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喜鹊 （原题《死》修改稿）

邱天

　　　　　　　 喜  鹊

　　　　　　　　                                    文 / 邱   天

　　她就这样让120急救中心的担架抬下楼来了。

　　那个时候，太阳很灿烂，阳光亮亮地照耀着大地，柔柔地拂过她的眼帘。偶尔飘过晴空的云朵，也是柔柔的，像棉花吧？不，那是奔跑的羊群。那里有一只云雀吧？不，那里有一群云雀，她仿佛听见它们在唱歌，真好听。真的，云雀的歌声最好听了，她喜欢听。

　　可是，她听不见云雀的歌声了，她让120急救中心的担架抬下楼来。他们干嘛要抬我？我怎么啦？她在问自己。是她在问自己吗？她没死吗？是呀是呀，她都做了些啥呀？

　　这此之前十几分钟，她在大把大把吞噬安眠药。对面楼房一个拿望远镜偷窥女人洗澡的男人，发现了她在大把大把吞噬药片。男人顾不得自己偷窥行为的廉耻了，赶紧拨通电话110报了警。很快来了110的警车，接着又来了120的急救车。120急救中心的担架就把她抬下楼来了。急救车“嘀嘟嘀嘟”朝医院急驰而去。

　　她在急救车里的时候，想到自己不会就这样轻易死去。

　　她叫喜鹊，是一所中学的教员。她的丈夫马可是一家国企的中层领导。原本，他俩是让人羡慕的一对儿。

　　他俩从恋爱到结婚，甜甜蜜蜜，蜜蜜甜甜。一个温暖的家，两颗温暖的心。

　　马可很忙，会议很多。企业正在搞改制，就是把国有制改成股份制，现在很多老企业都这样，企业要翻身，要扭亏为盈，都要把国有制改成股份制，把铁饭碗换成金饭碗。马可有时开会到深夜，她煮好饭菜等着他，凉了，温一温，她一定得让他吃上热饭热菜。

　　喜鹊也很忙，她今年带初三毕业班，学生功课紧，她的工作量也大，一大摞作业带家来改，边改作业边等他。他回来了，吃了她为他回锅热过的热饭、热菜，他就为她沏杯热茶，搬来椅子，坐一旁守着她。

　　他俩是幸福的一对儿，是让人羡慕的一对儿。

　　喜鹊想，就这样死去，太对不起马可了。

　　而与此同时，正在开会的马可接到了110警察打来的电话，被告之妻子喜鹊服安眠药自杀的消息。警察要他立刻到市医院来，协助调查。

　　听到这个消息，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不可能的！他吼道，喜鹊不可能会自杀！

　　马可不能相信这个事实。喜鹊是个性情开朗的人，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她不会走这条不归路的。这点马可深信不疑。

　　记得新婚那年春天的一个周末，他被厂子里没完没了的会议弄得心烦，就对喜鹊说，走，趁这个周末天气晴朗，到郊外走走。

　　他们经常去的那个地方，青山起伏，植被如同流动的绿色绸缎，山涧如同摆在绸缎中的一把古筝，“丁丁冬冬”弹拨一支动听的曲子。山径沿山涧而上，步步登高，越往上，景更美，危岩突兀，似剑似笋，直插云端。他们登上去，让云朵儿在身旁缭绕，看雄鹰在眼前翔舞，好不心旷神怡。

　　一枝不知名的花儿探出来脸来，他随手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她信口哼唱了一首老歌曲。他接了一句：“不采白不采。”

　　你敢？她说。

　　他说他是闹着玩的，他哪敢啊！他从不采野花。出差在外住宾馆，经常有那些“特别服务”的电话，他从不接听。他拥有了她，幸福得可以了，哪有其他非分之想啊！

　　马可快步跑出会议室，冲出厂区，拦了一部的士，朝市医院赶去。坐在车上，他的头脑怎么也静不下来。喜鹊这是怎么啦？他绞尽脑子想。

　　结婚了两年，她肚子一直没有情况。这是咋的嘛？她说。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她不能生育。她的心头升起一丝阴影，“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憎恨自己不能为他生育一个。但他努力安慰她，没事的，不会生，咱可以领养一个啊！

　　多好的老公！她总觉得对不起他。但他还总是笑笑咧咧的，没事，没事！

　　几年又过去了，谁也没有红过脸。左邻右舍总见他俩，开开心心去上班，高高兴兴把家还，开开心心去郊游，高高兴兴把日子过。

　　好好的呀！她怎么就自杀？绝对不可能！马可想不通。他催的士司机，师傅，能开快些吗？司机说，先生，我得遵守交规不是？
是呀，是呀，得遵守交规，不幸的事故总在不经意间发生的。喜鹊曾经就遭遇了车祸。那个雨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她让一辆急驰而过的汽车撞了。他赶到医院，医生告诉他，她必须截肢！窗外一声响雷，他一个冷颤，差点没倒下。

　　保住了生命的喜鹊失去了双腿。这一天她哭了，哭得很伤心。他也哭了。他握着她的双手，掌心中是一掬一掬的泪水。

　　高位截肢的她无法走上讲台，她失去了工作。马可请假照顾她，企业里的事务多多少少受到影响。她说，咱俩离吧！不能因为我而影响你的工作！那天雨下得很大。她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有一滴眼泪。

　　他说，不，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他日夜守着她，给她讲保尔，讲张海迪；给她讲崖壁上的映山红，讲苍天中的雄鹰。她流着泪水听他讲这些故事，泪水结出晶莹的花。她说，你去吧，厂里的事别耽搁了，我能行。

　　他临时雇了一个保姆，他出差期间负责照顾她日常起居。他出差回来，就辞退保姆由自己来照顾。这以后一段时间里，他经常出差，一去就十天半个月。她想他，常常坐在轮椅里暗自流泪。

　　邻居们有议论了：咳，一个大老爷们，守得住寂寞吗？啊？别是外面另有一个？

　　这话让她听见了，心里“咯噔”一下。她不信这些话，但又担心这些话是真的。多久没有跟他那个了？自己一个残疾人，能保证他的幸福，能满足他的需要吗？她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一个大男人需要幸福，需要孩子，需要正常的夫妻生活啊！而这一切自己都不能赋予啊！他回来了，她对他说，离吧！这次她说得很坚定。但他还是不，而且说得更坚定。

　　的士似乎开得更快了些，在没有交警的路段，的士师傅帮了忙。傻喜鹊，亏你还是一个知识分子，你的智商，你的思维能力，这就让你做出死的选择吗？马可的头快要爆炸了，他反思自己，对于喜鹊，哪一点还做得不够吗？

　　市医院到了。马可付了车钱就冲进医院去。喜鹊还在手术室抢救。等候在那里的警察把他请进院长办公室，并交给他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张。

　　那是喜鹊留下的遗书，上面有喜鹊秀丽的字体：

　　亲爱的可：

　　当你看到这张留言的时候，也许我睡得很香，也许我正在梦境中漫游，也许我正在山水间歌唱，也许……但无论如何，请你不要叫醒我。我愿意永远这样甜蜜地睡着，在梦境中，在山水间。

　　亲爱的，你是男人，你有你的需要，我却无法尽妻子的义务。我多次提出分床，你干吗要拒绝呢？夜夜陪我床边，与我同眠，我的幸福建立在你的牺牲之上，为妻我于心不忍。可那一夜你出差回来，我听见你的轻轻的脚步声。那一夜你没有进屋，却在客房独眠了，我想你一定是累了。可是，过后我却听见从客房里传出女人的声音，那种声音是女性做爱达到高潮时兴奋的叫床声啊！亲爱的，我理解你，你真的很需要啊，为妻却不能给予……

　　我不能让你再为我作出牺牲了，亲爱的，你对我实在太好了，你知道吗？由于你对我越好，我心中的愧疚就越多；你对我越体贴，越照顾，我就越觉得欠你的太多。亲爱的，你是个好丈夫，但我不是个好妻子。离开我吧，去选择本应属于你的幸福。

　　我走了，就这样静静地，别吵了别人。永别了，亲爱的！嘘，别哭！

　　　　　　　　　　                                      　　　　　　　　　　喜鹊  绝笔

　　“哇！”马可嚎啕大哭起来！医生制止了他，说，先生，这里是病房，病人需要安静休息！

　　是我害死了妻子啊！马可想，是因为那夜自己的行为吗？为什么？

　　为什么？警察也这样问，说说那一夜您发生的行为吧。

　　别问了。马可说，是我害死喜鹊的。

　　那次出差，马可看见“性保健商店”里出售一种充气裸体美女，这个仿真人体充气后身高168公分，真人一般，外观、乳房、肤肌、阴蒂、阴道、手感与真人一般，有正常人的肌肉柔性，有正常人的体温，阴部、肛门由柔软的硅胶制成，供男人释放欲望，且做爱时能发出模仿女性高潮时的叫声。马可神使鬼差地花了一千多元买回了一套。

　　那夜喜鹊听到的，就是充气裸体美女发出的声音。是我害死她的！马可对警察说。

　　后来，警察真的在马可的家里，找到了这具充气裸体美女。

　　急救手术后的喜鹊被推出来了，马可止住泪水，迎了上去。喜鹊显得异常安静，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马可扑到她身上，被一旁的护士拉住了，先生，病人还没有苏醒。

　　在病房，马可守在病床旁。一连几天，他就这样守在病床旁，他的嘴唇颤抖着，呢喃着，靠近她耳朵反反复复说着同样的话：我没有对不起你，亲爱的，那夜你听到的声音，我会跟你解释的，快醒来吧！

　　有一天，马可说这话时，他看见喜鹊的眼角动了一下。马可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接着说，亲爱的，今天天气很好，别躺在这儿，别闷出病来，走，咱俩出去走走啊！亲爱的！

　　亲爱的，你喜欢郊游，你喜欢登山，你喜欢听山涧流水欢歌，你喜欢看雄鹰展翅翱翔。亲爱的，你看，白云飘来了，云雀在云间唱歌呢！他靠近她耳边反反复复说着这些相同的话。

　　前几天，厂里的领导来看病人时，对马可说，鉴于企业改制需要，企业要精减一批员工，由于您自己提交了“辞职报告”，厂领导考虑再三，认为您最近一段时间已丧失了工作能力，精神与精力都无法保证正常地开展工作。不过，根据您的家庭实际困难，我们可以考虑暂缓下岗……如果您能撤回“辞职报告”的话……

　　不！厂长，请您批准我辞职吧！马可说得很坚定。

　　他下岗了。昏睡中的喜鹊不知道他下岗了。他就这样守在病床旁，反复说，亲爱的，今天天气很好，别躺在这儿，别闷出病来，走，咱出去走走啊！亲爱的！你喜欢郊游，你喜欢登山，你喜欢听山涧流水欢歌，你喜欢看雄鹰展翅翱翔。亲爱的，你看，白云飘来了，云雀在云间唱歌呢！

　　他真听见云雀在叫唤呢！马可，马可。那声音分明很近，柔柔地、甜甜地。他环视了一下病房，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怒放的鲜花，明净的窗户，窗外青山苍翠，朵朵白云如洁白的羊羔。

　　马可，马可。是云中云雀在叫我吗？天啊！那声音就在心窝里啊！马可看见喜鹊微颤的嘴唇。他俯下身，将耳朵靠近她的嘴唇，分明一股暖流滋润心田。

　　医生，医生！他喊，他冲出病房喊，喜鹊醒了！喜鹊真的醒了！

　　喜鹊慢慢地苏醒过来，红晕也慢慢泊上了她的面庞。

　　医生说她摆脱了死神的纠缠。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马可，我错怪了你。

　　马可说，不！是我对不起你！

　　几天后，他们出院回家了。他当着她的面将充气裸体美女剪得粉碎。

　　他推着轮椅，和她去郊游。他们去经常去的那座山。那山很高，云朵儿在身旁缭绕，雄鹰在眼前翔舞。平路轮椅还推得动，崎岖小路就不行了。她说，别上了，就在这山脚看看。

　　天空，雄鹰在缭绕。她看雄鹰，他也看雄鹰。她看时，眼中一滴悲哀；他看时，眼神闪着亮光，说，我背你上去，一定能背你上去！

　　他背着她爬过了一道坡，他背着她翻过了一座冈。他说，看到老鹰了吗？老鹰为什么能在蓝天中翱翔呢？那是因为有一种坚定的信念在支持着。

　　她相信，他也有一种坚定的信念支持着。他们都看到了老鹰的目光。

　　是老鹰的目光牵引着他们向着更高的山峰登攀。

　　郊游回来后，她对他说，给我安装假肢吧，我要重新走上讲台。

　　他带着她南下深圳。在给她安装假肢的同时，他四处寻找工作。他要在深圳白手起家。就在他找到一份推销产品的工作时，她的假肢也安装好了，而且凭着惊人的毅力，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喜鹊不仅能站起来，还能走了。

　　喜鹊说，我将来还要飞起来。

　　

　　（这篇小说原题《死》，首发中财，没有计酬，也没有投别处。现修改再发这里，请老师们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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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

邱版的沙发好舒服！

田瞳

流畅的叙述，匀称的结构，始终如一的爱情。精华支持！

花满楼的人

构思精巧，表现手法工稳，感觉语言应再精练一些。不当清容，问好！

黄会兵

我很郁闷，只能写千字左右的豆腐块。问好邱老师。

邱天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流畅的叙述，匀称的结构，始终如一的爱情。精华支持！

谢谢田老师的鼓励！邱天当再努力！

杨友泉

一个让人深思的问题!干净利落的语言.

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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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坐沙发。

叶柄

学习这种态度和精神，也学习邱版的文。

梧桐夜

呵呵o(∩_∩)o...，学习！

天下为公

学习精华作品！

邱天

最初由 花满楼的人 发表
构思精巧，表现手法工稳，感觉语言应再精练一些。不当清容，问好！

小说穿插了一些景物描写，目的是烘托气氛，突出人物性格，增强故事可读性。谢谢您的赐教。欢迎再批评！

快乐阳光

真是奇迹

邱天

最初由 黄会兵 发表
我很郁闷，只能写千字左右的豆腐块。问好邱老师。

问好！您的千字文是精品。值得邱天学习哈！

吕永红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流畅的叙述，匀称的结构，始终如一的爱情。精华支持！