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情欲燃烧里来一场东西方文化差异的博弈（5576字）

郭玉琴

                                                                在情欲燃烧里来一场东西方文化差异的博弈（5576字）
                                                               ————读虹影小说《K—英国情人》
                                                                                                                                     文/郭玉琴
        战场上的硝烟穿越过一行接近死亡的文字，给人末世的绝望残酷感，读起来不寒而栗。这是虹影在她的小说《K—英国情人》里开篇营造出的一种紧张氛围。“一九三七年七月六日西班牙共和军发动布鲁奈尔特战役，以解救共和国首都马德里被围之险。”故事的背景以战争中受伤的一个英国男人裘利安.贝尔临死前一刻身上揣着遗书的谜团拉开序幕，但是战争不是这篇小说的主题，小说的主题是爱情，所以注定这个男人在乱世里也不能忘记另劈一个战场：在情场上也要来一场殊死搏斗。
      英国文学青年主人公裘利安.贝尔和闵在中国青岛一所大学因文学结下的一段孽缘正应了中国人的那句老话：情场如战场，而他们配合的最好状态不是默契的天衣无缝，恰恰是势均力敌，棋逢对手。一个是花花公子太岁，一个是骨子里又传统保守又渴望进步的新女性知识分子。

      小说讲述了一个英国男人和中国女人的故事：弗吉尼亚.伍尔芙的侄子裘利安.贝尔继承了他们家族的自由主义和放荡不羁，在爱情上极度自由，不考虑一般意义上的道德和婚姻关系的束缚。他对二战前欧洲的沉闷感到失望，决定到中国来参加革命。于是，他写好遗书，接受中国青岛大学的聘请来到了中国。然而还没等他开始革命的准备，他已经被系主任的夫人闵所吸引。两个人之间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爱情，但是闵始终不愿意和裘利安.贝尔发生关系。正在裘利安.贝尔感到失望的时候，闵忽然邀请他去北京。到了北京之后，闵完全展现出了她的另一面：一个修习房中术的，妖媚的，带有浓郁而古老的东方美的女性。在闵身上，新文化和中国古老的传统交叠在一起，一个新文化的女性保守自持，一个古老传统的东方女性大胆开放。这种几乎是双重性格的存在更加深刻的诱惑了裘利安.贝尔，给他美的享受。小说通篇充满着感官刺激的美感。

      虹影用异域的笔法讲述着中国东方古典的东西，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青岛一所大学，人物关系简单又明了，是一段跨国三角婚外恋关系，一个外国助教未婚青年和系主任妻子的一段露水姻缘。正如福楼拜所说的那样，一切文学的主题都离不开通奸。但是奸情怎么写，却难倒了很多人。写的太低俗了，唤不起人的阅读欲望，写的太拔高人性了，有点虚幻轻飘飘的塌空感。好的小说，从来不单单是只靠情节来推动的，还有好的文笔和思维，情绪和美的内质都很重要。

      闵她身材娇小，不施粉黛，举止优雅，新月社女诗人，新文化和古老的中国传统交叠在一起，有点林徽因的影子，而裘利安.贝尔出身上流社会，同情共产主义，继承了家族的自由主义和放荡不羁，在爱情上不考虑一般意义上的道德和婚姻关系的束缚。那一瞬间的眼神，似乎是前世的约定突然变成了付诸行动的开始，没有为什么。正如虹影在开篇之前写的那样：你是方法，我就是智慧；我是死亡，你就是刀刃。男主人公原本是到中国来寻找死神，没想到却遇到一场亡命的爱情。在马德里守卫战中，德国法西斯的飞机炸中了他开的救护车，弹片切入胸腔，裘利安.贝尔重伤身亡。这似乎应验了他诗人之心的吁求，情人与战场我都有了。他们的爱也到了永远，白茫茫的一片。

      虹影在讲述这个通奸故事时，为其设置了神秘的东方性文化背景，并在讲述故事的同时，反思东西方二者之间的权力关系。故事中的裘利安.贝尔是一个满怀革命理想激情的英国自由主义者，从小便受到布鲁姆斯勃里文化圈的精神熏陶，导致他的骨子里充满着一种放浪不羁的情怀。他到中国的目的是为了参加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并寻找一位东方味十足的英国情人。而裘利安.贝尔之所以会选择闵做自己的第十一个情人K有其内在精神需求的必然性：闵既符合中国传统女性的大家闺秀古典身材相貌美，又具有新文化女性进步的思想行为。裘利安.贝尔虽然在闵面前处于强势地位，无论从家世背景还是性别上，但是他对闵还是产生了色相吸引的欲望。

      在他们二人之间本能这种感情纠葛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闵是一个有妇之夫，系主任的妻子。但是裘利安.贝尔还是凭着他的感觉对闵发起了征服的攻势，在因挑逗而遭到闵生气后，他从一个西方人的视角观赏了处于温怒状态中的闵。此时他只是被东方女性的外表所吸引，随后，在二人发生关系时，作者有意将这一场景描绘成了一种带有仪式感的场面，赋予了其一种神圣且神秘的色彩。在这种关系中，男性的内心潜藏的支配欲被体现出来，而闵体现出的只是一种初级阶段的人体模特物化的美，二者没有任何思想深度的交流。相比较这位西方来的花花公子以往的性经验，他只是被异国女性身体美所吸引。

      虹影要讲述的是一个跨国通奸故事。但是她很巧妙的把这个故事设置在了东方神秘主义文化的背景之下，给予西方看客和中国读者一种阅读上的文化震惊。令读者震惊的是，情节的细节推动上揉入了大量的房中术和鸦片馆。小说中的闵是一位自幼跟随母亲修炼中国道家《玉房经》的大家闺秀，修炼这种道术除了呼吸吐纳有帮助外，更重要的是它会提升男女交合时所产生的快感。在裘利安.贝尔与闵相遇北京后，闵为他讲述了《玉房经》修炼的根本要义，这位来自西方的登徒浪子在之前的猎艳过程中从未感受过这样神秘的性文化，从一个异乡客的角度看，东方的一切都是诡异陌生的。之前所接受文化教育时，书本上的东方都是一种想象的共同体，在接触了这位东方魔女后，裘利安.贝尔的思想被这种异国文化景观所震惊并吸引，随后深深地沉醉在这种男女双修中而不能自拔。

       此外，鸦片馆中所经历的那一幕更是让他感到错愕，在想象和经验中，本应肮脏不堪的鸦片吸食者与眼中看到的美妙的事实产生了严重的错位。这道裂痕同样是由想象和实际之间的矛盾造成的，房中术与鸦片馆的经历让本应处于自信的裘利安.贝尔立刻感到了东方文化的一种博大，神秘与不可接近，使东西方文化之间的权力关系产生了一次调转：本应以帝国主义来客身份而自傲的西方人在东方文化奇观所产生的震惊下竟然无语以驳斥。

      闵之所以能吸引裘利安.贝尔，还有一个根本原因，裘利安.贝尔有很深的恋母情结。这从文本中交代出的不止一次裘利安.贝尔给母亲的信件内容上可以窥视出来。裘利安.贝尔始终处于一种精神未断奶的徘徊状态，所以他需要一个比自己更为成熟的女性来呵护照顾自己。而且，在他潜意识流动的过程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虽然没有正面登场，但是却始终处于一种缺席在场的状态。他对母亲的思念远远超过正常范围内的亲情性质，他的任何决断都要写信告诉母亲希望得到母亲的允许。

      裘利安.贝尔在小说里隐喻着西方的身份，以一种欲望投射的眼光来看东方。而东方，以女性为代表的作为一种西方人心中的文化想象而存在。这种不对等的关系实际上意味着一种西方人意想出的权力统治与支配关系。东西方成为阐释和被阐释的关系，西方人有权随心所欲地对东方人的历史，文化，性格，传统进行自我交涉的阐释，作为自我行为实践的合法化依据。裘利安.贝尔的择偶观还隐喻着他文化圈子里自由主义的旗帜。在他的眼中，选择闵意味着闵才是真正符合布鲁斯勃里文化精神的女性。闵之所以能进入英国自由主义者的话语秩序的内部，也意味着西方人眼中的她不是一个带有中国色彩的符号，而是以一种想象的状态符合了西方人的择偶观。裘利安.贝尔眼中，闵作为一个东方他者而存在，起初他以为闵是一个符合他的西方文化圈子里的东方女性，他幼稚的以西方的标准对东方女性做了一次本质化的定义，但是随着交往的深入，他才逐步发现闵不是西方人标准眼光的东方他者，而是一个有着独立女性意识的主体。

      虹影利用逆向书写西方窥视话语的历史义务，借助裘利安.贝尔这个虚构的人物形象很成功的开展西方文化自我发现的东方之行，以跨文化的性别经验来挑战中西文化的阅读经验和审美期待。所美中不足的是，尽管这本小说字里行间充斥着女性主义色彩，但是细节上却有许多矛盾之处，体现在对中国道家房中术的功能叙述与两性关系上。故事中的闵正是修炼了中国道家房中术《玉房经》才获取了超强的性能力和性欲望，从而打破了以丈夫为代表的男性中心主义与以情人为代表的西方霸权主义，这是东方神秘主义文化的强大之处。如果从这个角度看，《玉房经》是维护女性主义的性爱宝典，但是文本中在叙述盗这部经典的功能时，却出现了矛盾之处。小说中引用的希欲女快意，男盛不衰一句，其本意是教导男人如何恰当地激发女性的情欲，从而固本存精，更好地达到采阴补阳之效。这样一种男性中心主义十足的观点，却被小说主人公闵女士断章取义，一厢情愿地标榜为中国古代房中术的明确以女性中心的性理论，并以此向裘利安.贝尔夸饰东方文化尤其是东方女性文化的文明发达，这种对事实和史诗的全然无视，难以说清是超前还是愚昧。“采阴补阳”本身就是对女性主义的一种反叛和压制，是典型的男性霸权中心的行为手段，这完全违背了作者把《玉房经》作为女性性爱反叛姿态保证书的初始功能。作者又安排裘利安.贝尔借参加革命时同伴之口道出了房中术的真相。作家在文本中精心精心建构东方神秘主义文化奇观最终又无情地将它解构了，这是与前面东方奇观对西方男性的征服相矛盾的。

　　拿男性作为试验品的闵在故事的推进中却又疯狂的爱上了自己的情人。我们可以从她对裘里安花心行为的嫉妒与吃醋窥视出来。在二者有了一些思想上的分歧后，来自西方花花世界的浪子裘里安开始到酒吧里寻欢作乐，寻求新的性爱目标，但总是在下意识里将这些女人与闵暗中比较。闵得知了他的背叛行为之后，跑去讽刺裘里安。并且在东窗事发后，二者不得不结束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但此次奸情的败落可能是闵一手策划的，处于通奸关系中的二人，女性的姿态本应是把男性当做玩物来戏耍，但闵却破坏了游戏的规则，疯狂的爱上了裘里安。以致在失去英国情人后，多次用威胁的手段来[url=]展开[/url]让裘里安探望自己，最后因无法忍受精神上的分裂与折磨选择在中国鬼节的这一天自杀。闵的自杀，是虹影亲手摧毁自己建构起的女性主体的一次文本尝试。

　　作者在文本中努力的突出女性与东方的形象，建构起了二者处于话语霸权地位中的中心状态。但随着对文本细节缺漏的挖掘，便会发现作者在精心建构过程中，却由于细节上的一些疏漏，又达成了一种自我解构的书写效果。所以在进行文本创作时，“超越特殊性是一方面在特殊性的基础上促进相互认识与对话，进而抵达相互理解，获得真正的共识；另一方面，不以特殊性自居，而是在参照中不断自我修葺，不以自我的特殊性排斥他人的特殊性也不以自我的特殊性去取悦他人的异国情调趣味。只有对文本的细节进行梳理并对创作上的漏洞及时进行弥补，才能避免这种“反东方主义”书写效果的出现。

     在小说的第一章里，作者以倒叙的手法交代出战死前的裘利安.贝尔留下一封遗书，从而迁出一段故事，故事的最后是闵写的一首诗，在凄凉中落幕。在他没遇到她之前，他是花花公子，这里面有他对性的感悟：“他对付女人从未伤过脑筋，该歇手就歇手，从不会相思成病。他的初恋是在大学三年级，没有到手之前，他有几夜都难以成寐。他发现把性弄到手一点也不难，而且浪漫的神秘，很快被确实的性破坏。一次经验后，他就明白了：没上床之前，男人会头脑荒唐，因此，绝不能把荷尔蒙的冲动当作真的价值判断。他不是每次都很清醒，每次还是有一段糊涂时间，只是越来越短。那第一次最长，是他追求女人，以后反转过来，几乎总是女人钟情于他，弄的生活中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后他就学会毫不留恋的撒手而去。”在她没遇到他之前，她不过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诗人。她会房中术，但却从来没敢在自己丈夫身上试验过。房中术也许不是很多人理解的那种淫邪。“或许，房中术的秘密，需要一种修养，一种超越世俗的情感？房中术就是爱情！当他爱到一定的深度，就自然会努力使所爱的人快感持久，而不是图自己痛快，有了这个动机，就能不泄，反过来自己也能持久。”当她爱上他，她展示了女人特有的觉醒和魅惑。”她每天清晨来，一丝不挂的身体，却套了件漂亮的衣服，每次都不同。她穿过竹林，花丛，拂去树枝，从斜坡窄坎上赶过来，她一定是跑着的，为了节省时间，为了早一点见着他。而这小道，实在难走，有的地方太陡，雨后更滑，她怎么跑上去也没喘气，也没叫一声苦。”当爱情来临，他们是美好的。澄净，明亮，含羞。

       再美好的爱情终究是短暂的。爱情就是缠斗，激烈对抗，伤痕累累，彼此伤害，相互宽宥，持续械战。他嫉妒，他恨，他在阴暗处痛苦地想：“他想象闵赤裸的身子，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那个男人，滑入闵那如花的怀里。他愤怒得浑身冒火，心跳都加快了。”最终，爱到最后，白茫茫，真干净。“除了雨水，就是脆裂在北方，铁栏栅上挂着一页信，蜷缩翅膀，三次了，三次都飞不走。我听见你伏在我的枕头上说：黑夜里我也看得见你。我将爱这句话几生几世，从山上摘回一把鸢尾花，雨水要九月的。九月我出生，你不知道。你终于想念我了。”故事以闵写给裘利安.贝尔的诗结束。裘利安的一生是按自己的意愿活着的，他曾在给母亲的遗书中写到“他宁愿暴死而不愿躺在床上死去，没有什么比上战场更让自己激动的事了”他曾希望自己拥有一个情人和上一次战场，两者都有了，他的人生是圆满的。裘利安和闵相爱却不能厮守，只能以死亡结束，这段感情故事太让人读来唏嘘。这不仅是道德和责任的束缚，更是文化与文化之间的差距。他们有爱情，有快乐，却融入不了彼此的文化中。

（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2013年7月第1版）

幽谷幽兰

读了，很感动。

何足道哉

一篇很深厚的评论，对原作挖掘深入，并能进一步拓展开来，丰富了原作的内涵与外延，东西方很多东西，因此融合了。
一篇力作。

郭玉琴

幽谷幽兰 发表于 2016-12-12 17:35
读了，很感动。

谢谢幽兰点评，问好冬安。

郭玉琴

何足道哉 发表于 2016-12-14 07:41
一篇很深厚的评论，对原作挖掘深入，并能进一步拓展开来，丰富了原作的内涵与外延，东西方很多东西，因此融 ...

谢谢何足道哉版主精华鼓励，请多赐教。

刘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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