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直面死亡

程学武

　　　　　　　　　

                直面死亡

　  我学过四年医学，做过8年医生。关于生命，关于死亡，我们要说的话很多。每每想起学医和从医的日子，尤其一次次直面死亡，我慢慢读懂了生命，读懂了人生的脆弱。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啊！该怎样珍惜每天的日子呢？
          ●40岁的男人
这是秋天的一个上午，我即将调离医学岗位的最后一次值班。9时许，一辆救护车呼啸着进入急症室，送来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他看上去刚到40岁，目光紧闭，面容安详，嘴角还留着淡淡的血迹。听人说，这个男人是在上班的路上，跌倒后，被人发现报警后转来的。
我仔细端详了一下，凭着多年的经验，这个男人患的是突发性心肌梗塞。这是一种过渡劳累后易发的疾病。这种病来时如同洪水猛兽，能在几分钟内致人于死地。
摸着男人的脉搏，我明白这个男人的生命其实已经结束了，但凭着职业感，我还是迅速把他放在急救床上，开始为他检查，并叫护士为他插上氧气罩，同时叫来两个同事，给他做心脏按摩。我拿着听筒的手，在他的心脏前移动。他的身体，他的肉体，在这个秋天，还有一丝温温的热度。
一切“抢救”手段都用完了，我们准备将逝者送往太平间的时候，来了一群人，有他的妻儿、同事。他的大约只有十多岁的孩子，看着父亲远逝，先是摇头，继而放声大哭，声音在这个秋天的上午异常凄凉。
在他亲人们悲情的诉说中，我隐隐听见，这个逝者，是那种什么都想干出成绩的人，前几天忙碌的他发现自己胸闷、腿脚浮肿，妻子说，到医院看看去吧！他听着，点着头，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没命的忙碌着，拼命折磨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直到倒地再也没起来。
    望着被抬走的身体，我的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一个男人，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一个为人父的男人，一个为人夫的男人，一个为人子的男人，一个仕途正光明的男人，为了大写的“人”字，生命的轨道就这样随风远去了吗？
               ●面目全非的人  
那天，一位四十出头的强壮男子踏入了病房，因为他的血液中有大量畸形的淋巴细胞，这意味着白血病。事实上，他已经处于医学上称之为“急变期”的阶段。
他步伐矫健地走进医院，面色镇定、友善、意志坚定，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但到了下午4点，当诊断明确之后，他先是不知所措，继而暴躁易怒，最后思维混乱。尽管给他用了麻醉，他还大声尖叫。此后，他沉静下来，整晚如此。那一夜，他的血氧含量开始下降，左眼皮也耷拉下来。
　　在以后的三周里，我再没见他笑过。白血球计数不断下降，一个最普通的感染都会像野火一样把他扑倒。到了第三周后期，我几乎已经认不出他了：面色憔悴，嘴唇起皮，眼睛无神，还有些愠怒，好像怨恨着我们。他根本不跟任何人说话。
　　我知道，他不肯说话不是因为身体原因，而是希望的破灭。他先前认为理所当然的每件事，包括健康和美好的生活，都将灰飞烟灭。有了这样的想法，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18岁的小伙子
　　这是一个年仅18岁的小伙子。前一天上午，化验室在他的血液中发现了一种能疯狂生长的病菌，且这种细菌对抗生素耐药，甚至能生长在青霉素之中。在血液中的出现，意味着死亡将至。按照不成文的惯例，我们把他作为清早查房的最后一个病人。
　　我们慢慢地走进病房。病房里有点暗。杂志、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小伙子醒着，坐在床上。他的父亲一脸憔悴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等我看见小伙子脸上的表情时，我发觉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了。我告诉了他实验室结果。一阵沉默后，他看着我说：“我就要死了，是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知道说再多，都是苍白的。现在能做的，是如何让他的生命再延长些时间。我的同事们也插话进来安慰他。但我确信，18岁的他，根本没在听。？
　             ●“死而复生”的奇迹
　　这是一个车祸者。他送来时，已确定为脑死亡。被送到急诊室时，体温是42.1摄氏度。在接下来的4天里，他没有任何脑活动的迹象。
走进他的病房，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亲属，只有床上的那具躯体和床边那台按照固定节奏嘶嘶啦啦作响的呼吸机。几天后，当我们重返病房时，病人的家属也到了。突然，病人的眼睛睁开了，我几乎屏住了呼吸。同事们发出了满意的笑声。在我身后，亲属们的声音渐渐升高，起初带着稍许的怀疑，继而爆发出庆祝的欢笑。
　　正当家属沉浸在喜悦之中，负责治疗他的主治医生内疚地瞅了病人家属一眼，转而招招手让我俯身观察。他在病人眼前左右挥动着笔型电筒，病人的眼睛准确地随之而动。“你注意到什么了吗？”他问。
　　我看到，病人的眼睛在动，跟踪着物体。病人活着，能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也许还听到了家人的狂喜。但是，脸上却毫无表情，四肢一动不动，甚至没有一个手指在抽搐。我看了看主治医生。他盯着病人，表情哀伤地说：“他被闭锁了。”
　　“闭锁综合征”——这种病人脑干的一个区域遭受了中风，切断了大脑与身体的联系，除了使眼球运动的肌肉。此时，他的神智是清醒的，但身体则和死亡的躯体一样——他被活生生地“埋葬”在一个死去的身体中。
　　站在病床边，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身后，病人家属的声音逐渐稀疏，归于寂静。这时，主治医生和他们谈了起来，身后悲声渐起。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泪水。
　　第二天，我们进到病房，发现病人的家属兴奋得好像在观看一场焰火表演。见到我们，一个家属反复喊：“看，看！”她每说一次，病人的右手就会相应地挥一下。再看病人的脸，也有了变化，他扭曲着尽力露出半个脸的笑容。中风消解了，我们弄错了。
　　直到我们离开病房，一直无语的主治医生才说出话来：“你刚才看到的是个奇迹。从现在开始，当你碰到一个没有希望的病人，你就要想起这个人。”
我想他说的没错。生命有时真是脆弱的顽强啊！  

　　　　　　　　

雨潇凌

生之重，犹如死之重。敬待生死，或许我们就能从容。

吕永红

爱惜生命，尊重生命，是我等芸芸苍生的责任啊，文字从容不迫，见功力，欣赏并问候学武版主！

皖川情

我在想，我们每一个人，每一条生命，大约都有一缕阳光在照射着，但是，也大约都有一座阳光永远无法照射的阴暗地窖。因为惦记，精神之旅永不疲倦，感情的台词不再写有自私与寂寞，生活充满了真诚，友谊地久天长。作者所描述的一个个鲜活的场景，展示出的不同的对生命价值的感悟，这一切，其实是对一个个生命的惦记，是思念，是不忘。所以我要说，因为惦记，精神之旅不会被遗忘或者冷落，感情来自于生命的内里，就像本来一波不兴的池塘上，忽然间一丝纹波滚过，观者不禁心灵猛然颤抖，而且似乎时间越长，那份令人心醉令人颤抖的味儿就越浓！
　　欣赏学武美文！问好！

杜永生

细节的描述，真实的经历，医生的职业操守，直面死亡后的深沉感悟。我们不能要求所有回忆都像这样沉重而厚重，但至少，总要是往心里去过的，在心里留下过真的痕迹的。这痕迹，一旦化为文章，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真生命”。“生命是美丽的，活着真好”，应该成为我们每一个人，特别是年轻人的基本的、稳定的、不可怀疑、不能动摇的信念。

黑龙江小龙女

您做过医生啊？
文字清晰，冷静，又暗含悲悯。欣赏并学习了。

高迎春

看了这样一组文字,让人强烈地意识到应该呵护脆弱的生命,不然就会离死神很近!

薛暮冬

令人震撼的故事，彰显出生命的脆弱，肉体的易逝。为此，才更加警醒人们，活着是多么美好呀，你得好好活着！

杜永生

做过8年医生。怪不得身体这么好，这么年轻。就是让人“愤怒”的是：不喝酒！

叶柄

独特的经历，个性的文字。

欣赏并学习。

程学武

最初由 雨潇凌 发表
生之重，犹如死之重。敬待生死，或许我们就能从容。

感谢并远握！

程学武

最初由 吕永红 发表
爱惜生命，尊重生命，是我等芸芸苍生的责任啊，文字从容不迫，见功力，欣赏并问候学武版主！

谢谢永红，问好！

程学武

最初由 皖川情 发表
我在想，我们每一个人，每一条生命，大约都有一缕阳光在照射着，但是，也大约都有一座阳光永远无法照射的阴暗地窖。因为惦记，精神之旅永不疲倦，感情的台词不再写有自私与寂寞，生活充满了真诚，友谊地久天长。作者...

谢谢皖川情！问好！

程学武

最初由 杜永生 发表
细节的描述，真实的经历，医生的职业操守，直面死亡后的深沉感悟。我们不能要求所有回忆都像这样沉重而厚重，但至少，总要是往心里去过的，在心里留下过真的痕迹的。这痕迹，一旦化为文章，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真生命...

谢谢杜版！

程学武

最初由 黑龙江小龙女 发表
您做过医生啊？
文字清晰，冷静，又暗含悲悯。欣赏并学习了。

谢谢龙女！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