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从黑色幽默走向《老无所依》

敬一兵

　　　当曾经参加过越南战争的兽医，精神极度变态的杀手，还有被时代变革定格成卫道士的警长，分别沿寻荒草轻轻摇动的山路，从美国文学大师科马克•麦卡锡的那部受到极大赞誉的小说《老无所依》里，再次来到了白天明晃晃的日光静得让人发慌，或者无边的暗夜中，时常会爆发血腥杀戮的美国西部荒漠时，老实巴交的兽医鲁埃林•摩斯（乔什•布洛林扮演）以身犯险的情形，传承父辈衣钵的警长贝尔（汤米•李•琼斯扮演）试图救赎的细节，精神极度变态的杀手安东（贾维尔•巴登扮演）冷酷残忍的恐惧，便由文字，转换成了科恩兄弟导演的电影《老无所依》里的一个个感性的镜头画面。

　　说这样的转变，是科恩兄弟又一次实现了文学和电影艺术的完美握手，一点也不过份。本来沉重的小说，被改编得处处闪现天才机智的光芒，彰显出黑色幽默的锋芒，而原著体现的人性因素，却一点都没被省略掉，这的确是科恩兄弟的工夫所在。电影《老无所依》里的美国西部荒漠上的新兴犯罪所呈现的力量、狡诈、理性和技术成分，让他们黑道前辈的传说，相形见绌，同时也让美国传统西部影片的公式化格局，失去了昔日理想主义的光辉。看完这部影片，就仿佛是走过了架设在绵绵忧伤和深刻人文反思的湍急河流上的桥，伴随细密地编织在扣人心弦的情节中的那种有如开弓之箭的惊人张力，敲开了通往彼岸的劲道十足的黑色幽默大门，让原本掩盖在朦胧之中的美国西部生活的全部方式，正在一个堕落的世界中，以最后的荣耀和正义的人性同邪恶对抗的局面，诱惑、生存和牺牲之间不段升级的混乱痕迹，以及对黑暗时期残存的爱和一线希望的期待景象，还有人性扭曲与现代暴力指向的结局，接踵而至，清晰地展现出来。

　　坦诚而言，我十分喜爱科恩兄弟在黑色幽默的基础上，采用夸饰、想象、拼贴、暗示、烘托、对比、留白、内引、外连和打破理性化的时间顺序，加速节奏的跳跃，情节缺乏逻辑联系，常把叙述现实生活与幻想回忆混合起来，把严肃的哲理和插科打诨混成一团，以及最大限度地将故事、人物、对白这些观众依赖的手段省略掉的富有反讽意味、意识流韵味的编导手法。或许正是由于沉重、质感、冷静、真实、残酷和具有历史背景的元素，让观众相信这一切可以发生，正在发生，将来也会继续发生，并且这种围绕残酷性展开的意识流，超越了《黑色都市》、《天生杀人狂》、《低俗小说》和《无间道》的意识流特色，也超越了科马克•麦卡锡的小说本身，才让电影《老无所依》在第80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一举夺得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和最佳男配角的四项大奖。

　　影片的背景设定在1980年，故事情节很老套：一次毒品交易中发生了火拼，有人席卷不义之财妄图溜之大吉，黑道众人喋血追杀。影像风格也十分简单，最大限度地将故事、人物、对白这些观众依赖的手段省略掉，甚至配乐和灯光的装饰因素都很少，技巧上也没有花俏、虚幻、伪饰和单纯追求所谓电影美感的痕迹，除了返璞归真的意味。但是，这种体现了质朴风格的简约手法，又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或者讲，是刻意的，是一种集约化的呈现，是一种大向度的追求结果，目的在于凸显围绕鲁埃林•摩斯，贝尔和安东这三个人物展开的影片意境。

　　老实巴交的兽医鲁埃林•摩斯在一次打猎过程中，偶然发现毒贩火拼之后留下的两百万美元和一车毒品，正是这次偶然的事件，也就是一次人性贪婪欲望的突然膨胀，让具有越战老兵历史背景的他，像二战后到60年代那个时期所有的美国人一样，相信只要努力付出，就会有美好的生活和美好的未来时，美国经济却出现了萧条，尤其是美国当时又深陷越战泥潭，大量的失业、畸形意识、颓废行为和忧郁阴影的笼罩，使得人们对生活丧失了信心，对社会秩序的紊乱失去了耐心，特别是当初的种种理想与抱负，与现实出现了巨大的反差，美国的年轻人自暴自弃，成了“被遗弃的一代”， 他们因为生活态度以及前途未卜的不确定性心理，在社会变化带给他们的不稳定性压力作用下，形成了人性的扭曲和变形的结果的同时，摩斯这个成了“被遗弃的一代”的缩影人物，又缘于意外遭遇毒品，决定将毒品和两百万现金据为己有欲望的形成，使得本来可以安宁度过下半辈子的埃林•摩斯，必然被黑帮追杀，死于非命。从摩斯偶然得到不义之财，一直到摩斯被黑帮份子追杀，暗示了偶然的机会导致必然结果的诞生过程。导演通过摩斯诠释的深刻寓意，就是偶然与必然的因果辩证关系之间，命运无法把握的宿命感，在尔虞我诈的掠夺和贪婪中，变得无所适从，难以预料。显然，这是兽医鲁埃林•摩斯从黑色幽默走向《老无所依》的必然结果，也是科恩兄弟对草芥人物的一次悲悯回顾，颇有大向度的意味。

　　有着一头可笑发型的杀手安东，大开杀戒时总是把头扭到一边，面无表情，谁也不看，无论是用手铐勒死警员，用冲气瓶的高压气流击破陌生司机的头颅，或者用来复枪射杀贩毒同伙，他都是这样一个镇定的模样。他没有人性，甚至，连“恶”的人性也没有了，不贪财不好色，甚至没有万能的弗洛伊德式的童年创伤性经验，没感情有原则，原则就是杀人，甚至就仅仅是根据一枚硬币的正面或反面，决定一个人的生与死，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气息，还有类似上帝一样天然的不可抗拒、不可捉摸的恐惧色彩。杀人恶魔安东，在影片里被导演设置成了经济萧条和厌战颓废的美国社会的一个暗示符号，杀与不杀并不是因为仇恨和钱财，而全凭安东无从窥视的内心，无规律可循，特别是导演安排杀人狂安东在影片结尾处发生车祸的情形，更清晰地突出了“社会不稳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意念。杀手安东从黑色幽默走向《老无所依》的后果中，潜伏了许多我们认定的事物，会在一次偶然之间，彻底改变其初衷的事实。No Country for Old Men（老无所依）的字面解释，由此露出了冰山一角：经济萧条和厌战颓废的美国社会，因为充满了掠夺和倾轧，缺少人与人的关爱，令柔弱善良的人们，失去了生存的权利，除了彷徨、悲哀和无所适从。到现在为止我一直认为，杀手安东这个人物的刻画，是科恩兄弟对美国标榜人性、民主的一次深刻抨击，意义深厚。

　　老警长贝尔人还没有出场，叙述他的父辈们做警长时的风光荣耀的略显疲倦的声音，就随了清晨山间透出的光亮，正午和煦的阳光，风吹动山坡上的荒草轻轻摇动的那种隐喻时间在流动、历史在悄然行进的镜头，先期抵达。导演不是累赘铺垫，而是采用尽量简化的手法，让《老无所依》在开机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就呈现出了整部片子的意境指向，余下的线索，都是印证从荒漠里来到荒漠中去的暴力，蛇一样纠缠在人的身上，难以解脱，无休无止，循环往复，直到人精疲力竭。分别出现的杀人恶魔安东和老警长贝尔对着电视机喝牛奶的镜头，隐喻杀手与老警察之间的正义与邪恶的关系，其实正像是硬币的正反两个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微妙联系，由此获得了凸现，成了老警察感慨后生可畏的基础。老警长几乎动用了他所有的经验和智慧，杀人魔仍风影无踪不可琢磨，当地报纸上报道的不可思议毫无人性的恶性案件，作为警察的贝尔也只能像听天书一样，无从追踪，先于观众感到无力和绝望。影片结尾处老警察与妻子的对话，应该是整部片子的点睛之笔所在，并通过想象，在我们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意识画面：儿子崇敬地看着父亲，感受着力量与安全，秩序和正义，并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像父亲一样承担责任，做一名不带配枪的警察。但是当父亲的大旗倒下后，儿子迷失了人生的目标，作为一名警察，贝尔无力再保护证人，无法再与杀人魔相抗衡，无法再维护社会的秩序，等待他的只有退休，只有无所适从的哀叹，原因是他没有了那盏“父亲的灯”，他失去了方向，变得比父亲还老。这个环节与电影开头的独白相呼应，再次鲜明地勾勒出无所依从的质感轮廓，让我们看见，老警察从黑色幽默走向《老无所依》的尽头处，全是他曾经所重视的个人荣誉和坚守的信条，在瓦解消失中，越来越靠不住了，似乎都与过去的社会断裂了，它的内在逻辑，让在过去社会成长并成功的人，怎么也无法把握了的意味。从传承历史和借鉴的角度而言，我可以完全确信，科恩兄弟导演的电影《老无所依》，在很大程度上，暗示了他们对美国未来走势的担忧和彷徨的意思。

　　鲁埃林•摩斯，贝尔和安东这三个人物，从黑色幽默走向《老无所依》，都是与60年代美国的动荡不安相联系的。虽然电影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荒谬可笑的事物，还有包括统治阶级在内的一切权威进行了影射和抨击，但是科恩兄弟强调社会环境是难以改变的观念，让影片处处都流露出悲观绝望的情绪，使得该片无法担负起社会、道德、国家和秩序的积极意义，只能够最大限度地体现出科恩兄弟锋芒内敛的特色，还有他们建立在片面认识基础上的思维模式。匠心独运的内敛气质，在影片的结尾处发挥到了极致，戛然而止的留白，让《老无可依》没有任何结局可言，而且，它比《冰血暴》、《谋杀绿脚趾》走得更远的是，它以一种无限怅惋而又无可奈何的情绪收场，这点比《冰血暴》讲述一个道理，《谋杀绿脚趾》宣扬一种态度，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当然，因为《老无所依》留给观众自己去发现、发挥的空间太大，它极有可能受到两极化的评论，也很有可能由于意识流的应用，让观众感到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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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兵

中文片名 老无所依
英文片名 No Country for Old Men
影片类型 惊悚 / 冒险 / 犯罪 / 剧情
国家/地区 美国
对白语言 英语
色彩 彩色
混音 杜比数码环绕声 DTS SDDS
级别 UK:15 USA:R Australia:MA Canada:18A Ireland:15A
拍摄日期 2006年5月23日
制作日期 2006年5月
导演
伊桑•科恩 Ethan Coen
乔尔•科恩 Joel Coen

编剧
乔尔•科恩 Joel Coen .....(screenplay) &
伊桑•科恩 Ethan Coen .....(screenplay)
科马克•麦卡锡Cormac McCarthy .....(novel)

演员
贾维尔•巴登Javier Bardem
伍迪•哈里森 Woody Harrelson .....Wells
汤米•李•琼斯 Tommy Lee Jones .....Bell
乔什•布洛林 Josh Brolin .....Moss
凯莉•麦克唐纳Kelly Macdonald .....Carla Jean
斯蒂芬•鲁特 Stephen Root

快乐阳光

太恐怖不敢看

敬一兵

最初由 快乐阳光 发表
太恐怖不敢看

哈哈，你的动作真快，我还在编辑，你的回帖就出来了~~

娴情逸致

　　敬老师的此篇影评文章，可以说是非常专业。除了对电影依托的原小说和作者及电影的导演及扮演者角色做了详略得当的介绍外，还对应地对此部电影导演执导地其它影片进行了介绍，这就是文章内容更加称托出此部电影的独到之处。再加之文章用流畅、质感、优美的文字叙述外，还内含有作者对电影的深沉感悟，继而使文章具有了非常深的意蕴，正如文中所说：“让具有越战老兵历史背景的他，像二战后到60年代那个时期所有的美国人一样，相信只要努力付出，就会有美好的生活和美好的未来时，美国经济却出现了萧条，尤其是美国当时又深陷越战泥潭，大量的失业、畸形意识、颓废行为和忧郁阴影的笼罩，使得人们对生活丧失了信心，对社会秩序的紊乱失去了耐心，特别是当初的种种理想与抱负，与现实出现了巨大的反差，美国的年轻人自暴自弃，成了“被遗弃的一代”，”让读者读后，能体验到一种深刻和美韵，充分反映了文学和任何一种艺术的完美结合，就能彰显惊人的魅力。

　　签于此好文，除了学习外，当以精华支持！

邓荣河

最初由 娴情逸致 发表
　　敬老师的此篇影评文章，可以说是非常专业。除了对电影依托的原小说和作者及电影的导演及扮演者角色做了详略得当的介绍外，还对应地对此部电影导演执导地其它影片进行了介绍，这就是文章内容更加称托出此部电影的...

从版主的文章写法中，领悟到了很多技巧。

敬一兵

最初由 娴情逸致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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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评点让我感动，让我欣喜，让我有了动力，谢谢！

流浪者

最初由 娴情逸致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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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而又经典,学习!

吕永红

佩服，欣赏！

清浅如水

解读别致新颖，欣赏！

琴若雨

最初由 娴情逸致 发表
　　敬老师的此篇影评文章，可以说是非常专业。除了对电影依托的原小说和作者及电影的导演及扮演者角色做了详略得当的介绍外，还对应地对此部电影导演执导地其它影片进行了介绍，这就是文章内容更加称托出此部电影的...

敬版的影评文章与娴情版主的阅评同样精彩,我来学习和欣赏!

杜永生

电影《老无所依》在第80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一举夺得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和最佳男配角的四项大奖。虽然没有时间欣赏到这部一定精彩的影片，可是，在您精心的解析和透彻的剖析中，已经知晓了故事情节的梗概：影片中处处都流露出悲观绝望的情绪，使得该片无法担负起社会、道德、国家和秩序的积极意义，只能够最大限度地体现出科恩兄弟锋芒内敛的特色，还有他们建立在片面认识基础上的思维模式。这样的影评不仅在于专业，更多的是在于用心融入不断变化着的剧情而产生思想上的不断甄述与肇定。

敬一兵

最初由 邓荣河 发表
[QUOTE]最初由 娴情逸致 发表
　　敬老师的此篇影评文章，可以说是非常专业。除了对电影依托的原小说和作者及电影的导演及扮演者角色做了详略得当的介绍外，还对应地对此部电影导演执导地其它影片进行了?..

还请多提意见，同时也感谢你对天籁之声版的支持！

敬一兵

最初由 流浪者 发表
[QUOTE]最初由 娴情逸致 发表
　　敬老师的此篇影评文章，可以说是非常专业。除了对电影依托的原小说和作者及电影的导演及扮演者角色做了详略得当的介绍外，还对应地对此部电影导演执导地其它影片进行了?..

谢谢你的认同与鼓励，握手！

敬一兵

最初由 吕永红 发表
佩服，欣赏！

谢谢回帖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