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远牵 于 2016-12-19 22:37 编辑
七零后的青春写作,一直是以温吞,矛盾,乏有鲜明主张的面目示人的,像《七月与安生》这样以电影又被再热读的小说,原作经编剧动手一改,也已经只适合九零后来演绎了,好看归好看,汁味却己今是而昨非。近日读过水木丁的青春成长小说《所有年轻人都将在黎明前死去》(后面简称《所有》),似被某种久挥不去的情绪拉回带入了一次,似又重新见证了生于七零年代的我们在撕裂中缓慢的成长蜕变,与此同时,跟着小说,重新经历了一场徘徊在二十年前的同龄人身上发生着的青春伤痛。这伤痛,自带一些矫情,撕开伤口后还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暗黑绝望。而当时间的车轮呼啸而过,八零后的青春文学以尖锐的逆反表情,在离经叛道中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声喊出疼痛时,七零后的青春故事却还在中规中矩的土壤上一步一踟蹰地舔着伤口原地突围,迟迟不能找到一个导引自己去主动裂变自我的力量爆破点。
青春写作明明是从七零后开始的,却被八零后写出了大模样。想想七零后,也许时代的夹层造成了我们七零一代写作上的局限性。一方面是曾经理想化的初心不得不应对着外界八面来风的挟卷与异化,尤其是新旧观念的相互碾压对决,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在文学思考上的怀疑与纠结。而在另一方面,在文字支持下的抗议与试错中,七零后带着迷茫与失落,貌似矜持而又实则无奈地安顿了自己,安顿了自己充满过巨大希望与失望的青春,随之相行的,是毫不留情地像埋葬了一个影子一样埋葬了属于自己的青春。
水木丁小说《所有》的推进的都离不开七零后被灌输了无数遍的价值取向,在年轻女性身上解不开的死扣就是一种无所适从的,被 生活一路推着走而逐渐沦丧的贞操观。三个出身不同的七零后女孩,唐立诺,夏念,苏金金最初接受的是传统观念灌输的那一套,以为自己做一个好姑娘,乖孩子,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就会安好如愿,可是夏念的死让人明白了,原来她们是被骗了这么多年,生活就是生活,它不会善待或亏待任何人,如果你不够勇敢,对自己不够诚实,它就会打败你。作者水木丁这样写道,“我们带着我们的贞操长大了,却发现它已经不是稀罕的珍宝。它成了因循守旧的枷锁,虽然也没有什么人公开把它砸个稀巴烂,但是你却发现,那些从前被鄙视的不贞洁的姑娘也并没有因为她们的堕落而受到什么惩罚,有些人甚至反倒成了特立独行,有魅力的偶像,她们成了美好的,懂得爱的,可以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尤物。而我们反倒变成了过时的,守旧的,被人嘲笑的可怜虫。连刚刚成长起来的小姑娘都可以理直气壮地一边享受着性爱,一边鄙视着我们白白荒废的青春。这一切真让人困惑啊!"
如果说那些年一些年轻女孩奋不顾身地用青春作为筹码换取生活成本的现象让人无语,那时至今日更有女大学生手举身份证自拍裸照抵押借贷来借钱为自己添置奢侈品或吃喝玩乐,藉以换取某种匪夷所思的自尊感,这种无知无畏的“肉偿”之举更让人不忍卒视,礼崩乐坏,价值沦陷,信仰缺失,尊严扫地,一切都见怪不怪。穷,物质上的穷其实并不可怕,古人早明白讲过,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而现实则是,多少人被一个“穷“字剥光了尊严,为了挽回尊严,于是有的人颠覆传统三观来行事,不断碰触原有的行为规范,却不必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到底孰去孰从,这是面临着自我发展阶段的年轻人心底最大的困惑。水木丁的青春写作在更早的以前 , 就敏锐地传递、 表达出了这种困惑,并以一种阴冷的色调勾画了青春的脆弱与残忍,书中的人物之一, 美好如夏念,就是在青春蓬勃的生发季节,物质条件上并无任何缺失,但因为内心爱的贫瘠,精神世界的孱弱使她但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在最好的年华里却像中了魔咒一样,一步一步绝望地走向毁灭。
在写法上,水木丁先用事件与情绪拉出一团蒙着哈气的模糊不清的镜面, 在作者用清晰笔触的一再反复擦试下,镜中映出的图像越来越清晰有层次。高贵美丽的夏念的跳楼坠亡来引出更深入的情愫与情节,在纯真流走的少年时光,原生家庭在每个人身上不同的烙印。夏念完美女孩的表相下,与高知母亲间冷酷的对立与互不信任,从母爱到爱情,都少得可怜,没有强大的自我认同体系,在反抗中被母亲并非出自恶意地送到了精神病院,导致了来自成人世界里的二次伤害,她从肉体到精神上被周周世界戗害得体无完肤,她只想用生命为青春祭奠。夏念是真善美被现实的假恶丑杀死的那一个,为什么这样一个好女孩不能被世界温柔相待?青春的生命,太早的陨落,终是因为自己的内心与这个世界实在无法达成一种哪怕是牵强的握手言和。高知家庭里长大的夏念本来拿了一手好牌,命运却偏给她安排了一个最操蛋的人生,为了理想的美好,她用纵身一跃完成了与这个世界的最后告别。与此同时,我(唐立诺)与苏金金的青春继续在怀疑中各自成长。苏金金在努力挣脱底层生活中的打拼中蜕变成了一个世故,虚伪,心肠冷硬的人,而我经过爱情婚姻的洗练,最终选择的是一条比夏念更坚实,比苏金金更真实纯粹的未来之路。但唐立诺的人生仍是不确定的,在对周围的人与世界有了一定的认识之后,她只是坚定地对自己说了一句,我的未来,我来了!她的前路一定还会有波折,但那是一种更现实意义上的青春,至此,七零年代人的青春在成长平稳着陆。
《所有》要呈现的是七零一代青春人格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我毁灭与自我重生,是一个人自我人格体系的艰难构建,水木丁在组织这些与内在精神世界,价值取向等形而上的表达式的语言文字时,注意与外界事物的通感、时代记忆元素相参照,使小说印上了七零一代人特有的生长印迹。作者在文字的把握上意在塑立一种温和安静的风格,尤其是在叙述尖锐的矛盾冲突时,越注意遁按着一种平缓实在的调子,这就使就水木丁的小说中的文字具有一种从容温暖的味道,当内在的思想冲击力与 外在的情绪吸引力都具备了,这个小说至少成功了一半。
文艺的,甚至是带着自恋的腔调,几乎是是所有青春小说的个性,也最容易被垢病。但总的说来,这种有腔调略显矫柔的个体文字也是一种小众的美学,因为太执念于封闭的个人情感的小屋,当固有的世界遭到了陌生外物的强占,碾压,作为成长中的部分敏感个体,所能做的,也只好在自我宽慰中妥协,圆融,这就容易形成一种自恋,成为一种腔调,甚至,以走向反面来挑战自我。"他们活得很单纯很简单,但是这单纯简单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作为他们那个时代的最后的结晶,从出生就跟着他们一起不合时宜,有着精神上的洁癖,最后长成了一个奇怪的人。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孩子和我一样奇怪,好像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带着纯真老了,后来再也没有比年轻时更老过,因为她不可能比老更老,也不可能比纯真更纯真了,于是从某一方面来讲,她已经停止生长,也停止变老了“所谓比老更老,比纯真更纯真,这种腔调的语言本身经不住现实具化的推敲,自己以外的世界还有其深层的千差万别,旧的挣脱了,但其实旧的未必就那么不堪。新的不由分说先扑了进去,而新的更未必就一定对你意味着相对安全。七零年代人最需要的不是接受别人或被别人接受,而是要建立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信仰。信仰强大了,这个世界就不会那么轻易分崩离析地解体,年轻人也决不会让自己在黎明前死去!
在黎明前死去,是一种悲哀,年轻人在黎明前死去,更会让人心痛。如果年轻人前面再加上两个字,----所有,那么那这种决绝的愤懑中,到底包含着多少向死而生的悲哀与无以复加的无奈?
与周围世界握手言和,这也是同自己在内心和解的最通达安全的方式,这是成人世界苟化的处世智慧,是屡试不爽的最公开的秘密,当你恍然大悟后身体力行之时,你长大了,却与青春从此再亦不相干。
通过明写一个精心描摹的物件,或者说是劳什子,来暗寓这一物件背后那让人无法接受的悲惨事件。如挂在树上的属于夏念的那个青春的发卡,它就是生命不能顺畅行进的美丽而脆弱的一个象征,乍一看,艳丽漂亮,仔细看才发现布满了阴秽的尘垢,这里有原生家庭不幸所铸的戗害,甚至是摧残夏念的帮凶。作者一再标榜自已是旧的思想最后贞操观的坚守者,并对这种从小被灌输的旧的思想充满了被愚弄的厌恶,对此,年青人往往缺乏足够的宽容,因为,作为年轻一代的你所认为对你施加着愚弄的成人世界,他们对你的愚弄其实也并非故意为之,并非总是充满恶意,他们也有可能是可怜的被愚弄者,而他们又该到哪里去找原罪的施加者,他们又该到哪里去找属于自己的平衡呢!
那些在青春的绝望里无力挣扎着的年轻的孩子们,他们或是没去想,或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或是想明白了也不屑于去做,或是尝试做了缺乏足够的耐心,他们或者暂时逃离,或者在黎明前勇敢地死去,没死剩下的,不再是年轻人。
从这个意义上说,青春对每个人都是一场浴死重生。小说结束时有这样一段对话一一
“你不觉得太晚了吗?咱们可都已经不年轻了。”
“恰恰相反,我觉得从前的自己太老了,我刚刚死里逃生,从坟墓里爬出来,我的青春才开始呢。”
所以作者最后这样给所有的年轻人鼓劲,借唐立诺的声音大声对这个世界说,我的未来,我来了!
时间会带来一些东西,也会带走一些东西,时间将伤口熨平,将苦痛冲淡,时间淘汰了青春的偏执,时间也让原有的观念悄悄地更新。比如传统的贞操观,近几年来人们的观念在现实面前似乎已做了相当的妥协与化解,保守的贞操观与青春荷尔蒙的冲撞已有了更多的缓冲余地,一味的打压禁锢固然粗暴僵硬,而对青春无所谓的透支与挥霍就一定合情合理吗?如水木丁这样挣扎在青春险地的另一类人生境况还有书写的必要吗?有,当然要有!因为青春本身永远不会散场,只有按钟点不断散场的人,将这种青春盛筵的缺席者绝望的外衣小心地撕剥下来,我们才能更清楚地看到缺席者那需要不断强大的灵魂,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救赎,救赎那些绝望的年轻人的灵魂,以及我们自己的灵魂中那些如暗夜一闪一而过的流星般的绝望。
那么,我们每一个人的青春其实也都在不自觉地重复演绎着这样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就是,如果一个人的灵魂真的可以被救赎,那么最后救赎我们的,也只能是我们自己,并且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自己。
2016-12-15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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