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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组发，可单选 爱如花开 （湖北）苏锦秀 散文10170字 父亲花 飞奔的高速公路划破山谷和原野，迎着夕阳，一路向前，不知疲倦。天空辽阔，深邃清远，洁白的云朵被涂了胭脂的落霞镀上了金边，成群结队向天际飘飞，自由快乐，永不停歇。 比落日余辉的美景更夺人心魄的，是高速路边一树一树的花开——或一堆堆的红，红得热烈茂盛，繁花似锦，如同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或一片片的白，白的稀疏零落，淡雅素洁，恰似清新含羞的小家碧玉；抑或红白相间，浓淡相宜，疏密有致，各自妩媚。孤寂的旅途中，看这些花儿一树一树地开满，美得揪心，逼人落泪。 车上有人问，谁知道这花儿的名字？无人回答。我默然不语，心里却呐喊着，夹竹桃，夹竹桃！我怎么能不知道？又怎么能不记得？红红的夹竹桃，怒放在黄石冶钢的火车道边，伴着或弯曲或笔直的铁轨，一树一树望不到头……6岁那年，我小学二年级的暑假，开火车的父亲回家探亲后，决定带我去黄石度假。我第一次走出故乡的大山，第一次坐船，父亲告诉我两岸的地名，一起看浊浪滔滔，一起迎江风猎猎。瘦小孱弱的我，第一次被父亲抱着看风景，那是一生都无法忘却的记忆，多么多么美！ 一身好武功的父亲，浑身是力气，每天把我放在他的脖子上，踩着冉冉旭日的光华，轻松地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他的工具间。换上工作服的父亲要去操弄火车，把我安放在他工具柜的小桌子边看小人书，等他从火车里下来后，抱我去食堂吃饭。抱我的时候，父亲偶尔用坚硬的胡子扎扎我的脸，我满心欢喜，却不会咯咯地笑，父亲的同事们常常摸着我的小脑袋表扬我：这孩子真乖，就是不爱说话！ 也有不乖的一次，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差点挨了父亲的打。那天早上，父亲照样把我放在他的脖子上，却忽略了我手心发烫，我怕耽误了父亲去开火车，就忍着没告诉父亲，我头很痛。我靠着工具柜沉沉睡着了，醒后口渴难忍，走出工具间找水喝，拐过围墙，竟然撞见一树一树的红花，那是在家乡从未见过的花儿，鲜艳欲滴，灿若云霞。我走过被高温炙烤得发烫的铁轨，站在树下，痴痴地看一树一树的繁花烁烁。花枝低垂，伸手可折，我折了一大捧，我想把这些好看的红花儿，送给下班的父亲。一条条铁轨在烈日下冒着淡淡的青烟，热浪如蒸，空旷寂寥，百无聊赖的风声呼呼掠过，蓬蓬勃勃的红花，冷冷清清的铁轨，昏昏沉沉的我，想起了家乡，想家，我抱着花儿，在墙根下又迷糊地睡着了。 还没换下污黑工作服的父亲找到我时，焦急如焚，双目喷发着如身旁满树红花绽放时的烈焰。父亲从不舍得打骂我，此时一脸怒火地折下树枝，把我拎起来夹在左腋下，右手拿着树枝高高举起，却终是缓缓落下，没有抽我的屁股。父亲说：为什么跑到铁路上来？火车跑动时的风，老远就会把你吞了！我说：这花儿真好看，我们家没这花呢，我想折好多好多的花儿给你！父亲说：晓得这花儿叫啥吗？这是夹竹桃！有毒！怎么就不听话？一个人到铁路上来，还折这花！父亲见我没有应和，才发觉我小小的身子烫得不行……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夹竹桃，花开花谢间，时光已逝30余年。长长的一生里，6岁那年的暑假，是我和父亲最亲近的一个多月的时光，而后各自天涯。父亲已故去整整18年，每每看到满树繁花的夹竹桃，我就想起我的父亲，想起那年父亲要打我时，他那红红的脸，一脸的焦急，一脸的疼爱。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心里把夹竹桃花叫做父亲花，粗糙、短暂的父爱亦温暖如花，我将穷尽一生来想念！ 母亲花
母亲尚且年少时，层层叠叠的大山都掖不住她的美丽，逢时过节时的戏台上，母亲莲步轻移，水袖一甩，台下无数的眼睛都被烧得贼亮贼亮。 大山里的小伙们，没谁能牵住母亲的心，媒人一线姻缘，母亲哼着山歌走出了深山，嫁给了山外当兵的父亲。红红领章两边挂的父亲，英气逼人，性情温和，一身武功了得。父亲经年远在外地工作，偶尔休假回家小住几天，和祖父母同居的老屋实在太挤，父亲一咬牙，招呼来几个舅舅，日夜在村子后面的山窝里搬运大块小块的石头回家，准备盖房……我们土砖青砖混建的新居在村子里的第一排亮堂着，宽大的院落因母亲的巧手而生机盎然：春天有桃花跃上枝头嬉闹；夏天有栀子躲在墙角暗香，牵牛花铺满院墙吹吹打打；秋天的丹桂香飘云外，火红的石榴乐裂了嘴金黄的桔子笑弯了腰；腊梅被母亲特意栽在了窗前，寒冬里陪伴着孤灯下的母亲缝缝补补…… 母亲精心打理的院落里，鲜花炫亮四季，常引得村里村外的女人们来讨要花苗，母亲不但欢喜相赠，还耐心地教给她们一些栽种要领。村里乡亲们都喜欢在我们家开会，会闲时，大家总起哄着要母亲唱一段，母亲就大大方方地亮起金凤一样的嗓子，唱起山歌或者采茶戏，抚慰着常年在土地上辛苦劳作的乡亲们。惟一拉着脸的是祖母：只要一开会，村里的后生们都明正言顺地往咱家里挤，你父亲常年不在家，我得盯紧点！少不更事的我，把祖母的话悄悄说与母亲，母亲只是笑笑，依然在繁重的农活之后，把满院子的花儿打扮得四季缤纷。母亲说，你父亲孤身在外，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家，都能看到家里的花儿在等着他！父亲亦懂得，在母亲最好的年华里，她把对父亲的思念和牵挂，都种在了春夏秋冬的花香里。父亲狠心离开了工作过19年的工厂，调回家乡不久，已近不惑的父亲喜得爱子，贫寒的日子里，满院的花儿分明都开到了父母亲的眉梢眼角。 奈何世间的好景好花，最怕风吹雨打。偏偏命运的魔手翻云覆雨，一月之内相继夺去了父亲和弟弟，我们满世界的花儿刹那凋零，再无颜色。天意弄人，我没有办法，母亲也没有办法，我们在人世彻骨的寒凉和无尽的黑暗里默默煎熬。母亲回到乡下残朽的老屋，捡几分薄地春播秋收，相继送走了高龄而逝的祖父祖母后，母亲锁了老屋，多年以来流离在家乡的几处寺庙里，青灯古佛，晨跪暮拜，祈求佛佑我们姐妹三个家家安好，万事吉祥。无论母亲辗转于何处安身，床边的桌上必端放着父亲的遗像，每次去看母亲时，我都会带上几株易活的绿萝和吊兰，插入瓶中，满上水，放在父亲的像前，一起陪伴母亲。 去年春天，我又回大山里的寺庙看望母亲，惊见寺庙前偌大的院子里开满了花，色泽鲜艳，繁盛热烈，蜂飞蝶舞的鲜花丛中，几位中老年女香客在向母亲询问花名，讨要花苗花籽。明媚的春光里，母亲头顶上枯草般的霜发随春风轻舞，纵横的皱纹在母亲苍老的脸庞上舒缓成一朵美丽的花，散发着慈祥圣洁的光芒。山谷空寂，往事恍惚，我突然在花间泪流满面，母亲笑着说，近来总是梦见你父亲和弟弟，过几天就搬回老屋，陪伴他爷俩儿的灵魂。 还是30年前的老屋，还是小时候玩耍的庭院，在父亲和弟弟故去整整18年后，暮年的母亲又把院落伺弄成了18年前的样子，姹紫嫣红的花儿挤满了小院，新栽的果树们憋着劲儿往上窜……苍茫尘世，母爱如花，带领着我姐妹三人坚强地抵抗命运，一步一步走向淡定和从容。满院怒放的花儿，朵朵都是历尽人世沧桑、世事沉淀后的善良、感恩、悲悯和爱，开在了我们的心里，开到了镜框里父亲的脸上……
女儿花
暑假才过几天，大一的苏梦对我说：“妈，暑假里你能不能帮我找个事儿做？” 托了几个朋友帮忙，等了又等，终于谋得一家大酒店餐饮部的岗位。某日与朋友们刚好在这家酒店聚餐，趁餐前小空，我去餐饮部看望苏梦，经理说：“苏梦？这孩子啥都好，就是不肯穿制服套裙，前几天就没来上班了！”想起苏梦这几天依然按时早出晚归的上班模样，肯定是怕我批评她。 又是不肯穿裙子！长相酷似李宇春的苏梦，从中学到大学，不变的短发和牛仔裤，一直把自己妆扮成酷酷的准男孩的形象，而且极不爱笑。不穿套裙就失去了来之不易的暑假工作，以后大学毕业找工作怎么办？晚上我耐心劝她：“制服套裙是职业装，又不是花裙子，你就穿着试下不行吗？”从小就温顺听话的苏梦哭得泪雨滂沱：“我就是穿不习惯！我小时候你怎么不给我穿裙子……”无论我怎么劝说，苏梦直哭得伤心欲绝，就是不同意穿裙子。 “我小时候你怎么不给我穿裙子”苏梦此语让我一夜无眠。刚刚出生时的苏梦偎在我怀里，小小的眼睛看着我，散发着上帝的光芒。我从产后的虚弱中醒来，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母乳的苏梦，被婆婆用篮子装着送给了她姑姑。夫家要我必须生个儿子，我和先生是双职工，为了生第二胎，初生的苏梦，只有送人。在没有苏梦的月子里，我瘦成了一缕秋风，月子里因流泪太多，落下了终生的眼疾。 第二年生下儿子后，下岗的我独自打拼，开店经商，并终于把苏梦接回到身边。从上小学时起，懂事的苏梦每天早上自己起床，然后牵着弟弟一起去上学，放学后一起回家。经营店面，操持家务，父亲病故，生活的辛劳和父逝的打击里，我患上了抑郁症，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包括我亲爱的刚刚学语的一双儿女。数年抑郁的黑暗之中，幸与文学结缘，没人能理解我对读书、写作的执着，是文学的魅力让我抑郁渐愈。久病初愈的我从光阴里一抬头，女儿已亭亭玉立，儿子也挺拔帅气，而我，却欠下了一双儿女在成长岁月里的教育和陪伴，不能自谅……每天下班后，我不再一头钻进文字，教苏梦做些简单的家务事；陪她聊天；一起逛网店帮我挑选漂亮的裙子，期望能引导她慢慢接受女装…… 今年暑假回家的苏梦，扎着个小小的辫子，我大加赞赏第一次扎辫子的苏梦：“小辫子好漂亮啊，黑皮筋不好看，咱们换个好看的有颜色的？”苏梦笑笑后红着脸说：“妈，我和同学明天去逛街买衣服！”我马上鼓励道：“考虑过买裙子吗？”第二天我下班回家时，苏梦正在欣赏她买回的灰色休闲短裤和白色T恤，我掩饰着心中的失望，去赞美她的新衣服。 几天后，苏梦腼腆地说：“妈，我同学们都戴了吊坠……”我们一起去金饰店，苏梦喜欢上了一款飞翔的天使，却说太贵了不想买。我边付款边说：“只要你喜欢就好，你就是妈妈的宝贝天使啊”！在镜子面前戴上吊坠的苏梦欢喜地冲我笑着说：“谢谢妈！”看着苏梦笑靥如花，我愧疚地说：“妈妈欠你和弟弟的太多了！你们小的时候，妈妈要开店做生意，根本没照顾你们俩，没在你小时候起给你穿裙子，是妈不好！” 苏梦低低地说：“妈要是在家照顾我和弟弟，咱家现在哪能住上别墅啊？妈，不难过啊，以后我慢慢会穿裙子的！”镜子里的苏梦笑靥甜美，像一朵炎夏里含露的清荷，穿过母爱缺失的漫长岁月，终于灿然绽放！ 姐妹花
奇冷的寒夜，窝在床上用手机刷微信、上QQ。“二姐，你每天都这么晚不睡觉啊？俺娘不喜欢你业余写作，说你太累了，对你身体很不好呢！”QQ里，妹像鼓足了勇气，一口气丢过来一堆话。 静夜沉沉，冷如冰窖。妹的这堆话很暖，平日里刻意去忘却的那些黑暗岁月里的疼痛记忆，如潮水汹涌般呼啸而来。小我8岁的妹妹，从小就像蚂蟥一样地黏着我，让我不能自由地和小伙伴们玩耍。无论我怎么狠狠地打骂这个甩不掉的讨厌的尾巴，妹妹总是怯怯地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被我打打骂骂的妹妹上了小学，有次回家，看见妹妹愣愣地盯着作业本答不出算术题，还把笔头啃得有滋有味，恨铁不成钢，我怒不可遏，一巴掌扇过去……青春期的我，是家里的王，浑身长满了喷火的利刺，尖锐地刺向每一个亲人，父亲皱眉，母亲叹息，纵容着我的叛逆和蛮横无理。 当我不再对妹妹抡起巴掌时，妹躺在病床上，一条腿被飞来的车祸断成三截，全身浮肿的她伤心欲绝：“我宁肯把咱弟弟换回来……”18年前的那个烈夏，弟弟妹妹同乘一车，天降横祸，弟逝妹伤；父亲大病，随弟而去……父亲的药费债务，弟弟的官司纠纷，妹妹的救治护理，母亲的痛不欲生……我瞬间掉进了人生的冰窟。 暂能拄拐而行的妹妹，辍学在家。失业多年的我终于有个就业的机会，叔叔说，你妹还未成家，是不是让妹去上班？叔叔又对妹说，你这工作是你二姐让给你的，以后你娘就是你的“嫁妆”了！可是，娘怎愿成为妹妹的“嫁妆”，被妹供养？劫后重生的妹妹成家生子，是娘最大的安慰。 妹妹并没有像我们希望的那样安宁度日，婆婆强势，妹妹寡言，婆媳间战争不断。我总是怒斥着前来哭诉的妹妹：“要孝敬老人，要以心换心，家和万事兴！明知咱们没个娘家，争什么呢，吵什么呢？……你是有个好工作闲得慌，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每当我气咻咻地把妹妹家里无休止的战事说与娘听时，娘叹息着劝我说：“妹从小就老实内向，受了委屈，只是找你这个做姐的说说，心里就亮堂点。不要老是吼妹，变天下雨，妹的腿还发痛，还不晓得妹的脑袋瓜有没有后遗症……” 把工作让给了妹妹，我总是理直气壮地喝责妹妹，却从没想过妹妹的好。寒冷的静夜让人心变得温软，想起近些年来，我忙打工，忙家务，忙编刊，忙着煮字疗伤……是妹妹，拖着那条还未拆钢板的不方便的腿，寒来暑往，城乡奔波着看望娘亲；娘偶来城里小住，也总是妹妹鞍前马后的陪伴娘，还总对娘说，我二姐忙呢！ 往事历历中，我顿然惊觉：我竟然忙丢了孤苦伶仃的娘，忙丢了总是照顾着我的妹妹！冬尽春始，在娘和妹妹的叮嘱下，我逐渐让生活慢下来。有空的时候，和妹一起回乡看娘，我们在院子里闲坐，娘和妹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我捧书相陪。她们窃窃私语时，我低头翻翻书；她们开心时，就和她们一起笑。 在娘和妹妹的笑声里，院外田野里新插的秧苗正在拔节生长，田梗上白色的蒿花兀自灿烂，粉蝶在花间翩飞，院角里的栀子芬芳，累累的枇杷待黄……时光静美，岁月安详。我仿佛看到父亲和弟弟在天堂里微笑，还是18年前与我们诀别的模样。死，能与故去的亲人相互陪伴；生，可与身边的亲人共度时光。无论生与死，这血浓于水的亲情线，串着我们的欢乐悲伤，是医治心伤的绝版良药。 午后的阳光在我们身边东张西望，我和妹妹像两朵小小的栀子花儿，在娘满脸的笑意里，静静地开放。
婆婆花
先生宣布决定：搬家。我掷地有声：不搬。 先生晚婚，小他3岁的弟弟早婚，20年前，兄弟俩同年相继成家，家贫，年底随即被父母独立门户。祖孙三代人挤住在狭小的祖屋，一个屋檐下的婆媳间，妯娌间，鸡零狗碎鸡毛蒜皮的小事，日积月累逐渐升级。终于在一场干戈后，心高气傲的我拖儿带女搬离了婆家，举债购置新居，虽然新居离城郊的祖屋只有几分钟的路程，18年来，我从未再去。我憋着气，拧着劲，用沉默与先生对抗，瘦得形销骨立。先生无视我的愤怒，两年来，自顾自地起早摸黑，忙着办理祖屋拆建的繁杂手续，忙着拆祖屋，建别墅，100多公斤的先生瘦成了100多斤。 我态度不得不转变，是因为儿子站在了先生的立场。父子俩每天对别墅的建造进度、装修风格等等大事小事津津乐道，虽然我从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但不忍心让儿子失望，唯有妥协，开始搬家，心不甘情不愿地搬回先生的故里。我心性喜静，又有前车之鉴，摆出一副与村人、弟媳和婆婆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冷面朝天，上班门一锁，下班门一关。婆婆却总用笑脸回应我的冷漠。婆婆吃菜特别咸，我和先生口味偏淡，几十年的饮食习惯，相互难以适应。婆婆每餐弄一小碟腌菜咸菜自己吃，我和先生吃喜欢的新鲜菜蔬，虽然婆婆的迁就让我略觉不安，但一想起我这些年来的含辛茹苦，心里仍然不被所动。 让我对婆婆刮目相看的，是随后发生的几件小事。那时我刚学会骑电动车，有次要带一个很大的塑料整理箱出门办事，车前放不下，车后不能绑，我急得束手无策时，婆婆突然冒出来了，她拿过我手上的箱子，倒转箱口往后备箱上面一扣，稳如泰山！我喜欢栽花种草。久居深山的母亲托人捎给我一些四季开花、花色缤纷的花苗，特地嘱咐我这花儿生长很快，不宜盆栽，一定要栽在院子里。大热的天，栽下花苗后，我想给花苗弄一个遮挡阳光的物件，却想不出好的办法，心里暗暗着急。第二天恰又徒生高温，我在单位心神不宁，担心新栽的花苗被暴晒致死。下班急奔回家，只见我的花苗住在了“新房子”里，花苗的模样还新鲜着呢。“新房子”的三根梁是三根竹棍，一端用绳子一捆为顶，另一端的三棍叉开插进泥土里，一个废弃的纸盒倒扣在竹棍顶端，遮挡强光。见我发愣，婆婆悄悄走过来，讨好地对我说：这样罩着是不好看，等几天花苗活株后，我就把竹棍拔了哈。我第一次对婆婆笑了笑，我无可奈何的难题，总能被婆婆轻而易举地解决。虽然婆婆目不识丁，生活智慧却胜过我这个骄傲的读书人。其实婆婆一生辛劳，自先生建房以来，年近70的婆婆在低矮的灶间老房子里一住两年，白天为建筑工人们做饭送水递烟兼打杂，晚上看守钢筋水泥砖瓦模板等物料，而这建房的千般操劳万种辛苦，本应是我份内的事情。 我和先生别扭上了，因书房之争。我说我除了上班，回家的所有时间几乎都在读书、写作和编刊，我想把向阳的、视线开阔的那间房子装修成书房，先生却要把那间房子装修成卧室。我委屈地说，这别墅从设计、建成到装修，任何事情我都没发表过意见，我只是好想有间属于自己的书房……做室内装修工作的小叔子，一两天地敲敲打打，漂亮的呈90度的电脑桌悬挂上了墙，电脑桌边新做了三组高大的书柜，婆婆和小叔子对诧异的先生说：这房间再摆不下床了，隔壁房做卧室吧。先生无语郁闷，我就乐呵了。我这开心，是婆婆和小叔子给的。 人都说，家有老，是个宝。晴天的黄昏，婆婆把我的花宝宝们搬到露天阳台，说是被晚上的露水滋润，花儿长得好开得艳，早上再搬进屋里躲避高温；上班时，我再不用担心刮风吹丢了晾挂的衣物、急雨淋湿了晒在阳台上的棉絮；我夜班晚归时，婆婆房间里的灯总是亮着的……我常常在超市买些新鲜的水果和促销的休闲食品，花花绿绿地堆满了婆婆的床头小桌。我现场教给婆婆，那些她没见过的水果怎么吃，没喝过的速溶豆腐花怎么冲泡。每天的晚饭后，我尽量抽时间陪婆婆闲聊一会儿，婆婆说她儿子小时的一些趣事，我说我儿子性情如何乖巧。我们相互比较儿子的时候，婆婆沟壑纵横的脸上，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我便趁机向婆婆告状，这些年来，她的儿子曾如何如何欺负过我，婆婆就笑呵呵地骂他的儿子。有婆婆护着我，先生的脾气也温和了很多，和谐的生活天天带给我好心情，温暖的亲情是最好的营养品，吃好了睡香了，甜蜜的花儿悄然开在了脸上。 眼倦身乏，我从字堆里钻出来，来到阳台上，一边眺望咫尺之外的江那边群峰如黛、落日如金，一边伺弄盆栽的花花草草。婆婆穿着我给她新买的羊毛衫在村头闲坐，几个刚到的婆婆说，真好看，在哪买的，好贵吧？婆婆扯着嗓门答，这是我大儿媳在武汉的大商场买的，啧啧，要好几百块哈，两个鹿的名牌呢！婆婆好像要让全世界的人都能听见她的幸福和骄傲，其实我告诉过婆婆，双鹿羊毛衫的原价是好几百块钱，但我是三折时买的。那几个婆婆又问，你家在村头，也总不见你家的大媳妇，天天躲楼上干吗啊？婆婆就扬着嗓门说，我大媳妇是秀才哦，天天在屋里写锦绣文章呢，秀才不出屋，能知天下事哈！婆婆们又问，你家院子里这片新开的花真好看，叫啥花啊？婆婆说，这个我就不晓得了，那得问我家的秀才。我赶紧把头伸出窗外告诉几个婆婆：这好看的花儿叫“婆婆花”，一年四季都开花呢！ 是的，婆婆花！是婆婆的智慧和慈爱，让18年不相往来的两个儿子握手言和、毗邻而居；是小叔子、弟媳的善良和大度，溶化了盘怛在我心里18年的隔阂和坚冰；曾经的三家人，久别重逢之后，竟溶成了和和美美的一个大家庭！而亲爱的婆婆，就是开在我们晚辈心中的永远的婆婆花！
外婆花
山间的公路是蜿蜒在群山之巅的，一条深谷把外婆的村子与公路隔断。趴在外婆的床上，透过土砖房子那低矮狭窄的小窗，能看到初升的太阳拱破山峦，朝霞渐渐把深谷那边公路上游动的各种身影镀上金边，行人、车辆和牲口在光影里游动，这奇幻而绮丽的场景像电影里的镜头，装点着我的童年…… 外婆育有三女五子，孙辈众多，犹最爱我。小学时每年暑假里最期盼的事，就是等着母亲一声令下，差遣我去外婆家了。小小年纪，我就能赤足独自翻越数十里路的大山，一路小跑着奔到外婆家。暑假时的外婆家，屋后翠竹葱茏，房侧树木繁茂，我叫不出名儿的各色小花在外婆家的路旁、坡间、沟里、壑边欢喜地嬉戏，山花浪漫摇曳，山风到处流窜，山村寂静空灵……万物都是我喜欢的样子。为了偷懒不帮外婆做杂事，我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蔷薇花前，装模作样地读书写字，无人的时候，心早随了路过的蝶儿一起翩飞…… 蝉声鼎沸，外婆就拎着菜篮子回来了，外婆丢下篮子，从水缸里舀起一大瓢水埋头咕咚时，我赶紧把菜篮子里的红薯藤蔓拖出来，先把红薯杆扯下，再把薯杆上的叶子掐掉拿去喂猪，最后拿着红薯杆一根一根地剥皮。如果是粗壮肥嫩的红薯杆，还能听到剥皮时清脆的声音，我总是抢着做这件好玩又很轻松的活儿。外婆摇着蒲扇边歇息，边批评年长我两岁的小舅舅：“你看咱秀，字儿写得多好，还帮我扫地，择菜，喂猪，烧火……”天天负责放牛的小舅舅却毫不留情：“秀在她家里还要上山打柴，洗衣做饭呢……”受外婆表扬的我还来不及骄傲一下，就被小舅舅揭了短，我一下子就心虚了，担心外婆会给我加活儿，趁外婆午睡的时候，我把外婆悄悄给我独享的南瓜籽献给小舅舅，讨好地说：“舅，我明早跟你去放牛吧！” 为了中午能早点回家，天色微明时，小舅舅就很守信用地拧醒我：“去不去？要去就搞快点，你外婆洗衣服还没回，她要是发现了，不会让你跟我去的！”我一骨碌翻身起床，蓬松着头发就随小舅舅赶着黄牛水牛出了门。晨风清凉，路边草地上的露珠还未睡醒，小舅舅和小伙伴们就赶着牛群向村后的高山前进。哪里草肥，哪里草密，他们都了如指掌，大家把牛群往山间一抛，就自顾着玩开了，偷半熟的西瓜，摘清涩的桔子，捅树顶的蜂窝……少小的我就喜欢安静，无法融入他们的欢乐，我只好在溪间独坐，闻山花芬芳，观松涛阵阵，听溪水轻吟。溪水滑过双足，五彩缤纷的鹅卵石羞答答地藏在水草边，倒是那些顺流而下的小虾米们无所畏惧，在流动的溪水里，能看得清虾米们快乐地眨巴眨巴着小眼睛……这青山碧水，这鸟语虫鸣，涤荡着我幼小的心灵，从此爱上山水，爱上大自然。 第二天，外婆就不准我再去放牛了：“你在家里帮你娘做那多的事，把功课都荒废了，你就专心做作业，把书读好！”一字不识的外婆逢人就笑眯眯地说：“我家秀啊，读书可用心了，那课文可是能倒着背呢！”在众人的赞扬声中，我心虚不已——其实我只是能熟背课文！很少受到表扬的我，一听到外婆的夸奖，我就觉得满世界的花都开了，多美好！酷夏的太阳如万根金针扎向大地，梯田间的菜园无一点绿色，外婆每天捡回许多西瓜皮，去皮，清瓤，切片，炒成七分熟，又甜又脆又爽……百吃不厌，每个夏天我都会常做这道菜。 外婆是在2003年秋天离世的，因故，我未能前去送她最后一程，红尘辗转，已将外婆淡忘。突然记起外婆，是在我突遭生死劫难心意沉沉时，在医院病房昏沉的梦里，梦到久违的外婆，夏日午后的外婆，满脸的慈祥，满脸的疼爱，爱如花开，温暖激励着我……
妇人花
无精打采的老黄狗伏在屋檐下，清早伸出来的舌头一直都没缩回去过，马路两边高大的杨树被炙烤得失魂落魄，知了扯着嗓子声嘶力竭……伏天，毒热。 我开在城东乡村的农资店，每天也只有在这正午最热的时候，才没有顾客光临，我赶紧搬个凳子依门而坐，稍打个盹后，好打起精神迎接午后的销售高峰。还没来得及放松神经，一位略胖的妇人背着喷雾器缓缓走了进来，衣衫老旧却干净整洁，比稻草人的帽子还旧的破草帽下，是一张让人不想细看的脸——高颧骨，稀眉毛，小眼睛，扁鼻子，大嘴巴，飞转的吊扇把她浑身的汗味吹得满屋都是，我暗暗皱了下眉，懒散地起身相迎。 职业性地询问她所需的商品后，妇人憨憨地笑着说：“咱村的广播里喊这几天是虫期，啥农药好，你就给啥农药我哈！”听罢妇人的话，心里一阵小喜，原来是个能省我不少口舌的顾客，我满脸堆笑地赶紧把一些厂家托我推销而且利润很高的新产品拎给她，和颜悦色地教导她这些农药怎么配兑，嘱咐她施药时应该要注意的事项……妇人递过钞票，本打算她砍价的零头，却都一分不少地给了我，心里略有愧意地对她说：“正午太热，这个时候去施药容易中毒，你在我这里坐会儿吧，等温度低些，你再去地里？” 妇人低头犹豫着：“我这满身的汗味……” “没事的，我这里农药化肥的味儿重，闻不到别的味道，你坐吧！”她这桩生意做得太顺了，我过意不去，搬了个凳子放在吊扇底下请她坐。 “那我就歇下，顺便帮你看门，你眯会儿，这几天是虫期，等会儿来买农药的人多呢！”妇人坐下后笑着对我说。 以前中午困顿时打瞌睡，丢失过不少商品，每天稍眯一下，也总是提心吊胆地警醒着，有妇人主动帮着照看，顿觉倦意沉沉，一趴桌子上就睡着了。虽酷暑如蒸，却疲乏至极，午后小憩，有梦依稀——梦里白色的蒿花铺天盖地，蝶儿在花间翩飞，竟伴有山歌低徊：“这山望到那山高，望到乖姐捡柴烧，姐没柴烧我来捡，莫把乖姐晒黑了……”声音沉静、曲调熟悉，竟不知身在梦里还是梦外，恍惚中渐渐醒来，不动声色地凝神静听，原来是妇人在轻声吟唱山歌！我悄悄看向妇人，夏日午后的热浪里，妇人闲望远方，自顾自地唱着小曲，眼神悠远空灵，表情安祥恬静，沟壑纵横的脸上洒满了祥和的光芒，不见悲喜，那样一张与世无争的脸，像一朵超然尘外的素洁的花儿，让我无比感动无比震撼！ 后来陆续从村民那里打听后得知，妇人善良贤淑，口碑甚好，人缘极佳，奈何家境贫寒，丈夫懒惰凶狠，对妇人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三个儿子秉承父性游手好闲惹事生非，全靠妇人起早摸黑种地种菜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妇人再来店里时，我默默地把残损货物当赠品巧妙地送给她，耐心细致地教她一些农科知识，她歇息的时候，又低声地唱着歌谣…… 不久后因突遭变故，我关店离开了乡村，一病不愈。艰难的时候，我常常想起那个夏日的午后，半生坎坷的妇人唱歌时那张脱俗的如花的脸，鼓舞我振作，激励我重生；每每想起她，我就想起书上看到的一段话——做人，这四样东西必须要有：扬在脸上的自信、长在心底的善良、融进血液里的骨气、刻进生命里的坚强！
姓名：苏锦秀 邮编：435400 地址：湖北省武穴市北川路69-4号 中百仓储武穴店2楼行政办 QQ：724701507苏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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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12 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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