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楠 于 2016-11-18 09:54 编辑
冰糖葫芦
楼下又传来了“吃糖葫芦，吃糖葫芦……”的叫卖声，虽然这声音有点怪，但习以为常，也就见怪不怪了。不过，这种叫卖声总会让我忍不住想起一段往事……
在我十多岁的时候，邻家院里来了一新住户，是父女俩，手艺是做糖葫芦。于是自此以后，大街小巷里便多了一个扛着用稻草扎成的靶子，上面插满了糖葫芦，歪歪扭扭走来走去的小女孩，嘴里弱弱的喊叫着：“糖葫芦，糖葫芦……”
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脸蛋胖嘟嘟的，笑起来就跟糖葫芦一样，所以我总会忍不住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上前在她胖嘟嘟的脸蛋上掐一把。第一次，她疼得哭了。第二次，她怒视着我，骂我流氓。第三次，她不哭也不骂了，不过也不笑，脸蛋木木的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扛着她的糖葫芦沿街喊着“糖葫芦，糖葫芦……”
她不哭不骂，不好玩，所以我也不再掐她胖嘟嘟的脸蛋了。
可是，女孩再次碰到我的时候，总会条件反射般的站着不动，似乎在等待我的“不雅举动”。但我却掏了五毛钱买了一串糖葫芦。
我这才知道，女孩的糖葫芦很好吃，不仅酸甜，而且脆酥，还不粘牙。我问她，你的糖葫芦是用什么糖做的？她说是麦芽糖。我说，你以后就喊冰糖葫芦，这样买的人更多。
果然，自此以后，大街小巷里就传来女孩“冰糖葫芦”的叫卖声。而我每次遇到她，也总会买上一串。
不过有一次，女孩不要我的钱，非要免费送我一串糖葫芦。我有些不习惯，反而恶作剧般的在她胖嘟嘟的脸蛋上狠劲掐了一把。女孩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在一愣神的时刻用衣袖擦了一下酸酸的鼻子笑了。这时，反倒我有点心疼了，因为她的笑比她的糖葫芦还甜。
我说，你为什么要送我糖葫芦呢？
她说，因为我们是邻居啊！
哦！
后来我品咂出一点滋味来，作为外来户，小女孩是多么的需要帮助和照顾啊。她的父亲每天只知道起早贪黑的做糖葫芦，却丝毫没有顾忌她幼小的心灵里究竟在想什么，只是一如既往的让她扛着与自己弱小的身材不相称的靶子，走街串户的喊着吃糖葫芦。
后来，我喊女孩小七。
女孩说，我就自己，没有哥哥妹妹，为什么叫我小七呢？
我说，你有六个姐姐，都在天上，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她笑了，骗人。
其实，我叫她小七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卖的糖葫芦每一串都是七个，而别人家的不是五个就是六个。这也是她卖的糖葫芦总是招人喜爱的原因。
我喊她小七，她喊我小赵哥哥，于是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可是我有好几次问她，你该上学了，怎么还不去上学呢？可她总是说，等卖了很多的糖葫芦，积攒了许多的钱再说。
有一次，我好奇的问她，小七，你妈妈呢？
小七说，妈妈和我们不一样，因为她是狐狸精。
我忍不住笑起来。
小赵哥哥，我说的是实话，你怎么笑呢？
小七，你真可爱，如果你妈妈是狐狸精，那你岂不也是狐狸精了？
我……小七一撅嘴，我不是，爸爸说，妈妈是狐狸精，去别人家勾魂了。
可是，我希望小七也是狐狸精，也来勾魂呢。
小七两眼怒怒的瞪着我，小赵哥哥，你再这么说我，我以后就不给你糖葫芦吃了。
我说，好好好，我跟你开玩笑呢。
在小七的童年时期，她把我当成了可以依赖的大哥哥。我每次讲故事，她总是很羡慕的望着我，小赵哥哥，你知道的东西真多。我说，其实这都是课本里的知识，我知道的只是九牛一毛。后来，我总会拿一些学过的课本和一些课外书籍给小七看。
小七说，我没时间，我还要卖糖葫芦呢。
我说，你可以抽时间看啊，比如，夏天可以在树下乘凉时看，冬天可以躲在被窝里看，卖完糖葫芦后可以走在路上看。看不懂的时候可以来问我，我们是邻居嘛！
我那时说的很有点哥们义气，邻居嘛，所以就要义不容辞的给予援手了。可是后来想想，我真正给予小七的援手屈指可数，因为我自从上了初中后就开始住校了，即便每周回家一次，闻着糖葫芦香，却也很少主动走过去见小七。有时在门口偶然碰到，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而已。
到了高中，我有了女朋友。一个周末，我带女朋友回家，路过小七的糖糖美食店门口时，女朋友说，我想吃糖葫芦。
我走进去，说，小七，给我来两串吧。
小七说，小赵哥哥，上大学了，口味高了，怎么还喜欢吃糖葫芦呢？
我说，是我女朋友喜欢吃。
小七说，好吧，送你女朋友两串，算是见面礼吧。
回到家，女朋友一边吃糖葫芦一边夸，真好吃，太香脆了……突然“咯吱”一声，女朋友霎时捂着腮帮子喊叫起来，妈呀，我的牙，牙……
我有点莫名其妙，小七的糖葫芦可是这一带闻名的美食，她在街面开的糖糖美食店一直有着很好的声誉，怎么现在居然在糖葫芦里掺杂了砂子？
女朋友很气恼，大骂，什么美食店，简直就是垃圾，把店给我砸了。
我笑着哄女朋友，一串糖葫芦不至于要砸人家的店吧。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就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不过我还是出于好心来到糖糖美食店，对小七说，我女朋友吃糖葫芦吃出了砂子……
小七哈哈一笑，小赵哥哥，我是故意的。
我一愣，小七，你开什么玩笑？
小七说，我不是开玩笑，我怎么会拿自己的美食店开玩笑呢，将来我还要做大，开一个更大的美食店，品种和花样比这更多更丰富，小小赵哥哥，到那时你会不会来给我捧场呢？
我说，小七，你挺精的，我一定支持你。
小七说，我是狐狸精嘛！
高中第二学期，我带着第二任女朋友回家，小七同样送给我两串糖葫芦。不过这次小七笑着说，小赵哥哥，慢慢品哦，小心有砂子哦！
我指着小七，瞪了她一眼，行，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小七嘿嘿一笑，好，我等着小赵哥哥治罪呢。
这次的糖葫芦虽然没有砂子，可味道太酸，让我无法忍受，吃了两口就扔了。可女朋友到是很对胃口，因为她喜欢吃酸。
高考结束后，虽然在家有了休闲的时间，但心情并不轻松，总是担心名落孙山。小七的糖糖美食店已经改建到远处的街道路口，正在装修中。不过晚上，小七总会找个理由来和我聊天。
一次，小七问我，小赵哥哥，怎么没把你的第三任女朋友带来？
我苦笑，逢场作戏，玩玩而已。
小七一撇嘴，哼，原来小赵哥哥用情这么不专一。
我说，这是青春的躁动，懂吗？
小七嘿嘿一笑，别拿我当小孩子，我已经十六了。
我忍不住伸手想去她脸腮上抓一把，突然愣住了……
小七却故意靠过来，小赵哥哥，是不是还想抓我呀？
我缩回手，笑了，抓不得，抓不得，小七已经是狐狸精了，再抓就要受惩戒了。
小七脸腮一红，小赵哥哥，我喜欢被你抓呢.
我说，破了相，就不好找婆家了。
小七说，不找就不找呗。
后来，小七问我，小赵哥哥，帮我起个店名吧。
我说，你的糖糖美食店不是很好嘛。
小七一憋眉头，可是……人的口味总是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糖糖美食店过时了。
我说，怎么会，糖糖美食店不会过时，人的口味虽然会变，但只是变在花样上，而最原始的那种口味不会变，所以你必须将糖糖美食店继续发扬光大下去。
小七望着我，点点头，好，我听小赵哥哥的。
小七的糖糖美食店越发红火起来，而这时我已经进入了高等学府，融入了浪漫的大学生涯。
第一学期暑假正赶上非典，我因为感冒不能正常回校，只好在家等候。一次独自在家睡午觉，忽感到脸腮上一阵湿润，一个激灵醒过来，看到小七正趴在面前……
小七，你干吗？
我……小七的脸霎时如红云，小赵哥哥，我，我看到你的脸上有蝇子，所以就……
我坐起来，问道，小七，你的生意怎么样？
小七说，还行吧，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为什么？
说不出来！哦，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一点滋补的汤菜，你喜欢就喝，不喜欢就倒掉吧。
小七走后，我品了品她带来的汤菜，哦，那都是我最喜欢的排骨汤，还有武昌鱼，配搭的材料也很齐全。最后，还有一串糖葫芦……吃着糖葫芦，想起我抓她脸蛋的时刻，忍不住笑了又笑。
第二学期暑假回家，我带了女朋友，没有看到小七。不过我专门去了她的美食店，小七只是按照常规让服务员给我准备了几个菜，那都是美食店最拿手的。
女朋友好奇的说，你这个妹妹真是特别啊，哥哥来了也不招呼一声，不过这菜肴不错，我喜欢。
我说，你喜欢就行。
第三学期暑假回家，家人告诉我，小七蹲了。我诧异，怎么会这样。家人说，小七这孩子实心眼，不会转弯，偏偏信了什么邪教。
我去了糖糖美食店，虽然照常营业，但生意大不如从前。小七的爸爸流着泪告诉我，小七太执拗，谁说都不听，偏偏就认自己的理。她是我唯一的支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可是现在，万一……
我理解，小七的爸爸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他唯一的遗憾是小七始终没有正儿八经的上学，他唯一的寄托也是希望女儿小七能出人头地，可是……
我在教化中心见到小七的时候，她的脸色木然，没有任何的表情，我说了一大通的话，她回答我的只是，我的执念太深，连我自己也救不了自己。
我说，小七，我喜欢吃你的糖葫芦，希望下次回来能如愿以偿。
下次回来，我已经经历了求职无门和失恋的劫难，在家“闭关”。小七找过我，我避而不见。
一天晚上邀朋友去蹦迪，然后就不知今夕何夕。醒来后发现小七在身边，我说，小七，哥哥是不是做人太失败了？
小七说，小赵哥哥永远是最优秀的，失败只是暂时的。
我苦笑，小七，当初你信教，执念太深，我现在不也是和你一样，执念太深了？
小七摇着头，这不一样，你的执念是你的理想，而我的执念，只是……
什么？
我太狭隘了。
小七，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狭隘和不狭隘之分？
小赵哥哥，你不懂。
我不懂吗？
是的，你不懂。
我睡着了，也许我真的还很幼稚，生活，社会，理想，爱情，究竟是什么？一切围绕在周身，就想紧箍咒，禁锢着我无法摆脱。究竟谁会有破解这个紧箍咒的咒语呢？西游记里的唐生都没有这个办法，观音菩萨是有的，只是她太保守……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小七还在身边，只是我们已经赤裸裸了……我惊讶，一把推开她，小七，你……
小七流着泪，小赵哥哥，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可我又无法摆脱自己狭隘的执念，所以，在你的梦呓中，我只能做一个妈妈一样的狐狸精。
我无语，因为我无法说服自己不喜欢小七，尽管这种喜欢超越了肉体。
我说，小七，你不是狐狸精，你是我的观世音。
小七含泪笑着，然后把一串糖葫芦递给我，哥，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
我说，小七，还希望我抓你的脸蛋吗？
小七把脸埋进我的胸前，想，永远想。
那段时间里，小七给予了我全部的信念和勇气，我终于振作起来，摆正心态，重整旗鼓，在大城市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最理想的职业。
工作稳定了一段时间后，我回家，可是小七却已经走了。
小七的爸爸告诉我，小七去了远方，希望开创更多的连锁店。
等我去南方一座城市找到小七的时候，小七带着她的男友站在了我面前，小赵哥哥，我已经结婚了，祝贺我们吧。
我把小七拉到一边，笑道，小七，开什么玩笑呢？
小七说，你是我哥，我怎么会开玩笑呢。
我似乎一下子惊醒了，小七，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小七笑着，哥，我已经从狭隘里冲出来了，你为什么还停留在原处呢。你的世界本来就很宽广，你应该去做你更想做的事情。
我木然，感觉自己很久以前就忽略了掉了什么，现在挽回似乎已经太晚了。我望着依旧笑嘻嘻的小七，却忍不住流出了泪，我说，小七，我还想吃你做的糖葫芦。
小七点点头，哥，只要你喜欢，我会永远做给你吃。
我回头，说了声，谢谢！
如今，多年过去，每当听到“吃糖葫芦，吃糖葫芦”的叫卖声，不由得再次让我想起小七，想起她胖嘟嘟的小脸蛋，想起她的一切一切……
在此，我只能遥祝，小七，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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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17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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