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行孝

天下为公

      行孝
　　
　　熊立功
　　
　　苕根终于盼到天亮了，他拿下咬在嘴里差不多嚼乱的木根，抹一把已经放干冷汗的脸，滚下床，悄悄来到灶房。
　　
　　铲米，洗米，往锅里上水，在灶里架柴，升火，煮粥。忙完这些，苕根用了大半个时辰，他随后倒在灶下的柴堆里，手顶着右腹部那个痛得他撕心裂肺的坨子，小声哼起来。他不能大声，他不忍心大声，他怕吵醒他的娘。
　　
　　娘每喝下去一汤勺粥，苕根的身上就要渗出一层汗。不能动弹的娘，只能用泪眼看着苕根，感受儿子的孝心。
　　
　　好不容易喂着娘吃完，苕根已经筋疲力尽。回到灶房，苕根强迫自己喝下一口粥，随之又吐了出来，他实在吃不进东西了。
　　
　　苕根手抠着只隔着薄薄一层肚皮的坨子，那个痛死人的坨子。眼睛又盯向灶上的菜刀，很多次，他想用菜刀把坨子抠出来，和要他命的坨子同归于尽。苕根终究没有那样做，他得为娘活着。
　　
　　还有几天，两个月就到期了，医生的话，苕根不怀疑，他自己也感觉得到。娘怎么办，娘怎么办，娘怎么办！……
　　
　　苕根拿起枕边的50块钱，这最后的一点钱，是昨天给经销店桃嫂送啤酒瓶去卖的工钱。往门外走，临出门，苕根还没有忘记给娘喂了水，还送给娘一个笑脸。
　　
　　来到村头桃嫂经销店，苕根买了娘和自己平时想喝又喝不到口的东西，有牛奶，有桔子汁，有可乐，有雪碧……十多种吧，只要店里有的，他一样买了一瓶。
　　
　　桃嫂看看苕根那黑紫黑紫的脸，再看看苕根那薄纸样的身子，心想是不是喝了死呀。桃嫂的想并不是骂苕根，全村人都晓得苕根得了肝癌，已经是晚期了，就他自己不晓得。
　　
　　苕根得肝癌，开始大家都不相信。么壮得像牛样的苕根会得肝癌呢？可事实就是这样，那天，苕根把一人抱那粗的一棵树，从山上扛下来，扔到村部院子里，发出轰的一声响时，他喉咙里同时发出噗嗤一声，就有紫红的血喷出来。
　　
　　村长带苕根从医院检查回来，悄悄告诉大家苕根得了肝癌。大家都说村长瞎嚼，可是，随着苕根一天天瘦下去，蔫下去，人们才真的相信苕根是得了肝癌。大家就都说，苕根的病是重活压出来的。可不是么，父亲在他出生不久，就得肝癌走了。他一个人，不光要养活长年瘫痪在床的娘，还每挣一个钱，就四处买药医治。
　　
　　娘的瘫痪和苕根有关。苕根11岁那年，和几个伙伴爬到高树上掏鸟蛋。让路过的娘看见了，就吼叫着苕根的名字，让他下来。苕根心一慌，脚一滑，人就往下掉。惊叫着，娘冲了上去，张开了两手……娘被苕根仰面砸到，后脑撞到一个石头上。那以后，娘成了植物人。
　　
　　“你今天比往日有精神多了。”桃嫂说，“知道享口福就好。”说着，桃嫂额外送了几瓶。苕根说什么也不多要，喘着气，走出了店门。
　　
　　看着苕根纸一样飘走的背影，桃嫂心酸起来。要说，苕根是她的恩人，她的命是苕根给的。她15岁那年上学过河，被突然下山的洪水卷进漩涡，是河边放牛的苕根救起来的，救起她的苕根还不要她满处说。至今，她一直欠着他这个救命恩情……
　　
　　苕根把每一瓶饮料倒一点出来，集中到一个碗里，搅拌后，喷香，尝了尝，甜津津的。然后，他把一个纸包打开，倒进碗里一些粉子，再搅拌……
　　
　　自己猛灌几口后，苕根说：“娘，我刚刚喝过，好甜好香，你也尝……尝……吧……”苕根正要往娘嘴里送的汤勺，让一只手打掉了。
　　
　　苕根迷迷糊糊的眼睛，没有看错，那是桃嫂。他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
　　
　　扑通一下，苕根努力地完成了一个动作，向桃嫂跪去……
　　
　　苕根进了地府，阎王爷面目狰狞，吩咐小鬼们给苕根用刊，吓得发抖的苕根壮胆问一声，“我犯了么罪？”
　　
　　“你要毒死你娘，罪还小吗？”
　　
　　“我是怕我死后，没人照顾我娘，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苕根心如刀绞，“我甘愿受罚。”
　　
　　“投火炉去，让他灰飞烟灭！”
　　
　　“等一等……”苕根恳求阎王爷，“让我最后看我娘一眼吧……”
　　
　　哈哈，“你现在的娘，比过去还活得还好呢。”阎王爷拿出一面镜子，让苕根看。
　　
　　镜子里，一个女人正一勺一勺给娘喂鸡汤，那女人是桃嫂……
　　
　　剐一眼哭成泪人的苕根，阎王爷说：“你心已了，上刑场吧……”
　　
　　扑通一声，苕根跪在阎王爷面前，冒死提出了一个要求。当场就遭到了阎王爷的拒绝。
　　
　　苕根闭上眼，任由几个行刑的侩子手，抬起，走向火炉。
　　
　　“慢！”随着一声吆喝，由两个丫环扶着的一老太太现身了，她冲着阎王爷招招手，“儿啊，你过来，娘对你有话说……”
　　
　　……“看在你诚心的份上，再给你一个还魂的机会，期限是1年，但受刑免不了……”当着老太太的面，阎王爷答复了苕根的要求。
　　
　　苕根千恩万谢之后，含笑走向刑场。
　　
　　桃嫂安葬完苕根的第二天，就进山，采集草药为苕根娘疗褥疮。爬到半山腰时，她看到一个悬崖上有棵很深的桔梗苗，便扒上崖，费力挖出一棵大桔梗后，气喘虚虚的她，一屁股坐下来，正说歇口气时，身后从岩洞里扑出的一条蟒蛇，就把她缠住了……
　　
　　桃嫂醒来，是被一只如狼的黑狗舔醒的，她开始以为是狼，在惊叫的时候，看到黑狗向她摇摆的尾巴不大，才晓得是狗。身边还躺着一条手臂粗的蟒蛇，洞穿的脖子，在不断流着血。看到狗的嘴同样在滴血，桃嫂才知道是黑狗救了她。
　　
　　桃嫂不由自主地跪下，给黑狗磕头，以示感谢。不想，那黑狗两条后腿直立，合抱两条前腿，也向桃嫂作作揖状……多通人性的狗啊，她在感激的同时喜欢上黑狗了。
　　
　　桃嫂下山时，黑狗咬上蟒蛇，一头甩到背上，跟在她身后。显然，黑狗是舍不得丢下战利品。莫非是条野狗？桃嫂想着，就带着黑狗一起回了家。
　　
　　黑狗果然是条无家可归的狗。那天，随着桃嫂回家的黑狗，再也没离开桃嫂的家。听说蛇皮可以治褥疮，按照老中医的指点，桃嫂把蛇皮晾干，研成粉，用香油搅拌成糊状，给苕根娘涂抹。蛇肉让城里人买去，变了不少钱。桃嫂做这些的时候，黑狗跟在她左右，摇头晃脑，乐悠悠的。
　　
　　桃嫂男人在外搞建筑，回家很少。一个儿子在镇集镇读初中，只有放假才回家。平日里，家里只有桃嫂忙出忙进，不光要守店做小买卖，还要种几亩责任田。白天还好说，放下这，就是那，桃嫂没有功夫想心思；到了晚上，黑夜罩下来，她人闲下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种孤独就生出来，心也闲不住，不光思念在外的丈夫和儿子，还要担心小偷贼人，遇到个恶劣天气，人往往是彻夜难眠，在担惊受怕中度过。自从家里来了苕根娘和黑狗后，桃嫂舒心多了，虽然加了侍候苕根娘的担子，她却不觉得累，起码，有个唠叨的人。还有，黑狗几乎成了她的影子，白天跟随她左右；晚上，犹如守门神一样，黑狗守在门口，见了本村串门的乡里乡亲，它摇头摆尾；见了生人或者风吹草动，它就警觉起来，往往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咆哮，让人靠近不得。这样一来，桃嫂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这一天，是儿子放假回家的日子，桃嫂一早起来，就给孩子准备了好吃的东西。可是，等到下午太阳快落土的时候，儿子还不见身影；要是往日，孩子在半下午的时候就回来了。桃嫂坐立不安，她放心不下在羊肠小道一样的山路上行走的孩子。锁上门，等不及的桃嫂就往儿子回家的路上奔，黑狗紧随其后。
　　
　　翻过一个山坳，桃嫂隐隐约约听到有孩子的嚎叫声，“我的儿子，是我的儿子……”在桃嫂的惊叫声里，黑狗犹如一只离弦之箭，往哭声射去。
　　
　　桃嫂踉踉跄跄再翻过一个岭，一个狼嚎犬吠的厮杀场面让她心惊肉跳。黑狗和一只狼扭抱在一起，相互撕咬……等桃嫂回过神，操了棒子赶过去时，狼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就是这样，黑狗死死咬住狼脖子的嘴还没有松开。
　　
　　路上的一棵树上，扒着一个声音沙哑的孩子，那是桃嫂的儿子。
　　
　　那一次，黑狗为了救桃嫂的儿子，与狼搏斗，被狼咬断了一条腿，成了三只脚，行动明显不便。可这妨碍不了黑狗看家护院，三只脚的黑狗跳进跳出，照样守出了桃嫂家这一片净土。再加上在桃嫂精心护理下，黑狗长得更加彪悍。
　　
　　听说桃嫂家有一条通人性的狗，当地一个富人要用高薪买去看家护院。当时，正值过春节，回家过年的桃嫂的男人，看到富人放在桌子上像几块红砖样的票子，眼睛就亮了。他扫一眼一走一歪的黑狗，也不和桃嫂商量，就点头了。
　　
　　黑狗死活不肯让富人装上车，桃嫂的男人顺手拿起一根木棒，朝黑狗身上一阵乱打，黑狗在躲避中，头上被重重地挨了一棒，当场昏死过去。
　　
　　醒来的黑狗躺在桃嫂的怀里，眼泪汪汪的她，看到黑狗苏醒了，赶紧把糖水往黑狗嘴里喂。嘴里喃喃地说：“都怪我，在田里赶回来迟了，不然，不会让你受苦受罪的……不要怪我那个没良心的东西……”
　　
　　黑狗醒事地直点头。
　　
　　过年的那一天，桃嫂一家人欢欢喜喜，黑狗却经常对桃嫂喂给它的佳肴，一点没动，倒是悄悄地躲在一边，暗暗流泪。桃嫂好奇地走近黑狗，替它擦拭泪水，关切地问：“黑狗，黑狗，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说好吗？……”
　　
　　黑狗只是默默地看着桃嫂，默默地流泪……
　　
　　一声爆炸，从屋外传来，冲出屋子的桃嫂和黑狗，眼前躺着桃嫂男人，他双手抱着血肉模糊的头，在地上嚎叫、打滚。旁边，一个炸得稀烂的烟花炮还散发着残烟。
　　
　　医院里，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把桃嫂叫到一边，告诉她她男人的眼睛保不住了，必须全部挖掉。
　　
　　“那不成了凹凼吗？”满脸泪花的桃嫂急切地问。
　　
　　“是的，为了防止感染发炎。”
　　
　　“你是省里下来的专家，你一定有办法救的……”桃嫂双腿跪地，乞求着医生，希望有奇迹出现。
　　
　　“除非，用狗眼试一试，你这山城医院，找人眼源，一时半会是不可能的……”
　　
　　“用我的吧！”站在旁边的黑狗突然发话了，医生当场就吓晕了，桃嫂到很镇定，她俯下身，双手抱着黑狗哭了起来，“这千万使不得！你的命比他眼睛重要。”
　　
　　“我是苕根变的，再来阳间，就是来报答你们的，本来，期限已到，今天就要回阎王殿报到，就让我尽最后一次心吧……”说完，黑狗举起两条前腿，给桃嫂深深地作了一个揖，“我的娘还要拜托你照顾，我走了！”
　　
　　黑狗像一块黑石头，高高地弹跳起来，轰的一声，重重地摔下去……

戏笑九宫

沙发待慢品学习

一介草民

人的行为和一条狗的行为进行对比，故事让人警醒，唏嘘万千。

艾桃

故事怪诞迷离，想象力丰富，具有民间传奇色彩。故事穿插了老太太为苕根求情，这个太太不是别人，正是阎王爷的娘。阎王爷掌握生杀大权都听娘的话，这个孝，是人鬼同理呀。

碣石清风

天版倾情塑造了一个孝子形象，大胆想象，寄希望死者还阳行孝，符合民间传说，以玄幻色彩凸显浪漫主义彰显人性良善。不错。

戏笑九宫

小说描绘了一位病重的母子之间的心情孝道，展示了几位主要人物以恩报德连环报恩的人间大爱情怀，用玄幻阴阳两个世界依旧不忘行孝的传奇情节，陈述了荒诞迷离的故事，尤其人的行为和一条狗的行为对比反衬，人鬼两世的环境映衬妙笔生花，凸显了浪漫色彩与人性等民族传承大义，很有社会价值和艺术效果。至于此作其他环境要素不逐一解析点赞，非常不错的小说。
辛苦！

天下为公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12-15 16:13
沙发待慢品学习

O(∩_∩)O谢谢版主，谢谢

天下为公

一介草民 发表于 2016-12-15 18:59
人的行为和一条狗的行为进行对比，故事让人警醒，唏嘘万千。

感谢老师点评

天下为公

艾桃 发表于 2016-12-15 21:06
故事怪诞迷离，想象力丰富，具有民间传奇色彩。故事穿插了老太太为苕根求情，这个太太不是别人，正是阎王爷 ...

谢谢您的点评

暴雨迎风

元老回归，让人看到中财的可喜现象！

乾坤

彰显传统

天下为公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12-15 21:22
天版倾情塑造了一个孝子形象，大胆想象，寄希望死者还阳行孝，符合民间传说，以玄幻色彩凸显浪漫主义彰显人 ...

感谢清风版主点评，问好

天下为公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6-12-16 06:33
小说描绘了一位病重的母子之间的心情孝道，展示了几位主要人物以恩报德连环报恩的人间大爱情怀，用玄幻阴阳 ...

谢谢九宫版主点评肯定，问好

天下为公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6-12-16 14:50
元老回归，让人看到中财的可喜现象！

谢谢老朋友版主，谢谢

天下为公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6-12-16 14:50
元老回归，让人看到中财的可喜现象！

有时间就来看看，毕竟对这里还是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