，流着长长的鼻涕，含糊不清地哇哇冲着他大叫，一脸的激动和焦急。

　　妈呀，这不是柳文忠吗？

　　对于柳文忠，柳儿是太熟悉了，扒了骨头认的皮，他和柳文忠小不了几岁，当初是柳文忠的跟屁虫，还曾经想跟着柳文忠学艺呢，他身上的一切包括气味，他都能闻出来，尽管过了二十多年，岁月改变了容颜，但是改变不了柳儿对柳文忠的印象。那柳文忠也许看出眼前的柳儿来了，故人相见分外激动，只是他现在已经出不出话来了，挥舞着一只手，僵尸般冲着他哇哇大叫。

　　柳儿的酒也醒了一大半，他俯下身，此时的柳文忠仿佛溺水的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柳儿，脸上有混浊的泪慢慢溢出。

　　文忠大哥，你回来了？走，我回家吧。柳儿二话没说，推起柳文忠座的轮椅就向家走，他要把柳文忠送到秀兰家去。只是现在人们都管秀兰盛二奶奶，秀兰的名字已经被人淡忘了。

　　刚走了两步，一个念头就拽住了他的脚——万一推回去秀兰不认，他儿子金蛋不收，自己岂不是捡了个麻烦？一念至此，柳儿赶紧松了抓住轮椅的手。

　　“文忠哥，我回家去叫金蛋。你在这等等啊，我们很快就过来。”没有等柳文忠再“呃”出声来，柳文忠就像一条鱼一样钻进了半明半暗的村庄里，一下没了踪迹。

　　三棵柳的三十几户人家，几乎都姓柳，用他们自己的话说：都是一个老葫芦藤上垂下的蔓，不是亲也是亲哩。少数杂姓人家，便像是这柳姓大藤蔓中的杂草和灌木了。二奶奶早已不是当初年轻的样子了，两鬓白发如霜，带着她的几个儿子住在村头的最北端。好在两个个儿子都很孝顺，也很争气，都混得不错，这是二奶奶秀兰人前脸后挣足了面子。

　　柳儿后悔不迭，想想都有点后怕，自己捡了个烫手的山药，看到了柳文忠，他不能见死不救，但是如果秀兰翻脸不认人，他如何应对呢？

　　幸亏自己脑袋转了圈，柳儿为自己的计策暗暗庆幸，他还比较清醒，不能先告诉秀兰，她那急脾气，翻了不好收场了。先和金蛋透透气，毕竟文忠是金蛋的亲生父亲，他不至于丢下不管吧。

　　柳儿来到金蛋家门口的时候，金蛋正看着电视剔牙缝儿。他女人在厨房里洗刷碗筷。

　　柳叔，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稀客。金蛋停了动作，吐出一截葱花烂叶子说道。柳儿没有做声，因为他发现二奶奶秀兰在他家了。便手搭上金蛋的肩，把他引到柴垛下，悄声说道：我看见你爹了。

　　我爹？

　　金蛋便张大了的嘴惊愕地能吞进一个鸭蛋。他愣愣看着柳儿。柳儿便把他看见柳文忠的经过稍微做了一点改动，跟金蛋说了。金蛋没有片刻的迟疑，就要跟着柳儿走。这时身后的窗口突然炸了个响雷：金蛋，你敢去试试！

　　原来二奶奶秀兰早已站在窗边，把俩人的话一丝不落地全听了去了。柳儿忘了，他应该先去和二奶奶打个招呼，这不引起她的怀疑了。

　　俩人都被二奶奶的声音吓了一跳，怔在那里回头看着。二奶奶已经疾步来到大门口了。

　　金蛋，你过来。二奶奶说。金蛋只好陪着笑脸走了过去。二奶奶举起拐杖朝面前的黑影戳了戳。“放羊的，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撺掇金蛋把那个死鬼往家领，我就住到你家去。这个家，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嫂子，他好歹也是条命，难道要他蹲在村口挨冷受冻还要丢人现眼？

　　他从哪里来，就叫他再回哪里去。

　　我能晓得他从哪里来？嫂子，你看……

　　你不知道？二奶奶的拐杖在地板砖上跺得叭叭响。叭叭响的跺地声发泄的都是秀兰的怨恨。柳儿难堪了，心想：幸亏我没有擅自做主把柳文忠推回来。这时闻声赶来的金蛋老婆朝丈夫和柳儿使了个眼色，她自己搀着二奶奶哄道：娘，你回房中歇着。你发了话，他们自然是不敢。秀兰这才气咻咻地坐在了门口的小椅上，似乎是要当守门的门神了。

　　柳儿和金蛋去寻找柳文忠不提，但说二奶奶秀兰，就像好打碎了五味瓶，昔日的时光就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一幕幕地出现了，让她五味俱全潸然泪下。他回来了？他要回家？——坐在门口椅子上的秀兰，平静多年的心潮此时又起伏开了。没有丈夫的那段艰难岁月倒片似的又回到了眼前。秀兰的心又在苦难中煎熬了一遍。

　　少了顶梁柱的家，顷刻间就倾斜了。那年年终，家里没有分到粮。第二年，春风刚刚把田野染绿，秀兰的孩子们就开始在田埂、河滩上找野菜了。野菜把一家人的脸都吃绿了。秀兰心痛孩子，那年夏天，队里的山芋才有小孩的拳头大，秀兰扯了几根，想给孩子们煮点山芋粥，结果被队长柳三虎抓住了。要开她的批斗会。秀兰回到家里，羞得拿出了一包六六粉，抓了一把和着泪吞了。还要继续吞时，小丫蹒跚地走过来，妈、妈，我也要吃。一下把秀兰惊醒了，她走了，孩子怎么办？她从那一刻开始笃定，不要什么自尊脸面的了，她要和孩子们活下去。

　　柳文忠不辞而别，让秀兰好长时间在人们面前抬不起头来，揶揄的幸灾乐祸的同情的关心的，这一切都让秀兰彻夜不眠。男人善变，十年的光阴顶不住一个妩媚的眼神，她不用考虑就知道柳文忠一定看上了别的女人，那女人一定比自己年轻漂亮，暗下里除对自己的命运担忧外，还有了对负心男人的仇恨，这个仇恨就像一道烙印刻在了心里，也激励着她顽强地活下去。

　　再软弱的男人也是一堵墙，况且柳文忠是一个能说会道心灵手巧的男人，一下子失去了这么个主心骨，开始的日子秀兰很不适应，她不能让别人看热闹，自留地里的庄稼不能长草，自己种的庄稼一定不能比别人家的长势差，她深深咽下了一口气，不为别的，就为膝下的两个个儿子一个女儿，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从柳文忠走后，人们都发现秀兰变了，变得人们都不认识了。原来规规矩矩的秀兰则变成了一个泼妇式的人物，人们都称她母老虎。为了争地邻的一个垄的畦背，她不惜披头散发和男劳力拼命，发起怒来就像一只母豹子。倘若自己家里菜地里的辣椒茄子被人偷了，她会跳着脚地在房顶大骂三天，就是队长柳三虎啊，对她也是退避三舍。为了给儿子要宅基地，她赖上了柳三虎，喝了酒的柳三虎给了她两拳，这下可了不得了，她爬到了柳三虎的炕上不起来了，死皮赖脸地在柳三虎家里躺了三天，直到柳三虎赔礼又道歉，批了宅基地另外还赔偿了她一小袋地瓜干才算完事。

　　其实这一切都是被生活逼得，她堂堂一个妇道人家，再那么老实矜持的，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剽悍泼辣的秀兰自然没有少沾光。孩子饿了，她可以明目张胆地去生产队地瓣嫩玉米煮着吃，她可以和队长赖工分，命名半天工，她就说是整工，人们也不敢攀比她，他成了村里一个惹不起的厉害角色。原来的秀兰穿的利利索索的，见了人谦恭有礼，现在拖拖沓沓，可以和男人打情骂俏，只要能粘的便宜，什么也不在乎了。

　　不过每每在漫长的黑夜里，孤独和寂寞常常包围着她，受了委屈没人诉苦，自己扛着，苦了累了没有了依靠，对柳文忠就有了漫长的怨恨，时间越久，恨越深。期间也有人想和她结合在一起，看看她三个儿子，这样成了拉帮套的，都望而退步了了。寡妇门前是非多，也有不三不四的酒后跳墙头丢砖头，想讨点便宜，那个时候秀兰就像一只母老虎，枕头下藏了一把菜刀，撵的那些二流子抱头鼠窜，当时被人们津津乐道，说秀兰是个疯婆子，没有人惹得起，经历了这些，她的家竟然出奇地安静下来，时光在指缝悄悄流逝，秀兰也慢慢变老，凭着自己的双手，给三个儿子盖起了三座房，都娶了媳妇，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秀兰当奶奶了，因为辈分大，被村里的人尊称二奶奶，语气充满了敬佩和尊敬，一个妇道人家拉巴这么一大家子人，实属不容易。

　　柳文忠辗转反复，两个女人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争斗，一个是结发的妻子，一个是一见钟情的寡妇。矛盾和困惑，像一条蛇，在他心里搅来搅去，只搅到他心里盛不住这条奔腾不息的蛇，眼看着它就要急吼吼地蹿上来。对于秀兰他是愧疚和自责，但是桂花紫藤般密密麻麻的叶子，爬满了他的心窝。她笑的时候的小酒窝，她明净的弯月一样的眉毛，她湿润的掌心，她佯装生气时飞给他的眼白，她夜色娇柔无比的肩膀，还有她诉说自己痛苦婚姻的叹息，一切一切恍惚就在眼前，他终于拿定了主意，决定离开秀兰离开三棵柳。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承诺，回到了桂花身边，这也是桂花没有想到的。内心对柳文忠伺候的更加周到了。她没有详细问文忠那边的家庭情况，但是也知道他是有家有口的，舍弃了那边来到了自己身边，欣慰之余，也为自己的魅力暗暗得意。

　　是的，桂花天生就是美女胚子，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可谓出类拔萃，为姑娘的时候，她就成了一朵娇艳无比的鲜花，惹得群峰乱舞，她去哪里，总有一些年轻的后生跟着，为的一睹她美貌无比的芳容，她的眼睛像长了钩子，看你一眼就会让你想入非非，因为看她掉进沟里的大有人在，她也成为当时村里最美的一道风景。

　　桂花的婚姻却很不如意，尽管说媒的几乎踏烂了门槛，她千选万选的男人却厄运不断，限时第一个男人，老爷子是首钢退休工人，家境殷实，小伙子人才也不错，父母看中了南方丰裕的彩礼，桂花也希望做个什么也不感的贵妇人，嫁过去不到一年，男人劣迹斑斑显露无遗，嗜酒如命，终于在一个黑夜醉后跌进了马颊河。第二个丈夫是个长途司机，桂花嫁过去还不错，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就在第三个在肚子五个月的时候，男人出了车祸，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从那以后，人们都对桂花躲躲闪闪，说她是红颜祸水，专剋男人的命，有头有脸的自然不再敢说她，那些长相一般迂能不才的她根本看不上，她就此耽误下来，幸亏有丈夫的赔偿金，但那是死钱，只出不进，就在她为生计愁眉不展的时候，柳文忠如一道阳光一下子展现在了她的面前，枯萎的心开始了跳动复苏。

　　桂花感觉柳文忠就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在她最需要的时刻。

　　那个落雨天，一身心事的桂花抱着最小的女儿在窗前静坐，看到了院门外挑着担子的柳文忠，身体魁梧飒飒爽爽，小雨淅淅沥沥下着，淋湿了他的上衣，湿了的衣服紧紧衬在他的身上，里面结实的肌肉若隐若现，一看就是一个经历风吹雨打的人。再看看脸庞，浓眉大眼，一脸的深邃，只是满脸有些焦急，那个时刻，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就有冲出来把他请进屋里的欲望，只是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柳文忠天生就是一副好脾气，最喜欢小孩子，就在和桂花的儿子说话的当儿，抱着女儿的桂花出现了，不经意的对视，柳文忠感觉自己的世界在桂花的柔情目光里立刻沦陷了。

　　那一夜柳文忠如鱼得水，他体验了一个崭新的桂花，久疏战阵的桂花有着别的女人没有的招式，或上或下或左或右，那迷人的招式和洁白的胴体让柳文忠目瞪口呆，有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强烈愿望。

　　一番云雨，娇羞无比的桂花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柳文忠的怀里，说大哥你别走了，我们好好一起过日子吧，我会好好伺候您的，你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不会忘记你的。嗲声嗲气的声音加上妩媚无比的眼神，当时的柳文忠没有丝毫的含糊，一拍胸口应承下来。

　　就像说书里的奇遇姻缘，两个人萍水相逢却感觉难舍难离。因为雨季，柳文忠在桂花家里住了半月，这半月他也没闲着，把屋子好好修葺了一番，漏水的房顶返修一新，闲着没事，又做了几个小凳子，拼凑了一个小吃饭桌。柳文忠是个能工巧匠，把家里的破盆子破碗全部修理好，有了男人的家也焕然一新，桂花浮现出了久违的笑容，更加动人，就像含苞待放的荷花，整个院子洋溢着幸福的空气。

　　雨过天晴，柳文忠该回去了，那一夜桂花极尽了缠绵，弄得柳文忠眼睛也湿湿的，桂花说大哥你回去快回，我们去公社扯结婚证那个，从此以后，你就是桂花的男人了，桂花以后也有人疼有人爱了，说得柳文忠心里酸酸的。

　　尽管对秀兰心存内疚，知道自己这样做也是受天谴的，可是一想桂花哀怨动人的目光，柳文忠就把持不住，给秀兰留下一笔钱，收拾了自己的行装，悄悄地溜走了。

　　柳文忠成了桂花的正式男人，他在河北的三里河安家立业，说也奇怪，柳文忠还是干自己的老本行，有了桂花，他再也没有不三不四的女人有来往了，即使走得再远，也要每天赶回家。桂花不但是他的老婆，还成了他精神的寄托，她仿佛有着无边的魔力，牢牢地把柳文忠的心收紧。

　　有了柳文忠的收入，桂花家的日子慢慢滋润起来。柳文忠是有经济头脑的，他看到政策有了松动，看中了村子靠外的马路上的一块地皮，当时一亩地才三十块钱，地皮花了一百多，光给支书送礼就花了一百多，然后加上桂花老公的赔偿金，在马路的拐弯处盖了三间砖房，琢磨做点买卖一类的，先是摆了个小摊，卖点冰糕汽水什么的，过往的车不多，买卖很冷清，并被村民耻笑为是烧包，荒郊野外谁去买东西呢？可是柳文忠不以为然，坚持继续做下去，并且扩大了门面，就是连自己的老行也不干了，专门守着一个空荡荡门市，一天没有多少的收入。

　　柳文忠没有走眼，相反他的运筹帷幄使他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马路扩建，他的房子要拆迁，光赔偿款就二十多万，柳文忠一下子就发了。利用拆迁款，他在新的马路繁华地段盖起了一栋两层小楼，开起了如意酒家，买卖兴隆，资金滚雪球般增长。孩子们呢，也很争气，三个都考上了大学，老大在家最近的乡镇成了一名脱产干部，另外两个都分派到了大城市，买了楼买了车，成了城市正式一员。自然，柳文忠没少赞助。

　　这样的日子平平稳稳的，柳文忠把饭店承包，没事就去遛弯钓鱼，桂花呢，成了家庭主妇，在家里闷里，就去两个儿子的城市住几天，柳文忠去过，不过城市的儿媳不很热情，他就懒得再去了。

　　这样的日子波澜不惊的进行，柳文忠也悠哉乐哉的。可是突如其来的一场病变，一下子击垮了柳文忠中的身体，也击溃了了他未来的梦。

　　那是一个周末，拿着钓鱼竿去马颊河钓鱼的柳文忠春光得意，他已经成了钓鱼高手，每天都会钓一只黄河鲤鱼。

　　就在他刚刚把鱼钩摔倒水里，一阵目眩，跌倒在河岸边。鱼友们赶紧拨打120，也没有耽误就立即送进了县医院，结果诊断脑溢血，颅腔内有瘀血，需要手术，手术不算很成功，命保住了，落下了半身不遂，更要命的压迫了语言神经，柳文忠说不出话来了。

　　桂花对柳文忠还不错，在医院了照顾了两个月，回家疗养。实质上柳文忠成了个废人，生活都不能自理，桂花伺候了一年，柳文忠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惹得桂花也不愿意伺候了。

　　三个儿子回来一致决定把柳文忠送回老家。桂花觉得有些不近人情。大儿子振振有词，说妈你已经近了自己的义务了，我们也问心无愧了，光为他治病就花了十几万了，再说这病也就这样了，不是我们不给他治疗，落叶归根，他是万不能上我们家的祖坟的。

　　桂花想再坚持，看看几个孩子，也就不敢言语了。老二媳妇生了孩子，早就打电话让她去看孩子，可是因为柳文忠，她没有去成。她知道孩子们急于摆脱这个包袱，可是她也无能为力。

　　两个儿子一商量，把柳文忠塞进了车，悄无声息地把他丢在了老家三棵柳的路口，扬长而去了。

　　坐在门口守候了大半天的秀兰，没有见到儿子金蛋把他爹领回家，心里反而不踏实了。她知道金蛋心软。

　　老大家。秀兰叫道。

　　娘，你要喝水？老大媳妇放下搓洗的衣服，擦着手走过来。

　　我不要喝水。告诉我，金蛋哪去了？

　　娘，我知道你放不下我爹。金蛋去接爹了。

　　他不是你们的爹。你们的爹早死了。

　　娘，你有怨，我能够理解。但是金蛋不能撂下他不管。他还要做人，不能让别人骂。我叫他先把爹送到老三家。等你气消了，再把他接回家。

　　你们呀……秀兰气得说不上话来。

　　想到没有良心丧尽天良的这个老东西又要去拖累女儿，秀兰的心中掀起了一阵波涛。等到这波涛终于平静成了涟漪，秀兰发话了：老大家，给金蛋打电话，把那死鬼领回家。秀兰不是可怜柳文忠，她是心疼自己的儿子们。

　　柳文忠在老三家常住了三天之后，就被金蛋夫妇接回来了。这三天秀兰辗转反复想了很多，对柳文忠现在的状况多少也了解一些了，她说这是受到报应了，心里的怨恨多少泄掉了一些。这几天秀兰也想明白了：人啊，什么时候也不能做的太绝，别人在落难时，不能幸灾乐祸，更不能落井下石。她知道落难的滋味。

　　当柳文忠被儿子推回来的时候，秀兰已经拄杖站在门口等候了。柳文忠虽然说不出话，可是眼睛管事，看见秀兰的背已经驼了，头发已经白了，手脚已经不灵便了，心里巨大的内疚和悔恨使自己万箭穿心，禁不住又一次落泪了，嗷嗷地哭出了声。

　　秀兰看昔日生龙活虎的柳文忠现在已经沦落到没人要的地步，毕竟整整生活了十年光景，看他缩在轮椅中，像一只了无生气的蔫茄子。等到柳文忠嗷嗷地哭了，秀兰的心就软了。装满怨恨的那颗心，像扎了一个小孔的轮胎。

　　但是秀兰嘴上不服软，她跺着拐杖恨恨地骂道：你这个死东西啊，你还回来干什么呀？你的良心让狗叼去了……秀兰积攒的几十年的泪水这一刻又决堤了。

　　羞愧交加的柳文忠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柳文忠被儿子接回家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不一会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那些年老的和柳文忠有些交情的人，都纷纷来看望他，唏嘘感慨不已，二奶奶秀兰自然还是有气，冷漠看着病入膏肓的柳文忠，邻居、亲戚少不得就要对二奶奶叹一回，劝一回，又夸一回。秀兰也不是不明理的人，别人劝的多了，秀兰的心里多少也就平和了些。

　　柳文忠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金蛋是个孝顺的孩子，本来他在村里的的建筑队打工，每天晚上回来还要给他爹擦洗身子，也够他累的。而柳文忠很多事情却不能等到金蛋回来，二奶奶在赌气了好几天后，不忍心柳文忠挨饿受罪，一半是心疼儿子一半是可怜柳文忠，很不情愿地把伺候柳文忠的活自己揽过来。

　　秀兰一边给柳文忠擦洗着身子，一边跟他叨咕这些年家里的事。叨咕着家里的艰难。也算是发泄着陈年旧怨。她也叨咕着孩子们的成长。算是告诉柳文忠：没有你，我秀兰也把他们拉扯成人了；而你，老了还要来依靠我们。柳文忠听着听着，就想起了自己在桂花家这些年的付出，就对秀兰和儿子们生出了无限的愧疚。

　　有一天，秀兰俯下身子给柳文忠按摩的时候，柳文忠就情不自禁地伸出能动的左手，摸了摸秀兰的脸，喉间发出了哽咽的声音。秀兰抬眼看他的眼，柳文忠的眼中满是歉意和愧疚。秀兰的心柔了，忍不住也哭了。

　　这以后，秀兰心中的怨恨就像三月的积雪，慢慢融化了。虽然日子过不回到从前，虽然夫妻间的缘分无法再续，但她也能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人来待了。

　　再给柳文忠擦洗身子的时候，秀兰的手脚就轻了许多。擦洗完了，秀兰就帮着他捏着僵硬的手臂和腿脚。瞧你，也老成这样了。这胳膊也瘦成麻杆了，这腿也成了皮包骨了。哎，你那时候多健壮，挑个百把斤的担子，一天走过四五十里路你也不叫累的……你倒是还跑啊，要是还能够往哪个野女人家跑，我也懒得管了……

　　在秀兰唠唠叨叨的时候，柳文忠就直直地看着她。就像她刚过门时的那段日子一样地看着。桂花在他的心中便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当桂花母子全然不顾这么多的情分，把他扔掉的时候，他心里是有恨的。现在他不恨了，要感谢桂花把他送回到了这个温暖的家中。

　　柳文忠走了，走得很安静，他走得很吉利，是下半夜悄无声息地走的，给孩子们省下了三顿饭，而且脸色安详，眼睛里竟然充盈着满足的微笑。

　　孩子们为他大出丧，雇了了乐队和卧轿，那一年柳文忠78岁，属于喜丧。

　　二奶奶一滴眼泪也没掉，在送殡的队伍走后，看着路边一片片落叶打着旋儿尽管不忍心离开树木，追终还是躺倒了树根旁边，不觉产生了一丝惆怅。

　　落叶纷飞，冬天来了。

戏笑九宫

粗读，小说感觉不错，待慢品细读学习欣赏！
问好！

九月盛菊

先找个板凳坐下，慢慢读高山大作。

碣石清风

也占个地。

言默然

高山先生大手笔，一万四千六百字符，屏读眼睛受不住，且复制下来细读。

高山流水121212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10-26 11:15
粗读，小说感觉不错，待慢品细读学习欣赏！
问好！

版主好快，感谢看茶

高山流水121212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6-10-26 11:19
先找个板凳坐下，慢慢读高山大作。

问候大哥

高山流水121212

言默然 发表于 2016-10-26 11:35
高山先生大手笔，一万四千六百字符，屏读眼睛受不住，且复制下来细读。

大哥好，近期佳作频频，羡慕

高山流水121212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10-26 11:23
也占个地。

感谢版主厚爱

言默然

　      嗯，复制放大字号，分三次读完《锢漏子归根》。人老眼花脑笨，读读歇歇呗，别累着自己。
　　
　　第一感觉，很生活。14600字符，娓娓叙述锢漏匠人柳文忠的一生，浓烈的生活味道，有甜蜜有辛酸，故事厚重跌宕，人物栩栩如生。或许有师友感觉拖沓，我且要说：既为小说，风格不同罢了！鲁迅先生的《秋夜》，“我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拖沓么？不是拖沓是味道！不是么？当然，我没有高山先生的文笔，若要我写，或控制在三千字符左右。但是，我不敢以自己的习惯要求别人，喝酒不捻菜，各有所爱是吧？当然，建议还是可以有的，但须诚恳，是吧？
　　
　　第二感觉，很真实。六十二年一路走过，经过历过见过听说过了许多。男人嘛，家庭责任感就是比不上女人，这是一个事实。当然，我也是个男人，凭心而论还是个比较传统的男人。但是，我的家庭责任感就比陪了我三十八年的女人差了十万八千里。《锢漏子归根》的主人公柳文忠，说不上是个坏男人，却有世俗女人水性扬花的弱点，寻花问柳，见异思迁，不是坏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晚年结局活该！幸而结发妻纠结中还是收留了他，让“他走得很吉利，是下半夜悄无声息地走的……而且脸色安详，眼睛里竟然充盈着满足的微笑。”柳文忠走得安详，多亏了他的女人，他背叛了多年的女人。
　　
　　第三感觉呢，不落俗套，有积极的社会意义。男人跟女人结合，组成了家庭，繁衍扩大着家庭。家庭社会乃至整个世界，就是男人与女人的组合，在男人跟女人的组合中生生不息。男人和女人，应该如何善待对方、善待家庭、善待社会？男人跟女人的责任在哪儿？《锢漏子归根》的女主人公秀兰做了完美的诠释，我向秀兰致敬！亲爱的女人们，是不是该向秀兰学着点儿？亲爱的柳文忠们，是不是该抗拒诱惑，活得像个男人呢？
　　

碣石清风

终于看完了，笔误处较多校对一下吧。如，柳文忠写成刘文忠……
小说很厚重，一个花心男人和一个刚强女人的故事。按开头以为是个中篇，好像两条线的结构，后来完全写薄情的柳文忠。柳文忠落叶归根善死家中，很人性。他无德儿女家人却孝顺，弘扬正能量。
个人觉得，开篇尚应精炼，把另条线删掉，单线直进，就讲柳文忠的薄情故事。供参考。
是篇好小说，学习。

戏笑九宫

再次研读一遍，非常厚重的一篇力作！但恕我直言，瑕疵也有，比如情节还有精简的余地，笔误好几处，文笔也有继续凝练的空间等，但不足以影响作品的优秀品质！望先生边修正九宫边继续解析研读，也许九宫之过，读的真是匆忙也未可知，待咱哥俩继续努力，因为小说确实长了点。哈哈

蓝蓝天上白云飘

拜读。古有金玉奴，今有秀兰，时代不同，命运不一样

高山流水121212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10-26 22:15
再次研读一遍，非常厚重的一篇力作！但恕我直言，瑕疵也有，比如情节还有精简的余地，笔误好几处，文笔也有 ...

好的，下午修改

高山流水121212

言默然 发表于 2016-10-26 14:58
　      嗯，复制放大字号，分三次读完《锢漏子归根》。人老眼花脑笨，读读歇歇呗，别累着自己。
　　
　 ...

感谢大哥细致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