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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清白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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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3 10:5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柯英 于 2016-11-4 12:29 编辑

    
  一大早,羊头巷里围着一堆人。一辆警车,红灯一闪一闪的,停靠在边上。一条白布单盖着一具尸体,旁边,凝结着一滩乌血。
  
  人们纷纷议论,一个外来打工妹被人杀了。警方断定,歹徒是用一把锋利的刀子,割断了她的咽喉。
  
  居委会主任杜翠兰听到这个说法,心里不由地一紧,立马想到了脑子有点混的儿子陈扁头。
  
  陈扁头爱玩刀子,这在羊头巷人尽皆知。他有先天性智障,上学没人要,打工更没人敢用,每天吃过饭,就和几个衰绝的老头坐在一栋旧楼的向阳处,时不时从裤腰带上解下一把弹簧刀,吧嗒一按,雪亮的刀刃就跳出来。这样玩腻了,把刀刃弹出来,在水泥地坪上哧哧地磨,然后,从路边柳树上削一根树枝,噌噌几下,刀光闪过,枝叶飘零,落英满地。过路人好奇而怪异地看他,他面无表情,像跟整个世界都过不去似的,狠狠地做他的事。人们匆匆忙忙各走各路,谁也不在乎一个痴痴傻傻的小子这点无聊的破事。若路过的是女人,陈扁头暗淡无光的小眼睛便像开了刃的刀子一样,亮亮地盯着人家瞅了又瞅,那眼光,仿佛要剔开人家的衣服,钻进去把她们光洁的胴体抚摸个遍,直盯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个个脸红心跳。她们一见他,远远就加快了步履,恨不得一步就跨过这段曲里拐弯的巷路。慌慌张张回到家里,衣服里好像还能抠出一双眼珠子来。羊头巷的老人说,这呆娃心想邪了,早晚要出事。
  
  杜翠兰一想到陈扁头的刀子,想到他看女人的眼神,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了。她心里七上八下,很想抽身到家里看看,却又无法脱身。事情发生在她管辖的区域,派出所当然要找她问话。
  
  民警李燕问她这死者家里的情况,她“啊”了半天,失神地说:“不知道,不知道。”李燕看她心不在焉,再次发问。她算是听明白了,却说不出什么,她所知道也仅仅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一点:外地打工妹。李燕又问昨天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她心里还想着早上出门时儿子陈扁头还没起床,又不知所措地“啊”了一声。李燕觉得有点蹊跷,问:“杜主任,你今天怎么了,神不守舍的。”她不自然地笑笑,慌口慌心地说:“没啥,没啥。”
  
  派出所所长老方在另一边调查取证,询问着巷子里的常住户和事发地点的人家,杜翠兰隐隐听到有人说起她的儿子陈扁头,絮叨他脑子不正常,经常玩刀子,见了女人眼发直。仿佛一切迹象都指向了他的儿子。她很想冲过去跟他们理论理论:说话要负责任,乱讲话要害死人的!
  
  她正为儿子陈扁头担心着,没想到扁头自己跑来看热闹了,远远就高声大气地叫:“死了啊,呵呵呵。”
  
  这一声有点欢快的感叹,仿佛在平静的湖面仍了一颗手雷,“砰”地一声,炸起一股巨浪,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肇事者身上。
  
  “苕子来了,就是他。”有人指点着向老方说。
  
  杜翠兰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气恼地骂了几句。
  
  老方也走了过来。
  
  扁头一看是戴大盖帽,扭头就跑。
  
  老方跟其他民警交待了一下,叫上李燕去追扁头。扁头边跑边转扭过头嘿嘿笑着,还当是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老方喊他站住,越喊,他越跑的起劲,一溜烟向家的方向跑去。那是一排平房,窝在楼群下,拥拥挤挤的,像永远长不大的侏儒。
  
  杜翠兰心里更加焦急,忐忑不安地跟着追去。有一点她实在无法肯定。昨天夜里,扁头多看了他姐姐珊珊几眼,珊珊就跟他吵吵起来,陈大军不分清红皂白,敲打了他两下,他便跑了出去,很晚才回家。其间发生了什么,怎么能说清啊。
  
  老方和李燕一直追到家里,扁头无路可逃,猫腰躲在了床底下。陈大军和珊珊蓦然看见个警察追着扁头进了家,以为犯了什么事,吓了一跳。随后看到杜翠兰也追来了,忙问出了啥事。杜翠兰没好气地说,死人了。
  
  老方叫扁头出来,他说啥也不出来。李燕便让杜翠兰叫他出来问几句话。杜翠兰蹲下身,连哄带劝地说了半天,扁头才不情原地爬了出来,紧紧抱住了杜翠兰的胳膊。
  
  老方问:“听说你有一把漂亮的刀子,能不能给我们看看?”
  
  扁头望望杜翠兰。杜翠兰冲他点了点头。他下意识往腰里去摸,可是摸了一圈,竟然“哇”地哭起来:“刀子,我的刀子┈┈”
  
  陈大军指了他一指头骂道:“没出息,多大点事,哭丧啥!”扁头顿时止住哭声,缩在杜翠兰背后。
  
  老方冲李燕示意了一下,又问:“昨天晚上你出过门没?”
  
  杜翠兰心里再次发紧,她不知道接下来扁头要说出怎样石破天惊的话。
  
  扁头把头埋在杜翠兰背后,自顾自涰泣,没理会老方的问话。对于一个脑子不清的人,老方实在没办法强迫。
  
  陈大军反倒一五一十地说:“他昨天晚饭后出去,半夜才回来,谁知道在哪撒野。”
  
  老方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问:“你们知不知道他跟谁在一起?”
  
  陈大军说:“他一个苕子,能跟谁在一起。”
  
  老方继续问:“他回来有啥反常的行为没?”
  
  陈大军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没注意。”
  
  老方突然看到,扁头的一边脸上有块青痕,显然是受外力撞击於血所致。他问:“脸上咋了?”
  
  扁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躲躲闪闪地,不说一句话。
  
  李燕在老方的示意下,屋里屋外睃视了一圈,特意到扁头的卧室里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于是,老方结束了调查。
  
  老方边走边对李燕说:“这个苕子有问题,要抓紧调查。”
  
  民警刚走,老陈家马上爆发了战争。陈大军声讨似地追问杜翠兰,警察为啥找上门?杜翠兰没好气地说,死人了。姗姗一溜风跑到外面看了看,回来就嚷嚷,真死人了,一个女的,喉咙被割。陈大军两眼充血似的,死盯着扁头看。心里念叨:怪不得警察那么问话了,看来真不是好事!
  
  扁头躲在杜翠兰身后,大气不敢出。
  
  姗姗揪着他的耳朵问:“陈扁头,是不是你干的?”
  
  扁头疼得呲牙裂嘴,直喊:“姐,疼,疼。”在这个家里,他一怕陈大军,二怕陈姗姗。他永远都弄不明白,从小到大,为啥爸和姐对他始终都看不顺眼,动辄就打就骂。昨天晚上,他看着姐姐穿了件新衣服,好看,不过就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被姐姐骂,被爸爸打。今天,又哪儿惹他们生气了?
  
  陈大军看着扁头的表情,心里不但不焦急,反而有一种压抑多年而释放的快感。这样想着,却又像作贼一般心虚,顿时心里更乱了,便气恼地骂道:“早知今日,当初就把你个野种扔到街上冻死算了!好,现在我看你咋办。”
  
  扁头怯怯地喊着妈,紧紧贴在杜翠兰背后。自小至大,只有母亲是他的庇护伞,家里每次因他而起的吵架,母亲总是挡在前面,母鸡护小鸡似的。
  
  杜翠兰怜爱地摸了摸扁头的头,冷着脸说:“吵吵吵,吵了快二十年了,吵够了没?你们是不是巴不得扁头出事?”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也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常说患难见真情,可是,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快二十年的亲人,咋就这么冷血呢?
  
  “哼,你活该多事,你就当你的菩萨去。”
  
  陈大军是一个开出租车的,赶着要去接车,他和别人合开一辆车,早上轮他接班。临出门冷哼了一声,骂骂咧咧地说了句糙话。
  
  姗姗也要去上班,拎起包,随后也走了,看上去脚步似乎还有点轻快。
  
  杜翠兰深深叹了一口气,抚摸着扁头的头,禁不住一阵心酸,泪水巴嗒巴嗒打在扁头的脸上。扁头最怕妈妈哭,妈妈一哭,他心里就不由地疼,感到天塌下来一样。他也跟着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唉,苦命的娃!”杜翠兰叹息地说,“老天既然给了你命,咋就不给你一个好人家呢!”
  
  陈大军骂得没错,陈扁头的确不是他们的孩子,是她收养的一个弃婴。
  
  二十年前初春的一个清晨,天未亮,还是清洁工的杜翠兰正挥舞大扫帚机械地扫着没完没了的垃圾,突然,朦胧的路灯杆下,一个婴儿响亮地哭了一声。杜翠兰走过去,看到一个花布包袱,包袱里露出一个婴儿的脸,小手小脚挣扎着。杜翠兰不知所措,围着包袱端详半天,叹息一声,继续扫她的街。每天的清洁任务完不成,是要扣工资的,一个月才几十块钱,她不敢怠慢。
  
  扫完一条街,天色才刚亮白,小巷里没有几个人走过,杜翠兰看着被她扫除过的街道,清清爽爽,赏心悦目,想起有人文章里说的“城市的美容师”的比喻,心里格外舒畅。往回走时,又看见那个包袱,听着婴儿揪心的哭声,心里再也放不下了。她抱起孩子就往居委会老主任家走,老主任也是一个普萨心肠的女人,看了半天婴儿,感叹一声:“可怜的孩子,作孽啊!”思忖半天,想不出啥好主意,对杜翠兰说:“小杜,你先抱养几天吧,等居委会联系上收养人,再送别人领养。”看看奄奄一息的孩子,杜翠兰有点心疼,就把孩子抱回了家。老主任说是临时抱养几天,但十天、二十天、一个月后,还是没有联系到领养人。那时杜翠兰刚有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儿,又平白捡个儿子,虽然日子拮据,但养了一段时间,就舍不得放弃了。
  
  谁知后来却发现,这个孩子有先天性智障,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再后来仅仅能说一些诸如“吃饭”“睡觉”之类的简单词汇。陈大军为此耿耿于怀,好多次都打算把他扔到大街上去,最终被杜翠兰拦着,没有得逞。还有一次,一个游走江湖的马戏团来这里演出,陈大军想偷偷把他抱给马戏团,要不是杜翠兰发现的早,说不定今天的扁头已在哪个城市的街头流浪行乞呢。为了这个孩子,他们一家没少吵过架,有时甚至到了四分五裂的边缘。幸好杜翠兰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才不至于家庭分崩离析,可这个孩子却成了她一生的劫难,时不时担惊受怕,为了巷子里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不知道给邻里赔了多少不是,抹了多少眼泪,受了陈大军多少数落。这一切,她都隐忍着。但一想到这个孩子的未来,她就头疼欲裂,想了无数的结局,每一样都是那样凄凉。
  
  今天的事,谁知道又是怎样的一劫呢。她试探着问:“娃,你昨天晚上有没有碰见过一个姑娘?”
  
  陈扁头歪着脑袋,吃力地想了半天,嗯了一声。
  
  杜翠兰心里仿佛悬起一块巨石,急忙问:“那你跟她说话了没?”
  
  陈扁头语无伦次地说:“钱。烟。女人。男人。打我。”
  
  杜翠兰从他惯常的语言表达推断,大概是为了要钱、要烟,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人打了他。羊头巷像城市的盲肠,曲里拐弯,藏污纳垢,夜晚经常有贩毒的和大烟鬼暗中交易,也便有人被抢劫。扁头遇上大烟鬼或别的什么小混混,也大有可能。她只能作如是推测,除此而外,再问他也说不出什么。她轻轻拍了他一巴掌,深深叹息一声。她始终坚信,虽然儿子脑子不清,但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问题是,派出所的警察不这样想。
  
  过了一个多钟头,李燕和派出所两个民警过来,要带陈扁头去作笔录。扁头不知道民警带他去做什么,脑子只有看电视时记下的大盖帽抓坏人的镜头,一看到大盖帽便自然而然有点惧怕,死活也不愿跟他们走。
  
  杜翠兰也阻拦着,不让带走,让他们有什么话问。那两个民警冰冷地说,不要干扰公务,你懂的。杜翠兰说,他是智障,没有担当能力。李燕出面劝说,放心吧,我们会有分寸的,只是带他去问问话,不会有事。
  
  杜翠兰毕竟是居委会干部,政策是明白的,强撑下去也无益,便给扁头做通了工作。临走,提出要跟着过去,但派出所的同志不允许。她便给李燕交待,这个孩子脑子不灵光,请你们多一点耐心。李燕爽快地答应了她。
  
  杜翠兰跟随着他们一直走到巷子口,望着警车渐渐远去,心头纠结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雾霾。
  
  

      陈扁头爬在窗口望着妈妈——那个瘦俏的、满脸忧郁的身影越来越远,似乎,他再也无法亲近,无缘得到她的宠爱,便止不住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妈——”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好像是第一次在没有妈妈陪伴的情形下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他所熟悉的地方就是那个叫羊头巷的地方,从里走到外,不过吃一顿饭的时间,再走得远了,他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他曾试着走出去过,刚出巷道口,便是一条大街,街上往来的汽车一辆接一辆,他刚迈出一步,尖锐的一声鸣叫,马上让他止步。亲眼看到过一只小狗被这些奔跑的铁家伙辗成了肉酱,心里怯着,只能站在路口看看热闹。虽然满街都是来往的人,但没有一个正眼看他一眼,他试着跟一个漂亮的姑娘搭话,那姑娘惊慌地看着他,远远躲着走路。几个小学生放学路过,走走,停停,手里玩着一种不停转动的东西,他很好奇,想跟他们玩一会。那几个孩子一看到他靠近,四散而去,边走边喊着“苕子”。他知道这是骂他的话,在家里,一有不是,爸爸生气时嘴上也常常挂着这两个字。满世界的人,却没一个理睬他,他便觉得这世上的人好没意思,还不如那些流浪猫、流浪狗对他好。他曾拿馒头喂过那些垃圾里找东西的猫和狗,后来,有只灰猫和两只黄白相间的小狗跟他熟悉了,一见他就围过来,摇着尾巴逗他玩,朋友似的。突然有一天,那两只小狗却再也看不到了,妈妈说,很可能被人捉去吃了狗肉。他为此惆怅了很长时间,心里多了一份对人的憎恶。
  
  他们把他带到一栋大楼,塞进了一个黑房子里。他闭着眼睛适应了好大一会,睁开,还是一片漆黑,不过隐隐约约能看到桌子和椅子。他摸索着坐在一把椅子上,心里安静了许多。他一直喜欢黑夜,天一黑,噪杂喧哗慢慢退隐,周边渐渐安静下来,他烦噪的内心也一片清凉。每至夜深人静,世界一片静谧,他便有说不出的兴奋,常常半夜爬在窗口看星星,妈妈说过,天上的每一个星星代表地上的一个人,他多么希望能找到天上的自己和妈妈的位置,总是把那最亮最亮的一颗当作妈妈,把最靠近最亮的那颗当作自己。当然,在这黑暗的屋子里是看不到星星的,他闭着眼睛,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记不得什么时间,他在半夜里溜到外面,月光朦朦胧胧,巷子里空空荡荡,他一个人无拘无束地奔跑着,欢叫着,从未有过的快乐。突然,从一根电线杆后面出来一个小个子男人,叫他。他并没有吃惊,反而有点兴奋。一个人的快乐实在有点孤单,这时候突然冒出个人来,他正求之不得。他兴高采烈地走过去,那人问他:“要不要货?”他说,“我看看。”那人说,“钱。”他说,“看看。”那人拿出一小小的纸包在他面前晃了晃,他说,“不好玩。”掉头就要走。那人朝他脸上打了一拳,踢了他一脚,骂了声“苕子,滚开。”他一看那人生气了,赶紧远远避开了他。想到这儿,他便有点不高兴了,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爸常挂的嘴边的话:“妈的”。他也不明白,“妈”是他感到最温暖的声音,怎么就变成骂人的话了?他时不时会想,除了妈妈,这世上咋就没有好人呢?爸和姐算不算好人?他在心里问自己。应该也算吧,尽管他们有时会打他骂他,但他们时不时关心他吃饭、穿衣、睡觉,心情好的时候还和他说话。他只是怪自己,为啥就不会说话,不能哄他们开心。他又想起一个夜晚,也是一个人在巷子里游荡,碰上一个女人,居然主动跟他说话,问他有没有货。他说不出的激动,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望着她痴痴地笑。那女人冷漠地望了他一眼,骂声“苕子”,走开了。他怅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深更半夜的,还一个人跑路,她也有点可怜。
  
  他正费劲地想着那个女人后来走到哪里去了,黑屋子的门打开了,灯光“唰”地一下覆盖了黑暗,他的眼睛刺得生疼。两个大盖帽走了进来,屋子里顿时变得狭小,他的心情又糟到了极点。
  
  

      整个一天,杜翠兰像掉了魂似的,做啥都心不守舍。街道办打电话通知她去开会,她刚接过电话,转身就忘了。居委会小王让她在一个统计表上签字,她接过随手一放,小王知道她心情不好,很委婉地催促了一次,她才回过神来。一个低保老人来问他的低保金的事,她没好气地说,钱全都在你的卡上打着,我能拿出来花了?老人觉得她怪怪的,全没了往日的好脾气,刚要理论理论,小王给他使个眼色,老人没再说什么,走了。她坐在那里,一直拿着手机翻着,翻到陈大军,想了半天,又关了;再翻到姗姗,刚拨通,又掐断了。她清楚,在这个姑娘的心目中,傻子弟弟自小就让她在朋友面前丢尽了面子,她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哥,跟她说陈扁头的事,肯定没有好声气。
  
  她平时根本无暇看墙上的钟表,今天却时不时望一眼,总觉得那些时针、分针走得好慢。进进出出好几趟,一直捱到下班,儿子的事还没有消息。她想找个人打听打听,想遍了所有亲朋,却没一个能靠得上,她只能心里瞎琢磨,而越琢磨越心烦意乱。她查到派出所的电话,打过去找到李燕,表示想去看看扁头。李燕说,这是有规矩的,12个小时内不能探望,你也知道的,别难为我们了。杜翠兰除了客气地请她多多关照,还能说什么呀。
  
  她是一点主意也没了,心里乱乱的。于是,拨通姗姗的电话,本想跟让她拿个主意,可是,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已显得不耐烦似的,抢过话头说:“妈,下午我不回家吃饭了,拜拜。”她心里骂了一句,叹息一声。唉,谁让她摊上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呢!
  
  平常有扁头在家,虽然吵吵闹闹,但日子过得踏实,突然间少了一个扁头,顿时显出一大片虚空。杜翠兰心急火燎的,在这无助的时刻,她多么盼望有个人能跟她说说话,给她拿个主意。
  
  天色向晚,陈大军哼着京剧回来了:“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远远就听得出内心的欢畅,看来是心情不错的一天。进了门,看到杜翠兰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冷锅冷灶的,顿时有点窝火。要是往日,这个时节,杜翠兰早已经做好晚饭,只要他一进门,饭碗就摆到了桌上。可今天┈┈看这情形是没有现成饭吃了。他刚要转身出门,杜翠兰叫他:“陈大军,你就不管管儿子的死活?”
  
  他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我早说了他不是我儿子,你把他宝贝你供养去。”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杜翠兰心口堵得生疼,可又有什么办法?她总算明白,这个跟她同枕共眠二十多年的男人,一直巴不得有这么一天,把这个包袱给甩了。想想二十年前,他们刚刚结婚时,条件那么简陋,地位那么卑微,但两个人心是齐的,劲是足的,每每回忆起来还有点小小的幸福感。刚捡到孩子时,他也是那么有心,每天一大早骑着自行车去取牛奶;孩子一有病,他也很上心,四处抱着看医生┈┈一起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好不容易勉强走到现在,可她怎么也想不通,从什么时候,这个男人开始变得自私、畏缩、狭隘。总之,因为陈扁头,他们之间的裂痕一天比天深,除了责任,她已经找不到家的幸福感觉。对这个孩子,她也不知道将来,当下最要紧的是赶快想办法把他弄出来。二十年了,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深知他的脾性,如果受了委屈,他会发疯一样拼命。在那里,面对冰冷的审问,不知道他能否安然?
  
  不知多晚了,陈大军才醉熏熏地回来,然后倒头就睡。姗姗回来的时候,她还一个人愣愣坐着。他们都像是故意回避什么,一句有关扁头的话都没问。
  
  仿佛透骨的寒意贯彻全身,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薄情与悲凉。独自一人,在毫无头绪的煎熬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她起来后,心不在焉地扫着地,条帚扫进床地下,突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拨拉出来,竟然是扁头的那把刀子。捡起,一按弹簧,吧嗒一下跳出刀刃,锃亮锃亮,没一点污渍。她仔细一想,大概是扁头往床下躲藏时,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看到这个,她的心情正跟喷薄而出的太阳一样明朗起来。急急忙忙赶往派出所,等候在门口。老方一脸疲倦地从所里出来,看来也是一夜未眠。
  
  杜翠兰赶忙迎上去,还没等她问话,老方就一脸凝重,对她说:“你这个儿子啊,唉---,费劲!”
  
  杜翠兰一听,心里的石头又悬在嗓子眼。她急忙拿出那把弹簧刀:“这个可以证明他是无辜的。”
  
  老方很专业地掏出两张餐巾纸衬着,接过刀子,弹开看了看,说:“没有充足的证据前,这个能说明什么?关键是他自己说不清楚。”
  
  杜翠兰心急得快哭了,问:“方所长,啥时候能放他啊?”
  
  老方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放他可以,但还是重点监控对象。你现在可以把他领回家了。”
  
  杜翠兰“哦”了一声,跟老方进去领人。
  
  陈扁头从一间安装铁皮门的屋子里走出,耷拉着脑袋,面色苍白,两眼无光,摇摇摆摆的,像大病了一场。一看见杜翠兰,便哇地一声哭着扑了过来。
  
  杜翠兰紧紧抱住他,如同拥有了失而复得的珍品。他哆嗦的身体,像秋风中飘荡的青藤一下子有了依托。

2#
发表于 2016-11-3 11:07 | 只看该作者
先抢了沙发。待慢品细读学习欣赏后乱弹。
柯老师为何不加版权?不参与加精计酬吗?请明示。
感谢支持赐稿,辛苦!
3#
 楼主| 发表于 2016-11-3 11:16 | 只看该作者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11-3 11:07
先抢了沙发。待慢品细读学习欣赏后乱弹。
柯老师为何不加版权?不参与加精计酬吗?请明示。
感谢支持赐稿 ...

终于排好了。有点长,排版费劲。
昨晚改定,早上看了一遍,仍不满意,想听听大家的意见。请拍砖吧。
4#
发表于 2016-11-3 11:22 | 只看该作者
“呯”地一声,
--“砰”的一声

点评

捉虫子合理,辛苦!  发表于 2016-11-3 18:37
5#
 楼主| 发表于 2016-11-3 11:28 | 只看该作者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6-11-3 11:22
“呯”地一声,
--“砰”的一声

谢谢,你看的真细。改了。
6#
发表于 2016-11-3 11:46 | 只看该作者
几个衰绝的老头——“衰绝”一词有待推敲。
却说不上什么——说不出来什么?
她心里还想着自己出门时儿子陈扁头还没床——这里少了个“起”?
可怜的孩子,作孽啊!”思忖再天——思忖再三?
关公面前耍大刀,望先生理解!

仔细读了一遍,一篇非常厚重又沉重的小说,我被深深地感染着情绪有些激动!小说的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正如您那篇文章里说得那样,此作效果强烈,所以待再次慢品研读学习解析后胡乱点评。
7#
 楼主| 发表于 2016-11-3 12:05 | 只看该作者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11-3 11:46
几个衰绝的老头——“衰绝”一词有待推敲。
却说不上什么——说不出来什么?
她心里还想着自己出门时儿子 ...

谢谢九宫版主厚爱!
几处错误纠正好了。
正如先生所言,我是在践行自己认同的小说理念,只是功力不到,心中了了,下笔难抵。欢迎拍砖!
8#
发表于 2016-11-3 12:07 | 只看该作者
柯英老师您好,辛苦了,拜读您的首发短篇!
若是别的文友的作品,我很可能会夸得天花乱坠。
但读完,总有些东西鲠在喉头。直觉告诉我,这个作品有剌!
题目清白的刀子,摆在这里,看起来是个好标题。但是,这会过早就给小说定位,失去悬念。
小说以死人事件开头,确乎吸引人,但是中间一些情节的捏合,个人觉得不够圆润。
怎么说呢,小说讲述了一起凶杀案,嫌疑人是居委会主任杜翠兰的智障儿子,于是警察带其去询问,最后放人还以其清白。这是主线。副线则是死者与真正的凶手之间吸毒与贩毒的故事,作者还顺带串联了智障扁头的真实身份。小说主要通过居民及家人对扁头“杀人”后的不同反应,揭示了不同的人性,比如丈夫陈大军与杜翠兰之间完全不同的态度。女性死者不是作者讲述的重点,只是一个噱头与由头。
但是,如果仅仅想以此向读者表达养父母对待一个残疾养子的不同人性,我总觉得还欠缺点什么!
关于智障者、偏执狂、残疾人等另类人物的小说,有很多。一般的套路是揭示这类人身上闪耀的朴素的可贵的可歌可泣的光芒、精神与灵魂,而与其所处时代所处环境所处人群的对比,来批判鞭挞些什么,从而达到震撼读者心灵的效果。这个短篇,对于孩子的刻画,其实就是一个智障者本来的面貌,这个智障者的刻画,完全看不出他的美好的心灵世界,那么,这个人物,也就没多大意义了。

点评

建议中肯,梦游太虚欢迎这样的有益交流互动,辛苦!  发表于 2016-11-3 18:38
9#
发表于 2016-11-3 12:55 | 只看该作者






看了以上各位大师的点评,体会很深。当然,各持主见,看法不一,但都是诚恳的。不管怎么说,故事很令人思考,如何对待智障儿的问题,明显摆在面前,值得深思。

爱与恨,在这里很明显,也很纠结!




点评

点评委婉,互动良好!  发表于 2016-11-3 18:52
10#
发表于 2016-11-3 12:5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草舍煮字 于 2016-11-3 14:42 编辑

这篇小说写的不是刑侦,而是人性。
其实不是特别好看的故事,但写得引人入胜。手法的娴熟运用淋漓地表现了人性。小说没有案件的结局(题目就是结局),看得出柯老师是文学科班出身。
一个建议:陈扁头(差点看成陈水扁)应该是因为智障被遗弃的,但他的亲生父母是如何看出来的呢?——孩子出生时不会哭,也许是头颅被产道过度压迫所致(所以是个扁头),或者脐绕颈导致大脑缺氧(别误会,我不是妇产科医生),然后医生提示家属产儿有可能智力受损....,总之吧,他被遗弃在灯杆下面时,应该是不会哭的(对应的,长大后有语言障碍)。
两个无伤大雅的瑕疵:“落英满地”,英,花瓣,不会出现在柳树上。“他们一家没少吵过架,有时甚至到了四分五裂的境地。”,境地可否改为边缘?
另外,有句歇后语:用菜刀哄孩子——那不是玩的。一个有着成人的体力却有着孩子的智力的人,一直玩弄一把锋利的弹簧刀,家人看见却不管,有点匪夷所思。不过,失去了这把刀,这篇故事就难成立了。
不好意思,今天刚注册就冒昧给老师挑刺,说得不对请你批评。也是受到你“请拍砖吧”的鼓励。

点评

点评很好,建议有自己的见解分析,欢迎这样的良好互动交流吗,辛苦!  发表于 2016-11-3 18:53
11#
发表于 2016-11-3 13:07 | 只看该作者
人性的抒写,思索人性。简单的故事,写得引人入胜,颇见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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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评互动良好,支持!  发表于 2016-11-3 18:53
12#
发表于 2016-11-3 13:55 | 只看该作者
“一个婴儿响亮地哭了地一声。多了“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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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虫合理,老师辛苦!  发表于 2016-11-3 18:54
13#
发表于 2016-11-3 14:03 | 只看该作者
“虽然儿子脑子不清,但不出做什么出格的事。”此句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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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肯!  发表于 2016-11-3 18:54
14#
发表于 2016-11-3 14:35 | 只看该作者
     文本中杜翠兰这个人物一系列心理活动彰显得细腻。描述众人对待智障儿是否杀人的态度以及继父陈大军嫌弃扁头的作为较为充分。真正的凶手这条暗线处理的有妙处。总的来看作品挖掘了故事中各类人物不同人性。主题得到了深化。
    情节不复杂,我以为铺陈过于宽泛。可以浓缩。


部分语言表达值得商榷。例如:
衰绝的老头。----------衰绝,衰落灭绝之意。修饰”老头“似不恰切。
杜翠兰隐听到有人说起她的儿子陈扁头。--------隐听,偷听。但在当时语境下,偷听不合事理。
若路过的是女人,陈扁头暗淡无光的小眼睛便像开了刃的刀子一样,亮亮地死盯着人家瞅了又瞅,那眼光,刀子样,仿佛要剔开人家的衣服。-------刀子样,语句重复。前面已经表述过了”像开了刃的刀子一样。“
思忖再天------笔误了。
看了半天婴儿-------这个口语应该是”看了婴儿半天。“
小王给他使个眼色,老人没现说什么-------笔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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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评合理建议中肯,牧版辛苦!  发表于 2016-11-3 18:54
15#
发表于 2016-11-3 14:48 | 只看该作者
小说的章法很讲究,两条线索,明写陈扁头疑杀人,这是一条主线,另写杀人真凶,暗写(侧写)这是副线,折射社会阴暗面。
作者构思巧妙极具匠心,小说没有具体写案情,而是通过不通人的不同态度写人性,刻画人物。
小说写得匆忙笔误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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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精准,学习!  发表于 2016-11-3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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